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离开,在咖啡店待到了江绪下班的时刻。我有话要跟他讲。
“夏由。”江绪换下了工作服,他用工时攒的积分之类的换了一份小蛋糕,那份草莓蛋糕出现在我桌子上。
“感谢你等待我……很抱歉。”
“谢谢。”我对他道,“没关系。”
“快要到东大的开学日了,不用再去补习班了吗?”他在我对面坐下,微微低头看着我。
“嗯。你和外婆的葬礼,我拜托了妈妈,会花钱给你们办,”我对他道,“只是以后稍微有点麻烦,不能再出现在妈妈面前。”
“……我明白了。”他看着我,眼底带有的情绪,像我那时逃避他一样,变成了毫无波澜的天潭水。
“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他问我道,语气很低落。
“我认为,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吧……那个,接下来我可能会很忙碌,你每天只等待我之类的,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明确的选择。如果□□已经死亡了,是不是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之类的。”我开口道。
我知道自己在说非常残忍的话,尽管我对他有感性上的怜悯,我能够接受他参与我的生活,那只是暂时的。在事件结束之后,我们的关系理所当然的,也应该到此为止了。
“嗯……我明白夏由的意思,”他看着我道,“我的身后有一扇门,那里应该是夏由所说的,我该去的地方……睡觉的时候也总会有声音,告诉我应该走了。但是……我想见到夏由,我不想到那里去。”
“我并不觉得等待夏由是不幸的事情,只要每天能够见到你……这样的生活我能够忍受。”
“那个……原本,我和光俊要一起被带走吗?”我问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带走夏由……光俊是夏由的朋友,尽管我对他有过执念,我不会再对他做什么。”江绪对我道。
“……谢谢你。就像我上次说的,一个人的生活全部只有另一个人,这种扭曲的感情,我不希望发生在你身上。人应该往前走之类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要讲什么。
对上他的眼眸,他完好无损的眼睛,眼底酝酿的情绪,那份情绪将我笼罩,我莫名变得难以开口,我似乎正在伤害他。
“抱歉。”我对他道。
“夏由不用向我道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可以偶尔出现在你身边吗?”
我想了想,对他道:“你知道的吧……那个,我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看漫画上,或者自己待在房间里。这令我无法每时每刻关注自己的生活……我很容易忽视你,我的意思是……交往对象之类的,对我来说只是暂时的,我迟早要回到自己该做的事情上。”
“如果给你带来了痛苦,我非常抱歉。抱歉……或许,当初我不该……引诱你。”我对他道。
“我没有觉得痛苦。夏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我全部都可以接受,只请求你,允许我偶尔见到你。可以那样做吗?”
我没有讲话,所以一开始我的结论是正确的,与人的交往非常麻烦,这样不清不楚的牵扯下去,总是会令人难以抉择。
“这样……我认为是在允许自己作践你。我不能那么做……班长,很抱歉。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我手里的咖啡没有喝完,他送的那份蛋糕我也没有带走。我离开了咖啡店,透过落地窗,我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过于深刻,仿佛能过穿透我虚伪的皮囊。
让一切全部回归正常,我的生活回到原本的位置。我可以继续去书店,重复我该做的事情,这一切全部归于平静之中。
回到家,我隐约听见了动静,玄关那里有两道身影,我认出来了是光俊的鞋子。光俊哭了,我妈妈在安慰他。
透过玄关的位置,我换了鞋子,妈妈显然也听见了动静,朝我看过来,我对上了一双泪眼。
“夏由回来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哦……突然死掉了,那么好的孩子。夏由看起来很好哦……光俊什么时候能向夏由学一下,偶尔也要冷漠无情比较好吧。”妈妈对光俊道。
“马上就要开学了,还是不要伤心了比较好吧,”我对光俊道,“都结束了,不用担心。”
光俊和我对上目光,他的泪眼闪烁不定,我猜他最近都没怎么睡好,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差。这令我陷入思考,只有我仍然像以前一样,真的是我太冷漠无情了吗。
并不是那样,只是我更加能保持理性。悲伤没有意义,人们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会认为生活里的一切失去意义。只有保持清醒,才更加利于生活。
我的这种清醒,不符合正常人类,我深深的明白,偶尔我可能会有些晃神,一旦有那样的时刻,我会立刻提醒自己,不要对那些事情产生好奇。
光俊没有回答我,我没有再讲,从口袋里拿出来手帕递给他,对他道,“那个,我上楼了,需要我的话请敲门。”
这话也是告诉妈妈。我需要尽快地回归我原本的生活,当我踏入自己的房间,触及到床头某人送的小熊,我看了一会,把它拿起来,放进了角落的柜子里。
下次选交往对象的话,还是选正常的比较好吧,至少是人类好一些吧。如果是某种奇怪的东西,也会让人忍不住在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前辈……前辈有没有类似的经历?我从书柜里拿出来新一册的漫画,就算我不买,妈妈路过书店的时候也会帮我买下来。我看进漫画书,很快就把这些事情抛到身后了。
最后光俊也没告诉我他到底做了什么,我想他能够确定的事情,知道江绪回来了之类的。我没有询问他,就像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和班长交往了,也没有告诉妈妈我们睡觉了。
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到了九月份我去大学报道了。在这期间我几乎没有出过门,由于学业的繁重,我很快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尽管我想努力的忘记,生活中也总是有奇怪的地方。我的性格在高中的时候不那么出挑,不合群没有招到明显的讨厌,到了大学之后,由于小组作业的关系,我既不爱搭理人也不喜欢和人交流,同学们有些明显的讨厌我。
那又怎么样……反正人们的喜欢都十分肤浅,我并不在乎。
只是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上一秒还对我冷言嘲讽的同学,下一秒突然朝我微笑起来,还给我送咖啡送礼物,帮我标注课堂笔记之类的。
停电的时候邻居会来帮我修电之类的,买东西能够抽到一等奖,老师总是给予我最高的排名,我的生活仿佛充满了善意。而这份善意,原本是不应该的,要我形容的话,这些人照顾我时的气质,都很像班长。
他具有的某种能力,变成我妈妈或者我朋友之类的,然后解决我身边的各种困难。好像他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这种时刻都有人监视的感觉,我并不喜欢,是我讲的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以这种方式隐藏在我身边,让我非常的困扰。
“喂,你能听见我讲话吧?我不是讲过了吗……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我特意找了没人的走廊,讲了这么一句,空气中非常安静,没有人搭理我。
“不要这样比较好吧。请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讲完,依旧没回应,当我扭过头,走廊入口处,我的同学惊讶地看着我。
我:“……”
从那以后,还有了其他的传闻,同学以为我有精神问题之类的。还有些同学以为我有幻想症,幻想自己有虚拟女友之类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实践理性批判
“喂, 夏由,社团的活动,你这次也不参加吗?”
身旁的同学和我搭话, 他的脸有些熟悉, 我记不起他的名字。我甚至想要对方永远不要跟我讲话,说实在的, 只是因为我太自私了,不是吗?
“抱歉,我不准备参加。”
“不要跟他讲话比较好吧, 傲慢无礼的家伙,为什么还要贴他的冷脸?”
“再怎么说……”
我听见了身后的对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一切校园生活都是如此。
“夏由, 明明不想这样的吧……和同学们还是好好讲话比较好吧。”身旁传来低声的言语,温柔而耐心。
江绪出现在我身边, 他在没人的时刻偶尔出现,像是我的影子那样。他认真地看着我,眼帘敛起一片自助饮料机的投影。
“你还是不要管比较好吧。我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还要花费在社交上的话……你应该明白, 那意味着什么。”我回复道。
“鱼和熊掌的故事,听过的吧?你既想要来自朋友的陪伴, 又想不花费时间,那是不可能的。时间应该花费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江绪闻言没有讲话,他沉默地注视着我, 在我身后微笑了一下。
“或许夏由说的没错……我只是担心夏由而已。一个人……总会孤独的吧。”他对我道。
我没有讲话, 当我来到图书馆,我故意找了身边有人的位置。我在图书馆解决自己的功课问题,他没办法坐在我身边。偶尔, 我会抬起头看向他,他在对面书架那里,一个人待在阴影深处。
阴影笼罩着他苍白的面颊,我注视着他,他的面容在我的瞳孔里与光影融为一体。在他察觉到我注视他之前,我很快收回了目光。
“夏由今天看的书……似乎非常晦涩。”江绪跟在我身后道。
“或许是那样吧。实践理性批判……这是越马前辈推荐的书。”
“很有意思吧?人到底是目的还是手段……夏由怎么看。”江绪轻声问道。
啊……假如他还活着,我们大概有可能成为朋友之类的。他问出来了我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老实说……这个问题或许非常明了。人人都知道目的更加重要。问题在于,那些至高无上的道理,那些形而上的思想,它们总是距离生活很远。我想你应该明白吧……例如今天是吃吐司面包还是烤番薯。把这种问题也要上升到思想层面,没有任何意义。它们离人类的生活很远。并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追溯原因。”我对江绪道。
江绪闻言稍稍侧目,深邃的目光稍微停顿,他唇畔扯了一下。
“夏由总是能够巧妙地绕过问题……或许你去做辩论家更合适。”他说。
“有这种职业吗。辩论家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辩论的。何况以此为职业,为了观点鲜明而鲜明,为了不同而不同,我想那会变得非常无聊。”
“那个……我现在要去咖啡店了。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吧。”我看了眼时间,他今天已经在我身边待了很长的时间。
据我的观察,最开始他还会隐藏自己,这种隐藏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地越来越少。大部分的时间,他总是待在我周围,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江绪闻言没有动,他仍旧站在原地,注视着我,温柔的眉眼稍稍落下,我侧眼扫见他僵直的指尖。
“夏由……我们不能一起去吗?”
他低低地问我道。左边的纱布穿透了阳光,苍白破碎的面容,眼眸中压下的期待,如同一株萎靡的苍菊花。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努力地移开目光,对他道:“我想我需要一个人待会。你也要有自己的事情做,请不要让自己的生活以我为基准。我不喜欢那样。”
周围的同学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认为我在和空气讲话,或者是在自言自语。这种来自于异世界的悲伤,令我有幸能够体验得到。人类的关系多么渺小而疏远,仅仅是死亡,就把我们永远地隔开了。
江绪没有讲话,他只是看着我,他的眉眼浓郁深邃,注视时令人难以呼吸。啊……谴责控诉我之类的,尽管我察觉得到,我也并不会在意。
像我这样冷漠的人,一切对我来说又怎么样呢?
我们这样的关系维持了一段时间。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他同样的事情。他出现的时候,我假装无视,去做自己的事情。总之,我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完,每周我都要前往书店,去买新一期的周刊。除了在学校的时间,大部分时间我仍旧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在我忙碌的空隙,偶尔我抬起头来,我的房间里有另外一名少年。他在书架下面,可能忙着做他的红色收音机。他会打开我搁置在角落的科普书籍,去看那些晦涩的物理知识。
他并不打扰我,只是观察我的反应,在我看向窗外时询问我。
“夏由,我想用夏由的杯子喝妈妈端来的茶水……可以吗?”
“……”我也有好奇的地方,看见他喝水,我忍不住问道,“吃掉食物或者喝水之后,它们会到哪里去?”
“嗯,我也不清楚。总之都没有味道,也并不会上厕所。”江绪耐心地回答道。
“既然没有味道,那为什么还要喝?也不是非喝不可吧。”我说。
江绪闻言不讲话了,他在我的房间里这样自然,我想我应该生气吧,由于我的情绪非常寡淡,产生愤怒对我来说也是困难的事情。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我问了出来,他总是看着我,用一种温柔而执拗的目光。
“不会。之前……没有和夏由讲过话,我一直很想和夏由搭话。死掉之后才有机会,这样的机会……我非常珍惜。”江绪对我道。
好吧,我不能理解。我偶尔也会有生理需求,这十分好理解吧,在我做那种事的时候,他注视着我,察觉到我不高兴,又假装看向别处。
“喂……你可以出去吗?”我询问道。
“我不会打扰夏由。”他对我道。
这不是打扰不打扰的问吧。偏偏在我脆弱的时刻理直气壮起来,我目光在自己手上停滞,又看向他,当我与他对视时,我又有些疑问。
江绪来到了我面前,我们有过身体接触,这非常好理解。男性的欲-望总是坦然又可耻,当我们触碰到彼此,陷入某种气氛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变得自然而然。
我之前所说的那些……让他离开我之类的,那些话都变成了没用的废话。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对他道,“死掉了……为什么还会有感觉?”
我看向身后的少年,侧目而过时耳畔碰到他的气息,他低头凝视着我,很快侧开目光。
“这和死不死掉没有关系吧。我仍然有记忆……仍然喜欢夏由。只要看着夏由,总会有那样的念头,想要融进夏由全部的生活。”
他消瘦的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温凉的温度,碰到我眼睫末端的发梢一触即逝。
“也会有困扰的事情……夏由不喜欢我之类的,令我很苦恼。”他从身后抱住我,嘴唇贴到我的后颈,嗓音有几分落寞。
我从来没有讲过不喜欢他之类的话,如果说喜欢的话,喜欢这个概念在我这里非常模糊。
“可以不用继续抱下去了……我要睡觉了。”我对他道。
“……我想和夏由一起睡。”江绪开口道。
我没有理会他,困意席卷着我,我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在我闭眼之前,依稀看见我和他搭在一起的指尖。
“今天的选修课为欧洲法史。在上这堂课之前,诸位东大的天才们,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有法首先要有德,法与德之间密不可分。人类对于法律的修正,源于道德延伸的尺度,以此为前提对人权进行扩充……”
讲到法律,会与道德联系在一起,老师提到了道德,又与人类情感关联,提及人类情感,总是无法避免的提到爱。
情爱之类的……人类社会大多数的爱以各种衡量为前提,绝对没有无法衡量的爱。无法衡量的爱,诸如上帝爱人之类的……我想到这里,看向落地窗旁的座位。阳光穿透落地窗,形成十字架的阴影,如同一道圣光落在江绪背上。
我所说的这种衡量,归根结底,只是人本身自恋的一种投射。诸如一个完美的恋人,具有大众意义上的优秀品质,长相品格出生之类的,纵使全部达到标准,迷人而令人心动,假如他无法与他人建立联系,或者解释为无法出现在公共视野里,那么他的全部品格约等于没有。
人的喜欢,需要建立在他人的认可之上,这种认可本质上摒弃了自我,畸形而不明媚。我十分清楚这其中微妙的问题,清楚并不意味着要解决。那和我没有关系。
“夏由……等等我。”
我稍微慢下来脚步,看向身后的少年,对他道:“不一定要和我上同一堂选修课吧。物理系的教室……或许你应该到那里看看。”
“嗯……只是来听听,感谢夏由的建议,下次我会过去的。”
由于我们已经做过那种事,某种微妙的气氛蔓延在我们之间。我看向他,想了想道,“你可以听完课再来找我,我会在教学楼下等你。”
“对你有好处的吧……仅靠自学,距离物理学始终有一定的距离。”我说道。
闻言他稍稍地愣住,他的眉眼停滞了片刻,眼底随即溢散出情绪,如同一滴泪滴落在湖面上,晕开了水花。
“……夏由,会等我吗?”他问出来,伸出手好像要触碰我,却停滞在半空中没动。
“只会等你五分钟。”我看了眼时间,没有更多的时间腾出来等他。
没必要因为五分钟的时间就感动的要死要活吧。我无法理解,他的情绪如同灼热的火焰,与他对视要把我烫伤。
我的灵魂与他完全不同,我是一片蓝色沉寂冰封的湖。湖面与火焰相触,灼热的温度令我浑身不适。
“五分钟的时间足够了,夏由……夏由着急的话,我可以从楼上跳下来。”他还要说剩下的话,被我捂住了嘴唇。
反正我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啊……随他们怎么想吧。
“喂,江绪……这种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讲比较好吧。可以随便说的吗?”我问道。
“嗯,以后不随便讲了。”他的嗓音透过我掌间模糊不清,我察觉到掌心的触感,他轻轻地吻在我手掌,黏腻之中带着礼貌克制。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舒曼共振
“这是最新一期的jump期刊, 有消息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书店老板递过来了漫画书。书店的老板是位年纪很大的爷爷,他戴着老花镜,透过眼镜看了我一眼。
我猜他或许有话想跟我讲,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 又收回了目光。
“夏由,好了吗?怎么愿意跟妈妈一起出门了。”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手里的漫画变得沉甸甸的, 我对老板说了句“谢谢”,转过身看向妈妈,对妈妈道, “是妈妈的命令的话,夏由一定会照做的吧。”
妈妈闻言笑了起来,对我道:“要是平常也那样的话就好咯,妈妈今天很开心哦。夏由可以出来见见阳光, 这是很好的事情吧。”
“初旨参拜只会给出门的人送上祝福哦。”
有那么一回事吗。我并不相信妈妈讲的话,一方面, 我是为了我的漫画书才出来的,另一方面,我要陪妈妈出来买东西。
“那个……妈妈, 要去一趟银座吗?我想买一条围巾。”我对妈妈道。
尽管有些人可能感受不到寒冷,他仍然在我房间里, 还是稍微照顾一下比较好吧。
“是要送给光俊的吗?夏由最近有没有跟光俊联系?”妈妈询问道。
“没有,忘记了,”我对妈妈道, 察觉到妈妈的目光, 我又补充了一句,“他应该也放假了吧,我会联系他的。”
妈妈闻言微笑起来, 笑的时候很温柔,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嗯”了一声,“妈妈相信,夏由是个好孩子。”
过完年就要十九岁了,已经不算是孩子了吧。我这么想着,却没有避开妈妈的手。
围巾并不是送给光俊的,我和妈妈一起前往商场,为江绪选了一条红色的围巾,新年和红色最相衬吧。我买完围巾之后不想再陪妈妈逛下去,还好碰见了妈妈的朋友,我只用负责在咖啡店等着就好了。
“请给我一杯抹茶拿铁。”我对服务员道。
点完单之后,我找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东京都的咖啡店,有些办公人员在这里办公,我并没有偷窥别人的兴趣。好吧,我必须承认,我只是无意间看见了对方在画画。
我路过了一个男生,他的打扮很奇怪,长头发盖住了额头中央,是在学怪盗基德的发型吗?偏偏生了一张英俊的脸,这样的打扮并不显得违和。他戴着耳机,薄薄的眼皮稍微抬起来,眼珠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穿着制服,看来还在上大学,是美大的学生吗?我有这样的疑问,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负责在这里等妈妈,空隙还可以看漫画。
我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看过去。在我坐下来的空档,对方已经进行了收尾,电脑已经合上了。
我打开漫画书,事实上,我已经对于越马前史前辈的画风非常熟悉,可以说过目不忘。以至于我再次打开漫画书确认了一下,刚刚扫见的那个分镜。
突然之间,一阵震颤席卷了我,我下意识地看过去,对方已经收了电脑离开了。现在喊的话来得及的吧……我张了张嘴巴,整个人感到头晕目眩,我的嗓子如何也发不出来声音。
前辈……越马前史前辈。会有那种可能吗?
“啊……”由于紧张,我只仓促地发出了一个音节。我站起身,差点掀翻了咖啡杯,由于我的失礼,周围的人朝我看过来,我没办法讲话,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离去,掌心冒出来了一层汗。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内敛与匮乏,如果刚刚勇敢一点,说不定能够叫住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种可能已经在我心里掀起万丈波澜,令我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我有幸能够碰到越马前辈之类的,这种事情,原本我从来不敢想。
“……前辈!”我出了咖啡店,在银座十字街头,这里人来人往,过路的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向我,他们的面容全部都变得模糊不清。没有前辈的身影。
我扶着自己的膝盖,我感受到自己手掌在颤抖,恍惚间自己变成了一只骤然展翅的苍蝇,我找不到方向,只能呆滞地停留在半空中。
“夏由……夏由。”直到妈妈叫了我的名字,我被拉回现实。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好像做了一场梦,如同一道陨石砸在我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我在某一刻意识到,我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生活了。
“夏由,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吗?”江绪问道,他低头看着围巾,抱着好一会,脸上露出微笑,那笑容美丽而脆弱。
“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祝你新年快乐。”我对他道。
“谢谢……今天出了什么事情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江绪看向我道,他目光稍稍停顿,掌心落在我的额头上,眉眼染上关心。
“没有。晚上光俊大概会过来,你如果有想吃的食物可以告诉我,待在我房间里不要出来比较好。”我对江绪道。
江绪:“我明白了。”
“今天的课程还好吧?”我一边询问道,一边从书架那里找到了越马前史的分镜作品,随意的翻开,我好一会没有移开目光。
人就是会这样,原本我对怪盗基德没有任何感觉,现在突然有了某种兴趣。前辈喜欢那种发型,一定有原因的吧。或许我有空要再看一遍柯南。
“嗯,努力的话能够听懂一些。原本要去实验室……那里有空余的位置,我并没有去。”江绪对我道。
他戴上了那条红围巾,白色的纱布裹住左眼,右眼明亮而温柔,渲染出一层温度,熠熠生辉的宝石,破碎闪耀着。
“为什么没有去?”我询问道。
实验室有空余的位置很难得吧。
“嗯……不想告诉夏由。”江绪朝我微笑起来。
好吧,我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情,并没有继续问下去。我把那本分镜集放在了桌子上,楼下传来了门铃声,我猜是光俊过来了。
“来了。”我和光俊一个学期没有见,我原本以为,上大学之后,他仍然会经常来找我。当我打开门,露出熟悉的身影,光俊似乎更加瘦了。
他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又和以前不太一样,原本遮住眼睛的发丝,现在变得密不可分,我甚至难以看清他的眉眼,他枯瘦的手指无措地按在门铃上。我们碰面,他干巴巴地半天才讲出来话。
“夏……夏由。好久不见。”
“进来吧,”我对他道,“很抱歉最近才联系你,学校里的事情很忙,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他好久才回复我。
我走在前面的位置,侧目向后看去,光俊跟在我身后,我注意到他低着脑袋,他低头磨蹭着手指,受伤的食指,他正在无措地刮蹭伤口。
“抱歉。”我又道了一句歉,想了想,补充道,“很抱歉,有的时候,我总是忽视别人。如果你有事情的话,可以联系我。”
闻言光俊愣了一下,他看向我,我在这时才看清他的双眼,他清澈的眼底被疲惫覆盖,此时眼眶中泛出了泪花,浸湿了遮挡眼帘的发丝。
“谢谢你……夏由。我……很抱歉,是我应该道歉才对。我总是以为……总是以为,是夏由不想联系我。”光俊费力地讲出来,他嗓音很低,混合着声带摩擦的动静,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讲话了。
“……对不起。”
“喂,”我注意到他下意识的动作,似乎在按压自己的伤口,我按住了他的手掌,他食指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受伤了不要碰比较好吧。请你在这里待着,我去拿医药箱。”我拉着光俊坐下来。
当我去拿医药箱的时候,我脚步稍微顿住。我今天似乎格外的多管闲事,以前没有吧?是因为碰到了越马前史前辈吗?增加了我的表现欲,某个时刻,我也有那样的想法,见到某人之前……我想成为善良美好的人之类的。
我意识到了这样的一件事,看来爱情实在是了不起的情感,能让一个人彻底的发生变化。仅仅因为我崇拜前辈,令我发生如此大的转变。爱上某人而去改变之类的,似乎变得可以理解。
“哎!光俊宝贝,夏由这段时间确实很忙哦,不过寒假有很多时间。以后经常过来就好啦……阿姨还等着光俊来拜年呢,给光俊准备了和夏由一样的压岁钱哦。”妈妈出来了,她穿着围裙,揉了揉光俊的脑袋。
“光俊的头发太长了吧……阿姨待会帮你修理一下怎么样?”妈妈问道。
我把医药箱放下来,闻言没有抱希望,没想到听见了光俊的回答。
“……好。”
我低头为光俊处理手指的伤口,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手背上。那泪滴如同铁块一样灼热,我不知道要不要抬头,光俊现在一定很不好意思吧。
耳边落下来呜咽声,我和妈妈同时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妈妈先开口了。
“好啦光俊……不要难过了,有难过的事情随时可以跟阿姨讲哦。夏由也可以。不想回家的话住下来也没关系,家里房间很多哦。”
“好了。”我帮光俊包扎好伤口,抬起头来,光俊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他的脸色涨红,眼睛却干枯的没有色彩。
“不是每个人……每个人都像阿姨和夏由……和阿姨夏由……一样。”
“我……总是令……令别人感到厌烦。”光俊低低地讲出来。
“不要这样想比较好吧。别人厌烦你又怎么样,只要你自己喜欢自己就可以了。总是在意他人的目光之类的,你又不是陈列柜上的商品,需要给自己找个好买家。请自己成为自己的主人。”
我为光俊递上手帕,当我注视他时,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样的时刻……人们似乎总在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困扰着,这个世界令大多数人支离破碎,尽管撞的粉碎,仍然会在天亮之前重新把自己拼凑起来。
“没关系的啦。光俊……就像有些人擅长画画,有些人擅长做菜一样。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擅长同一件事情吧,光俊只是恰好不擅长处理这一部分……那又怎么样呢?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吧。不要把别人的恶意归结在自己身上,光俊在阿姨看来是很好的孩子,比夏由还要好哦。”妈妈用我的手帕给光俊擦了眼泪。
妈妈对光俊很温柔,光俊自己不知道的吧。自己总是展现出来柔弱的一面,总是让年长的女人为他心碎之类的。
“光俊去歌舞伎町的话会很受欢迎吧,”我闻言插了一句道,“只需要掉眼泪就好了,会有很多年长的女性喜欢的……妈妈是客人的话一定会给光俊开香槟吧。”
“夏由……你在乱讲什么呢?”妈妈看向我。
好吧,这才是我的本性,我收回刻薄的态度,瞅见了果盘,对妈妈道:“妈妈,我要上楼一趟。”
妈妈没有理我,光俊看向我,他注视着我,我朝他眨眨眼,回以他一个微笑。尽管这微笑非常僵硬,我原本就不爱笑。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每天笑嘻嘻的,我无法理解,我的笑容只是为了安抚光俊而已。
“砰砰砰”我敲了敲门,房间门打开,江绪坐在我床边看书。我注意到他从学校捡了一些破烂回来。
说起来,我总是喜欢怜悯他人,这是遗传妈妈吧。
江绪只是坐在那里,房间里明明开了灯,当我看见他时,我的心底翻涌出来的某种复杂情绪,那种情绪令我无法忽视。
“妈妈在楼下和光俊聊的很好,今天做了很多点心……有寿司,你喜欢吃哪种?我会为你留下来的。”我对他道,在他身边坐下来。
“谢谢夏由。”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
“这是在做什么?”我询问道。
“上次跟夏由讲过的……声波捕捉器。今天去听的课讲了舒曼共振,我想进行新的尝试。”江绪回答道。
“我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每个人的声音不一样……我认为这声音来源于灵魂深处,似乎是很难改变的。这样说或许难以理解,用通俗的话来讲,把人比作功能性的量子,量子之间的运动轨迹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如同命运一般……命运通常来说是无法改变的。”
江绪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我看见他捡回来的零件,拼凑成了一半蝴蝶的翅膀,在光晕底下微微扇动。
“就像地球的共振频率,有周期性的循环,每一期的循环难以避免,这种变化成为永恒。”
“有那么回事吗?你这样认为?”我不由得看向他问道。
“无法改变之类的……说起来太绝对了吧。”
“嗯……我相信命运。就像我会爱上夏由一样,诸如此类的。不管何时,只要我遇见夏由,我一定会被夏由吸引。”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自讨苦吃
“今天也要去图书馆吗?”我询问道。
江绪闻言嗯一声, 他带上了那只做了一半的蝴蝶,低下头时略微不好意思,对我道, “想尽快做好给夏由看……夏由会一整天都待在家的吧?”
“嗯……应该会吧。”我对他道。
事实上, 我对他有所隐瞒。自从我在银座那家咖啡店偶遇到可能是前辈的男人,从那天起, 我每天都会出门,前往那家咖啡店。
我想见到前辈。
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我看来,也没有告诉江绪的意义。尽管我收留了他, 并且我们做了很多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
那并不意味着……并不意味着,我要对他毫无保留之类的。
“再见。”我送走了江绪,当我一个人待在房间时,又拿起那本分镜画集。
前辈, 会是你吗……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夏由, 又要出门了?”妈妈询问道。
我拿起了围巾,点点脑袋,对妈妈道:“大概晚上才回来, 妈妈不用做我的晚饭了。如果光俊来找我的话,让他用手机联系我就好了。”
“虽说经常出去是好事, 但是夏由未免出门太频繁了吧。”妈妈嗔怪道。
“妈妈未免太多要求了吧。好啦,我出门了。”我说道。
熟悉的路线,我在银座十字路口的咖啡店蹲守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等待的时光, 总是充满期盼而难熬……事实上我早已习惯, 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是如此。
“喂……夏由,是夏由吗?”
我没有等到前辈,先收到了来自光俊的电话。
“不是我还能是谁?”我反问道。
“阿姨说你不在家, 夏由……你在外面吗?”光俊小声问道。
“嗯……我在银座这里,你如果想来的话可以来找我。”我说道。
“……真的可以吗?”光俊声线晃得厉害,我以为他又要哭了。
“可以。不要问其他的事情就好了。”
大概今天也会像前几天一样一无所获,光俊的心理状态才更值得担心。
“你好,请给我来一杯抹茶拿铁,换成燕麦奶。谢谢您。”
我在放下咖啡杯的空隙,听见了某道男声……我的动作不由得顿住,我抬眼看去,在前台看到了某道身影。
那一瞬间,我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事实上,我有很多次的幻想,遇见前辈的场景。他大概是位大叔或者年长者之类的,后来我从前辈撰写的采访中得知事实上他非常年轻。
本人只比我年长几岁之类的,眼前的青年看起来要更加年轻。前辈在采访中告诉人们,他对画画产生兴趣是在初中,当时临摹了大量的拉斐尔前派艺术家。后来在日本青少年艺术节上落选,转为开始画漫画。
大概因为前辈先前总是临摹圣像画,他的作品很多分镜参考了黄金比例,参考了经典画作的视觉效果,因此更加能够振奋人心。
一个漫画家表现得分毫不像漫画家才十分了不起。前辈并没有死气沉沉,并没有总是摩挲自己的指尖,没有因为努力的厚重而忽视生活中的细节。
这是多么的了不起……我不敢想象。至少,他看起来,只像是普通的大学生之类的,东大或者早稻田的学生,或者美大之类的……就算不是这些名校,是普通或者不太好的学校。在我看来,前辈仍然了不起。
我的视线情不自禁地在他身上停留,直到他发觉朝我看过来,他没有麻烦服务员,而是自己端了托盘,嘴巴里还叼了一根巧克力棒。
他的眉眼散漫而漆黑,漫不经心地朝我看过来,凝视人时变得非常锐利。当他看向我时,如同一把柔软的刀子在纸上轻轻地划开了。
我在那一瞬间僵在原地,我笨拙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我低头去看桌上的咖啡,会不会他已经察觉到了,我看人的时候没有很明显吧。
其实我的目光并没有完全收回,我偷偷看向他的屏幕,他坐下来只是随意地勾了几条线。我却已经看出来他要画什么。
每个月,每周,我都会去书店买他的漫画集,他的所有漫画,我基本收齐。那些剧情和内容以及他的风格,早已在我心里留下深重的痕迹,我能够仅凭几条线辨识出他在画哪一部的主角。
好不容易见到了……不敢想象的事情,前辈就坐在我身边。为了等待这一天,我做了很多的准备,比如带了毫不相干的书籍之类的。我要和他搭话吗?尽管我在心里已经练习了很多次,当我真的坐在他身边时,我紧张地不知所措。
很多时候……我不能够理解他人的心情。比如面对某些人时,会在意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以前我从来都没有那样的烦恼。现在……当我身临其境时,我大概明白了。
“夏……夏由。”门口传来了小声的动静,远远的,光俊看见了我。
咖啡厅里人很多,有些女孩子聚在一起讨论着身边的趣事,也有很多国外的游客,韩国人或者中国人之类的。我注意到的一些事情,比如很多中国的游客在吃完餐食之后,并不会主动地收拾桌子。
在日本,这是理所当然的礼节。尽管他们不懂,我在咖啡厅里坐了很长时间,有一些年轻敏锐的人们,当他们发现之后,会立刻转变自己的习惯。我的爸爸是中国人,因此我妈妈对中国人很有好感。
在我看来,这份好感或许并不是来自中国人,准确的来说,是年轻的一代。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年轻的一代人们,他们总是更容易修正自己,不会自以为是年长者而位居名为道德的高地。
光俊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因为人多,他有些拘谨。他似乎是赶过来的,脸非常的红,坐下来歇了好一会,眼睛亮晶晶的。
我妈妈帮他修理了头发,发丝剪到鬓角的位置,眼睛露出来了一部分。头发不至于扎到眼睛,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阴沉了。
“夏由……我没想到,你会来咖啡店……要在这里看书吗?”光俊问道。
他小声的讲话,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来了漫画书。除了漫画书之外,还有一份熟悉的便当,看起来像是妈妈做的。我猜他走之前见到了我妈妈,我走的时候妈妈甚至没有给我塞便当,却给光俊塞了。
“嗯,感觉这家咖啡店的味道还不错……你要喝什么?和我一样的可以吗?”我询问道。
我的余光留意着和我隔了走廊的青年,他并没有戴耳机,正低头专心的画画。由于他的装扮,倒是吸引了很多女孩子的注意力,他偶尔会看过去,朝女孩子随意地笑一下。
“可以……只要是夏由选的,我都喜欢。”光俊说道。
“夏由很喜欢这里吗?这家咖啡店是连锁店吧……家门口的那家不符合夏由的口味吗。”光俊又问道,讲的时候有些犹豫。
好吧。我佩服他的敏锐,总是能抓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算是那样吧。”我随意地说道。
我和光俊讲话……前辈全部都能听见。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我有些古怪,我摸摸自己的耳朵,耳朵变得有点热。
“夏由愿意叫我来到这里……我从阿姨那里听说这件事……我…我很高兴。”光俊对我道,他握着咖啡杯,眼睫下遮掩的情绪,像是破碎拼起来的镜面。
“我感觉……离夏由更近了一点。”光俊吞吞吐吐道。
我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隔壁的青年,在他放下笔时,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这时,我们再次对视了。
隔壁的青年看向我,他大概是觉得我们的对话有意思,电容笔放在鬓边的位置略微撑着,发丝落下来,看向我们的目光略微带着探寻。
我立刻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畏惧,复杂的情绪充斥在我心间,我的手指碰到咖啡杯的杯壁,能够在光俊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僵硬的神情。
“……光俊可以试着再交一点其他的朋友……那样的话或许更好吧。”我对光俊道。
在这时,身旁的青年站起了身,他的东西还放在桌子上。我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他而去,顶着光俊的目光,我也站了起来。
“光俊……抱歉,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匆忙道,随之追了出去。
前辈……我不想这一次再看着前辈离开。我有问题……我有问题,在我看来,用我的一切去换和前辈交谈的一个钟头,那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夏由。”光俊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并没有理会。
当我出了咖啡厅,一楼是一间花店,花店位于商超楼下,旁边是711和罗森的便利店,小巷子贯穿这里。我出门下意识地左顾右看,扭头和楼道里的青年对上目光。
前辈靠在墙壁边,他似乎在等我,和我对视的瞬间,他微笑起来,漆黑的目光如同燃起的灯芯。他那样看着我,仿佛能够看穿我。
“喂,同学,你刚刚一直在看我……我猜你或许有话想跟我讲。所以我出来了。”他开了口,声音意外的清朗,很像阳光灿烂时的风铃声。
原来是这样吗?我闻言愣在了原地,某种情绪充斥在我心间,我无法形容,要和他讲吗……比如我认出来了他在画的分镜之类的。我是他的十级脑残粉之类的。
这样讲的话,大概会令我们变得疏远吧……我原本只是想问他问题,可当他向我搭话时,我却又有了别的念想。
上帝,请原谅我。我仅仅只是想离我梦想之中的人类近一些。哪怕我撒一些谎言,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那个……我看到你在画画。你是美大的学生吗……我只是很欣赏,很欣赏会画画的人类。尤其是利用空余时间做这些事情的人,我觉得十分值得钦佩。”我组织语言回答道。
“噗嗤”一声,对面的青年笑了出来,他笑的时候眼睛弯起来,鼻梁变得更加立体,五官如同一道剪影……很像我在他笔下见过的那些主角,总是阳光又自信。
我认为自己常常待的地方……那是一片阴郁的水底。当我见到阳光又自信的人类,前辈……前辈理所当然是这样的人,让人见之自惭形秽。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不是美大的学生,那只是我的工作哦。工作……你明白的吧。爱好当成工作之后,意义完全不一样的啦。嘛……你欣赏我感到很开心。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越马。”他朝我伸出手,眉眼晕出一片灿烂的微笑,笑起来时虎牙若隐若现。
前辈……没错。是那么回事,前辈在向我自我介绍。我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头晕目眩笼罩,令我难以维持镇静。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要大喊大叫……前辈,我能够和前辈握手了。
我咬住自己的舌尖,血腥伴随着痛意传来,我努力地维持着镇静,掌心出了一层冷汗,我悄然地在口袋里蹭掉了那些汗,朝他回以握手的姿势。
“前辈你好。我的名字叫做水木夏由。我是一名东大法学部的学生……很高兴认识你。”我咬着舌尖讲出来话。
“你经常来这里吗?”我询问道。
“嗯……偶尔会过来一趟。这里的十字路口总是很繁华,无数的人经过,对我来说是很有意思的体验。在这里能够见到很多有意思的人类。”他回答道。
“我……我和前辈的想法一样。”我连忙道。
闻言前辈看向我,他有一双十分锐利的眼睛,微微睁开看人时,缝隙里的光影形成一片苍白的深色,白纸上的深重墨迹连成池。他眼睛稍弯起来,注视着我时,我恍惚成为了被渲染的白纸,已经被他看透了。
“嗯……夏由。我听见了你的名字,很动听的名字呢。很高兴认识你……我刚刚也有注意到你哦。可不可以问你一个冒犯的问题。”
“你请讲。”
“……可以把你画进我的短篇故事里吗?”他问我道。
我稍微愣住了,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反应过来,我连忙道:“当然可以了,前辈……我荣幸至极。”
尽管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感觉,我只是感到……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能够成为前辈的主角,难道我不应该高兴吗?
“十分感谢你。我想我们有缘还是会再见的。就聊这些……你的朋友一直在等你哦。”前辈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身后的位置,光俊在位子上坐着,他看着我的方向,眼底带着魂不守舍的担忧。
我还想再见到你之类的……这种话我讲不出来,我只是察觉到他对待我的情绪,令我心底裂开了一条缝隙。
所以……人类到底为什么要在意另一个人。完全是自讨苦吃。
第40章 第四十章 没有天赋的人
“那个……夏由。我今天很高兴。虽然……虽然我不知道今天那个人是谁。那个……如果让夏由不高兴的话, 我希望……还是不要再和他见面比较好吧。”光俊说道,快到家了,他嗓音很低。
我情绪的细微变化, 全部都被他察觉,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我不由得停下脚步。那些被我忽视的情绪, 我甚至自己不曾察觉到。
“嗯……我明白的。大概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吧。”我下意识地朝光俊微笑起来,当我意识到之后,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光俊闻言稍稍愣住, 他看向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嘴唇翁动片刻,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个……还有一件事。原本不愿意告诉夏由……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讲出来的必要。有的时候……我觉得夏由什么都清楚。”光俊低声道。
“嗯……似乎是那样。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我认为事实更加重要。”我回答道。
“总之,你仍然可以联系我。我说的那些都作数……要去我家吃饭吗?”我在门口停下来, 已经到家了。
光俊在我面前站定,我们从咖啡厅带回来的咖啡,他仍然拿着, 他摇摇脑袋,朝我抿了一下嘴巴。
“中午已经来过了……我没关系的。夏由……谢谢你。”
“最后还有一件事。虽然我知道讲出来没有意义……但是夏由经常鼓励我, 我认为言语或许有一些……作用。”光俊说着,目光看向别处,眼帘垂落。
“我……经常做噩梦, 做噩梦的时候, 如果夏由在梦里出现,我就不会害怕了。抱歉……我回去了。”
我在原地停留,看着光俊离开, 他的背影仍旧有些低落,勾着脑袋匆匆地走掉了。
其实可以不用讲出来的吧……光俊常常把每一件事都变得复杂无比。我指的是生活里无数的小事。比如一个梦,一个朋友,或者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够让他在意。敏感的人能够从细微里感受到幸福,这意味着他们离痛苦也更近。
“妈妈,我回来了。”我在玄关处换了鞋,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
我抬头时,楼梯处,江绪站在那里。
江绪手里拿了一只电子蝴蝶,用机芯拼接而成,栩栩如生的电子蝴蝶。拿着蝴蝶的少年左眼蒙着纱布,露出的右眼干净明亮,他朝我微笑起来,如同苍白的雏菊花,顿时生动夺目起来。
“夏由……你看这个。”
江绪说着,他按了某个按钮,蝴蝶的翅膀扇动起来,停留在他指尖,背面的翅膀变幻交织出璀璨深邃的蓝色,很接近大蓝闪蝶的颜色,变幻出阳光闪烁的光泽。
“我是按照夏由的灵魂频率植入而成的……它扇动翅膀的时候,就像夏由在轻轻呼吸一样。夏由……夏由会喜欢吗。”温柔的声音传来。
江绪认真地注视着我,他眼底一片温柔的情绪,繁星在他眼底盛开,延伸到蝴蝶翅膀上成为倾落的银河。
很漂亮……那又怎么样。我……我并没有笑出来,我如果笑出来,大概笑容也非常僵硬。我从咖啡馆里回来,仅仅和前辈交流了几句话,我的心情却跌落至谷底。
就像整个人被浇了一盆冷水,而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直到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啊,原来是这种感觉。
“嗯,很漂亮。”我没什么情绪地回答道。
“你很有天赋……在这方面。”我对他道,我走上了楼梯,他看向我,离得近了,我能清晰地看清他的眼底。
眼睫垂落时,我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充满平静的眼底,冷漠而又没有起伏。
“夏由……有什么心事吗。”江绪看向我,稍微停顿道。
“没有。对了……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我停了下来,想了想对他道,“最近几天我想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你可以不要来打扰我吗?”
我看向他,尽管我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我的心底却希望他能够答应。拜托,请给我处理自己情绪的时间。
“……可以。夏由。夏由如果想见我的话,请随时告诉我。”江绪对我道,他低头看向蝴蝶,收回了目光。
我闻言没有回头,径直地离开了,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才意识到自己活了过来,还能够呼吸,那种紧张绷起来的感觉消失了。
桌上放置着前辈的那本画集……尽管,尽管他看穿了我,我感受到了痛苦。可我……可我仍然崇拜他。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充斥在我内心,令我无法冷静下来。
就像妈妈之前讲座的内容一样。尼采告诉人们不要崇拜任何人……可是人们却因尼采这句话而更加崇拜他。诸如此类的情感。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大概到了晚上,妈妈来敲了我的门,我头也不抬地对妈妈道,“妈妈,晚饭放在门口就好了。最近不要叫我吃饭了。”
我明白的……我一切都明白的,我始终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是……我也会有迷茫的时刻。当我迷茫时,我想询问前辈……前辈是否会和我有一样的烦恼。
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在房间里待了七天的时间。七天时间一过,我独自出门去了书店,依旧是同一家书店,老板认得我。
“请给我越马前史的最新期刊……谢谢您。”
“这周长篇停刊了哦……他新上了一篇短篇故事,画的是小提琴家的故事。我早上已经看过了,是很好的故事。”
“下期jump周刊有消息的话我会联系你的。”老板把全新的漫画递给我。
我盯着那本漫画看,前辈说要画一本短篇……他只花了一周的时间。这是能够做到的吗?一周之内创造一个好的故事之类的……我踌躇着没有打开,自己变成了上面的主角之类的令我感到畏惧。
“啊……这么一看,主角和你长的有点像耶。”老板随口说道。
封面上的少年与我一样,看来前辈一眼看出来了我是怎样的人。封面上的少年阴郁低落,看上去冷静疏远,又好像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堕入某种深渊之类的。
“灵感来源于一位俄罗斯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好像叫《涅朵奇卡》,很有意思的故事呢……”
我的心情难以平复,那是前辈最喜欢的作家,前辈画过很多地下室的主角,也是对于那位作家的致敬。
故事的内容非常简单,某位在小提琴上稍有些天赋的少年,他立志要成为小提琴家,只是每个时期,总有各种事情吸引他。诸如路过的小提琴大师……母亲充满抱怨的婚姻,或者是妹妹的少女心事,一切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最终这些琐碎的事情……令他距离自己的天赋越来越远。
某天,当他再次拿起小提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拉不动琴弦了,年少的天赋全部消失不见,成为了自己先前所说的没有天赋的人。
“怎么样……是很好的故事吧?”老板问道。
“嗯……我看过原著。那位小提琴家是涅朵奇卡的养父……他确实在小提琴上有一些天赋。这算是大多数人弊病的地方吧……一旦沮丧发作就开始责怪自己没有天赋之类的。”我开口道。
“啊呀! 我是没有看过书……只是他能把那种感觉画出来……您一定能够明白的吧。看到结尾恍然大悟的那种感觉。何况虽说这个主角并不努力,却一点也不讨人厌哎。”
人物所有的品质,归根结底需要作者去塑造。哪怕是不努力的人,如果作者塑造得好的话,也能够引起人们的共鸣打动人们。
话虽然是那样讲……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成为艺术家。大多数人的天赋既没有到达那个高度,也不具有深度,只会徒增痛苦。
“嗯……是那么回事,前辈果真很厉害。”我说道。
前辈以我为灵感,塑造出了这样的人物……我在前辈眼里是那样的人吗?不够努力之类的。这是令我困惑的地方。
我……我想知道答案。
看完那部作品之后,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我怀揣着这样的情绪,再次来到银座;来到了那家咖啡厅。我点了同样的饮品,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问问题之类的。
我内心的那些情绪,它们全部会聚在一起,形成名为痛苦的漩涡。我渴望前辈能够给予我答案,让我能够拥有一些力量对抗这些日益积攒的痛苦。
我从上午九点待在咖啡厅……不知道在咖啡厅待了几个小时。直到外面天黑了,咖啡厅要打烊了,只剩下几缕微弱的灯光,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该回去了。
妈妈给我打了电话过来。
“喂……夏由,还在外面吗?请早点回来吧……不要让妈妈担心比较好吧。”
妈妈温柔的嗓音传来,我从座位上坐起来,我拿起那本漫画书。尽管没有答案……当我待在这里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人有的时候并不需要过度解读,既然前辈觉得我不够努力,只要我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吧。
我的世界原本就是一片忧郁的海底……祈祷能够从某人那里得到一束光之类的,这种弥赛□□节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原本是准备打车回去的……不知怎地,我偏偏想让自己陷入苦难的境地里,我自己走了回去,好像我的世界正在下雨一样,让整座东京都一并附带名为悲惨的命运。
“啊呀……怎么这么晚。”妈妈给我开门的时候,她刚刚睡醒,玄关只亮了一盏昏暗的灯。
“嗯……抱歉。妈妈。不小心回来晚了。”我对妈妈道。
“妈妈早点休息……还有一件事,在开学之前不用为我准备晚饭了。”我对妈妈道。
当我讲出来时,妈妈的神情欲言又止。我抬眼看向楼梯上方,在酒柜那里,江绪站在那里,月光下他的身影犹如透明。
我看向江绪,在我们对视时,我率先移开了目光。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地变远了,我不得不承认,是我有意想要疏远他。说起来……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的关系多么重要。感情在我看来是最微弱的一环。
仅仅凭借喜欢去维系的关系……我无法保证自己一直喜爱某物某人,何况原本我们有交集,也仅仅因为我同情他。
“那个……抱歉。”经过他时,我讲了这么一句。
江绪注视着我,他温柔的眼眶,落满凄美的月光,眼睫深处的阴影覆落而下,他久久地看着我,某一瞬间,他的眼眸再次化成了天潭水。他似乎有话跟我讲。
“夏由……不用道歉。我做的蝴蝶……可以留在你的房间吗?”江绪轻声询问道。
我应了一声,实际上我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我经过他时,有那样的错觉,他的身影轻薄地仿佛随时会消失。
原本那是我所期盼的吧……我们各自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
当他看向我时,我总能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与恶劣。原先……原先我答应他的那些,我对他讲的那些话,我想起来那些话,是我讲的让他留下来。我不应该这么对他……尽管我知道,我却没有心力能够做到。
面对他时,我如同在面对卑劣的自己,我愚蠢又轻佻。我想我们的关系……大概是夜莺与玫瑰那样。能为一朵玫瑰寻死觅活的人,必然也能冷淡地将玫瑰抛弃。
剩下的……我没有再想了。当我踏入我的房间时,一切全部消失了。无论是江绪……还是光俊,还是前辈的话,它们全都消失不见。
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哪怕我有些不妥的做法,只要母亲答应了都会做到。我如愿以偿地在房间里待了一个月,一直到开学为止,没有见任何人。
开学之后,我的生活重新归于繁忙之中。每天的功课做不完,我抽出时间去图书馆,剩下的时间在房间里待着。
很多的时候,我有一些迟钝,直到春天的时候,樱花开了,那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由于我见到了樱花,想起来我曾经在樱花树下和某个人接吻。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江绪了。
那天我们只是很简单的对话……他留下一只蝴蝶给我,然后就不见了。
他会去哪里?在那栋小阁楼里,或者在图书馆,在其他他记忆中存在的地方之类的。或者是回到他身后的门……前往那里去。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在房间时,无意间看见了他留下的那只蝴蝶。我拿起那只蝴蝶,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江绪的字迹。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啊……我看了谁?光俊还是前辈。无论是谁,事实上,我们的关系有到那种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