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宫变!
殷乐漪抓住护栏的手指不由得收紧,她不关心魏宣帝是生是死,但她的母亲还在这宫中,不论她的猜测是对是错,她都要去确认母亲的安危。
“停轿……”殷乐漪提高声量,“停轿!”
抬步舆的内侍动作不停,“公主殿下,真国的使臣就在前方,此刻停轿怕是不妥。”
真国使臣的队伍候在不远处,和亲公主乘坐的马车也早已停放在此处。
内侍们落了轿,殷乐漪掀起帷
幔走出来,对真国的使臣快速道:“宫中或许发生了变故,还请容我回宫查看一番。”
她说罢便抓起冗长的裙摆转身往宫中跑,可这一幕落在真国人眼中便是芙蕊公主不愿嫁往真国,想要逃婚。
“公主要逃婚!快拦住公主!”
殷乐漪嫁衣沉重繁琐,不过跑去几步便被真国的侍女抓住带了回来。
“公主既然已被大魏天子赐婚给我们真国的三皇子,纵使心中再不愿也必须嫁到我们真国去。”
殷乐漪急切道:“可魏国宫中或许早就生了变故,现在贸然出宫,几个宫门或许都已经……”
不待殷乐漪把话说完,他们便不由分说地将殷乐漪按上马车。
真国使臣一路到了宫门,见宫门紧闭,一队身着甲胄的兵马拦在此处,便上前去询问。
“我等今日要护送芙蕊公主的和亲队伍返回真国,不知为何要将宫门紧闭?”
殷乐漪掀开帷幔,见立在宫门前的领头之人赫然是陆长廷。
他是文臣却身穿甲胄,进入宫闱也不卸下兵器,堂而皇之地拦在宫门前,一切的反常让殷乐漪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大半。
陆家知道今日芙蕊公主出嫁,真国使臣返国,夜里动手时便特意绕开了二者,前者是为他们陆家人的死心,后者则是宫变是魏国的国事,让他国知晓看了笑话便是伤了国体。
陆长廷看了一眼殷乐漪,面上闪过纠结之色,最终还是走到马车下,向她开口:“公主选择嫁去真国,或许是公主最好的归宿。”
陆乩野要登上天子之位,陆家便不能眼看着他将亡晋公主这个隐患留在身边。
殷乐漪压低声问:“你们越国公府要做什么?你们可会留我母亲性命?”
陆长廷蹙了蹙眉,宣帝被他们处死后,位面节外生枝,恐怕就连皇后都要跟着“殉葬”,更何况一个贵妃。
但这些话他不想向芙蕊公主挑明,吩咐属下,“开宫门,恭送芙蕊公主出嫁。”
陆长廷的反应在殷乐漪看来,便是他们绝不会留母亲活口。
思及此,殷乐漪心中更加不安,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止戈——”殷乐漪高声呼喊,“止戈——”
旁人不知她在唤谁,陆长廷却在听见这个名字后面色唰的变了,正要唤人戒备,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一道黑影忽然出现,从他们头顶上方矫捷的掠过,一头高大的狼王落在了公主出嫁的马车上。
它仰头长嚎一声,浑身的皮毛竖起,目怒凶光地注视着四周的人。
凶猛的野兽一现身,便吓得人们四散而逃,止戈跳下马车,一口咬住车上马夫的腿,马夫惨叫着被拽了下来。
殷乐漪趁此空隙跳下马车,在止戈的保护下往宫里的方向跑去。
陆长廷拔箭想要射杀这狼王,又想到它是陆乩野的爱宠,陪着陆乩野上过不少战场,终是将箭放下。
他负责驻守城门,以防都城中的臣子带兵来援救宣帝,轻易不能离开,便只能对着殷乐漪的背影喊道:“芙蕊公主!你回头才能有活路!”
殷乐漪充耳不闻,拼命地往前跑着,只见前方不远的天空上升起一股浓烟,兵器相交的碰撞声忽远忽近地传进她的耳畔。
她从宫墙转角,险些踩到一具尸首,忙往后退了几步,放眼望去,宫墙下、林间、长廊外皆是尸横遍野。
殷乐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还未能走出几步,便和御林军的队伍撞上。
陆蒙带兵夜袭皇宫,御林军受了重创,但他们皆是训练有素的皇室护卫,即便是陆蒙的兵马在他们手上,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
如今见殷乐漪穿着嫁衣孤身在此处,便猜想到公主逃婚。
殷乐漪问道:“贵妃娘娘如今可和陛下在一处?”
魏宣帝对她母亲严加看守,每日都要亲自去看她母亲,而陆家又是为针对宣帝而来,母亲和宣帝在一处,这才是殷乐漪最担心的。
“拿下。”
跟在她不远处的止戈眼看便要跑过来,殷乐漪对止戈轻摇了摇头,止戈便又缩了回去。
雍华殿恐怕早已沦陷,她现在回去也很难寻到母亲的身影。而御林军是魏宣帝的人,她要确定母亲的安危,和御林军走才有可能见到母亲。
殷乐漪顺从的被御林军带走,竟一路来到了皇后的宫中。
一路的尸体让殷乐漪不忍的别开了眼,走进殿内,只见满目皆是素缟,皇后身着丧衣的尸体暴毙在地上,魏宣帝拔剑斩断立在台上的襄王牌位。
“身为一国之母,竟在宫里偷偷祭拜这竖子,对朕如此不忠,便是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贵妃面容憔悴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被魏宣帝下了药之后,她的身子便一直不见好。
她余光处骤然瞥见一抹红影,抬头望去,见女儿安然无恙的出现,忙向她迎去,“乐漪……”
御林军将她拦住,“陛下,臣在宫中发现芙蕊公主,形迹可疑。”
魏宣帝浑身杀气腾腾,闻言猛地回头看向殷乐漪,“你敢违背朕的圣旨逃婚?”
见母亲无事,殷乐漪心中紧绷的弦也松了下来。
她不惧魏宣帝的目光,“陛下,宫中生变,宫门都被陆家的人严加看守,芙蕊又如何能出宫嫁去真国?”
她说的是实话,魏宣帝更是震怒,“陆家胆大包天!竟敢逼宫弑君,朕一定要将他们陆家满门抄斩!”
“去郊外大营调兵的人为何还没回来?”魏宣帝质问御林军,“你们不是说亲自将他送出宫门的吗?”
他话音方落,便有御林军回来禀告,“陛下,陆蒙的人忽然撤退了!想必是援军到了!还请陛下速速移驾前去主持大局……”
魏宣帝大喜过望,袖袍一挥,“朕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陆家那些乱臣贼子又焉能取朕的性命!”
他踩着皇后的尸体,大步跨出皇后的宫殿,对结发妻子全然没有半分的怜悯。
殷乐漪扶着贵妃,在御林军的看护下跟随魏宣帝出殿。
那宫门被陆家的人严防死守,陆长廷更是亲自坐阵,连她逃婚也未能撼动他离开,即便魏宣帝的人从郊外大营寻到了援兵,只要紧闭宫门便能拖延时间,援军怎会这样快就抵达。
更何况郊外大营的兵马早已归顺陆乩野,陆家的人都不一定能调动这批兵马。
所以现在这批赶来的援军,要么有诈,要么便只有一人能来调动。
思及此,殷乐漪忽觉心跳声都快了起来。
金銮殿前,乌云压顶,风声凛冽。
殷乐漪凤冠上的流苏被吹得泠泠作响。
汉白玉砌成的长阶之下立着千军万马,为首之人骑乌云马,持摧城枪,熠熠生辉的银鳞上染着斑斑血迹,像是刚从战场上匆匆奔赴而来,连甲胄都未来得及擦洗。
最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人,竟出现在了此处。
高坐在马背上的少年郎君扬起头颅,向上方身着嫁衣的少女望去。
见她美目怔怔地看着自己,便眼尾一弯,冲她露出一个笑意。
眼泪不可遏制的从殷乐漪颊上滑落,被她强逼着自己压在心底的浓烈情愫,情难自禁地开始往外涌出。
魏宣帝骤然反问:“乩野我儿,你为何在此处?”
陆乩野笑着答:“自然是为了早些回来,娶我未过门的妻子。”
“你放肆!”魏宣帝忽的一把掐住殷乐漪的脖颈,“你是朕最看重的儿子,朕怎能让你留芙蕊这个隐患在身边,即便她今日不能嫁去真国,朕也不能让她活着!”
一切发生的太快,贵妃要上前阻拦,被御林军拦住拖到了后方。
陆乩野见殷乐漪呼吸不畅,被泪水濡湿的脸浮上血色。
他面上的笑容渐渐变淡,“赫连玄,你以为你杀了芙蕊,今日还会有命活着从这座皇宫里走出去吗?”
“你敢杀朕?”魏宣帝何其精明,“你不是来护驾的!是你和陆家密谋弑君篡位!”
“赫连欺!朕封你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这皇位便是你的!你为何这般急不可耐的伙同陆家谋反,你莫不是忘了你姓赫连不姓陆!”
魏宣帝怒火中烧,更想不通陆乩野为何如此,“你是朕的儿子!”
陆乩野不动声色地摸到腰间的匕首,但心中到底还是因魏宣帝这番话动了几分怒意,“赫连玄,你曾问过我为何会为自己改名为‘欺’,今日我便告诉你究竟是为何。”
“七岁那年,自萧家满门被你屠戮殆尽之后,我便时时告诫自己,莫忘屠家灭门之‘欺’!”
匕首出鞘破风而出,锋利的刀身泛出冷厉的寒光一瞬晃了魏宣帝的眼,尖锐的刀尖划破魏宣帝的手,掐着殷乐漪脖颈的手卸了力,殷乐漪迅速从魏宣帝的掌下逃脱,余光瞥见陆乩野朝她做了一个手势,她心领神会往魏宣帝身后一躲。
陆乩野下令:“放——”
弓箭手上前,眨眼间数支箭矢便将御林军歼灭。
魏宣帝当胸正中一箭,身形一晃,从长阶上滚下来,落到中央的台阶上。
陆乩野翻身下马,提着
长枪走上台阶。
魏宣帝中的一箭还未能致命,他从地上爬起来退到栏杆后靠着,捂着胸口的箭,对走到他跟前的陆乩野开口求饶道:“朕是你的父皇,你不能杀朕……子弑父会遭天下人唾骂,你就不怕你的皇位坐不安稳吗?”
“子弑父会遭天下人唾骂,父弑子便是天理昭昭吗?”陆乩野勾唇讽笑,“若当真如此,那你的儿子女儿们可真是死不足惜。”
魏宣帝愣了一下,忽然联想到了什么,嘴里忽然涌出一口鲜血,“殊儿……鸿儿……娉婷,他们、他们都是你设计害死的……”
陆乩野握着摧城枪在魏宣帝身前半蹲下来,“我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他们都是死在他们最敬爱的父皇手上。”
魏宣帝睁大眼瞪着眼前的少年,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为何物,冷汗爬满后背。
“你……”魏宣帝牙齿打颤,“可朕才是你的生父……你为萧家鸣不平,那萧闰不过是养了几年罢了……”
“生我的是吾母,养我的是吾父,你杀吾父吾母,如今还欺辱吾妻,想教我们二人生离死别。”
陆乩野反手握**穿魏宣帝的身体,四溅的血液染红了他双眸,“你实在该死。”
魏宣帝血流如注,嘴巴里不断涌出鲜血,离生死只有一线。
陆乩野冷然的睨着他,“在你死前,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何要屠我萧家满门?”
魏宣帝惊恐地睁大眼望着天,眼珠渐渐失焦,听见陆乩野的问话,忽而大笑起来,“……长得和贵妃那般相似的女人……朕乃一国天子……怎能容她在别的男人怀里……”
困扰陆乩野多年的问题背后,竟是这么可笑的答案。
他猛地抽出摧城枪,魏宣帝的身体已没了生息。
“让你这么轻易便死了,果然还是太便宜你了。”
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陆乩野站起身,朝着台阶上方的少女走去。
风将少年霜白的发丝吹起,少年郎君扯了扯唇角,轻飘飘地问少女:“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凤冠坠地,青丝散落。
长阶之上,少女提着迤逦的裙摆向陆乩野奔来。
她迎着风,头一次想要不顾一切的奔向她心悦的少年郎。
如火的嫁衣被风吹得翻飞,如瀑青丝在她脑后荡开。
少女娇美若姮娥,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却在投入少年怀中时,被少年牢牢抓住,按进怀中。
她的投怀让陆乩野的一颗心都变得滚烫起来,他拥着殷乐漪,沉声:“漪漪,我是回来娶你的。”
殷乐漪泣不成声:“……嗯。”
陆乩野垂首,唇贴在她耳畔,“嫁吗?”
她在陆乩野怀里轻轻点了一下头,“……嫁。”
陆乩野捧起少女的脸,注视少女的目光含笑缱绻,那些积攒许久的深情最终化为虔诚的一吻,落在少女的额头上。
一缕淡金色的天光从乌云中透出,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
清风乍起,春日快要过去。
心意相通的少年少女,即将迎来芙蕖花开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