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澜突然握着手腕“嘶”了声,弓着腰一副很痛的样子。
“怎么了?还在流血吗?我看看。”荣茵顾不上哭,方才她那一口发了狠,都见血了,冲过去要掀他的袖子,却被他拦腰抱坐在腿上。荣茵扭扭身子,怕碰疼他的伤口,不敢太用力,低低骂道:“骗子。”
陆听澜凑近,吻去她脸上的泪痕,目光里皆是怜爱:“是我不对,别哭了好吗?”
“你为什么总是骗我,你知不知道我多难受,我还怀着孩子,你就这么欺负我。”荣茵的泪水滚烫,陆听澜吻上去,又咸又涩,心被烫出了窟窿。
“你都知道了?”他拿袖子一点点印干她眼角的泪,“不是故意骗你,阿茵,我答应过会护着你的,有什么事自然要先为你考虑周全,偏你傻乎乎的,非要回来,自己瞎想吓到自己了吧?”
荣茵深吸一口气,揪住他的衣襟:“陆听澜,你还骗我,你是不是没有把握能斗得过严怀山,若不是这样你怎么会用和离的方式让我走。”
所以她即使知道有危险还是为了自己回来了。陆听澜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再一次吻住她,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他真的束手无策了,荣茵就是有办法,将他弄得心上心下,狠狠地揪成一团,再一下子松开,让他的心酸软得不成样子。
荣茵捧住他的脸:“你还没说是不是呢!”她都急成什么样了,他还不紧不慢的。
陆听澜叹了口气,的确把握不大,这些事他不说出来就是不想吓到她。他笑了笑:“我怎会冲动到做毫无把握的事,你就这么不信我?”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走?”荣茵已经不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陆听澜把她按在自己胸口,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因为我嫉妒齐天扬在你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阿茵,我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温文儒雅,襟怀坦荡,我也会嫉妒的。”甚至会嫉妒得发狂,那时齐天扬刚死,她梦里叫的都是他的名字,他心灰意冷,又逢朝事艰难,不想连累她。
第115章 相通心意相通
陆听澜的语气十分平静,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荣茵感到心疼,她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对他这么重要,当初离台的事也是,她心里无愧,觉得自己解释清楚就好了,却忘了他再怎么足智多谋终究是个凡夫俗子,他也会难受的。
她不能否认也不愿欺骗他,齐天扬对她来说确实是重要的人,他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不会随着流年的消逝而褪色,她会永远记得并感激他,但仅此而已了。
荣茵抱住陆听澜,她已经好久没有这般抱过他了,在他胸口轻轻地蹭:“我对他真的没有任何感情了,如今在我心里,只把他当哥哥看待。”
“我知道。”陆听澜亲了亲她的额头,她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他回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不,你不明白。”荣茵坐起身子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她决定回来的那一刻,就想好了要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她不想两人之间再有任何的隐瞒。
“你一直没有问过我为何要嫁你,我也就侥幸地不主动去提,可你理应知道。”荣茵泪盈于睫,“我从苏州回来没多久就知道二叔与泰兴商行的事,我想救母亲和哥哥,但是我没有办法。后来我知道你是阁臣了,我就想借你的权势保下母亲和哥哥的命,一开始我嫁你,只是为了利用你。”
荣茵觉得自己最亏欠陆听澜的地方,不是占了他夫人之位,却没有尽到妻子之职,而是不曾打开心扉待他。
“别哭。”陆听澜打断她的话,温柔地抚去她脸上的湿泪,“我都知道,我不介意。”甚至是庆幸的,庆幸自己能给她想要的权势。
荣茵摇头,簌簌泪落:“你让我说完,这些话以后我不会有勇气再说第二遍。”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过得不好,得到失去,被爱被抛弃,别人对我好总是不长久,于是我变得谨言慎行,面对你也小心试探,不敢真心相付,唯恐重蹈覆辙。你却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般好过,让我常觉得像身处梦境之中,我本该高兴,可是没有。”
“我一面欣喜于你的似水柔情,自私地希望你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另一面却又惶惶不安,总觉得你会跟其他人一样,所以踌躇不定。说实话,我感到自己头上悬了一把无形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它就会落下来。”
“你说和离的时候,我虽然伤心,却有种尘埃落定的感受,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南下的船上,我猜到了真相,那时我就知道了,如果你真的有事,我将一辈子都深陷于悔恨中无法自拔,因为我明明对你有情,却因害怕而迟迟不敢回馈你我的心意。”
“我胆小懦弱,始终防备,却还是不能自已地喜欢上了你。我想立刻赶回来,想陪在你身边,更想告诉你——陆听澜,嫁给你的这段时日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好最快乐的日子,我很高兴自己能嫁给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以后,我不要跟你分开,你不能再撵我走了。”
陆听澜的眼眶亦微微泛红,他一把搂住荣茵,喉咙发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荣茵浓烈赤忱的情潮将他淹没,他感受到得未曾有的喜悦,好像缺失多年的某个部分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使他变得完整。可这份情意太沉重了,他觉得快要承受不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她多久。
许久之后他沙哑着嗓音道:“好,不走了。”
一阵凉风吹散了沉沉的黑云,黄昏时分柔和的阳光穿过窗牖照在他们相互依偎的身上,荣茵汹涌的泪水很快湿透了他的衣襟。
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停止了颤抖,陆听澜温热的大掌缓缓下移,直到触摸到她的肚腹:“……真的有孩子了?”
荣茵的眼皮与鼻头已经哭成了浅红色,“哼”了一声不给他碰,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你都不要他了。”
“浑说。”陆听澜捂住她的嘴,“这是我的子嗣,我怎么会不要他,欢喜还来不及。”
他府下头,怜惜地亲吻她微肿的眼皮,心里生出无限感慨,荣茵有他的孩子了。
大手久久不愿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把荣茵放在椅子上,起身就要往外走,荣茵立刻拉住他,用力地握着:“你去哪儿?”
陆听澜亲了亲她的脸颊:“玄青说你身子不适,还不愿请大夫,有了孩子更得当心了,我去叫人请方清茂来。”
“不用,只是害喜。”荣茵把脸埋在他胸前,“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陆听澜打横抱起荣茵,走向后面的内室,将她放到床上,再从身后紧紧地拥住她,让她完全嵌进自己的怀里。
…………
荣茵回来,踏雪居又恢复往日的热闹,陆听澜也住回院子里了,下人知道自个儿的主子没有失宠,一扫之前的阴霾,仿佛重新活过来似的,做活计时都轻快不少。
陈妈妈带着琴墨几个丫头把正房打扫了一遍,说是去去霉气,连青砖地都用抹布擦了两遍,光可鉴人。拔步床上的床幔和锦被换成了夏日轻薄的,她指给荣茵看:“是您最喜欢的天青色,您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奴婢马上就能换。”
也许是因为心境变了,荣茵再看那张千工拔步床,早没了最初的沉闷,珍贵的楠木上雕刻了精美繁复的螭龙纹,喜鹊登枝的顶箱立柜,黄花梨木的六柱面盆架,这屋子里的每一处皆透着巧思,七爷一开始娶她就是真心的。
“陈妈妈,你别忙活了,坐下来歇会儿,我有事要问你。”荣茵叫住陈妈妈,率先在小榻上坐下。
“哎,您问。”陈妈妈方才已经哭过了,想想又忍不住湿了眼眶,她做在杌子上,掏出手帕拭去。
荣茵都被她弄得热泪盈眶,满心的熨帖,陈妈妈待她一向是尽心尽力的。她先安抚了几句,然后才问自己不在的这几日府里人知道没有,有没有发生何事,陆老夫人怎么说。
陈妈妈回她:“太夫人那儿是七老爷亲自去说的,具体说了什么奴婢不知道,至于府里……”
说到这儿她显得很犹豫,荣茵心如明镜:“不用担心,你说吧,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陈妈妈只能实话实说:“您走的那日清晨有不少的婆子和小厮看见,杨小姐又搬到了隔壁的烟雨楼,不知怎的府里就传出您被休了的流言,府里其他几房主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怕荣茵误会,又急忙道:“您不在的时候七老爷压根就不进烟雨楼,也不与杨小姐来往。夫人,您要相信七老爷,他心里只有您,您不在的这几日他过得很不好,奴婢瞧着都不忍心。”
杨莺时的事陆听澜已经跟荣茵解释过了,她不会往心里去,不过她还有事要交待陈妈妈:“我有喜的事暂时不要外传,院子里只有你与琴书知道,吃食上就劳你多费心了。”正值多事之秋,她与七爷都觉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陈妈妈点头应是,这是七老爷的第一个子嗣,不用说她也知道该小心谨慎。
天已经黑了,荣茵叫她服侍着换了身衣裳,往松香院去给陆老夫人请安。
她回来的事早在府里传开了,松香院的下人见到她,表情耐人寻味,跟以前一样恭敬地行礼请她进去。
荣茵进到里面才知道杨莺时也在,她伏在案上替陆老夫人抄写佛经,看到荣茵进来放下笔,福了福身。
陆老夫人披了件短袄坐在临窗的炕上,朝杨莺时笑笑:“你也累一天了,先回院子歇息去吧,我与老七媳妇儿说会儿话。”
杨莺时没说什么自行去了。
陆老夫人招手让荣茵过去坐:“这么晚了你何必还来看我,明早请安不也一样。”
“儿媳刚回来,怎能不来给您请安呢,您在府里还好吗?”荣茵低下头琢磨着要怎么说才好,陆老夫人年纪大了经受不住波折,七爷不想让她担心,谎称自己被他惹生气,一怒之下回了荣府。
陆老夫人也愁,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说陆听澜好了,之前死活不愿意纳妾,现在又变了主意要和离,劝也劝不动,她连着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
私心里她当然希望多纳几房妾室繁衍子嗣,但她不希望两人和离,一来传出去不好听,二来怕荣茵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她打起精神:“我好着呢,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每天就是吃喝玩乐,你别惦记着我了,你祖母身子还硬朗吗?”
荣茵捡着好听的话说了,约莫一炷香后,见陆老夫人精神不济便告退出了院子。
她走下松香院的踏跺,发现杨莺时根本就没走,正站在不远处的太湖石假山边上,手里提了盏羊角灯,一旁并没有丫鬟跟着。
杨莺时见她出来,几步走到她面前:“你还回来做什么?七爷都不要你了。”
荣茵曾经以为自己真的坏了杨莺时与七爷的姻缘,所以两人相对时多有忍让,可现在她已知晓事情的真相,不明白杨莺时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这番话。她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杨莺时在她身后又喊了一句:“你回来会拖累七爷,会害死他的。”
“你错了,我回来七爷才会拼尽全力去赢,才会怕输,才会不想死,他需要我回来。”荣茵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荣茵本该感谢杨小姐,答应七爷助我脱身,可不论七爷答应你的事,凭你的私心就不值得我道谢。”
“荣茵奉劝杨小姐一句,不要执着不属于你的东西了,七爷他这辈子只会有我。”
第116章 后事后事
墙根处的蛐蛐儿叫得绵密,一声声织进砖缝里,杨莺时脸色一白,哭着跑远,声音惊起了廊檐下打瞌睡的仆妇,揉揉眼睛朝这边张望。
荣茵望着夜空中浮起的半弯月牙怔愣,时间过去太久,她都快忘了自己以前也是霸道的性子,因为七爷足够的耐心和怜爱,让她一点一点卸下盔甲,露出本来的模样,可又和以前不尽相同。她现在霸道不再是因为害怕失去,而是坚定的知道这是属于她的,谁也抢不走,她应该站出来维护。
并且理直气壮,不用怕别人指指点点。
青竹推开院门出来,看到荣茵还在有些惊讶:“七夫人?”她忙福身行礼:“您方才和谁说话呢,太夫人似乎听到了哭声,让奴婢出来看看。”
荣茵收回视线扫向廊檐下的红漆廊柱,那名探头探脑的仆妇急忙把头缩回去,不敢吭声。她又看向青竹:“没谁,母亲听错了,是猫从假山上摔下来,疼得变了声儿,你回去告诉母亲,让她安心睡吧,我明天再来给她请安。”
“那奴婢就不送您了,您路上慢着点儿。”青竹看着荣茵走远,返回去关上了院门。
今晚的月光很淡,琴书把灯笼挑亮照路,两人越过假山往回走。走到边门,就瞧见前方有人打了灯笼迎面走来,速度很快,到近前才看清是陆听澜。他回到踏雪居听陈妈妈说了后,就赶来接她。
荣茵把手放进他的大掌里:“你忙完了怎么不在踏雪居里等,我马上就回去了。”
“天黑,我不放心。”陆听澜揉搓她微凉的手,对琴书道:“这天早晚还有冷风,日后出门记得给夫人拿暖手炉。”
琴书应是,荣茵觉得他太紧张了,不过是有了身孕,都快五月了,哪还有人用暖手炉的,她也没那么娇气。
“听话,你现在就是这么娇气。”一只手搓热,陆听澜换了另一只。
荣茵低头笑了,心里有暖风拂过,她还是喜欢七爷这样跟她说“听话”。
两人说着跨过院门,过了月洞门陆听澜拉着她往厢房去,荣茵疑惑:“怎么不回正房?”
陆听澜扶着她登上门前的石阶:“方清茂来了,让他给你把把脉。”他还是要亲耳听方清茂说没事才安心,趁着夜色让陈冲驾着马车去请了来。
方清茂坐在厢房里喝茶,拱手给荣茵请安,问了几个问题后开始搭手听脉。
陆听澜站在荣茵身旁,握着她肩背的手都发紧了。
方清茂隔三岔五就制好药丸给荣茵送来,每一次的药方都比上一次精进,用的药材也是最好的,他心里有数,算着时间应也差不多了。
几息之后他笑了起来:“脉来流利如盘走珠,确实是喜脉,快两月了,恭喜七爷与夫人。”
陆听澜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这几日她舟车劳顿,可有碍?”
方清茂收拾药箱:“没什么大碍,胎像尚稳。”
陆听澜不放心地继续追问:“她害喜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可有办法缓解?”
方清茂道:“害喜不用担心,这是正常反应,吃清淡点,严重的话我可再制些药丸送来。”
陆听澜点点头,又问了好些问题,不知不觉天色就晚了,再说下去就要宵禁了,荣茵拉拉他的小指:“这些陈妈妈知道的,这么晚了,你先让方大夫回去吧。”
方清茂扶额笑道:“夫人说的是,七爷不如这样,我回府后写了书册把该注意的事项列出来,连药丸一齐送来,您看可好?”
连陈冲都在一旁憋笑,陆听澜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咳嗽一声,让陈冲送他回去。
厢房里只剩下两人,陆听澜许久都没有说话,之前他听荣茵说有喜,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毕竟方清茂跟他说过荣茵的身子状况,要想有孕得下大力气好好调理一番才行,他怕她多想,一直没有说出来。
平时也只是叫厨房日日炖了补汤来,原以为吃那些药丸要很久的,没想到这就有了。
“阿茵,我们有孩子了。”他把荣茵抱坐进自己的怀里,心情实在复杂,也不知这胎是男是女,生下来像谁,他还能不能看到孩子出世。
荣茵听着他的心跳声,感觉到他心底的沉重,轻轻地问:“七爷,你希望是哥儿还是姐儿?”
陆听澜摸着她平坦的小腹:“都好,无论男女,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一样欢喜。”
“我也是。”荣茵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反正以后还要再生的,我想多生几个孩子,踏雪居只有我们两个太冷清了,你觉得好不好?”
“我今日去看母亲,她脸色不好,估计是为我们的事操心了,等孩子满三个月,我们就告诉母亲吧,让她也开心开心,她一直都想我早些有喜。”
“后院的池塘还是填了吧,有了孩子挺危险的,我们搭个秋千架子在那儿,孩子长大了可以玩。嗯…也不能总玩,还是要读书的,你觉得四岁开蒙怎么样?我小时候就是读得太晚了,所以学问不好。等你散了值,就回来教他们读书,你是状元郎,学问没得说,肯定比请的教书先生还好。”
陆听澜闭上眼,静静地听她说,他喜欢听她说这些,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希望她能一直说下去。
荣茵说到后面已经带了哽咽:“女孩儿我还要教她们女红、管账,不过我管账也学得不好,到时候还要请母亲派个得力的来,母亲调教的人不会错的,陈妈妈就很好。女孩儿长大就要为她们备嫁妆了,一想到她们要嫁人我就舍不得,我们多留几年吧。男孩儿就跟着陈冲习武,能强身健体……”
荣茵说不下去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她说给杨莺时的那些话未尝不是在安慰自己,她不想跟陆听澜生离,更不想与他死别,可这样的大事,谁又能左右天意呢。万幸她回来
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是陪在他身边的。
夜风吹得树影婆娑,陆听澜睁开眼,那里通红一片,荣茵哭累睡了过去,他理开荣茵脸上被泪水沾湿的头发,盯着她的睡脸看了好久。
他还是没有骗过她,也对,她一直都聪明,那么聪明却还是选择回来,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傻的人了。
他不会让她有事的,他怎么舍得让她死呢。
檐角垂落的月光淌在石阶上,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猫叫,陈冲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喝酒,他不止是护卫,也是陆听澜的幕僚,他比谁都清楚事情的艰险。七爷给谁都留了退路,却没有留自己的,因为他早知道自己没了退路。
一将功成万骨枯。
荣茵第二天醒来时,陆听澜还在床上躺着,侧身看着她睡觉,眼神清明,应该醒了很久,见她醒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荣茵摸着他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硬硬的,有些扎手。陆听澜就低下头用胡茬扎她的脸,她笑着往后躲,两人嬉闹了一会儿。
渐渐的,陆听澜的身子变得亢奋,但两人是不能行房事的,他克制地停下,搂着荣茵躺到自己身上,慢慢等体内的浪潮平息。荣茵看了眼更漏,已过辰时了:“你今日不去内阁吗?”
陆听澜微笑道:“你刚回来,我想多陪陪你和孩子。”
“嗯,是该好好休息了,你总是那么忙。”荣茵知道,他之前陪自己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陆听澜说:“我昨晚想了两个名字,生出来是男孩儿,就叫文起,女孩儿就叫安然,你觉得怎么样?”
上人从定起,安然无恙,他是希望孩子平安一生吧。荣茵主动亲在他脸上:“挺好的,就叫这两个吧,那乳名呢,乳名叫什么?”
一个吻就点燃了火星子,陆听澜控制不住地来亲她,含糊地道:“乳名自然是你来取,你想想叫什么好。”
两人纠缠在一起,床幔里的温度攀升,一双大手解开荣茵腰间的系带探了进去,半晌后他趴在荣茵的胸口低低喘息,不能再亲下去了,会失控的。
他帮荣茵穿好衣裳,然后掀开幔帐,扶她坐起身:“饿着你和孩子没有?”
荣茵不好意思地摇头,从脸红到了脖颈,刚才她也沉溺其中了。
陈妈妈听到两人起床的动静,总算松了口气,担心两人一个不慎,伤着小公子。她看着手里热了三遍的早饭,怕荣茵吃着不好,又去小厨房做了份新的。
吃过早饭荣茵闲来无事,叫陈妈妈开库房找月光绫出来,打算给孩子做几个肚兜。
陆听澜拿过她手里的绣绷:“你怀着孩子,这些东西就不要再动了,要是嫌丫鬟的针线活不行,我就派人去外头请几个绣娘进府里。”
荣茵伸手去抢,却被他举高,她不敢跳起来,只好道:“月份浅,没事的,孩子的肚兜我想自己做。”
陆听澜让陈妈妈把东西收拾出去,说什么都不让她碰。荣茵无奈:“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十月怀胎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陆听澜想了想,去厢房找了本游记出来,拥着她坐到小榻上,一边看一遍给她讲解。
刚翻了两页,就听见陈冲隔着帘子在外面禀报,有事请他去书房一趟。
陆听澜眼眸一眯,听出了陈冲语气里的急切,在荣茵看过来时却缓和了脸色,他抱歉地亲了亲她的脸:“我很快回来,你和孩子乖乖地等我。”
荣茵笑着点头,服侍他换了身直裰,送他到院门外。
第117章 托孤托孤
书房里只有更漏的滴答声,陆听澜看完信觉得嗓子发干,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倒茶,一饮而尽,陈冲立在下首大气都不敢出。
清晨下过一场骤雨,空气里还有湿润的土腥味,陆听澜又倒了一盏,端起茶盏走到窗前。数名小厮担着木桶从长廊走过,里面装着的是要往水榭池塘里放的锦鲤鱼苗,一路走过水花飞溅,一条红色鲤鱼扑腾到了地上,鳃盖急促张合。
他看着洇湿的地面,问道:“这封信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陈冲额上全是细汗,里衣也浸湿了,被风一吹,冷冰冰地贴在身上,低声回道:“属下回府时撞见一个叫花子在二门外讨饭,见他可怜便丢了几枚铜板,不想他悄悄将这封信塞到了属下手里。”
当时他背着人打开一看,被信里的内容唬了一跳,立即意识到那叫花子的来历不简单,追出去寻,可哪儿还有叫花子的影子,问了守门的小厮,也说没注意往哪个方向跑的。
他抬手擦去汗珠:“七爷,您说这封信会是谁写的,怎么对严怀山的行动知道得如此清楚?”
此前他们就掌握了消息,严怀山正在调动离京近的几个卫所的士兵,可他们认为离严怀山最终发难至少还有五天时间,这封信上却说是下一个早朝,那就只有两天时间了。
鱼嘴张得滚圆,挣动的力气越来越弱,直至停止不动,小厮放下木桶赶回来捡,还是晚了。
“杨慎。”陆听澜平淡地吐出两个字,走回桌案前坐下。
陈冲瞪大眼,杨慎现在已经是严党阵营的人了,又怎么会给他们通风报信?他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这封信会不会是假的?万一杨慎受了严怀山的胁迫,写来试探您让您自乱阵脚的呢?”
陆听澜提起笔开始写信,毫不在意地道:“是真是假,两天还是五天,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区别了。”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不能多陪荣茵几天了。
陈冲心底五味杂陈,双脚犹如灌了泥浆,步履沉重地走过去磨墨,“杨慎给您通风报信,他会不会还是站在大皇子这一边的?”
陆听澜是在给张昂等人写信,计划有变,他所有的安排都必须要提前进行了,写完了才道:“严怀山筹谋之事,非同一般,必定将方方面面都考量到了,此时已到紧要关头,牵一发而动全身,杨慎如何选择,他肯定早预料到并且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他等墨迹晾干,将信纸叠好塞到信封里,递给陈冲:“这几封信你让暗一去送,后日的早朝你就不用陪我去了。”
“七爷?”陈冲惊讶地看着他,“属下要贴身保护您的。”早朝那日必定惊心动魄,他不能让七爷孤身涉险。
陆听澜从抽屉里拿出一枚令牌:“这枚令牌能号令三千营的军士,我要你留下来保护夫人,如若早朝上二皇子当即继位,严怀山肯定会让他下旨捉拿我进诏狱,夫人也会难逃一死。张昂会派人给你报信,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从接到圣旨再到来府里抓人,期间至少有一个时辰,我要你在这一个时辰内带着三千营的人突破城门,将夫人平安送出京城。”
现在城门口到处都是锦衣卫和卫所的人,要想再送荣茵出去光凭陆府的护卫是不可能了,他昨日送荣茵回踏雪居后,就去将军府找了张昂,让他届时把三千营的人都调到陆府边上守着,听陈冲的命令。
陈冲喉咙哽住,艰涩地道:“七爷,这件事玄青可以做,玄夜也可以做,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
“我一个将死之人,你不用陪我去死。”陆听澜一脸平静,“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需要你的,我把他们都托付给你,你务必要保护好他们。”
若事败,那荣茵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陆听澜唯一的血脉了,陈冲知道七爷这是在托孤,他郑重地跪在地上:“七爷放心,属下拼了命也会为夫人和小公子杀出一条血路来!”
陆听澜说会很快回去,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等他全处理好时已近傍晚了,他搁下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走出书房。
经过水榭时看到先前的小厮在柳树下挖坑,一旁的木盆里装着几条闷死的锦鲤,墨绿的柳枝垂下来,末梢戳进黑泥里。他停下来仔细看,死鱼都是金色和花色的,问道:“方才那条在长廊里捡的红鲤呢?”
小厮是在外院做粗活的,第一次被主子问话,还是官职最大的七老爷,以为他责怪自己做事不当心,心里紧张,磕磕巴巴地道:“那条鱼放回水里又活了,七老爷,这几条是从水榭池塘捞起来的死鱼,不是小的弄死的。”
陆听澜笑了笑:“不必紧张,不会怪罪于你的。”让陆随赏了他碎银子,转身往踏雪居走。
远远地,他便看见荣茵站在院门的门头下边,暮色爬上她的裙角,她侧过头和陈妈妈说话,双眼盈盈一笑,像含了汪清泉在里面。
陆听澜驻足观望,荣茵已经不复刚成婚时的青涩了,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等待夫君归家的小妇人,而她等的人,就是自己。
陈妈妈先瞧见他,福身行礼,荣茵听到后便回过身来,笑容灿烂地迎下踏跺,他快一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腕:“你和陈妈妈在这儿做什么呢?”
荣茵心情很好,轻快地道:“我来迎接你,怎么样,被人迎接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陆听澜嗯了声:“是很好,但你怀着孩子,以后在院子里等我就是了,这几步路我自己会走。”
“可我想让你回来第一个看见人的是我。”荣茵掐了他的手掌心一把。
被她掐过的地方疼痛变成了酥麻,酥酥痒痒的感觉散开,心仿佛被人拨动了一下,原来荣茵敞开心扉后是这样的炽热,陆听澜看着她,声音透着愉悦:“好。”
吃完饭,两人到花园里散了会儿步,回到踏雪居接着看白日里未看完的游记。亥时末,荣茵困得开始打盹了,却还是舍不得睡,要他继续给自己讲书。
陆听澜侧身搂着她:“明日再说好不好,你该睡觉了。”
荣茵想好好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坐在他怀里不肯上床:“七爷,我想到孩子的乳名叫什么了。”不等他回答继续道:“子宁,男孩女孩都叫子宁,你觉得怎么样?”
“好,就叫子宁。”陆听澜叹了一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摸了摸她的头:“睡吧,明日我哪里都不去,我保证。”
最后一天,二人窝在踏雪居里一步都没有分开过。
早朝这日,陆听澜进净房洗漱后,荣茵就跟着起身,等他出来,荣茵已经站在床前等着了,圆桌上放着他的绯色朝服和六梁冠。
寅时的天还没亮,内室里只亮了盏松油灯,微茫的光照在荣茵身上,整个人都洇染得朦胧。她的头发梳在脑后,简单地用一根素玉簪绾了,朝他福身:“夫君,妾身伺候您上早朝。”
赤罗上衣、白纱中单,然后是下裳、蔽膝、花犀革带和云凤四色的佩绶,最后是六梁冠。
陆听澜弯下腰,神情是说不出的温和,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柔情,许久之后他亲了亲她的脸,声音低哑:“……我走了。”
荣茵点头,不敢开口,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送他到了门帘处。
陆听澜掀开门帘,忽地顿住,又转身朝她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双手捧起她的脸颊,狠狠地吻了下去。
激烈又决绝的吻,荣茵呆愣片刻后便回过神来,她没有退缩,用尽全力回应他,两人痴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五更天的梆子敲响,陆随隔着门帘子不忍心提醒:“七爷,时辰不早了。”
陆听澜放开荣茵,贴在她耳朵边柔声说:“回去再睡会儿吧,我走了。”
荣茵两腿发软,咻咻地喘气,等她追出去时,陆听澜已经走过了月洞门,她站在廊柱旁大声喊:“七爷!我与孩子等你回来。”
陆听澜顿住,回过头看她,廊下灯笼昏黄的光给他镀了一层光晕,荣茵看见他嘴角绽放的笑容也跟着笑了,眼泪却打湿了她的衣襟。
曙光将云层碾成薄脆的瓷片,远处奉天殿前汉白玉石的阶陛泛着蟹壳青的冷光,卯初的钟鼓惊飞了栖在望柱铜鹤爪间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在皇城上盘旋。
陆听澜手握象牙笏板不疾不徐地走着,身边经过的人都不约而同的与他拉开了距离,见他走近,忙撇过脸去,等他走远又不住地斜眼看他。
踏上月台,陆听澜停了下来,回首望去,东方宫墙外已漏出一线金鳞。
郭兴慢慢悠悠地走上来:“陆阁老好兴致,早朝都要开始了还有闲情赏景。”
陆听澜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世子不也还在这儿,终归是迟不了的。”
此时阳光刺透云阵,洒在值殿侍卫的甲胄上,鳞光闪闪,恍惚间仿佛化作了万千羽林郎手中冒着寒气的箭簇。
严怀山在众人的簇拥下也踏上了月台,看到二人站在一起交谈,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滞,出声道:“世子爷和肃之说什么呢,也让大伙儿听听。”
“没什么,见陆阁老昨晚似乎没睡好,随便问问。”郭兴兴致缺缺地转过身子,率先朝奉天殿内走去,“首辅大人进殿吧,今日朝事繁多,可别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