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加勒特给他喝的又是什么东西。
康纳屏住了呼吸，精神力丝线绷得像一张弓，努力接收加勒特的记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力治疗暂停, 精神海中的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康纳无语了。
这怎么还断在最关键的地方了, 这是逼着他续精神力才能继续观看啊。
差评！
然而，就算康纳是S级雄虫, 精神力也并没那么快恢复，他只好耐着性子, 等待精神力恢复再给加勒特做进一步的治疗。
*
呜哇呜哇呜哇……
就在康纳给加勒特做精神力治疗的时候，一墙之外，军营的防空警报器骤然响起, 耀眼的警报灯穿破了夜空。
与此同时，几十架蜥蜴族的无虫机从荒星飞过来，黑压压的一片, 直扑向军营。
军营一下紧张起来，站岗的军雌四散奔走，快速在营地上支起了一个巨大的防空罩，虫族的无虫机也紧急启动，试图在空中拦截蜥蜴族的攻击。
然而，虫族的无虫机技术还是比不上蜥蜴族，蜥蜴族的无虫机仅损失了小半，就突破了虫族的空中拦截系统，在营地上方透下数百枚粒子导弹。
霎时间，伴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防护罩上火光四射，虽然大部分导弹被拦截住了，但防护罩的边缘也被炸开好几道口子。
还没等虫族的士兵缓过神来，蜥蜴族的士兵已经驾驶着军舰登上了虫星边缘，几百名蜥蜴族敢死队从军舰里跳出来，开着机甲顺着保护罩的裂缝就钻了进来，举着激光枪一通胡乱扫射。
虫族军雌刚被毒雾弹击败，主帅和不少将军又重伤昏迷，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哪里应对得了蜥蜴族的偷袭，瞬间被打得节节败退，硬撑着才没全部沦陷。
指挥部里，蒙恩上将和达米安上将都被蜥蜴族的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饶是他们俩都在军部摸爬滚打近一百年，参加了大小战役数百场，作战经验非常丰富，也很难在缺兵少将，满营病号的情况下应对蜥蜴族的突然袭击。
军令如潮水般从指挥部发出，又如退潮般收到各个营部的请求支援的信息。
蜥蜴族来势汹汹，武器精良，根本就不是刚刚战败的虫族能抵挡的了的。
“救援还有多久能来？”
达米安上将噼里啪啦地点着军部智脑：“救援队两天前已经出发了，预计后天能抵达战场。”
蒙恩上将眉头紧皱，军靴踩在石头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看蜥蜴族的攻势，他们可能撑不到后天了。
达米安上将盯着已经要被打爆了的通讯器：“蒙恩，要不还是后撤吧，附近的居民已经被提前疏散了。”
“咱们能撤，精神力受伤的军雌没法后撤。难道就把他们留在这？”
“难道我想放弃他们吗？”达米安厉声道，“现在的情况，如果后撤，还能保存一部分兵力等待援军，如果不后撤，咱们还有那些受伤的军雌都得死！难道受伤军雌的命是命，那些现在正跟蜥蜴族殊死搏斗的军雌的命不是命吗？还是说在你眼里，加勒特元帅的命能抵得过全体军雌！”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蒙恩也火了，“但是达米安，如果元帅真的死了，你能顶替他的位置，带领虫反败为胜吗？”
达米安被骂的愣了愣，就像哑了的炮仗一样熄了火，颓然道：“不行。”
如果他有加勒特的本事，也不会心甘情愿让一只三十岁的军雌做元帅。
一时间，指挥部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通讯器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和技术虫员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过了好几分钟，蒙恩才哑着嗓子问副官：“军医队那边怎么说，受伤的军雌有多少不能转移？加勒特元帅还有多久能治好？”
副官点了几下智脑：“军医队那边说，现在只有不到30%军雌能够转移，军医和几位雄虫阁下正在全力救治，如果能再给24小时，转移比例应该能扩大到70%。元帅那边治疗情况不确定，但是最乐观的也要二十四小时。”
达米安深吸一口气：“最多二十四小时，再长时间，我们真的顶不住了。”
蒙恩双目含血，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好，那就二十四小时，让我的警卫队都去医院周围守着。”
不管怎么说，能多救40%军雌，也是好的。
*
康纳还不知道外面的额情况已经异常严峻，在精神力链接的状态下，他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终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已经恢复了一多半，立刻全都注入进了加勒特的精神海。
庞大的精神力倾泻而下，包裹住了雌虫暗淡的精神海。
银光闪过后，精神海再次变淡了几分，从乌黑变成了深灰色。
康纳掐指一算。
按照这个进度，只要再做四五次精神力疏导，应该就能治愈。
真的是好有盼头……个屁啊！
他感觉自己就像蓝星小学奥数的蓄水池，一边存精神力一边往外倒精神力。
要不是加勒特是虫族的元帅，他早跑了。
等这场战争结束，他高低得管军部要个好市民奖状。
除了他，还有哪只雄虫能这么识大体，愿意这么努力地救虫渣前夫啊。
更何况这个前夫还把他害死过一次。
他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攒了很久的精神力不到一分钟就用完了，精神力丝线再次摆烂，随意地瘫在地上，触角一翘一翘的，等待着连续剧继续上映。
终于，加勒特的精神海闪了闪，又浮现出熟悉的虫影。
画面里，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双目紧闭，胸口没有半分起伏，应该是已经死了。
但是虫星并没有把尸体放在床上的习惯。
看来，他之前猜的没错，加勒特确实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可是这不合理啊，那只雌虫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元帅，难道连自己是死是活都分不出来吗？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不由自主地立起来，触角左摇右晃试图接收到更多的信息。
很快，加勒特也出现在了画面里，身后跟着一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亚雌。
“七天到了，雄主怎么还没醒？”
“每只虫体制不一样，您再耐心等一段时间。”亚雌安慰道，“我们皇室的药品都是最好的，之前老虫皇生病做心脏搭桥用的也是这个药。您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大皇子殿下吧。”
然而，亚雌的话并没让加勒特放轻松多少。雌虫眉头紧皱，在他床边快速踱步，不时就会凑过去观察自己的情况。
康纳翻了个白眼。
醒什么醒，估计这会他已经快要转世重生了。
也不知道这只蠢虫子到底给自己吃了什么东西，真是笨得无可救药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加勒特终于等不及了，抓着亚雌的手把他拽带自己床边。
亚雌原本没当回事，装模作样地一通检查，然而，随着检查的推进，亚雌的脸色越来越差，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双腿也开始哆嗦。
加勒特一下就看出了端倪，一把薅住亚雌的脖领子，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我雄主怎么了！”
亚雌牙齿打战，发出细密的声响：“康纳阁下，康纳阁下他可能醒不过来了。”
金色的眸子骤然睁大，军雌脸上乌云密布，声音很轻，但是却格外可怖：“什么叫，醒不过来了？”
亚雌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一样，要不是被加勒特薅住了脖领，这会早就跪在了地上。
“就是，就是正常来说，用了药之后约莫六天，用药者就会慢慢恢复生命体征，最多不超过七天，肯定能醒过来，可是康纳阁下，他……”
“你不是说，老虫皇用的也是这个药吗？”
“确实，但其实虫皇的用量也没有康纳阁下这么多，况且康纳阁下还是易过敏体质……”
加勒特目眦具裂：“所以，这种大剂量用药以前根本没用过，更没给易过敏体质的雄虫实验过，那你为什么不说！”
亚雌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但还是耕者脖子嘴硬：“我……我说什么啊！这种药批量生产前已经分别在雌虫、雄虫以及易过敏体质的虫身上试验过了，符合临床要求，我有什么可说的。再说了，上面的虫不让我说，我能说什么。”
“呵！”
加勒特突然就笑了，用看尸体的眼神看着亚雌：“也就是说，我的雄主已经死了，对么？”
亚雌面如死灰，两条腿乱蹬：“我……我皇室的御医，就算你是元帅也不能对我无礼！”
“皇室？皇室算什么东西！”加勒特手轻轻一动，就掰断了亚雌脆弱的脖颈。
他随意把亚雌的尸体扔在一边，才慢慢走回床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声音大得把康纳的精神力丝线都震得抖了抖。
“雄主……”
强壮的军雌弯下了高昂的头颅，声音颤抖，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第77章
画面到这里再次戛然而止。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躺在加勒特的精神海, 半天才勉强缓过神来。
困扰了他一年的疑问就这么被解开了，结果还真是出虫意料。
粗壮的精神力丝线有些烦闷地转了一个圈，又生无可恋地倒在了精神海上。
想想他上辈子居然是被自己的过敏体质害死的, 也是很憋屈了。
精神力再次耗尽，康纳只好一边躺平一边复盘上辈子的死。
刚开始，康纳是很生大皇子的气的。
那个御医会在事前大包大揽，说什么这个药很安全, 肯定是大皇子指使的。
没想到这只雄虫长得浓眉大眼虫畜无害的，居然是个芝麻馅汤圆。
亏得他之前还帮大皇子治好了他家的猞猁。
但是等康纳冷静下来，又觉得最该为他的死承担责任的似乎不是大皇子, 而是加勒特。
以他对加勒特的了解，在发现霍尔有可能是蜥蜴族，并且需要加勒特通过结婚去试探的时候，加勒特肯定是一边想做任务，一边又不愿意跟自己实话实说，大皇子没办法, 才让御医给加勒特推荐了皇族秘药。
他吃了药之后假死, 既能骗过霍尔，还能让他无痛度过任务期, 等他再睁眼，霍尔早就被解决的一干二净, 加勒特还是他的亲亲好雌君。
这种计划也就是加勒特这只蠢虫子能想出来的，看似两全其美，实则漏洞百出。
他就不明白了, 自己在加勒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才让加勒特宁愿把他麻翻了，也不愿意把实话告诉他。
哦, 不仅上辈子，这辈子的加勒特也是，不会说话不会沟通，遇到问题就知道逃避。
恢复记忆了之后就把自己拉黑了算怎么回事啊！
他鼻子底下的那个玩意儿是留着喘气儿的吗？
啊，不对，应该说是留着吃饭的。
康纳至今还记得加勒特连吃五碗大米饭的辉煌战绩……
饭桶，大饭桶！
精神力丝线气得直发抖，冲到精神海外围抓起几根加勒特的精神力丝线，狠狠抽了几下。
软乎乎的精神力丝线不明白它们最喜欢的大触角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暴力，只能可怜兮兮地互相抱成一团，抖得像十一级台风里无助的小树苗。
康纳吓唬了一会儿加勒特的精神力丝线，就回到了精神海中心区域。
毕竟这些丝线什么都不知道，教训也没意思，反倒像是他仗势欺虫。
等到加勒特醒了的，看他怎么收拾这只雌虫！
*
康纳医治加勒特的功夫，南星和劳拉也没闲着，都在下面的楼层抓紧时间抢救其他军雌。
除了加勒特之外，剩下的军雌基本上都是A级B级，连S级都很少，劳拉和南星治疗起来得心应手，十分钟就能把一个军雌治得差不多，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完全是拼体力。
劳拉又治好一只军雌后，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隆隆炮声，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伸长了脖子朝对面病房里的南星碎碎念：“我们不会真要死在这了吧？可是老子还不想死啊。”
他还有好多亲亲雌虫没有约会，他账户里也还有好多星币没花完。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看着那只把他骗惨了的雌虫遭报应。
他不甘心啊！
南星把手边的活忙完，满脸冷酷：“你与其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多救两个军雌。”
劳拉瘪了瘪嘴，又回去干活了。
他坐到下一只军雌旁边，只觉得那只军雌长得很眼熟。
下一刻，他脱口而出：“安德鲁？”
安德鲁正在经手精神力暴乱的折磨，但还是勉强冲劳拉笑了笑：“阁下日安，安德鲁失礼了。”
“你怎么也受伤了，小雌虫怪可怜的。”劳拉伸手轻轻挠了挠安德鲁的下巴，成功收获了一只水煮虾雌虫。
“阁下，您别说了……”
劳拉收起戏谑的神色，把自己的精神力丝线伸入安德鲁的精神。
不到一刻钟，安德鲁的精神海损伤已经被治了个七七八八。
劳拉收回精神力丝线，冲安德鲁抛了个媚眼：“我去帮其他军雌了，小雌虫再见。”
安德鲁还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再一次红得发紫。
但是，他只愣了几秒，就立刻下床收拾整齐，端着枪冲出去和蜥蜴族搏斗。
虽然基地医院里形势一片向好，外面战斗状况却着实有些惨烈。
整个基地几乎变成了绞肉场，地面上到处都是虫族或蜥蜴族的断指残体，河流里飘得全是血沫。
星际时代，武器更加先进，战争也更加残酷。
在蜥蜴族的强攻之下，虫族几乎全面溃败，残兵退守到指挥部和军医院附近，努力用自己的血肉为后方更多的兄弟争取治疗时间。
指挥部里，达米安上将目光焦灼地盯着虚拟屏幕：“军医部那边怎么说？”
副官赶紧回答：“有劳拉和南星阁下帮忙，中度以下精神海受损的军雌已经治愈了60%，重症和危重症也已经治愈了将近一半，但是元帅那里因为不能打断治疗，所以暂时还没有消息。”
“很好。”达米安长舒了一口气，“按照原计划，和各个营部传达命令，六小时后，准备撤退。”
“等一下。”蒙恩捧着通讯器，满脸激动，“援军那边刚刚传来消息，他们能提前十二小时抵达战场，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多撑四个小时，说不定就有希望！”
“再撑四个小时？你知道前线伤亡比已经达到什么程度了吗？我们已经折损了近三成的兵力！”达米安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把蒙恩心头的火苗浇灭了，“没有军雌，没有武器，弹尽粮绝我们拿什么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撑到援军到来，两面夹击把蜥蜴族赶出虫星，但是我们已经做不到了。”
达米安说着说着，眼眶慢慢发红。
作为一名军雌，既受不住疆土，也护不住受伤的战友，只能眼睁睁看着敌国攻占他们的家园，屠戮他的同胞，达米安心里当然憋屈得紧，恨不得端起激光枪，冲出去和蜥蜴族品格你死我活。
但他必须要对更多的生命负责，减少无谓的牺牲。
蒙恩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可是看到虚拟屏幕上死伤军雌的数量，反驳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好，就按你说的，再撑六个小时，咱们就撤退。”
*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当康纳第三次对加勒特进行精神力治疗的时候，他就已经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变得无比熟练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自己这次恢复的精神力似乎比之前多了不少。
康纳把全部精神力集中在精神力丝线，传输进加勒特的精神海。
随着精神力的释放，加勒特的精神海中银光大盛，比前两次都要更加耀眼。
很明显，这次他释放的精神力比之前多了不少。
难道是刚刚歇的时间有点长？
可是他自己感觉依旧只恢复了60%左右啊。
康纳有点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胡思乱想，专心看着加勒特的精神海。
不知道是不量变终于引发了质变，这一次，加勒特精神海的颜色有了显著的改观，从黑灰色直接变成了浅灰色。
按照这个速度，只要再来一次，精神力治疗就能结束了。
终于有盼头了！
康纳喜极而泣。
虽说在精神力链接的情况下，他不太能感觉到饥饿和疲惫，但是一直这么连着也很耗精神的。
随着白光逐渐散去 ，大型连续剧之“我和前夫前世今生”还在上演。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兴致勃勃地坐下，正准备围观看某只蠢虫子悔不当初的样子，然而，画面一闪，居然是一个陌生的法庭。
精神力丝线气得把自己拧成一个种花节，丝线顶端地小触角冲着加勒特的精神海就是一通脏话输出。
中间那段雌虫悔不当初的片段呢？
怎么被删了？
要知道能在精神力疏导时复现的记忆画面都是对雌虫来说最重要的记忆。
那也就是说，加勒特对他的死根本就没那么后悔？
康纳心里的火气一下就冒出来了，精神力丝线重重锤了几下加勒特的精神海。
虫渣，大虫渣！
看等他把加勒特的精神海治好了之后他怎么找这只雌虫算账！
但是本着来都来了和现在也没法离开的心态，康纳之后耐下性子，继续观看加勒特的记忆回放。
庄严的法庭上，白发苍苍的法官端坐在法官椅上。
“加勒特，对于检察官的起诉，你是否要进行辩护？”
画面一闪，被告席上站着一只身穿罪犯服的雌虫。
金色的长发像枯草一样垂在肩上，雌虫面色苍白，脖子上带着沉重的铁制镣铐，双手双脚也绑着铁链，手腕脚腕已经被磨得红肿破皮。
雌虫过于憔悴，导致康纳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加勒特。
加勒特不已经是元帅了吗？
怎么成了阶下囚？
不会是政治斗争中失败了吧。
康纳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精神力丝线高兴得手舞足蹈。
活该！
加勒特深色恍惚，双空洞麻木，在法官问了第三遍的时候才轻轻抬起头，脖子上的铁链发出令虫颤栗的声响。
“没有，我承认我做出的一切罪行。”加勒特声音很轻，完全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军部元帅。
“既然如此，加勒特·麦考利，你杀害雄主，本庭依法对你宣判，你可认罪？”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一下就僵住了。
杀害雄主？
他没听错吧！
加勒特被审判居然不是因为政治斗争，而是因为杀害雄主？
以加勒特的地位，别说只是误杀了，就算是真的谋杀雄虫，也算不了什么。
他怎么会就这么认罪了，还被戴上了法庭？
就见画面里，加勒特拖着沉重的镣铐，慢慢从被告席走出来，双膝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加勒特认罪。”
五位法官从审判席上站了起来，首席大法官轻敲法槌，宣读判决：“根据《帝国刑法》《雄虫保护法》，判决如下，加勒特·麦考利犯故意杀害雄主罪，判处翼刑，流放F-444号荒星，终身不得归。”
第78章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僵住了, 硬邦邦站在原地，好像一根已经风干了的加粗版挂面。
认罪自首也就算了，怎么还是故意杀害呢？
虽说雌虫伤害雄虫都是大罪, 但是故意伤害和误杀的刑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就像蓝星刑法也会区分过失杀人和谋杀。
处以翼刑，流放F-444号荒星，是虫族最严厉刑法, 甚至比枪决还要可怖。
所谓翼刑，就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拔除翅翼，而所谓流放F-444荒星, 也不是仅仅找个荒凉的地方让罪犯自生自灭。
F-444荒星，是一所真正的，虫工打造的人间炼狱。
那个星球上有很多虫工培育的毒蛇，个头不大，但是毒性很强，属于那种咬一口不会立刻致死, 但是会罪犯痛苦难忍的程度。
雌虫在执行过翼刑之后, 已经受了重伤，又立刻被送到444号荒星上, 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那些毒物啃咬, 慢慢丧失听觉视觉，在身体腐烂的绝望中慢慢死去。
因为这项刑罚过于残酷，被很多平权主义雌虫抨击为“文明的黑洞”, 然而为了震慑雌虫，保护雄虫，帝国至今没有废除这项刑罚, 只是适用范围越来越窄。
看着加勒特俯首认罪，在判决书上签字画押，康纳的心里百感交集，很难说是什么滋味。
加勒特把他害死了，他当然希望那只雌虫付出代价。
但是流放蛇星的刑罚，似乎又有点过了。
毕竟，等级越高的雌虫身体素质越强，抵抗毒素的能力也越强。
像加勒特这样的3S级雌虫，如果不自行了断，恐怕要在荒星被折磨好几个月才会死亡……
康纳越想越心里越不得劲，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在替那只雌虫感到难过。
精神力丝线猛地抖了抖，很骄傲地转了个圈。
明明就是那只傻虫子自作自受，他才没有替那只傻虫子难过。
可怜之虫必有可恨之处。
加勒特明明就是活该！
然而，当画面里的雌虫开始接受翼刑的时候，康纳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这还是康纳第一次亲眼看见一只雌虫被执行翼刑。
加勒特被粗重的铁链紧紧绑在刑架上，两只五大三粗的执行虫员一鞭子抽掉了薄薄的囚犯服，露出了雌虫骨瘦嶙峋的后背。
鞭子抽得很深，在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迹，但是加勒特只是抖了抖，连叫都没叫。
康纳有点不敢再往下看，却又觉得自己不该不看，精神力丝线纠结得把自己拧成了一个蝴蝶结。
他纠结得功夫，两名执行虫员一个按着加勒特的胳膊，一个粗暴地用手指粗手臂长的铁钩杵进了加勒特的翅囊，往下狠狠一划。
随着飞溅的鲜血，完整的一边翅翼被生生从翅囊里摘了出来。
“啊！”
雌虫的身体因为极致的痛楚猛地绷紧了，他下意识地挣扎了记下，手脚却都被捆得很结实，根本动不了，只能伸长了脖颈，像一只即将被屠戮的天鹅。
还没等加勒特的惨叫声结束，执行虫员又走到另一边，依旧是那个令虫胆寒的铁钩，一杵一划一拽，另一半鲜血淋漓的翅翼也被剖了出来。
这下，加勒特连叫都叫不出来了，身体轻轻抖了抖，就痛昏了过去。
执行虫员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像拖死狗一样把加勒特从刑架上摘下来，扔到一边，一盆冷水泼上去，直接把加勒特弄醒了。
“还活着就别装蒜，滚牢房去，等着麻烦谁呢。”
加勒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根本没听见执行虫员的话，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没站起来，干脆一点一点爬回了牢房。
后背上的两道伤口太长，还没完全愈合，随着加勒特往回爬，鲜血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像条蜿蜒的小溪一样，触目惊心。
康纳被那道鲜艳的猩红晃得有些失神，又转过去看那对已经被摘掉了的翅膀。
鲜血淋漓的翅翼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原本瑰丽的金色花纹被血污挡住了大半，但依然隐隐能透露出它们曾经有多耀眼。
没有什么比破碎的美更触动心灵的东西了。
加勒特的翅膀被摘掉了。
加勒特再也没有那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又非常锋利，能够给敌虫致命一击的翅膀了。
怪不得刚重生的时候，他不小心摸到加勒特的翅囊，雌虫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精神力丝线轻轻摆了摆，刚刚那股骄傲劲在酷刑的冲击下变得无影无踪。
作为一名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的好少年，康纳穿越之前从没目睹过这么残酷的刑罚。穿到虫星之后，虽说感情波折，但是也没见过这种酷刑。
眼睁睁看着加勒特的翅膀被生生拔掉，康纳很难描述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感情。
报复的快感固然有，但更多的可能是酸涩和无力。
明明这件事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明明他不用死，加勒特也不用受这么多罪。
明明他们都能好好的活着。
康纳第一次对那八个字有了这么深刻的理解：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既恨，也难过。
*
很快，加勒特和剩下几个重刑犯就被打包送往了444号荒星。
虫造炼狱，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风景秀美的地方。
只有光秃秃的岩石和砂砾，刮得虫睁不开眼睛的狂风，以及白天四十度曝晒，晚上零下二十度严寒的折磨。
当然，这些还都不是最关键的，更可怖的是随处可见的毒物。
小臂长的毒蛇随处可见，翠绿色的蛇身上带着斑斑点点花纹，慢慢在砂石上蠕动，看得康纳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加勒特被随意地丢在了砂砾上，身后还跟了一个机器虫。
雌虫刚落地，几十条毒蛇就闻见了熟悉的血腥味，猛地抬起上身快速游过去，狠狠一口咬在加勒特的肉里。
加勒特受伤的翅囊还在红肿发炎，身上又背着沉重的镣铐，根本没有半点攻击性。雌虫也没有想挣扎的意思，就趴在地上任由那些毒蛇撕咬。
很快，雌虫的身上就没有好地方了，甚至小腿已经被咬的露出了森森白骨。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猛地团成了一团。
就算是加勒特不小心把他害死了，这种刑罚也太过了。
这根本不是敢作敢当，而是自虐！
搞什么苦肉计，他不吃这套。
康纳又生气又心疼，精神力丝线啪啪地敲击着加勒特的精神海，半晌才意识到，好像加勒特也不是在搞什么苦肉计。
毕竟上辈子的这回，他已经死了。
这雌虫纯粹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有病吧有病吧！
康纳心里已经把雌虫骂了一通，精神力触角随手拽起一根加勒特的精神力丝线，使打了两下出气。
然而，精神力丝线什么都不懂，只以为康纳在跟他玩，于是像小狗尾巴一样围着康纳粗壮的触角撒欢。
傻乎乎的，跟他们的主虫一样。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嫌弃地抖了抖，却没推开它们。
就在加勒特被咬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一只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的机器虫终于出手，用电击把加勒特身边的毒蛇驱散了，又从兜里掏出了一支营养液，强硬地给加勒特灌下去。
康纳终于知道那个机器虫是干什么用的了。
原来是怕雌虫太快被咬死，达不到刑罚的效果。
雌虫的恢复能力还是很强大的，没过多长时间，加勒特就慢慢睁开了眼。
他缓慢地蠕动着身体，爬到一块石头旁边，避开机器虫的监视器，在头发里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阵，摸出了一缕用红绳绑着的黑发。
康纳的精神力触角蓦地一僵，快速伸到记忆画面前仔细观察。
如果他没看错，那缕黑发，应该是他的头发。
只见雌虫艰难地把黑发拿出来，原本空洞麻木的目光终于出现了几分鲜活的色彩。
他眷恋地看着那缕头发，很轻柔地吻了吻，又把它藏回了头发里。
就这样，加勒特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生活。
或者根本不能说是生活，只是为了受罪而活着。
每天早上，他都会被毒蛇的撕咬痛醒，在经过或十几分钟或半个小时的折磨后，机器虫会把那些毒蛇驱散。
然后，加勒特就会躲在岩石后面看他的头发，等待着身体的伤稍微恢复一些，就被机器虫拉出来，忍受烈日的曝晒。
后来，因为毒素的累积，加勒特的眼睛已经几乎失明，看不到头发了。
他就把那缕黑发放在侧脸，小心翼翼地蹭蹭，试图从上面汲取到一些温度。
然而，有一天，或许是加勒特过于虚弱，已经感知不到什么时间的流逝，再加上他的听力已经完全丧失，机器来找他了，他却还没反应过来。
于是，那缕黑发被机器虫检测到了，冷冰冰的机器爪强硬地把黑发从加勒特手里夺出来扔掉了。
雌虫浑身猛地一颤，沙哑的嗓子发出凄厉地嚎叫，不知道从哪里使出来的力气，居然从地上站起来了，踉踉跄跄地想去找康纳的头发，然而没走两步就被岩石绊倒了，身上划得全是血，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还在努力地摸索。
然而，已经晚了，机器虫大步走过来，薅起加勒特的脖领子，把他扔进了毒蛇堆里。
于是，加勒特再也找不到那缕头发。
十几天被毒蛇啃食都没发出半点声音的雌虫声嘶力竭地薅着，一双空洞的眼睛里留下两行血泪。
哭到最后，他的嗓子里发不出半分声响，只能徒劳地动动嘴巴。
但是康纳能看到，他的口型是三个字。
——对不起。
再然后，加勒特死了。
机器虫检查了一遍，确认罪犯已经身亡后就没在管他，任由毒蛇把他成了一具白骨。
第79章
康纳心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久久没能回神。
同种类生物被一点点折磨到死带给他的冲击还是太大了。
就算是只陌生雌虫死在他面前，康纳心里也会难受，更何况死的是曾经和他有七年感情的雌虫。
精神力丝线慢慢伸到记忆画面旁边, 伸出触角，小心地摸了摸画面里的白骨。
蠢虫，大蠢虫！
加勒特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原谅他吗？
要不是机缘巧合，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段往事。
康纳曾一度认为加勒特唯利是图, 没有感情只有算计，可现在他恨不得加勒特真的冷漠一点、自私一点，那样他就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过失致人死亡, 在蓝星不过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就算是在虫族，过失杀害雄主，也只是要除以枪决。
用生命来赎罪，已经足够了。
精神力丝线伸进记忆画面，虚虚地将那具白骨围起来。
“我原谅你了。”
下一秒, 记忆画面倏地消散, 只剩下了一片寂静的精神海。
康纳垂眸盘算。
按照这个架势，最多再有一两次, 加勒特的精神海就能被治愈。
胜利在望！
*
康纳这边形势一片大好，但医院外的战场上, 军雌却是节节败退。
营地不断被蜥蜴族占领，溃败的虫族带着残部围在指挥部附近，只等着将军一声令下, 撤到阿尔陌山后面的Y城区。
作为虫星最边缘，毗邻蜥蜴族的城区，Y城区的防御工事修建的不可谓不坚固, 足够他们等到援军。
达米安看了看时间，吩咐传令官：“把一营部和二营部撤下来，让三营部和四营部顶上去。”
副官用通讯器把命令传达下去之后，才小心地问：“三营部和四营部损失最为惨重，您为什么还……”
“再过一个小时开始组织撤退，到时候还得指着一营部和二营部断后。”
蒙恩也点点头，安排军医官：“撤退的时候安排劳拉和南星阁下走在队伍中间，和信鸽安排在同一艘星舰上，确保二位阁下万无一失。”
军医官点头应下，又问：“那元帅和康纳阁下呢？”
蒙恩和达米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纠结。
最后还是达米安拍板：“再给他们一个半小时，如果元帅还没治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算是打断治疗，也得让他们转移。”
*
不知道是不是依然是错觉，康纳感觉这次自己恢复的时间更短了，因为上一世加勒特惨死而产生的复杂情绪还没完全消化，精神力却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精神力丝线再次支棱起来，将精神力源源不断地运输进加勒特的精神海。
依旧是一片白光之后，加勒特精神海的颜色就像被水稀释了的墨汁一样快速变淡，从深灰变成浅灰，又慢慢接近白色。
康纳激动地心脏怦怦直跳，然而，就在精神海只剩下几丝灰色的时候，白光散去，颜色也定格在了浅到不能再浅的灰色。
靠！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一下瘫倒在加勒特的精神海上。
就差一点点！
康纳尝试再多挤出一些精神力，然而精神力已经全部耗尽，一丝都挤不出来了。
算了，等着吧，下一次他必要完全治愈。
*
医院外，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虽然虫族打得很顽强，但是受到因为兵力不足，武器缺乏，确实已经精疲力尽。
营帐的防御工事被蜥蜴族炸毁了不少，他们就用战友的尸体纯重新筑成临时掩体，躲在后面射击。
看着上一秒还有说有笑的战友忽然就失去了生命，军雌们已经从最开始的背水一战，逐渐变得歇斯底里，又慢慢归于平静的麻木。
绝望笼罩在整个营地上空，所有雌虫都知道，这里守不住了。
营部里军心浮动，就等着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好往后撤。
指挥部，蒙恩默默叹了口气，没等达米安说话，就拿起了通讯器让一营和二营的顶上，又冲副官摆摆手：“可以开始安排第一批撤退了，让两位阁下、伤员和辎重先撤到阿尔陌山后面。”
“阁下，该撤退了。”
劳拉刚给一只重症军雌昨晚精神力疏导，就被副官请了出来。
“我们上将为了确保您的安全，让您和南星阁下第一批撤退，和鸽子坐一辆军舰。”
劳拉满脸无语：“鸽子？”
什么时候他们雄虫的地位已经沦落到和鸽子画等号了？
“对啊，您不知道，鸽子在我们军部历史很久远的。传说在几百年前，虫族元帅被敌族围困，就是靠一群鸽子帮忙，才杀出了重围。”
劳拉：……
这种传言居然也有虫信？
鸽子，突围？
靠把自己变成烤乳鸽馋疯敌军吗？
“自此之后，军部出征都会带几笼鸽子，不仅有讨彩头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在信号完全被敌族拦截的情况下，鸽子将会成为我们和后方联络最后的手段，所以鸽子对我们军部非常重要的。”
副官简短地介绍了几句，而后殷切地看着劳拉：“让您和鸽子坐一个军舰，是我们将军对二位阁下的拳拳心意啊。”
劳拉和刚刚赶过来的南星：…………
真是谢谢将军啊。
“那康纳呢，也跟我们一块走吗？”
副官为难地摇了摇头：“元帅的治疗还没结束，康纳阁下恐怕没法第一波撤退了。”
劳拉挑了挑眉：“那我等康纳，你带南星先走吧，正好我还能多救几只军雌。”
南星哼了一声：“瞧不起谁呢，我也等，你让那群鸽子先走吧。”
副官：……
没办法，两只雄虫都是祖宗，副官只好焦头烂额地去安排鸽子和伤员撤退。
此时，在医院顶楼，治疗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康纳拿不准加勒特还需要多少精神力，所以在精神力只恢复了两成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又一次精神力疏导。
银光乍现，又很快归于平淡。
加勒特精神海里的灰色浅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但康纳就是能感受到，他的精神海里还是有那么几丝的杂质。
靠！
又差一点？
真服了！
精神力丝线烦躁地把自己缠成一团毛线球，又很快解开，瘫在地上装死。
然而，下一秒，康纳的精神力丝线突然支棱了起来。
因为记忆画面再一次出现了虫影。
上一世的记忆不都播放完了吗，怎么还有后续啊？
康纳念头刚闪过，精神力丝线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加勒特的精神海。
不对啊。
正常来说，加勒特上辈子的记忆只会停在死亡，他怎么会记得自己死后变成了一具白骨啊！
这不科学。
这太不科学了！
别虫族真的有什么鬼神那一套吧。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害怕地吧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神经兮兮地看着记忆画面，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放松下来。
他上辈子死了之后好像也没有直接丧失意识，而是当了几天阿飘。
这么看起来，加勒特有自己死后的记忆好像也挺正常的。
康纳正想着，就见记忆画面上，真的出现了一只悬在半空中，脑袋上盯着一对红色犄角的影子。
加勒特的魂魄半透明地飘在对面，迷茫地看了看沙滩上的白骨，又看了看面前的红色犄角：“我是已经死了吗，你又是谁。”
红色犄角声音庄严地带着回声：“你是死了，而我，是掌管第十八层地狱的魔鬼。”
加勒特神色怔了怔，唇边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是啊，像我这样的雌虫，死后自然是要下地狱的。”
他伸长了手臂，像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那么，来吧，送我去十八层地狱。”
面色严肃的红犄角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空白，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个，我不是来抓你去地狱的。你狂妄自大，害死无辜生灵，确实犯了傲慢之罪，但是你也通过自己的行为赎罪了，更何况你保卫国家，符合勤勉和勇敢的美德，是可以上天堂的。”
加勒特迷茫地眨了眨眼，脸上忽然出现了几分激动：“我这样的罪雌，也配上天堂吗？那我在天堂能见到我的雄主吗？”
雄主那样好的虫，死后肯定会上天堂吧。
他也不求雄主能原谅他，只要让他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红犄角魔鬼眼中划过一抹笑意：“哦，你找你的雄主，是还有什么未竟的愿望吗？”
加勒特垂下头，痛苦又压抑地说：“是我的愚蠢害死了雄主。”
“那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能让你重新回到过去，挽救你的遗憾，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个交易？”
还没等魔鬼说完，加勒特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光亮，他一把抓住魔鬼的衣领子，虽然抓了个空，不过不影响他激动地问：“重新回到过去，你的意思是，你能让我的雄主复活？”
魔鬼哈哈笑了两声：“当然，而且不只是复活，而是回到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你和你的雄主依然是恩恩爱爱的情侣。”
“那，你的代价是什么？”
魔鬼难得地迟疑了一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帮我们测试一下十八层地狱新换的刑具。”
康纳的心跳蓦地一滞，精神力丝线不可置信地僵在了原地。
自从重生之后，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是那个幸运儿，还能拥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一直以来，他只以为是自己幸运，才会触发什么时间扭转的玄学机关。
原来，重生一世竟是有代价的吗？
他再来一次的背后，竟然是加勒特和魔鬼之间的交易。
第80章
与此同时, 画面里，魔鬼还在努力劝说加勒特。
“放心，不需要特别长时间, 大概测试个三轮就差不多了。”
“三轮是多久？”
魔鬼咳嗽了一声：“也就，三百年吧。”
魔鬼说完后就非常熟练地低下了头，眼睛死死盯着脚尖，一看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没少挨骂。
但是, 加勒特并没有开骂，而是很认真地问：“测试？那需要我做什么？”
魔鬼愣了一下，立刻来了精神：“哦, 不用你做什么，就是把每样备选的新刑具测试一遍，记录你灵魂的痛苦指数就可以了。我们十八层地狱的刑罚相比其他地狱还是友好很多的，没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沸水里煮油锅里烧，只用得上一个小刀片, 可谓非常鬼性化。”
“小刀片？”
“对, 地十八层地狱是刀锯地狱，就是把鬼魂绑在木头桩上, 用小刀片从裆部开始，一割两半, 每天一次重复一百年，方能洗清罪孽。”
加勒特还没说话，康纳的心先悬起来了。
这个魔鬼是不是对鬼性化有什么误解啊！
精神力丝线愤愤地伸进画面, 把魔鬼的两只犄角绑在了一起。
“地狱创设以来，十八层地狱的刑法一直是由两名魔鬼手动锯的，但是最近地狱不是推行自动化刑罚执行吗, 我们地狱就引进了一批新的自动电锯，但是不知道哪种的惩罚力度和手动锯最贴近，所以需要找一些志愿鬼魂来帮我们做实验。”
魔鬼猩红的眼睛殷切地看着加勒特，黑色嘴唇里是恶魔引诱的低语：“来吧，只要300年就能弥补过去的遗憾，非常划算的。”
加勒特没有半分犹豫：“我愿意，但是我有个条件。”
“可以啊，没问题。”魔鬼喜笑颜开，“尽管提。”
“按照你刚刚的说法，我帮助地狱完成实验之后，能重新回到过去，并且带着这一世的记忆，对吗？”
魔鬼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那我的雄主，还会有这辈子的记忆吗？”
“当然不会了，只是你重生回过去而已，其他虫族自然不会有这辈子的记忆。”
加勒特表情顿了顿，过了很长时间，才很轻很轻地说：“那，我能不能请求让雄主重生过，而不是我？”
魔鬼愣住了：“让你的雄主重生，那你的雄主就有这辈子的记忆了，他知道是你把他害死了，肯定不会再原谅你，你图什么呢？”
“我害死了雄主，我还有什么脸回到过去，去哄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雄主再和我在一起呢？”
加勒特痛苦地笑了几声，可惜鬼魂不会流泪，否则此刻他肯定已经满脸泪痕。
“现在想想，雄主娶了我这七年，真的是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加勒特眼角抽搐，声音含着苦涩的沙哑，“雄主最开始认识我的时候，我没钱，没法给雄主优渥的生活，现在好不容易我当上了元帅，又因为任务把雄主害死了。我这样的虫，就活该被雄主抛弃吧。”
“雄主那么好的虫，原本该过上很幸福的生活，而不是被我拖累，被迫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
魔鬼接触的都是生前犯了深重罪孽，死不悔改的灵魂，从来没见过加勒特这样上来就一通忏悔的，根本不会安慰，只能略显无措地飘在原地，看加勒特静静地发疯……
“果然，不死一回，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加勒特郑重地看着魔鬼，深施一礼，“我只有这么一个心愿，还望您成全。”
魔鬼轻轻叹了口气：“这种要求，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都是一个复活名额，给你用或是给你雄主用，都是一样的。看在你如此真诚悔过的份上，我再额外赠送你一次记忆恢复的机会吧。”
加勒特愕然抬头：“什么？”
“如果你的雄主选择原谅你，你就能同时恢复这一世的记忆，你们两个还有重归于好的机会。”
“多谢您的好意。”加勒特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不过，雄主应该不会原谅我，我也不希望雄主原谅我。他那样好的虫，应该找到更好雌虫，过上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立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加勒特和魔鬼讨价还价。
然而，康纳的内心早就已经被加勒特的话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从没想过，原来这次复活机会不仅是加勒特用三百年的酷刑和魔鬼换来的，甚至原本要复活的，是加勒特，而不是他。
如果加勒特带着这辈子的记忆重生，那他就可以避免一切悲剧，而那个时候的自己，没经过死亡，也大概率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出现了那么多问题。
加勒特就能立刻跟他复合，过上恩恩爱爱的日子。
或者都不能称之为复合，只是继续他们的感情。
无论从哪个角度，这都是对加勒特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可他不仅没选，反而选了一种对他最不利的方式。
他让自己带着记忆重生，就意味着加勒特愿意接受离婚，被抛弃，甚至愿意承担被自己恨一辈子的风险。
原来一开始，加勒特就没打算和自己复合。
接连的翻转让康纳心中的情绪已经积攒得有点盛不下了。
酸的苦的咸的涩的，各种各样的滋味填满了胸膛，开始控制住地往外溢。
康纳喉咙梗了梗，第一次在精神力连结的情况下感受到自己脸上好像凉。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
一片濡湿。
既恨又难过，既心疼又觉得雌虫咎由自取。
最终都汇成了几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画面里，魔鬼手上闪过一抹红光，轻轻拂上加勒特的灵魂，应该是已经签订了某种契约。下一秒，画面一闪，加勒特的灵魂已经随同魔鬼进入了十八层地狱。
地狱四面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墙壁包裹着，阴森冰冷，只有几抹绿色的火苗勉强照亮。不远处传来鬼魂惨厉的哭嚎，属于那种听一声都要做半宿噩梦的程度。
加勒特被鬼差抓着躺在了一张冰冷的铁床上，就见铁床闪过一道金光，紧接着伸出来了四根拘魂索，将加勒特的手脚勒了个结结实实。
“全自动的，怎么样，高级吧？”魔鬼嘿嘿笑了两声，魔杖一动，旁边就凭空出现了一个控制面板，“那咱节约时间，现在就开始吧？”
加勒点点头，闭上眼睛，魔鬼在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下，就见铁床旁边忽然伸出来一把电锯，嗡嗡作响，顺着加勒特的裆部就劈了上去。
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吼，电锯缓慢地向上移动，将加勒特的灵魂劈成了两半。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被惊得一抖，甚至有点不敢再看记忆画面。
但康纳还是操纵着精神力丝线，让它里画面近一点。
毕竟，他是这件事的当事虫之一，他有权也有义务了解关于这件事的每一项细节。
魔鬼快速记下铁床旁边闪过的数据，又拍了拍右半边加勒特：“放心，这个也就是暂时疼一会儿，过几个小时灵魂就能恢复了。”
但显然，灵魂被活生生锯开的痛苦根本就没有魔鬼说的那么轻松。
加勒特已经痛得快昏过去了，灵魂的颜色也变浅了不少，总有种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两半灵魂终于慢慢合在了一起。
加勒特双眸空洞地盯着地狱的墙壁，那眼神看得康纳都有点害怕。
这雌虫别是被疼傻了吧。
本来就不聪明，这不更完蛋了。
精神力丝线又往里伸了伸，恨不得扒在了画面上。
下一刻，康纳忽然注意到，加勒特还没完全长好的嘴唇似乎在动。
他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加勒特说的是什么了。
雌虫在说，还有109499天，雄主，等我。
*
加勒特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刑罚，就连记忆画面也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加勒越来越淡的魂魄，以及越来越麻木的神色。
可能是因为这段记忆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画面也变成了几百倍速。
但是，康纳知道，300年，很长很长了。
蓝星人的寿命只有不到100年，就算是虫族，也只有不到300年的寿命。
300年，109500天，2628000个小时，每天重复着相同的痛苦，就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念头。
康纳的精神力丝线不由自主地伸进画面里，轻轻扫过雌虫痛苦麻木的面容。
虽然加勒特有时候确实很可恨，但是除了他，康纳觉得应该不会有第二只雌虫能做到这一切。
蓝星种花国有句名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所以，加勒特这是不是也算知错能改，并且用一切可能得方式去弥补这个错呢？
弥补的情他领，他也可以不再因为上辈子的死记恨加勒特。
可是让他重新接受和加勒特在一起，似乎也不可能了。
很快，画面进行到了最后一天。
加勒特照例被自动电锯劈过之后，魔鬼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这三百年，辛苦你了。”
加勒特换了很长时间，才慢慢从铁床上做起来，动作缓慢地好像生锈的机器虫。
“我的任务完成了，那我的雄主重生了吗？”
魔鬼点点头：“放心，我们地狱一向是最讲诚信的，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十五个小时后你的灵魂将被暂时封印。”
加勒特点点头，平静如死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释然的微笑。
“我们的天使即将把你雄主的魂魄送回虫世，会经过十八层地狱，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破例让你们见一面。”
然而，加勒特脸上并没出现半分欢喜，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见，也千万不要告诉雄主，他为什么能重生。”
魔鬼瞬间明白了加勒特的意思：“好，我知道了。”
他看着加勒特，轻轻叹了口气：“看在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你雄主也是个好虫的份儿上，给你雄主有一个额外的奖励吧，下辈子，他的精神力等级将从S级变成3S级。”
“多谢阁下。”加勒特俯身，真情实感地致谢，“另外，您有没有办法，让我能见到雄主，但是雄主见不到我？”
“当然，鬼魂无论是转世还是送回虫间，都是没有意识的，你坐在这就行。”
魔鬼话音未落，就见两名脑袋上顶着光环的白衣天使架着康纳的魂魄路过地狱。加勒特的眼神一下变得生动了起来，一双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康纳，半秒钟都舍不得错过。
指甲加勒特浑身发颤，挣扎着铁床上爬起来，双膝跪下，冲着康纳离开的方向深深俯首。
“雄主，对不起。”
“下辈子，丢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