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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之根 楚执 23819 字 25天前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灵魂之声

“我的脸很红吗?”我稍微侧过脸, 看向江绪。

这时,被子里探出来脑袋,光俊睁开眼, 他眼底下泛着很淡的黑眼圈, 瞳孔仍然处于没有睁开的状态,看向我和江绪。

“光俊,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我问道,主动地岔开了话题。

“嗯、嗯,可能是不习惯的缘故, 换了地方……希望今天晚上能好点吧。”光俊小声道。

“夏由……班长,什么时候醒来的?”

我:“没比光俊早多少哦,我们也是刚刚起来。”

“今天要拍摄毕业照吧?我们早点下去比较好吧。”我开口道。

今天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山侧隐约阴霾, 可见另一半天空之上的乌云。我记得了一些细微的事情,天气预报似乎说会下雨来着, 最后没有下雨。

半山腰这里的小凉亭,是我们拍照的地方。

“你们来的这么晚!来拍照啦,班长只差你们三个了哦。”孟骄朝着我们招了招手。

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吧。上次拍毕业照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 这次和光俊站在一起,班长在我身后。我前方是孟骄和李目珊, 焦忱在班级最后排的位置。

我看着阳光穿透树林,光的形状隐约可见,照相机对准我们的时候, 我仿佛成为了拿着照相机的工作人员, 能够看到我们的面容。一群稚嫩却又死气沉沉的孩子。

“好啦!剩余的时间自由活动哦,同学们要注意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有问题请随时联系老师。”班主任对我们说道。

“我有事情需要处理……去班主任那里。”江绪对我道。

“哦, ”我看向他,对他道,“那你能早些回来吧?”

江绪眼底带着些许情绪,他静静地看着我,随即收回目光,“嗯”了一声,对我道,“很快就会回来。”

“请夏由不用担心我。”嗓音非常温柔。

江绪走掉了,我远远地看向焦忱的方向,他似乎也没有睡好,在毕业照拍摄结束后,就讲起了电话,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

尽管我很想去偷听,但是焦忱已经发现我了。他和我对视,眼底染了一层郁气,看向我时面无表情,身影与浓重的山林融合在一起。

“夏、夏由……夏由最近,突然很关注班里的同学,有什么原因吗?”光俊在我身边开了口。

我走到了我先前待的凉亭的位置,远处孟骄拿着相机正在四处给同学们拍照,不出意外的话,上次这个时间我大约正在看漫画书,坐在同样的位置。

“确实有一些原因……那个,我倒是有一些事情想要问光俊。”我对光俊道。

“光俊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之类的?”

我看着光俊,盯着他露出的双眼,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躲藏,很快垂下眼眸,扣弄着长椅边缘的纹理。

“夏由……说的是什么事情?”光俊小声道。

“班长。光俊可以告诉我吗……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我不想你有烦恼之类的,或者是我和班长很亲近,会让你困扰之类的。”我缓慢道。

闻言光俊扣弄长椅的动作顿住,他仍旧低着脑袋,陷入了沉默之中,好一会才开口,嘴唇翁动片刻,“我和班长……并不熟悉。”

“即便一开始有些不高兴,可是夏由在迁就我……我、我没有那么难过了。”

光俊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只是……上次,我们一起听到的吧,那个……焦忱同学和隔壁班的同学要一起教训班长之类的。我明白、明白夏由不告诉班长的原因,夏由是出自好的原因。我……我并不一样。”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班长被班主任叫去了,我看到了那些人准备的工具……他们开了一辆皮卡车过来,就在吃饭的地方那里。车子里有绳子、酒精,还有扳手和一些奇怪的东西,看起来非常危险。”

光俊一边说着,一边屏住呼吸,仿佛能够感觉到看到那些东西的不祥预感。他的喉结微微颤动,吞咽之后没有再讲了。

“我讲出来……夏由、夏由会讨厌我的吧。我和夏由不同……即便我看见了,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我不告诉、只是因为……不喜欢班长之类的。”光俊掉下来眼泪,他眼底被泪水肿胀一片,溢散出破碎的情绪。

“……”我开口道,“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看见吗?”

光俊犹豫了一下,对我道:“我当时和孟骄同学一起……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那你希望班长死掉吗?”我问了出来。

问出来之后我有些后悔了,光俊惊恐地看向我,他怯懦温顺的眼底,却透露出片刻的阴暗情绪,那双泪水的眼眸变得灰蒙蒙的。

我意识到他给出的无声的答案。

仅仅是因为讨厌对方就希望对方死掉之类的……这个社会这样的人类很多吧?应该说人类就是这种生物吧?那么应该这样吗……对于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之间,多么浓烈的恨意都贯穿着敏感而虚弱的内心,那些恨意并不是真的。

“对、对不起。”光俊的眼泪更加汹涌,袖子擦不干净,他哭的鼻尖红起来。

“没关系,光俊,你不用向我道歉……你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这算是一种勇气吧。我知道在另外一个地方,光俊没有讲出来的勇气……那是过去的光俊,现在光俊已经和之前不同了。”我对他道。

“请不要再哭了。”我拿出来手帕,隔着手帕,我们的手腕触碰到一起。

“光俊还是不要在意别人比较好吧……就算他很受欢迎,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那种人。既要有受欢迎的人存在,也要有不受欢迎的人存在,无论是哪一种……本身都一样可爱的吧。我认为光俊就算不受欢迎……在我心里,在我妈妈的心里,光俊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所以没必要在意其他的事情吧?还是光俊更加在意在其他人那里也受欢迎之类的,我觉得光俊不是那样的人吧。”

我为他擦掉眼泪,注视着他明亮而黯淡的眼睛,他的眼睛常常被眼泪侵染,变得哀伤而低落,覆盖着浓重的压抑阴影。

“这是我妈妈给我讲过的话哦,小的时候……我没有那么活泼,也并不合群,老师经常讲我有自闭症之类的,妈妈总是这样安慰我。现在我学过来安慰光俊,光俊不用担心,我会觉得你这样做不好之类的……讲出来已经很厉害啦。”

我对光俊道。

他仍然流着眼泪,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嗓间发出来低低的音色,如同小提琴的绝弦吱呀作响。

我低下头,光俊抱住了我,我们的姿势像雕塑神像那样。人的语言是能够传递情感的,有力度的语言能够成为心灵的指引,我在他眼底变成了明灯。

“我仅仅有一个请求。光俊……至少帮一帮他好吗。我们仍然是同学之类的,不要让那种危险的事情发生比较好吧。”我说道。

我拍了拍光俊的后背,担心他会被自己的眼泪噎到。远远地,我看向不远处的方向,焦忱打完了电话,隔着一阵空气,我们短暂地对视了。

“这是怎么了?”江绪回来时,看到的是我和光俊坐在一起的场景,他的目光稍稍顿住,扫过光俊哭过的眼睛。

“刚刚拍完毕业照,光俊大概有些舍不得吧,”我对江绪道,“我们下午还有活动吗?”

“都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可以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吧?”我开口道。

江绪闻言看向我,“夏由说的是什么事情。”

“那个啊,”我说道,“班长你不是要听植物的声波吗?我们下午可以一起去的吧。”

“现在我们先看一下路线比较好吧。另外……叫上其他几位同学一起比较好吧。”

我们选择了一条较为安全的路线,大片的松树与杜桑树、针叶林,红枫木和紫藤花。在充满山泉的小道上,溪水淙淙而过,贯穿伏石蕨与菖蒲草。

“喂,夏由……你说的是真的吗?能够捕捉到植物的的声波之类的,如果真的能做到,班长要成为大科学家了吗?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比较好。”孟骄开口道,嘴巴里叼着的棒棒糖令她的腮帮子鼓起来。

李目珊同学戴了厚重的遮阳帽,几乎把她的脸颊遮住,她盯着泉水看,似乎在找里面有没有鱼。

“垃圾拼成的收音机更合适吧。”焦忱开了口,尽管他脸色难看,他时不时地看向李目珊的方向。

因为喜欢这一种美好的情感,可以忽视掉其他不喜欢的地方,他还愿意过来,是我没有想到的。

“焦忱同学不要这样讲比较好吧,能把不用的零件拼凑在一起更加了不起吧。”我说道。

我回复孟骄道:“嗯……我也是听班长说的,班长待会给我们看看就可以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目珊,小心脚下哦,”孟骄叮嘱道,一边看向我身后的光俊,眼中带了些好奇,“喂,光俊,你怎么又哭了,你真是个爱哭鬼!”

“要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和你一样就好了,那么女人们应该高兴死了。”孟骄说道。

闻言焦忱翻了孟骄一眼,孟骄注意到了,笑嘻嘻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江绪走在前面的位置,他始终表现得非常安静,被他抱着的红色收音机随着脚步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电丝在摩擦的细微动静。

“班长。”我上前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江绪侧脸过来看向我,他面容艳丽温和,稍微慢下来脚步,“怎么了。”

“我叫了其他的同学过来,班长也讲讲话比较好吧。像我们之前聊过的那样……你其实懂得很多吧。”我说道。

尽管他停下来等我,我仍然没有松开他的衣袖,扯开他衣袖的时候,能够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很淡的洗衣剂味道。

“嗯……夏由想要我讲什么。”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他眼底倒映着我的身影,看向我触碰他的指尖,扫了一眼侧过。

“物理学……大家不一定感兴趣吧。”江绪说道。

光俊注意着我们这边,我担心他又要掉眼泪了,因为我拉着班长之类的,还好我提前有准备。我从口袋里拿出来了巧克力,递给了光俊。

“喏。光俊,这个给你,只给你带了哦。”我说道。

光俊愣了一下,巧克力拿在掌心里,眼底的眼泪收了回去。

“确实不感兴趣哦,对八卦更感兴趣,”孟骄接话道,看了一眼身旁安静的少女,“班长不如讲讲自己的情史吧。恋爱过几次之类的……去过几次地下酒吧?有没有和地偶约过会?”

李目珊闻言小心翼翼地看向江绪的方向,眼里细微的光芒闪动。

时刻注意着李目珊的焦忱见状表情可谓称得上阴沉……男人之间的嫉妒心之类的,谁说不存在的?

“班、班长……应该不会去地下酒吧。”光俊小声开了口。

“嗯……有去过一次,”江绪说道,眉眼侧过来看向我,“恋爱次数的话……我每天忙着打工兼职,没有那样的时间。”

江绪:“这个问题问问夏由更好吧,夏由同学总是一放学就走开了……有没有恋爱经历之类的。”

“夏由同学一看就没有吧。他能留意到谁会对他有好感吗?即便有好感……也会因为夏由的漠不关心被冷却吧。”孟骄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她说完又端倪我的神情变化,“夏由同学会介意我这样讲嘛。”

“不介意,”我说道,“就算我对身边的人漠不关心……感情的话,确实有过。”

上一辈子的感情史也算的吧,我和江绪交往过。

我说完了,空气突然陷入了安静之中。光俊嘴巴里的巧克力掉在地上,李目珊竖起了耳朵,焦忱颇为意外又嘲讽地看过来。

江绪稍停顿,指尖摩擦在红色收音机上发出尖锐的动静。他眼底一片平静,仍然看着我,注视我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

“是吗。”江绪问道。

“嗯……不要讲这个比较好吧。班长……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更加好奇。既然我们都在这里,不如先听听我们灵魂的声音吧。”

我戳弄着江绪怀里的收音机,“能不能分辨出人类灵魂的好坏之类的……可以尝试吗?”

“真有那种东西的话,会不会看出来有人的灵魂是恶魔之类的,”孟骄笑起来,饶有兴致道。

我闻言与她对视,朝她微笑了一下,“虽然看不出来是不是恶魔,如果是孟骄同学的话……手里大概会多一把天平吧。”

用来衡量如何把每件事的意义最大化之类的。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欲言又止

“人的灵魂真的有声音吗?像人的性格一样。每个人的性格都不相同……可是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们有时却有相似的性格。”

江绪闻言没有讲话, 我们找到了一块靠近河水的大石头,这里在山谷里非常的安静,只有细微草木摇晃的动静。

“嗯……有的人灵魂像植物一样安静宁和, 有的人像海浪之下汹涌的浪潮, 有的人像绷紧的琴弦碎裂,有的人像森林底下燃烧的火焰。”

江绪把收音机放下来, 按了某个按钮,对我们道:“接下来需要安静一段时间……大概几十分钟就好。”

他话音落下,我们都没有再讲话。

我在江绪身侧坐下, 光俊和我坐在一起。孟骄和李目珊在对面的石头底下坐着,焦忱则是站在李目珊身后。

阳光轻轻地在我们身上晃过,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我们一起看向那台小小的红色收音机,十分奇妙的感觉。一群人聚在一起, 尽管什么话都没有讲,却因为物理距离拉近, 似乎心灵上的距离也没有那么远了。

波光粼粼的河水如同海面上的浪潮,巨石化成了一艘汹涌行驶的船号,我们一起坐在甲板上, 静静地等待着时光流逝,直到停止航行为止。

我察觉到指尖的触感, 顺着看过去,江绪碰到了我,他垂眸看向我, 右眼眼底笼罩着阳光融入的浅影。明明没有讲话, 我却能够知道他想表达的字句。

风声在耳边轻轻地晃过,化成一缕飘逝的缠音。

“好了……可以了。”江绪开了口,按下了收音机的按钮。

“我是按照顺序记录的, 大概能够听到变幻的旋律之类的,很像一首曲子。”江绪说道。

“用我们灵魂编织的曲子吗?那可真有意思……好吧,比我想象中有意思的多。”孟骄说道。

我察觉到袖子被拽住,光俊略有些不安,在我身后小声地开口道:“会不会……会不会有人灵魂的声音很难听之类的。”

“嗯……这其中,并没有好听与难听的划分。就像植物一样,尽管每株不同,但是大抵上是相似的。人类的话……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我们也是一个整体。”

江绪按下按钮,他侧脸神情认真,音乐缓缓地放出来,首先是树木和草木的风声。率先出现的是坚硬物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像是两块生坚果壳相撞,发出沉闷的动静,紧接着滚入草甸树皮里。

“唔……这声音听起来非常不舒服,感觉很狂躁,是焦忱的吧?”孟骄开口道,笑嘻嘻地看了焦忱一眼。

焦忱原本一直是漠然的态度,闻言看向孟骄,眼珠透黑。

“雪代,还有比这更狂躁的……我的拳头你要尝尝看吗?”

焦忱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目珊下意识地看向他,稍稍地离他远了点,焦忱扭过脸去闭嘴了。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孟骄略微眨眼道,“焦忱同学肯定不会打女人吧,打女人的话……任何一个女人都只会害怕你吧。”

焦忱闻言冷笑了一下没有讲话,眼底明晃晃地在说,你算是女人吗?

“下一段是目珊同学的吧……目珊同学经常不讲话,是怎样的旋律,十分令人好奇呢。”我开口道,看向对面的少女。

我叫了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双手指尖缠在一起,眼神中浮现出不安,抿起了嘴巴没有讲话。

坚果壳之后的旋律十分低而安静,细微的仿佛没有,如果要用语言形容的话,轻的像是山谷里的兰花在半夜凋落,花叶落下时的那一声轻微的声响。

尽管轻微,却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深谷之中,悄然无息却又激起阵阵的波纹。

李目珊听清之后看看江绪的方向,脸上红起来,她脑袋低着,看上去有些低落。

“这……也能被称之为声音吗。”李目珊开了口,她的嗓音非常动听,带着几分怯弱。

“怎么不算……明明很好听吧。”焦忱接话道。

“很像目珊同学的性格,是动听的声音。”江绪开口道。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我说。

光俊立刻道:“我、我……我也一样……”

“像是小鱼在水里吐泡泡的声音,很可爱吧……和目珊一样卡哇伊。”孟骄凑过去对李目珊道。

李目珊因为孟骄的靠近稍微睁大了双眼,她画的笨拙的烟熏妆把漂亮的眼睛几乎遮住,透过那些眼妆,那底下藏着的瞳孔,像是我在橱窗里见过的玩偶的眼睛精致而缺乏神采。

接下来是孟骄和光俊的声音。前者发出的声音与小提琴弦木的声音相似,曲调直往高音逼去,利得几乎穿透人的心灵。后者是沉入海底的蜡瓶灯,陷入晦暗之后,蜡烛和海水融在一起,伴随着海浪一起翻涌,浪潮涌入绝寂之中。

“啊……班长,看来你真的算是发明家,我现在认可你了。”孟骄笑吟吟地开口道。

光俊绞着手指,不安地看向我,悄悄打量着我的神色。我发现了他的担忧,对他道:“光俊的声音也很好听吧,让人联想到海底的灯神之类的……或者是住在螃蟹贝里的王子。”

光俊:“想……想听夏由的。”

话音落下,江绪按下了收音机的按钮,对光俊道:“目前的载片只够收纳一部分,没办法全部录入。”

我扭头瞅江绪,问道:“我和班长的没有嘛?”

江绪“嗯”一声,对我道:“夏由想听的话,我们下次再录。”

“剩下的载片需要录植物的声音。”

“什么嘛,只有我们四个,这也太不太公平了吧……有种被窥探的感觉。”孟骄说道。

“没关系的吧,孟骄同学,你想听的话,下次可以和我们一起过来,这是可以的吧?”我说道。

“我们是同学……不是吗?”

我问了出来,迎着风,孟骄停顿片刻,她眼眸注视着我,随即笑了出来,“没错,我们是同学……想出来随时可以一起出来。”

“嘛……从夏由嘴巴里讲出来真的是奇怪,如果是以前的话……才没有同学一说吧。就算是同学,也未必说得上话之类的。”

我察觉到了某道目光,朝着主人看过去,焦忱注视着我,他眼底隐藏的情绪,我大约知道一些。

“算是那样的吧……不过人总会变化,就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我们录入了植物的声音,相处算得上融洽。回去的路上,我落在最后面,光俊始终跟着我。

“光俊,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我对光俊道,“那些人仍然在这里,我担心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要去找班主任一趟。请你和班长待在一起可以吗?不要让他落单就好了,拜托光俊你了。”

个人的力量始终薄弱,如果借助他人的力量尽量避免一切不安的因素,这样会好很多吧。

“我……我知道了。”光俊张了张嘴巴,脸上涨红了,垂下了眼眸。

“夏由你……一个人去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吧,我很快就回来,请不用担心我。”

在我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酒店楼下的楼梯处,江绪站在那里,他看着我的方向。我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当我看向他时,他下意识地收回目光。

那样的神情让我想起来之前我回家的时候,他总是在楼梯口那里等我。我不知道等待一个人的过程有多么煎熬,因为我并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其中有一些差距……他死去的时候情感更加外泄。在他仍然活着时,他常常不愿意和我对视,目光仅仅会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这时候天刚刚黑,陷入夜幕之中,一到了夜晚,整座山变得寂静而沉落。我去了班主任那里,简单地述说了情况。附近有可疑的情况,那些孩子们有没有驾驶证是一回事,还有他们车上的那些酒精和药品之类的……以防万一还是查清楚比较好吧。

既然要检查,附近有警署过来会戒严。把他们全部都抓走带去询问之类的……只要他们不和江绪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江绪的危险就会小很多吧?

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非常容易,我拥有所谓好学生的特权,一边是我妈妈是名人,一边是我过得去的成绩。在老师当面联系警署之后,我才离开了老师的房间。

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仍然亮着,我在下楼时看到了某道身影,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罗森的上方设了喝咖啡的地方,咖啡桌那里,颓郁的少年坐在那里,他手边放置着烟瓶酒瓶,看样子是在等人。

中村十连在等人。

至于他在等谁……我去了便利店,随意地买了一些咖啡和糖果,在陈列柜那里挑选了很久,直到看见焦忱上楼。

我拿着咖啡和糖果出了便利店,我在门口停留,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到上方的动静。

沉闷的声响,酒瓶落到了地上,那大概是拳头砸在□□身上的动静,紧接着是闷哼声,桌椅碰撞在一起,声音清晰而刺耳。

“……全都搞砸了……我给你付那些钱是白付的吗?你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带着你的那些朋友赶紧给我滚。”

“……搞砸了……什么意思……我…我会做得好的……别这样……”

“我说过的吧?让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偏偏走漏了风声……现在有人知道了。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了,我们都会完蛋。”

“……我并没有告诉别人……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好的……”

“你嗑多了吧?这两天也没见你们行动……接下来不会再有机会了……行了,之后我会找别人做。如果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不会放过你。”

“那钱呢……之前说好的吧?至少付一半的费用。”

空掉的易拉罐酒瓶从楼梯处滚下来,落至我脚边。我捡起那个易拉罐,把它放进垃圾桶里。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脚下的阶梯,我注意到山间的小道上有很多石块。它们很多用的是山里现成的石块,因此形状不一,踩在上面和人造鹅卵石的感觉并不一样。

以前我没有注意过这样的事情吧?我大多数的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感受到的只有自己被无限放大的情绪,而忽视掉了周围的细节。

我回到酒店,光俊过来给我开了门。他看到我之后,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夏由……你没事吧。”

“没事……给你们带了咖啡和糖,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朝着房间里面看过去,江绪坐在被子边,被子上放了很多书。我看了眼表上的时间,今天还有两个小时才过去,原本这是江绪的死亡日期。

“班长要看我的杂志……我在跟他分享杂志。”光俊不好意思道。

“看杂志很没意思吧……我们是三个人,可以一起玩纸牌。”我说道。

我在江绪身旁坐下来,他已经洗完澡换上了睡衣,坐在他身旁时,能够闻见沐浴露的香味。

江绪注视着我,他眼底温柔而平静,咖啡放在他手边,他轻声向我道谢。

“谢谢你,夏由同学。”

“最近总是出门,似乎很辛苦呢。”他对我道。

“没那么辛苦吧……班长,我注意到了楼下的石道,山里有很多漂亮的石头吧……你知不知道学校附近哪里有好看的石头之类的,我想去找一些。”我说道。

光俊:“山里有的话,明、明天就可以去。”

我:“我不太喜欢这里。虽然很漂亮,天边却总有一抹乌云,会给人不好的预感之类的,还是不要在这里比较好吧。”

江绪神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安静了一会道:“我确实知道一些地方……夏由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他说着,又对我道:“我记忆之中……夏由并没有那么迷信。”

“大概是那个梦境的缘故,班长可以理解的吧。尽管很多时候理性使人清醒,却并不符合客观规律。事情的发展有时更倾向直觉、第六感,这一类和理性无关的东西。”我说道。

“好、好深奥,”光俊,“夏由懂得,很多。”

“嗯。我明白一些,像夏由所说的那样,人并不能完全受理智支配,”江绪打开了咖啡,咖啡液溅出来一些,落在我的手腕上。

“抱歉,”我还没有动作,他用纸巾为我擦拭手腕,碰到我时,他的动作稍微停顿,抬眼看向我道。

“大多数时候,人总是会受情感的困扰。喜爱某物……明知不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类的,还是无可避免地继续喜欢下去。尽管像这样的人很多……这才是大多数,可夏由并不是那样的人。”

他收回手,垂下了眼眸,“在我看来……夏由属于少部分能够保持理性的人。”

我明白一些,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他眼底隐藏的情绪令我无法理解,那份欲言又止之下的含义。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宁为玉碎

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 大概不会继续追问下去吧。

“你所说的理性的一面,我想我能理解……但是,事实上, 我并非你认为的那样, 能够常常保持理性。”我开口道。

我从眼睫缝隙里看到江绪的身影,对他道:“很多时候, 或许只是我不善表达……许多情绪无法展现出来,反应比较迟钝之类的……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吧,我只是没有那么敏锐, 并不是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性。”

空气中安静下来,我看清江绪的眼底,包含着我苍白而单调的面容,我的脸上似乎总是只有这一种表情, 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身边的一切。

江绪的目光稍微停顿,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讲, 我注意到他的耳朵有点红,红晕令他眼睛周围的伤痕消逝了一些。

“我、我知道的……夏由,夏由常常反应很慢。”光俊憋了半天开口道。

光俊看向江绪, 张了张嘴巴道:“夏、夏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介意。”

“至于你所说的喜爱某物之类的……只是喜爱这一种情感, 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吧。当然如果想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人总要为自己的欲-望负责,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我说道。

“……”江绪垂下眼, “夏由说的没错。”

“喜欢是一种美好的情感, 欲-望却充满污浊。可是人类的情感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单一,往往同时包含。”

“这个时候需要面临选择吧,”我思考道, “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就要接受来自欲-望的反噬。”

“何况……人在每个阶段喜爱的事物都不同,放下执念会更好吧?”我说道。

“如果……”江绪问道,“没办法放下呢?”

江绪抬起眼眸,嗓音十分平静,碧波的眼底泛起涟漪。

“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还是生活里的一切,都非常枯燥无味,总有人……信念无法支撑自己的生活。喜爱的事物是唯一支撑这些的动力,只要想起来……才能够活下去。很抱歉我描述的有些难以想象,但是总有这类人存在吧?”

我闻言稍稍愣住,注视着他的面容,我下意识地摩挲着指腹侧面的茧子,那种钝痛感再次蔓延上来,令我屏住了呼吸。

某个时刻,我认为我走在一条漫长且孤独的路上,在某个瞬间,我看到有人和我一样,被困在某个地方。我们彼此都无法抵达自己想要抵达的终点。

这样宁为玉碎的人们,充满了纤细的脆弱感。他们处在危险边缘,可能稍微一下的打击,会导致他们滑落深渊。

“抱歉。班长……我,我也不太清楚。”我对他道。

我扭起自己的手指,将它们藏在掌心之下。地上摊着的那些纸牌,手持宝剑的士兵,姿态严格而肃穆,利剑锐利几乎穿透方格。

“我只知道的一件事。班长你一定看过战争之类的纪录片吧?一战二战之类的,在战争过后,那些怀揣着巨大伤痛的人们,他们沉浸在悲伤里,有些很难走出来……他们常常于严肃崇高,视理想中的生活高于一切。然而事实上,生活里既没有崇高的理想,也没有伟大的高尚……反而是那些本身喜爱平淡的人们,他们更能长存。”

“大概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习惯自己的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然后继续调整方向靠近自己的目标……大概是这样吧。”我说道。

即便我十分清楚,可是我仍然深陷其中。

“……谢谢你,夏由。”江绪对我道。

光俊盯着我看,随之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张了张嘴巴道:“就、就算夏由这样说……那些、那些有理想的人们,实际上非常了不起吧。”

“至少他们知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之类的。而有些人们……他们甚至不了解自己的喜好,没有任何理想,习惯于生活里的麻木、困顿,之类的……除了吃饭睡觉繁殖之外,没有其他的需求。这样的人类……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吧。”光俊小声道。

“这是痛苦的苏格拉底和快乐的猪,二者之间的区别……这样形容比较合适吧。尽管我们伟大的哲学家提倡精神上的满足更加重要,哪怕创造出一个人人都是哲学家的世界,也总有人会无法适应吧?”我说道。

我:“归根到底只是一种选择,没有哪种选择更加高尚或者低级,并不是有思考的人们才更加有意义。追究意义之类的……实际上才是最没意义的吧。”

“我们不是要玩纸牌吗?”我晃了晃手里的牌,“还是不要讨论这些比较好吧。”

尽管我这样说,我们三人互相对视,江绪眼底一片温和,光俊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们都有些害羞……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

修学旅行的夜晚,隐约阴霾的天气,温暖的房间和饮料零食……一起讨论宇宙

哲学,幻想。我有些理解前辈所说的“朋友”之间幸福的含义了。

“光俊会玩纸牌吗?”

“我、我不会……夏由可以教我的吧,拜托了。”

“……可以。”

夜晚,我们三个躺在一起。灯光暗下去之后,我看向外面的天空,耳边是江绪和光俊很轻的呼吸声,天空在凌晨的时候闪烁出星辰。那星光忽明忽暗,我盯着看了很长的时间。

这样的时刻,像窗外的星辰一样,它们在我视野里晃过,我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它们。它们只是在我眼前轻轻地划过,留下一道曳力的拖尾。

四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短暂的如同梦境。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我才反应过来,我注视着不远处的少年,那不是我的幻觉,他仍然在那里。

人只要肯努力的话,有一些事情还是能够改变的吧?至少江绪还活着,我改变了故事的走向。接下来……至于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

“夏、夏由……等等我。”光俊在我身后喊道。

我停下来,对他道:“光俊今天我们没办法一起了,我要去银座那边……吃晚饭前回去,拜托你替我和妈妈讲一下吧。”

现在我明白的一些,有的时候,自己的事情没必要全部自己做,适当的拜托朋友一些,可以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

“银、银座?”光俊有些语无伦次,“要我、我去讲吗?”

“嗯……光俊在我回家之前可以待在我的房间里吧。妈妈会同意的……如果她要出门的话,拜托光俊跟她一起吧。”我说道。

光俊闻言脸红了起来,他眼底浮上一层亮晶晶的水雾,变得闪烁不定。

“去夏由的房间……真的可以吗?可以那样做吗?”

“可以的吧,只要不在房间里吃东西就可以啦。”我说道。

我和光俊在学校门口分别,前往地下铁。路上我路过了成井书店,脚步稍微停顿,看向书店对面的分类点,江绪没有在那里。

他大概在便利店之类的……我放学之后没有见到他。

熟悉的路线,我从学校来到了银座门口的那家咖啡店,距离我碰见前辈的那一天还有很久。我在咖啡厅里点了同样的套餐,在同样的位置等待着前辈。

我什么也不做,只在这里等待。等待某个人的心情之类的……我这个时候大概能够理解一些,怀揣着微妙的期待,度过漫长而煎熬的时光。

窗边一道侧影落在咖啡边,我朝窗外看去,咖啡馆窗户上贴了海报和最近的新闻。咖啡店招收学徒、池袋街头的混混无差别杀人事件之类的……窗户倒映出外面的人影,我看见了某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转瞬而逝,我以为是我的错觉。我从咖啡店里出来,在店尾的花店门口见到了江绪。

江绪显然看见了我,他眼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温和的面容随即恢复了镇静。他站在花束前,修长的指尖去触碰雏菊的花瓣,随即收回手。

“班长。”我喊了他。

“……”

他跟随我来到咖啡店,我眼角扫到他的神情,尽管他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好像不是跟着我过来的一样。我为他点了一杯略苦的咖啡。

“班长你想过来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讲的吧……下次请记得跟我讲,这次原谅你了。”我说道。

江绪在我对面坐下,他抬眼看向我,闻言“嗯”了一声,沉默片刻解释道:“只是担心夏由。”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班长,我已经成年了,是成年男子。”

“夏由最近都没有去书店。”他说道。

“我最近大概不会过去了,都会来这里。在这里等一个人。”我对他道。

他低头搅弄着咖啡液,静静地问道:“是等朋友吗?”

“不算是朋友吧……只是偶尔打过照面,见过面的关系。之所以要见他……是因为有问题要询问。你听过那句话吧?某个人愿意用一生的财富去换和苏格拉底一下午的时间之类的。”

“我并没有那样的财富,有的只有时间……花费时间去等待的话,期待能够碰面吧。”

听到我讲的话之后,他放下了勺子,眉眼清晰地浮映出来,询问我道:“……他会来这里吗。”

我点点脑袋,除了咖啡之外,我还点了舒芙蕾。我把甜品朝向他的方向推了推,柔软的奶泡跟着晃动,像是两片交叠甜蜜的云彩。

“谢谢夏由,我不喜欢甜食,”他稍微侧过脸,我注意到他纱布边的脸颊又红了些。

“夏由一个人在这里……画画吗?”他问了出来,嗓音带着几分犹豫。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在他瞳孔里看到自己的面容,我的脸色苍白而平静。闻言我没有什么反应,自如地回答道,“没有……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做。”

“坐在这里的时候我在想,等待的时光实际非常难熬……尽管我已经有等待过的经历。”

江绪:“如果能见到对方的话,等待是值得的吧。”

我没有讲话,我总是讨厌等待,因此在我的人生事故之中,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等待。这个世界总会痛击人类的薄弱之处。

“班长……你的兼职没关系吗?”我问道。

“有关系,但是比起来一个人在便利店……我喜欢和夏由待在一起,”江绪闻言看向玻璃窗上的海报,“做咖啡的话……应该没有那么难吧。”

“以后放学……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他陪我在咖啡店待到了深夜。我们静静地坐着,各自打开了一本书,我打开的是科幻文学,他打开的是物理学书籍。

“班长,那个……你外婆家的便当店,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吧?”我询问道。

“……”江绪闻言从书本缝隙间抬眼,他眼底刻有的温和认真,好像天使在捧读圣经之类的。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的话,去教堂兼职神父也没关系的吧。

“如果夏由喜欢的话……下次一起去吧。”

“只是可能……不是夏由想象的那样。那家炸鸡店很小,破旧的只有一块牌坊……会弄脏夏由的校服。”他低声道。

我指尖触及到书页,并没有翻到下一页。

“校服弄脏的话也没有关系吧,让妈妈给我洗一些就好了。相比来说如果班长带同学回去的话……外婆也会很高兴吧。”我说道。

至少我妈妈是这样的。

妈妈曾经告诉我,把贫穷的孩子放进富有的环境里,孩童时期被刺痛的虚荣心可能会难以想象。我并没有太顾及,因为在我看来,眼前的人比很多富有的孩子更有涵养更高尚吧。

“嗯,她会很高兴。”江绪看向我道,侧脸与光影融在一起。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似乎近了一些,由于我想和他讲话,这一天并没有让阿姨来接我。我们一起走在前往地下铁的路上,耳边听着对方的动静之类的,风声缓缓落下,走到樱花树前,很可惜花季已经过去了。

夜晚的街道非常安静,闪烁的灯牌藏匿在巷子里,倒映出残影。那些绚烂的灯光,在夜晚交织,偶尔传来巷子里的酒瓶碰撞的声音。

这样的夜晚总是迷人而又危险,我们走在一起,指尖不经意地碰到,我侧过眉眼,他并没有在看我,而是木讷地收回了手。

刻意闪躲的指尖,伴随着一声“哗啦”的动静打碎了夜晚的宁静。

巷子里晃出一道身影,少年的面容惨白没有血色,酒气熏的他五官低迷而沉郁。他眼珠泛出淡淡的血色,混合着红与黑撞成大片的浓烈色彩。中村十连出现在我们眼前,以一道绮丽的声色。

他手里拿着的锋利刀刃,在月色之下折射出绮影。

“喂……你们的生活也太容易了些吧。说把人甩掉就甩掉之类的……从来不懂别人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肯努力站出来啊……”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的轮回之类的……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子朝我迎面而来。在我放大的瞳孔里,另一道单薄的身影撞入视野。

耳边传来了清晰的动静,刀尖刺入肉-体,鲜血染红了制服。我嗓间难以发出声音,在这时,我隐约察觉到天际晃出一道明亮的色彩,仔细看去,那是一扇透光的门。

“喂……江绪。”我脑海陷入一片绝寂,因触及到鲜血指尖变得颤抖。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福音列车

“啊……”一声呻-吟, 利器掉落在地上。

我用手掌捂住了江绪的伤口,视线里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某种异样的情绪在我胸腔之中蔓延, 它们着急地要从我的身体冲出来, 嗓间被溢满的情绪塞满讲不出话。

中村十连骤然清醒了过来,他无神的双眼瞳孔不断放大, 向后撞在墙壁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泪往下砸落。

受害者还没有落泪, 凶手反倒哭了出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拜托……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明白的一件事……那一刹那间江绪毫不犹豫挡在我面前,在他看来,保护同学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吗?

不应该是这样吧……不应该。

我感受到面前少年的体温,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温和的面庞难以维持,垂下的眼眸映着我的神色, 他的嘴唇由于失血蒙上一层灰色。

那沾着血的手掌触碰到我的脸颊,我眼里的破碎情绪与他的手掌相融合。依稀间我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尖叫声,紧接着是警笛嗡鸣的刺耳锐鸣。

即便是这个时候, 我也没有问为什么,我本能地察觉到令我畏惧的事物。一旦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和“喜欢”或者是“爱”相关之类的字眼, 会让我难以承受。

“啊——”我嗓间发出了一声尖叫,难以形容的情绪将我整个吞没,我什么话都讲不出来。我只能发出某种类似于哭泣的尖叫声, 我抓着江绪的衣角, 温热的鲜血不断地从我掌间冒出来,过分浓艳的色彩撞的我头晕目眩。

我没有哪一刻这么厌恶过红色……那是血的颜色。浓烈的血侵染江绪,令他变得脆弱奄奄一息。

江绪的眼底映照着我的神色, 他担忧地看着我,努力地朝我挤出来了一丝微笑。他似乎讲话了,可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耳边只剩下如有若无的嗡鸣,那嗡鸣声将我席卷,令我无法思考,我只能发出“啊——”的声色,即便是这个时刻,我也没有掉下眼泪。

在我视线里,出现了一层雾,那层雾笼罩在我眼里,我无法看清江绪的神情。直到我的手掌被人拉开,眼前撞进了穿着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

“你好,同学,他现在需要治疗……请你撒手。”

我紧紧地抓着江绪的手腕,医护人员的声音在耳边非常细微,闻言我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我才松开手。整个过程之中我的灵魂仿佛被抽离出去,只剩下身体在麻木的行动。

这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处的鲜血往下流淌,血迹蔓延到车厢的缝隙深处。

我看向支架床上的少年,他已经闭上了双眼,左眼处的纱布摘下来,露出左半边脸可怖的烫伤。伤痕从眼睛向四周蔓延,狰狞的血管装点着那张温和的面容,他的整张脸如同一张灰色画像。

有什么东西滴落至掌心,灼烫至极,泪水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模糊了我掌心的纹路。

我耳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非常缓慢。它们化成了被束缚在琴上的琴弦,血管绷紧缠绕,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拗动着艰难起涩。

时间从未过得如此缓慢……每一分每一秒变得无比漫长,跳脱了时间的界限,成为无法跨越的沟壑。

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之类的……问凶手是没有意义的吧。弱势之人被当作泄愤对象……什么时候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我能够早点察觉的话,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你是伤患的同学吗?知不知道他亲人的电话?”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同学。”

我眼前晃过医护人员的面容,他们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模糊之中车辆化成了前往天堂的福音列车,白衣天使围绕着我。他们的表情司空见惯的麻木之中带着同情,床上的血迹没有擦干净。

“……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时钟总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残酷地向前。恰好我看见了墙壁上的时钟在转动,我这样想道。

我不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仅仅是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巨大的无力感化为浪潮将我击倒,占据我的身体,令我失去身体的支配权。

是不是应该问医生……非常抱歉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我自己明白的吧,就是死掉的意思,没办法治疗的意思,救不了的意思。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我记错了,明明是冲我来的,江绪只是替我挡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是在做多余的事情吧?我明明已经死掉过一次了……我跳轨了,被碾的七零八落。我不觉得那时候更疼,现在尽管我好好的,可是我非常地不舒服。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理性全部消失了。

这是江绪的用意吗?让我不再做理性的人之类的,这样的办法也太极端了吧?不要这样做比较好吧。明明可以有其他的办法吧?有更加温和的方式……这样地刺痛我们彼此,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无论我如何质问,他并不会给我答案。他已经死掉了……这么轻易地在我面前死掉了,留我下来很残忍吧。我讨厌等待,讨厌时间给出的答案。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讲清楚吧……我们明明还有很多话说。就这样死掉的话,我要怎么和外婆交代?难道要外婆一起死掉吗?上一次也是这样吧……没人照顾外婆了,外婆一个人死在了家里。尸体臭掉了。

我们不一样的吧?相比来说妈妈至少能够照顾好自己……所以还是我死掉更加划算吧。为什么要做赔钱的买卖。

救护车抵达了医院,没有人愿意为江绪做手术了。我在楼廊尽头看到了妈妈和光俊,我看向他们,他们同时看向我。

妈妈过来抱住了我,我想我看起来非常狼狈。我身上的血迹染在妈妈身上,妈妈以为我受伤了……尽管我很想告诉妈妈我没事,可我讲不出来话。

我依旧握着江绪的手腕,明明还有体温,刚刚我们还约定好了,下次要一起吃炸鸡饭。只是没有心跳了而已……没有心跳了而已。

……一切都如此令人绝望。

把我的经历画成四格漫画,我的记忆反复停留在江绪被刺的那一幕,我在其中难以抽离。我的房间里非常昏暗,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昏睡,我的大脑陷入了某种困顿之中……令我病倒了。

有的时候,人自发地会生一场大病,只是为了逃避某些突如其来的事件。

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或者是需要等待,江绪死之后还会再出现的吧?就像上次那样,我还记得他,只要我仍然有意识,他就能够存在。

做梦的时候,他总是在我梦里出现。有时他在兼职的咖啡店,有时在便利店,有时在垃圾分类点,无论在哪里,他总是在努力工作,神情认真。有时他会看向窗外的方向,我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梦境里出现我常去的书店,他在分类垃圾时,我总是在低头看书。有时候他从我面前走过,他侧目看向我,我常常忽视掉了。

梦里的他低落破碎,眼底化成晃荡而出的天潭水,他总是隔着窗户看向我,直到我从那里离开。

陆陆续续的梦境,我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我的臆想。关于我过去的记忆,我只记得一些碎片,丢失了许多。现在那一部分丢失的沉底之物,从被我遗落的角落里冒出来。

我努力地回想着,除了去寻找他的身影之外,我没有心思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纵我这样冷漠的人,伯乐因我而死之时,到底难以释怀。

六天的时间过去了,第七天的时候,我和妈妈一起去参加了江绪的葬礼。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在葬礼上见到了江绪的外婆。他的外婆仍然活着,葬礼上来了很多同学。外婆十分辛勤,风霜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耷拉的眼皮因为哭泣而发胀,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江绪的葬礼……我意识到那扇门距离我越来越近,直到葬礼结束,它出现在我身后。

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生活……放学之后一个人去书店之类的,这些都是可以的吧?世界上没有哪个人离开某个人就无法生活,我十分清楚这些事情。

只需要努力地保持理性,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样就足够了。

放学铃声一响,我去了图书馆。我对待光俊不再那样的温和,我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漠,我变得寡言少语,我去查看了许多和物理有关的书本,我想明白那扇门存在的意义。

江绪死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中村十连被抓进了监狱,我的高考成绩比上一次更好,依旧选了东大的法学部。

尽管盛夏在消逝,我冥冥之中却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这个无尽盛夏之中。

正常的生活变得离我非常遥远,尽管我每天的生活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不断地重复,大部分时间仍旧自己待在房间里。

偶尔注视窗外时看向外面的樱花树,我没有心情再去关心草木的动静,脚下的鹅卵石之类的……我全部的时间,重新陷入挣扎的痛苦之中。

“夏由,今天不用去图书馆了吗?好久没有看漫画书了哦……夏由还是要注意休息比较好吧。”妈妈对我道。

她为我买回来了崭新的漫画书,越马前辈的新作。妈妈知道我的喜好,总是会为我买期刊……她带回来的作品我已经看过了。

“妈妈……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为什么……人会因为发生的某一件事,而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生活。”

妈妈闻言对我道:“这是难以避免的。只要不断地生活,总是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事件。能够走出来的人们都非常了不起……夏由不要过分地自责,满怀希望地活下去更加重要吧。重要的并不是活下去的意义,而是努力活下去,单单是做到后者已经令人精疲力尽了……前者过于沉重,还是不要思考过多比较好吧。”

“江绪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他救了夏由……如果他还活着,也不希望夏由继续难过下去吧。”

或许妈妈说的对……可我并不认为他是那样想的。我身后的那扇门,那是江绪的意志产生的凝结物,我或许可以这样理解……至今我不明白这扇门的目的。

“嗯……我明白。妈妈,有一件事要讲一下。”

“我很爱妈妈,”我对妈妈道,“还有……今天晚上我不回来吃晚饭了。”

我在楼上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光俊在楼下。他在楼下等着,并没有进来,也没有按门铃。尽管我看见了他,我却假装没有看见,我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为此,我写了一封信,放在了他楼下的信筒里,希望这个时空的光俊能够不要难过。

信件内容如下:

光俊,很抱歉最近没有理你,我为我的情绪无法自控感到抱歉。请你不要怀疑是自己的问题,我总是没办法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而逃避现实。我在意识到之后有在努力改正……这是一封告别信。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前的我总是忽视你,请你坚定自己。我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是你的内敛、胆怯,眼泪还是嫉妒心,它们都值得被喜欢。

我们是好朋友的吧,如果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很长的时间没办法鼓励你,请你记得这句话,不要讨厌自己,努力做勇敢的人。

请你好好吃饭,不要再吃冰冷的食物,自己先努力地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吧?如果爸爸妈妈不在家,过御节或者平日,都可以来找我妈妈,请帮我照顾好妈妈。

我常常感到抱歉,由于自己的阴郁,牵连光俊无法获得阳光。尽管很辛苦,请光俊努力一些,挣脱黑暗朝着有光的地方前进。

不要总是令自己陷入痛苦之中。

——水木夏由。

我走进地下铁,去了银座门口的那家咖啡店。由于无差别的杀人事件,街道近来有些冷清。我站在咖啡店外,咖啡店里人很少,隔着玻璃窗,空位置上没有人。

不同的时空,同样的时间,由于欠缺微妙的缘分,我并没有碰到前辈。

我看向身后的那扇门,即便踏入了另一个时空……可能等待的只是死亡之类的。比起死亡,有更加令我畏惧的事情。

——我畏惧灵魂的沉肃远胜于生命的厚重。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时空之门

这里是一片白日梦境, 门内闪烁着温柔的光波,那些在空气中漂浮的小点儿,犹如粒子凝聚成形。它们呈自由态沿着轨道运动, 形似星辰光晕落下, 斑驳成绚烂的星空。

我一直沿着这条笔直的隧道往前,直到前方浮现出一扇门, 它越来越近,穿过我的身体。

不知还是否有明天。

如果有明天……这名为时空之门的意志产物,是否允许我改变某个人的命运。

“夏由, 早起要去上学了哦,怎么还在睡懒觉啦……夏由?”

我随着梦境睁开眼,入目的是妈妈担忧的面容,妈妈依旧留着平成时代的发型。爸爸在房间门口, 低头看了一眼表。

“时间差不多啰。祝惠……夏由起床了吗?”

我回来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是属于孩子的手掌,我床头放置的小熊和电话手表,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妈妈给我买的。书架上放置的漫画书……那本书册,是我在平成二十九年买入的。

“等一下哦,夏由是哪里不舒服吗?妈妈看看有没有发烧。”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

“妈妈, ”我发出了声音,属于孩童时期未变声的音色。

我注视着母亲柔软的面庞, 妈妈摸完我的脑袋,把我抱在了怀里。我现在大概是在上小学吗?

“好啦,别生气啦。还在和光俊闹别扭吗?他是因为喜欢夏由才会那样做的吧。夏由主动讲话问他会比较好吧……太安静可是会吃亏的哦。”妈妈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我道。

小学时期的事情我几乎记不清了, 只记得光俊经常跟着我, 以及我孩童时期的自闭内敛。

“来嘛,给妈妈笑一个好不好。”妈妈扯着我的嘴角,我被迫扬起嘴巴, 妈妈在我脑袋上亲了一下。

“嘛,差不多了。”爸爸再次提醒道,站在门口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夏由和洋娃娃一样,就算不笑也很可爱。”妈妈把我抱到床边,为我穿制服。

平常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做,今天我却想让妈妈做。我扫到了桌上的作业本,上面写了五年级下册。我现在是在读小学的话,距离那一天还有漫长的七年。

说起来,我们是在高中之后才相遇,现在的话我们根本不认识吧。

“好啦,便当带去学校吃吧。夏由,该上车了哦。”

我背上了书包,学校离家并不远。现在是三月份,街道边的樱花盛开烂漫,天边的日光穿过花层落下,空气柔软而明媚。

“爸爸,在我学校附近,还有很多小学吧?”我问道。

尽管都是学校,学校与学校之间却有差距。比如我和光俊所在的小学,可以不用参加升学考试直接升入最好的初中部。而剩余的学校,需要通过升学考试争夺剩下的名额。

这么想来,我意识到,家境不同的情况下,江绪能够考入国中最好的班级,一定很辛苦吧。

“是哦。夏由在的学校是最好的学校,大概很多孩子会羡慕哦。有些孩子即便非常努力……却没办法拥有好的教育机会,夏由能够幸运地拥有,应该好好珍惜吧。”

“哦,那我能转学吗?”我问道。

爸爸闻言通过后视镜看我,爽朗地笑了,回答我道:“当然不可以。”

“爸爸这么讲,只是想让夏由更加努力吧。当然夏由不努力爸爸也不会责怪你……嘛,你妈妈大概也不会同意吧。”

“夏由成绩很好的话,在学校应该会受欢迎吧?”

爸爸还停留在谁成绩好谁就会更受欢迎这样的想法,事实上并不是那样吧,孩子们之间可以攀比的不只有成绩。上到家境下到相貌,这些隐形的优越阶级,在孩童时期就已经建立。

任何一样都有可能会处于被歧视的位置,什么时候所有的孩子学会平等待人……那大概不是容易的事情。就像社会达尔文主义那样,强者天生应该被崇拜之类的,推崇这样的思想整个社会接下来都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吧。

“并没有那么受欢迎。他们只知道聊功课和天-皇,好没意思。”我说道。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学门口,我下了车,和爸爸说再见。

樱花烂漫,入眼的孩子们三两成群,笑声时常落在耳边。我在班级门口看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那是上五年级的光俊,他背着书包乖巧地待在我教室门口。

这个时候他爸爸妈妈还没有吵架要离婚,光俊被照顾的很好,他的衣服和鞋子都非常干净。脸上吃的婴儿肥,双眼没有日夜受泪水洗涤,明亮而怯弱,抓紧了书包带子支支吾吾地看向我。

“夏、夏由……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光俊小声问我道。

其实昨天的事情我都已经不记得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我回答道。

因为我讲话了,他的表情有点惊讶,睁圆了一双眼看向我,婴儿肥的脸上瞬间通红。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吗。我不是故意弄坏她的文具盒……我、我只是不想你有别的朋友。我们说过的吧……要一辈子做好朋友之类的。”光俊在我身后道。

那种话我不可能会说吧,我闻言看向光俊。我与他对视,五年级的光俊有些忐忑,好像能够透过这具小小的身体看向未来常常哭泣的光俊。

“我没有讲过吧……如果你下次再这样,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就算是我有其他朋友,也不代表我们不是朋友吧。”我说道。

“那、那样的话……夏由经常和她一起出去玩,一定会丢下我。”光俊开口道,稚嫩的声音有些低落。

我侧目看过去,他眼底蒙上一层水雾,眼眶发红,水灵灵的好像要哭了。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对他道,“没有那回事。”

“我不会那样做吧,就算有朋友,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扑通”一声,我扭头的功夫,连忙又看过去,光俊捂着自己的脑袋,他不小心撞到了脑袋,整个人用手捂着,这下眼泪掉下来了。

“喂……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吧。”我说道。

光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疼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低声对我道:“夏、夏由刚刚讲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周末你来我家做客怎么样,让我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我说道。

“可、可以那样吗?”光俊捂住脑袋的手松开,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夏由今天跟我讲了好多话,还邀请我去做客。”

我闻言捏了一下他的脸,他疼的立刻变了脸色,我这才松手,他的脸颊红了一块。

“感觉到疼就不是在做梦……要上课了,拜拜。”

五年级的功课压根不需要听吧,我的课本都整理的崭新,摆放的井井有条。我注意到这样的事情,事实上我已经不记得了,再次触碰它们有种观察小时候自己的感觉。

另一侧放了两本画册,画册上有我临摹的各种图案,漫画里的主人公之类的,我认出来全部都是越马前史的作品。被称之为天才的越马前史前辈,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出名,从我在书架上第一次见到他的作品时,就深深地吸引了我。

这是他早期的作品,现在的作品还十分稚嫩。他这个时候大概在读高中吧,漫画里的主角都是热烈的高中少年。

我翻开画册,上课的时候我常常利用间隙时间画画,妈妈给我补的课已经补到初中的内容了,上课时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听课。

那些稚嫩的笔触,我触摸到它们,纸上的少年翻然跃出。

我盯着看了好一会,收回了目光,扭头去看窗外的樱花树。

下午两点,放学铃声响起,阿姨来接我。

尽管我不知道江绪在哪里上学,但是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我知道他家在哪里……浅草区那里,我过去看看也是可以的吧。

“阿姨……那个,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开口道。

阿姨没有立刻同意,她先给我妈妈打了个电话,在妈妈询问之后,才同意和我一起去。

车子缓缓地行驶过街道,我把车窗打开,风声呼呼地灌进来。

这一带区域有很多简易建造的房子,我看到了那栋奇怪的四方格房屋,它矗立在那里,比我高中时期见过的要更加破旧。上面的棚子还没有来得及建,门窗非常陈旧,外面只用了纸皮裹住,看上去摇摇欲坠。

“夏由,要下车吗?”阿姨问我道,她看向外面的房子,显然不能理解。

“要。”我说道,在我即将下车的时候,我的眼角突然扫到了什么,我朝窗外看过去。

那间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一道小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孩童时期的江绪。他换下了学校的制服,穿了不合身的衣服,他的身形非常瘦弱单薄,脸蛋没有长开,双眼完好无损,漂亮苍白的脸上尚且没有高中时期的温和镇定,眼珠黑白分明。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注视着他的左眼……现在,他的眼睛还好好的,还没有发生意外。

他怀里抱着十几分包裹好的鸡排,看样子是要给外婆送东西吗?

“阿姨……我去帮帮他。”我对阿姨道,随后车把门关上了。

我小跑过去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种被琴弦裹住的感觉又来了,面前的江绪仍然好好的,左眼没有受伤,脑袋没有被重器击中,腹部也没有受伤。我在奔跑的过程中,感到呼吸滞涩,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了。

我来到江绪身前,他注意到了我,朝我投来目光,我们对视时,他顿住了脚步,确定我是冲着他来的。

“那个……请让我帮你。”我开口道。

孩童时期的江绪盯着我看,他的双眼沉默而没有色彩,眼珠深黑密不透风,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闻言他稍微侧了侧身体,把鸡排换了个方向,保持着距离打量着我。

我出现在他瞳孔里,我看到气喘吁吁的自己,我的脸颊涨红,神情之中出现了强烈的情绪变化,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吧。

至少我们是同龄人……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认识。突然说要帮忙之类的,看起来很奇怪吧。

我想到这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冷静下来,和他保持着安全的正常距离。

“那个……你抱着这么多东西准备去哪里?我可以帮忙吗。”我开了口,重新地组织了语言。

“……不用了。”江绪开口道,他拒绝了我。

我注意到他停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黑白分明的眼珠抬起来,又戒备地看向我身后的车子。车子停在他家门口,大概他会感到不舒服吧。

“很抱歉……打扰你了。那个……我的名字叫做水木夏由,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我讲出来之后,江绪完全没有反应。

我注意着他的表情,他抱着鸡排大概有些吃力,或者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反应有点慢,先是盯着我看,然后收回目光,扭头看向自己的家。

“……那个,我外婆说过,不能和奇怪的人做朋友,请你回去吧。”江绪慢慢地开口道。

“……夏由。”阿姨打开车窗叫了我。

我在原地顿住,盯着面前的孩子看,还有很多时间的吧……我还是不要太着急比较好。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说道。

上了车子之后,我看向车窗之外。江绪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抱着鸡排朝着炸鸡店的方向走,他的身影在日光之下,单薄而渺小,很快化成黑点在视线里消失了。

小学的时候下午两点就放学了,江绪在放学之后要去给外婆帮忙。从小学就开始做这么多的工作……一定非常辛苦吧。

爸爸跟我讲过他小的时候也非常辛苦,挣脱环境花费了非常巨大的代价,如果从小到大都在辛苦的环境下长大……那么生命的意义应该安放在哪里呢。

我越是这样代入,越是认为他了不起,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常常怜悯他。他在我身边经过时,我原本只是感到可惜,我仍然在原地站着。

现在我却控制不住走进他的生活,想要改变他的境遇之类的。

这种救世情节并不符合我的性格……我只是…只是……想起他义无反顾的那一幕,令我难以遗忘。

有的时候,我不免有些惊讶。原来像我这样冷漠无情的局外人,当与具有美德的人们接触时,他们的善意会烫伤我的外壳,令我的灵魂产生拗动。

他们……有的人类,尽管他们贫穷而落魄,善良与坚韧为他们注入底色,他们是遗落人间的天使……他们才是人类值得存在的意义。

如果这类人们不存在了,留给人间大概只有自我毁灭作为唯一尽头。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非黑即白

“夏由, 妈妈听阿姨讲夏由今天去了奇怪的地方哦……为什么突然要去那边?”妈妈问道。

闻言爸爸也朝我看过来,现在我只有五年级,爸爸妈妈关心我也是很正常的吧, 担心我和奇怪的人交往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