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9.2

华都电视台所在的市区高楼耸立，穿着精致得体的男男女女们神色匆匆，精英范十足。

诗南乔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蓝色文件夹，一路哼着歌欢快地从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就在刚刚的会议里，台里领导正式通过了她提交的关于“手术发展史”的纪录片策划案，等她把剧本完善后，就可以正式开始拍摄了。

简晴晴一早就听说，风头正盛的诗南乔，放弃台里那么多好节目不主持，反而去拍摄那吃力不讨好的纪录片，甚至台里已经有人在猜测她是不是得罪了哪位高层，这才惨遭“流放”。

她原本心里窃喜，因为诗南乔离开后，她的竞争压力就小了很多。一进办公室看到笑容灿烂的诗南乔，她便知道人家这不是被“流放”，是“自讨苦吃”。

啧！

简晴晴有点说不准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一向视诗南乔为头号敌人，为了打败她，只要不犯法，她甚至可以抛弃道德底线。

结果现在敌人主动退出战斗，怪让人不爽的。

“嗤——”简晴晴敲了敲诗南乔的桌子，嘲讽道，“看你一副不值钱的样子，拍纪录片有什么前途，你怕不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诗南乔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疑惑地问：“你在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你不要自作多情！”简晴晴提高音量，用以掩藏那一点点被说中小心思的心虚。

诗南乔挑眉看她，微微笑道：“那我去拍纪录片，你不是少了个竞争对手？”

“是，诗南乔，我讨厌你，我嫉妒你……”简晴晴倔强地说，“大学我们就是同学，你成绩就比我好。进了电视台以后，你一来就是老牌节目的主持人。我呢，该付出的，不该付出的，我付出了那么多，却还是不如你。”

那张清纯的面庞，因为红了眼眶，更多几分楚楚可怜。

诗南乔无法理解，前世傅宣用手段逼迫她辞去工作时，就属简晴晴在一旁造谣最大声。怎么这次，她反而过来打着嘲讽的幌子关心她？

“所以呢，你不是讨厌我吗？”

简晴晴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我看了你主持的节目，《一对一》在网上的热度并非徒有虚名。设身处地，在那样的困境下，我做不到和你一样好。我承认，我的实力确实不如你，天赋、努力样样都比不过你。你很优秀，在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可能就是下一个总台一姐，为什么放弃？”

“我没有放弃——”诗南乔内心有些复杂，她从没想过简晴晴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一直以为两人之间的状态只能和前世那般恶劣，没想到同事里却是她第一个来担心她。

诗南乔十分清楚，拍摄纪录片势必会分走她很大一部分精力，她在主持上花费的时间会少很多。

可是她一开始想要做主持人，只是享受成为视线中心，被许多人关注爱慕的感觉。但是她突然发现，她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爱人，她不再需要通过那个闪闪发光的舞台来获得爱意。

所以她开始进一步追求一些更高层次的精神上的满足感，而不仅仅是观众的喜爱。

观众的喜爱来得太快，也如泡沫般很快消散。如果她想在人文艺术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那安于现状对她不会有任何帮助，她需要突破。

诗南乔并不确定纪录片拍出来以后会不会大爆，也有可能和大多数纪录片那样待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她喜欢冒险，也想赌一把。

成了，她便离她的事业目标更近一步。如果失败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人生苦短，我不想被囿于原地，我希望能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诗南乔说话时，眼里带着点点星光，整个人身上都光芒万丈。

这一世和上一世不同，没有了傅宣的无理纠缠和控制。更重要的是，她相信温棠会一直支持她，就像她心甘情愿与温棠一同经历所有的风雨一样。

她偶尔也会有些感慨，重生不到一年，她的人生规划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刚重生时那些日日夜夜困扰着她，让她不得安宁的噩梦，也在遇到温棠后逐渐褪色消散。

简晴晴没敢再看她，只是垂着头小声说：“之前节目的事情，是我耍手段抢了你的场地，对不起。”

“没关系。”这句话，诗南乔不仅是说给简晴晴听的，也是说给前世的自己。事情还没发生，她不能拿前世的错误惩罚简晴晴，她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心里只有仇恨的人。

简晴晴说完便走了，只留下一句细微的“祝你成功”在风中飘散。

诗南乔看着蓝色文件夹里印有黑色字迹的洁白纸张，无声地笑了。

未来并非一片光明，她还是没能完全摆脱前世的阴影，但是因为有温棠在，于她而言，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想到这里，她拿出手机，给自己在华大附院心外科的小“间谍”发去消息。

很快，名为“洛冉”的姑娘就给她回了个ok的表情包，表示手术快结束的时候会给她发消息的。

诗南乔本来和洛冉并不太熟，只是没想到这个颇有些自来熟的小姑娘自从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就忍不住好奇心来向她询问更多细节，还经常在感情方面向她取经。

一来二去，两人便飞快熟悉起来，洛冉也正式成为她的“内应”。

诗南乔已经问明白了，她家棠棠今天手术结束，到下周一之前，只有周天上午需要去查房，剩下的时间都不需要上班。

她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在一起好好说话了，她实在思念不已，今晚便是个很好的机会。

诗南乔从一家西餐厅预定了一个两人套餐，送餐上门，还买了红酒和饮料。就连她妈妈那边，她也特意提前告知，只为了今晚的二人世界。

华大附院，手术室内——

温棠垂眸认真操作，病人情况比较稳定，麻醉医生盯着监护仪的同时也有心情和其他人聊聊天。

自从手术开始后，她耳边的各种聊天声就没怎么停过。

一般在手术室里，只有病人情况稳定，手术顺利的时候，手术室里的医生和护士才有心情谈天说地。

不过这一条并不适用于温棠，不管是从前规培在台上做助手，还是现在独立主刀，她都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

其余的医生护士把话递到她嘴边，她可能顺便回一下，但绝不主动说一个字。

长久以往，和她搭档的人便也清楚了她的性格，知道她只是生性不爱说话，并没有别的想法，一般便是他们自己说自己的，不主动打扰温棠。

“小温老师，晚上有安排吗？”洛冉顶着一众人探寻的目光，开口问道。

温棠有些疑惑：“什么安排？”

“马上周末了，你这周末又没怎么排班，这不稍微放松一下？”

温棠上下打量洛冉几眼，好奇道：“你好像，很在意？”

洛冉嘿嘿一笑，说：“因为我周末有安排了，这周末事关我的人生大事，老师您就算有事也尽可能别找我行不行？”

诗南乔不希望她这么快暴露她给诗南乔当“内应”的事情，洛冉同学就只好把自己的事情拿出来应付小温老师了。

“小洛！你什么时候——”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到的不止温棠一个人。

洛冉有些羞涩地笑着说：“是我高中同学，她在华大读研究生，小温老师应该见过一次。”

被她这么一说，温棠很快就想起来之前《一对一》拍摄时，在学校遇到的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清秀女孩。

“我记得，好像是叫，思文吗？”

“对！”洛冉声音明亮，“老师记性真好，她叫刘思文，是历史系的研究生。”

温棠微微笑道：“那就祝你周末一切顺利？”

“借老师吉言了。”

麻醉医生装作不满地开玩笑：“好嘛，你们心外的人，一个个不声不响地都给自己找了对象。别下次别人问到我头上，我还一头雾水呢，亏咱们还是一个手术室的战友呢。”

洛冉不服，立刻辩驳道：“我这事你们可是第一拨知道的人啊，而且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周末就是约她出来玩而已。”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一撇之后剩下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巡回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经验，“小洛你跟我们说了，我们才好帮你出谋划策。”

“免了，只怕出谋划策是假，趁机八卦才是真的吧？”

“啧，温老师你管管小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温棠淡淡道：“我又不是她老板，你们要告状找主任去。”

洛冉在一旁挤眉弄眼：“就是，就是，有本事你们去找我老板啊！”

“嘿，我算看明白了，你们心外的沆瀣一气是吧……”

手术结束后，把病人都安排好，温棠正准备收拾离开，就看到更衣室外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小洛，有事？”

“嘿嘿，小温老师——”洛冉窜到她眼前，“你今天是开车回去吗？”

“不然呢？”温棠在手术的时候就觉得洛冉有些奇奇怪怪，但也懒得问。

“那个，我论文有点问题，老师你现在有时间吗？”诗南乔路上堵车，洛冉临危受命，要拖住温棠至少15分钟，等诗南乔进入地下停车场才能放温棠下楼。

温棠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很乐意给学生解惑的，便点点头示意洛冉直接问。

“就是老师你看这个通路，我是想深入去搞一下机制的……”洛冉拿出电脑，指着屏幕提问。

经过20分钟的答疑解惑后，洛冉看到手机上的消息，非常恭敬地把温棠送到了电梯口。

大成功！

不仅圆满协助诗南乔为小温老师安排了惊喜，还趁机把最近实验方面的问题问了个遍。

第52章 9.3

下班的时间，下行的电梯几乎每层停靠，温棠很快便被人群挤到了最里面的角落。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和诗南乔的聊天还停留在周三晚上，诗南乔告诉她晚上有饭局回来很晚。

这周阿乔的工作格外忙，温棠想找爱人聊天，却又担心打扰到诗南乔工作，只能把辛苦打出来的一长串文字删掉。

她爱诗南乔，因此更不希望阿乔因为她而在任何方面有所牺牲，无论是否是她自愿。

如果是诗南乔认为为了两个人的未来，需要舍弃掉一些东西的话，那也是她的过错，是她没能给阿乔足够的安全感。

这是温棠两世以来第一次谈恋爱，但这不妨碍她无师自通地明白一个道理——

爱是两个人之间的成全，而不应该是单方面的无条件付出。

即便真到了某天一定要牺牲掉某些事务，那她也会和阿乔一起承担。

她既然选择踏出这一步，戳破了友情的窗户纸，那她便应该对自己与诗南乔的未来负起责任。

但是——

也没有规定不允许24小时没说过话的情侣之间表达一下思念吧？

温棠本来准备发的是：“阿乔，我下班了，晚上一起吃饭吗？”

发送以前，却又担心诗南乔看到消息着急，工作万一出岔子就不好了。

对话框里的文字删删减减，最终被发送出去的是一个“猫猫招手”的表情包，小小一只的橘色猫咪在聊天框里举起穿着白袜的爪爪。

诗南乔对于华大附院的职工停车场已经十分熟悉了，在洛冉的通风报信下，很快便找到了温棠的车子。

为了避免两人最后各开一辆车回家，她今天是打车过来的，因为堵车，一路上出租车没少急刹车，但那束由她在花店亲手挑选并装饰的花束却仍然完好无损。

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诗南乔看到了来自温棠的消息，却装作没看见任由屏幕熄灭。

电梯到达负一层，温棠看了下手机里无人回答的消息，略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嘴，安慰自己只是阿乔工作太忙没来得及看手机。

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白色衬衫，下身的深蓝色长裙妥帖地垂在身侧，衣服上没有那些太花哨的装饰，更衬得她气质出尘。

“棠棠！Surprise——”

正在温棠准备打开车门时，诗南乔从车身另一侧探出头来，顺便递过去那捧白色的洋桔梗。

花束被打扮得很漂亮，清新雅致，但在温棠眼中，比鲜花更动人的，是捧着花的诗南乔。

因为情绪有些小激动，诗南乔原本暖白色的皮肤泛着红，像阳光下浅粉色的蔷薇花，千娇百媚。

这份惊喜化作小星星落在温棠心里，此刻，心灵的原野上鲜花烂漫，繁星点点。

“阿乔——”温棠接过花束，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拥抱爱人，“我好开心。”

见到诗南乔的那一刻，她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地方马上被填满了。

……

两人吃完晚饭后，诗南乔悄悄回到自己家里，拿出那一套情侣款的运动服，把那套米白色的递给温棠。

“温大医生，说好要带我夜跑的哦。”诗南乔嫣然一笑，“可不许说话不算数。”

温棠看了眼时间，说：“吃完饭还没到半小时，现在运动对身体不好，再休息一会。”

“好吧。”诗南乔有些失落地噘起嘴，继续形影不离地跟在温棠身后。

温棠打开电脑，登录华大附院的内网，调出诗南乔妈妈的检查结果，对爱人说道：“阿乔，正好我跟你说一下阿姨的病情。”

听到事关母亲，诗南乔顿时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这张是超声心动图，左心房内的肿瘤已经十分明确，但好在发现比较早，现在还没有合并严重的瓣膜病变。”温棠非常耐心地讲解，“我是想周末或者下周一安排阿姨住院，趁着下周一每月一次的院长查房，郑院和高主任都在，把手术方案讨论出来。”

虽说温棠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郑院长与高主任毕竟在临床上待的时间更长，比她经验丰富些，一起讨论下更让人安心。

事关阿乔妈妈，她再谨慎都不为过。

认真起来的温棠别有种魅力，专注的眉眼间是一丝不苟与严肃严谨，如九天之上的神灵，让人望而生畏。

每每想到温棠这般是为了自己，诗南乔便觉得心都要化了。接手《一对一》，遇到温棠，是她重生以后遇到的最幸运事。

她温柔地注视着爱人，笑道：“听你的，棠棠，我相信你。”

“好，那周末有空床了我就安排阿姨住进去。”

为了更好地看清电脑屏幕上的内容，诗南乔此刻紧紧贴在温棠身侧，她胆大包天地亲了亲温棠的耳垂，冰冰凉凉的。

然后，她便立刻跑到了客房反锁房门换衣服。

温棠被诗南乔打了个措手不及，抬手摸了摸耳垂，那里仿佛还残留了一点温度。心底的某个小火苗刚被撩拨起来，又马上熄灭。

“真是撩完就跑的坏猫咪。”她轻笑着摇摇头，无奈地拿起衣服去卧室更换。

卧室里有一面镜子，换衣服时，温棠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那抹因诗南乔而起的红晕。

她飞快换好衣服，诗南乔为她挑的是一套白色休闲款运动服，米白色的三件套非常合身。

等温棠换好衣服离开卧室，诗南乔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她的衣服和温棠是一样的款式，只不过颜色变成了浅粉色。

诗南乔喜欢这些色彩饱和度高一些的颜色，她的长相也从不会被这些色彩压制住，两相照映之下，越发显得她容颜姣好。

“棠棠，我们快点出发吧！”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蹦跳，发绳上的小兔子好像要跳到温棠心里。

温棠温声道：“运动之前做好拉伸，免得受伤。”

“好吧，听你的，温医生。”

时值金秋，华都晚上的天气已经不复夏季的炎热，变得凉爽许多。

道路两旁有高大的梧桐树，繁茂的枝叶挡住了路灯的暖黄色灯光，在石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不远处便是一处水池，白日水池中间会有喷泉，水蒸气在空中会在阳光下形成彩虹，朵朵荷花随风有节奏地摇头晃脑，唱着夏季的歌谣。

夜间的池塘有别样的魅力，汩汩水流轻轻敲着四周的石头，水生植物们顺着流水翻个身，发出“哗啦”的声响，继续沉沉睡去。

黑夜剥夺了大半的视觉，却也让其他感觉器官更为敏锐。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连绵不绝的流水，花香轻柔地抚摸脸颊，温棠与诗南乔十指相交，一起享受这难得的美好。

“开始跑步吗？”温棠问道。

“好。”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诗南乔也没有最初那么抗拒运动。相反，因为温棠的存在，她开始隐隐期盼起来。

“听我的节奏，我们一起，累了就歇会，一开始不要上高强度。”

“嗯。”

有一说一，诗南乔的体力是真的不太行。温棠听到旁边人额外费力的呼吸声，放缓了速度。

她自从回国后就没怎么运动，本以为体力会退化得很厉害，没想到她感觉才热身，旁边诗南乔已经快到极限了。

看了眼手机的记录，她轻声问道：“还能坚持下来吗？”

“呼——我——呼——还可以——”诗南乔看见温棠面不红气不喘，咬紧牙关坚持下来。

“好，我们跑1公里就歇一会，还差300米，坚持住。”

诗南乔没再说话，保存体力继续匀速向前。

“呼吸不要太快，随着步伐来，用力深呼吸。加油，最后100米了。”

“50米了，阿乔，坚持住。”

手机上的数字变为1公里时，温棠伸手扶助诗南乔，说：“好了，休息一会吧，阿乔。”

诗南乔大学时体测800米是也将近满分过的，不过上班之后缺乏运动，加上温棠一开始按自己的节奏速度起得比较快，她一下子有点适应不了。

“是不是太快了，我们下次速度慢一点。”温棠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没事，棠棠这么厉害，我不可以差太多！”诗南乔大口喘着气，想要蹲在地上休息。

温棠拉着她慢慢往前走，安慰道：“跑完步不要马上坐下，稍微走一走。阿乔很棒了，我们慢慢来。”

“好，我听棠棠的。”诗南乔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温棠身上，却见温棠步伐仍然是那么稳健。

她在心底暗自偷笑，温棠看起来清冷脱俗如世外仙姝，内心却再温柔不过了。难怪当时在医院拍摄时，那些规培生喜欢跟她手术。

她的温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棠棠，周末空吗？”诗南乔突然问道。

温棠想了想自己的排班，点头说：“明天早上查完房就没事了，下午有空。”

“那么——”诗南乔走到温棠身前，伸出右手，“我能否邀请这位美丽的女士与我共度周末？”

温棠轻轻搭上她的手，温和笑道：“乐意至极。”

第53章 9.4

一般主任级别的医生，除非特殊情况，周末很少来查房，心外科也不例外。除了急诊手术，周末常规上也不会安排手术，病区里也少了几分平时早上的匆忙。

温棠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还能听到热烈的讨论声。

“我和你们说，我昨天亲眼看到的，小温老师和那个女生抱在一起，可甜了！”

“小温老师，不可能！我感觉她都恨不得成仙了。”

“诶，有人证在这里，诡辩是没用滴……”

温棠轻轻敲了敲办公室最外面的桌子，宣告自己的到来：“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八卦了。”

一开始八卦地规培生以为是家属，头也不回地问：“哪床，找哪个医生，什么事？”

洛冉凑在人堆里，恍惚间看到熟悉的白色长裤，缓缓转过头来，惊呼道：“小温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的！”

“啊！”

“嘶——”

剩下的年轻医生们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转头露出惊恐的表情，没有什么比八卦结果被当事人当面逮到更尴尬的了。

“呃，温棠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一位住院医勇敢地代表众人询问。

“从你们说看到我和我爱人抱在一起的时候。”温棠耸耸肩，“我以为小洛早就和你们说过，我有女朋友的事情了。”

“小洛说是说了，就是感觉挺不可思议的……”

温棠坐下打开电脑，一边说道：“我爱人的母亲体检查出心脏黏液瘤，这两天要来住院，等她身体好些，我和爱人一起请大家吃饭。”

“在我们组吗，那棠姐你就放心吧。”住院医冲她眨眨眼，“我们可等着你们小情侣的饭了。”

温棠微微点头以示感谢，便开始浏览手下的病人。

术后的病人情况稳定，等待手术的病人正在抓紧完善相关检查，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

值夜班的住院医和规培生也把夜班的病人情况在组里公布，少见的平安夜。难得周末，忙碌一周的医生们也开始忍不住讨论周末的安排来。

“查房吧。”温棠环视四周，“4床和16床的手术伤口等下我来换药，剩下的你们分一下。”

几人没有异议，跟在温棠身后，飞速走遍整个病区。

与内科查房时甚至推着电脑在床旁讨论开医嘱不同，外科为了给手术腾出时间，向来是半小时到一个小时解决战斗。

即便是周末，外科的医生们也没有查房查一上午的习惯。

没多久，连同温棠在内的几人便各自回归工作岗位。

习惯性给自己点了杯咖啡，温棠一边梳理手上病人的病情，一边慢悠悠喝着加糖加奶的拿铁。

突然，她感觉到眼前投射下一大片阴影，抬头一看，隔壁治疗组的刘高轩正欲言又止。

“有事？”温棠放下咖啡，问道。

刘高轩坐在旁边空闲的电脑上，通过姓名搜索，找到一位正在新生儿科NICU住院的患儿。

“温医生，新生儿有个法洛四联症的患儿，已经有手术指征了。家属是我朋友，找到我头上。”刘高轩低下头，放低音量恳求，“孩子太小了，我水平有限，能不能请你给她动手术。”

温棠没有直接回答，接过鼠标浏览患儿信息。

患儿姓名是——纪初夏？

影像学结果有很明显的肺动脉狭窄，小朋友出生不到一个月，已经在NICU里多次出现缺氧发作的表现，确实拖不得。

“姓纪？”温棠对这个姓氏有些敏感。

“是——”刘高轩深深叹了口气，“她的父亲是，纪恒。但是温医生，大人的错让大人来承担，孩子是无辜的。”

温棠轻轻敲了敲桌子：“不说全国，华都范围内，敢做这个手术的都不*止我一个，为什么要找我？”

“她太小了，这个月龄的孩子华都没人做过，但是你在克利夫兰的时候做过。”他眉眼低垂。

温棠沉默了很久，小朋友手术风险很大，大部分医院都不一定愿意接手，更何况，她前两天才把孩子父亲送进看守所。

于情于理，她不接这个病人，都说得过去。

然后呢？

如果不手术，小孩子可能来不及叫一声“爸爸妈妈”，就会在某时某刻离开这个世界。

温棠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是个普通人，但她还是个医生，她做不到对病患视而不见。

她可以接受抢救失败，因为医学发展和个人能力的限制，没有什么疾病是能保证百分百治愈的。

但如果让她在一开始便放弃抢救，那不就是她默认了患者的死亡，她无法接受这样卑劣的自己。

“如果家属相信我的话，我会尽力的。”-温棠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我替他们谢谢你——”刘高轩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他和纪恒是大学一个寝室的哥们，他读博那三年家里经济有些困难，是已经工作的纪恒毫不犹豫地拿出大半存款，帮他渡过难关。现在兄弟有困难，他当然不能视若无睹。

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温棠却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刘高轩在心底苦笑，医院里常有人把他和温棠放在一起比较。两人都是出身名校，博士毕业的天之骄子，看起来势均力敌，甚至他还因为性别在外科里略占上风。

但现在，他心服口服，他的确不如温棠，不管是在能力还是品行方面。

他突然想起大学入学时发下的誓言：“……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1）

深埋于记忆深处的铮铮誓言，此刻好似就发生在昨日，耳边恍惚间能听到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志气。

谁在刚刚进入临床医学学习时不是志存高远？

只不过走得越远，最初的理想便越模糊。

他是时候该好好想一想了，想做一个好医生，只有技术是不够的。

“我先研究一下孩子的情况，下周一跟主任讨论，尽快手术。”温棠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

刘高轩点点头：“交给你，我放心。”

等刘高轩走后，住院医凑到她旁边，问道：“棠姐，真收？这种病人手术风险很高的，主任未必同意。”

“我去找主任说，她才刚出生，缺氧发作就已经这么频繁，再拖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命了。”温棠细长的眉毛微皱，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影像结果。

住院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棠姐，主任要是问你起来，就说我也同意了，反正我今天值班本来也逃不掉。”

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同意，万一主任生气，起码能有个人一起挨骂。

“谢了。”温棠轻声笑了，起身道，“小洛，走！去新生儿科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好！”洛冉直冒星星眼，应得干脆利落。

刚刚从刘高轩来办公室，她就听到了两人的交谈。

怎么说呢，面对敌人的孩子生病，恃才傲物拒绝手术确实很爽文，也合情理。

但是，放下成年人之间的敌对，愿意接手患儿的温老师，真的很有勇气，简直在闪闪发光呢！

虽然急着去看患儿的情况，温棠忙碌之余，还是不忘给诗南乔发去消息，向她解释一下自己要晚些回家。

NICU的患儿体抗力低下，因此进入要洗手换衣服，戴好帽子和口罩。

新生儿科的医生为她们进一步介绍患儿的基本情况：“小朋友出生后的Apgar评分只有7，属于轻度窒息，产科当场就联系了我们。气管插管以后，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但是后面我们试着调低氧流量时，发现患儿发绀的情况很明显，结果床旁超声显示心脏有问题。”

温棠点点头，看到了躺在专门的保温箱里的小朋友。

和周围的小孩子相比，她的哭声几乎微弱到听不见，肤色也不是正常的红润状态，手脚颤颤巍巍慢慢晃动，显得那般无力。

再次评估患儿体征后，温棠说道：“需要尽快手术，我会和我们主任确定的，不过她离不开保温箱，我想是不是还是不要转科，留在NICU里。”

“这个没问题，我们主任一早就打过招呼，我们全力配合你们。”新生儿科的医生一口应下，“包括术后，也可以继续在NICU里。”

小孩子，尤其是新生儿的各方面都与成人差异巨大，CCU里的医生未必比NICU的医生更专业。

回到科里，温棠便拨通了主任的电话。

听到患儿的基本情况，高行犹豫了很久，还是劝道：“师妹，我跟你关起门来说话，万一手术失败家属闹起来，又有之前那个事在，很难轻易解决，你可要想清楚了。”

“那也不能看着孩子等死啊。”温棠很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道德感让她无法选择明哲保身的那条路。

“行，你要是决定了，我不说什么。下周一我请郑老师一起，早点讨论出来手术方案，你周末辛苦一下，准备好汇报。”

温棠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谢谢师兄。”

放下手机，她想起昨晚答应阿乔的事情，心里愧疚更甚。

第54章 9.5

把手上剩余的工作忙完，温棠中午回了家。

一进门，诗南乔坐在餐桌前，听到动静的她转头看向温棠，眉头轻轻皱起，好像有些不满地嘟起嘴。

“阿乔——”温棠心怀愧疚，声音先软了下来，“实在是这个小朋友情况太紧急了，不然我肯定不会推掉和你的约会。”

听到这话，诗南乔眉毛越发紧紧缩成一团，带着些许难以置信地问：“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生气？”

没等回答，她便转过身来看着温棠，质问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会为了一己之私斤斤计较的人吗？”

“我，我没有……”温棠一时语塞，她相信阿乔会理解自己，却还是有些内疚，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那不代表她不信任阿乔的人品，只是表达她的愧疚罢了。

“温棠，你高尚，医者仁心，为了病人可以牺牲休息时间，甚至可以放下既往的仇恨。”诗南乔眼眶微微泛红，“所以你看来，我便生性低劣，自私自利，无法理解你，更不会支持你吗？”

自从今生重新认识温棠后，诗南乔一直为自己最初那些恶劣的心思感到懊悔。

可如今，看见风尘仆仆从医院回来的温棠，对上那双饱含温柔爱意的眼睛，她一瞬间有些退缩。

诗南乔知道，温棠从未有过轻视她的意思，作为爱人，她包容体贴又懂得尊重，世上没有比她再好的人了。

可是温棠越美好，越衬得有过那样心思的她顽劣不堪。

温棠愿意暂时放下敌对与仇视，为曾伤害过她的人的孩子手术，而她呢，设身处地，她只会拍手称快。

“对不起，阿乔——”温棠见不得爱人的泪水，轻轻把诗南乔拥进怀里，柔声道，“阿乔是世上最好的人，品行高洁，热烈明媚，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只是我毕竟与阿乔有约在先，如今我爽约，不管有没有理由，都应该感到抱歉。”

她的声音那般温柔，好似涓涓溪流冲走诗南乔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

诗南乔偏过头来，看到爱人的眼里写满真诚，试探地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会很失望吗，你会不爱我吗？”

“什么叫好？”温棠揉了揉她的发梢，“阿乔，你在我眼中是最好的人，是因为我爱你，而不是因为你符合我心中对好人的所有道德标准。”

在诗南乔耳中，她的声音那般动人，如九天仙乐，她听到她的爱人对她说：“我喜欢你，所以对我而言，你的一切行为便是最好的标准。”

温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的阿乔这般没有安全感，此刻她只想让爱人明白，她对她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阿乔，我们是爱人，理应共进退。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请告诉我，给我一个和你一起承担的机会，好吗？”

与清冷的外表不同，温棠眼中的爱意那般炽热滚烫，诗南乔心口一暖，躲在爱人怀抱中轻声道：“好，我答应你，棠棠。我只是昨晚做了个噩梦，梦到我们吵架，然后分手了……”

棠棠，再等等，等妈妈的手术做完，我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到时如果你还愿意爱我，我们便一起走下去吧。

诗南乔在心中对着爱人轻轻说道。

温棠温柔缱绻道：“不会有这一天的，什么也不能把你我分开。相信我，阿乔。”

午后的阳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为她们镀上一层灿金色的光芒，秋风从半敞的窗户中穿堂而过，带来茉莉的清香。

两人原本的安排是下午出去逛商场，此刻却不约而同放弃了这个计划。相爱的人待在一起，即便无言，爱意也自会在空气中肆意生长。

可惜，那时她们都还没意识到，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她们很难再拥有这样和谐美好的午后了。

……

温棠周天整整一个白天都在医院度过，NICU里纪初夏再次传来病危通知，手术迫在眉睫。

郑院长与心外科主任高行得知患儿病情危急后，也顾不上拖到工作日，周天晚上便来了科室，联合新生儿科的医生一起讨论手术及术后的治疗方案。

晚上九点，他们终于讨论出了结果，并把纪初夏的手术安排到第二天第一台，由温棠主刀，高行压阵。

在术前家属谈话签字时，温棠也终于又一次见到了纪初夏的父亲，那个当初指使造谣她的人。

严格来说，这是谣言出现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当初纪恒被逮捕后，曾通过民警向温棠表达了希望当面道歉的请求。

但她拒绝了，她不屑于与这种人见面，也不会接受任何道歉，造谣者必须受到法律的惩罚。

办公室里，两人相对而坐，温棠公事公办地向他阐明手术方案及相关风险。

纪恒没有多问，在规培生的指导下，在手写板上的一张张告知书上签下名字。他也是临床医学出身，怎么会不清楚这些风险。

在华大附院外科规培三年的经历告诉他，对于女儿的手术方案，温棠并没有任何保留，她确实拿出了可能是世界范围内最合适的方案。

洛冉操作手写板，对纪恒说：“在这边写‘同意’，然后签字。”

签完最后一个字后，她点击“发送”，确认发送成功后便收起手写板，对着温棠低声说道：“小温老师，都好了。”

温棠对她点点头，说：“麻烦你了，小洛，你今天不是夜班，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师——”洛冉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打转，“真不用我留下来陪你？”

“没关系，让你加班到这个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下个月走我个人经费给你额外发一份补助。”

洛冉笑着摆摆手道：“没事，这是我主动要求留下来的，难得的学习机会。那我先走了，小温老师你注意安全。今天夜班是张师兄，他去实验室了，很快就回来。”

说完，洛冉便把自己刚刚在用的电脑关机，走出办公室。

“关于手术，还有什么疑问吗？”终究还是温棠打破了这份沉默。

“温棠，谢谢，还有，对不起——”纪恒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明明和温棠是同一级，他的头上却已有了细碎的白发。

“别想太多，我没有原谅你。”温棠起身走到门口，淡淡道，“但是即便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是你，我仍然会尽我全力去治疗，因为我是个医生。”

“医生——”纪恒声音嘶哑，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温棠，“温棠，你就不好奇，是谁在指挥我？”

温棠头也不回，带了些嘲讽地轻笑道：“那你应该去跟警察说。”

“我承认，你是个医德高尚的医生，但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高风亮节。我劝你还是小心些……”

纪恒的话还没说完，温棠便打断了他，波澜不惊地问道：“是傅宣和他的母亲傅陈玲玲，对吗？”

“你怎么——”纪恒脸色大变，却又释然地笑了，“你说得对，有些话，我确实应该跟警察说。”

温棠听到纪恒惊讶的声音，便知道自己的确猜中了幕后黑手。

这对母子，还真是笑面虎啊，明明那时候还和自己母亲姐妹长姐妹短，结果一点也不耽误背后下黑手。

“温棠——”在温棠即将踏出房门的最后一刻，纪恒咬咬牙，还是问道，“既然你知道了，那你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我可以配合你。我可以让他们元气大伤，但不能保证一击毙命。如果他们报复，势必会牵连到我的家人，后患无穷。”

温棠气定神闲道：“你可以选择明哲保身，我说过，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

她的确希望纪恒可以把证据拿出来，配合她把傅宣母子送进监狱。但如果纪恒是因为担心不拿出证据，导致女儿手术失败，所以才愿意出面，那同样偏离了她的初衷和准则。

假使纪恒不愿拿出证据，手术之后，她会想别的办法。拿孩子的健康，仗着自己的医术拿乔，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不配再做医生。

“我的女儿住在NICU，我老婆刚从ICU出来，一天要两三万，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哪有这么多钱？”纪恒的声音逐渐坚定，“只要我女儿手术成功，我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到时候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拿出证据的。”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即使失败了，我也拿出来的。温棠，你在台上不要有负担，你是个好医生，应该心无旁骛地在医学这条路上走下去。”

温棠回头看了他一眼，恍惚间想起好像研究生时期确实和这么个人一起在同一个科室轮转过，不过那时他还一脸稚嫩，手术一起到凌晨两三点下台，蹲在一起骂了几句之后第二天还是元气满满地上班。

那时候大家都年轻，嘴上再怎么嚷嚷着“躺平”，却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在临床上努力学习。

“无关话题，可以问一下你当时为什么放弃医生这个行业吗？”她突然有些好奇。

纪恒苦笑一声：“我爸妈没有退休金，女朋友家里又催着结婚，哪哪都需要钱。”

闻言，温棠垂眸轻轻叹气，医生的培养周期实在太长了，而全国大部分地区又做不到让规培生和职工“同工同酬”。

有不少医学生，在同龄人已经正式工作以后，手里拿的还是最基础的补助，勉强够一日三餐。

纪恒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温棠知道这些难处，在原世界也有过相当长的经济苦难的时间，所以现在当她成为可以带学生的老师，便在平时手术请学生吃饭，有事没事给他们点外卖请奶茶。

她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但为了生计放弃梦想，放弃坚持了那么久的事业，实在太可惜了。

“手术我会尽力的，先走了。”

温棠的身影逐渐消失，纪恒方才低声道：“拜托了。”

第55章 9.6

周一早上第一台手术便是纪初夏的手术，温棠穿好手术服，深吸一口气，开始操作。

于胸骨正中切口切开，暴露心脏。每一次操作都要小心再小心，避免刺激心脏，引起缺氧和低氧血症。

但纪初夏太小了，完全没怎么发育，各个脏器都要比成年人小很多。

手术是在体外循环下进行的，温棠按照术前讨论的方案，尽可能简化手术程序，缩短时间。

手术室里的团队是最熟悉温棠的，手术室外高行和新生儿科的医生严阵以待，以备不时之需。

一场手术能否成功，主刀医生的技术固然重要，但也离不开手术团队乃至医院的支持。

温棠面色如常，戴着白色手套的修长手指还是那么稳。她手持血管钳，分离肺动脉瓣与动脉壁的粘连部分，没有一步操作是多余的。

恢复心脏供血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看到纪初夏的心脏再次强健而有力地跳动，大家纷纷小声欢呼，守在外面的医生也松了一口气。

在墙壁上的计时器来到3小时20分钟时，手术正式结束。

患儿被送回NICU里，由心外科和新生儿科一起负责术后的治疗。

温棠走到手术室外，刘高轩比她更早把这个消息告诉纪恒。但当听到从温棠口中说出的“手术成功”四个字时，他还是踉跄几步，喜极而泣。

“温棠，真的，谢谢你。”

温棠没有回答纪恒，转身回了手术室，她下午还有手术，现在要抓紧时间去吃顿饭。

下午的手术比较常规，手术室里交流的声音也更大些，洛冉中午回了趟科室，正把听到的最新消息和众人分享。

“今天那个老年科的富豪转过来了，单独一间病房，院领导都过来慰问。”

巡回笑道：“wow，小洛，你们最近有口福了。”

各个科室常见家属买来水果或者零食请病区里的医护，收红包违法，但这种一人拿一个吃的水果倒是都会收下。

不过这次住院的可是有钱人，万一请他们吃个平时压根舍不得买的高档水果，那可不是有口福了。

温棠微微挑眉，问道：“这么着急手术？”

外科病床轮转一般都很快，尤其像华大附院这种全国有名的医院，一般都是确定手术进来，马上完善相关检查，然后手术，手术休息几天就安排出院，实在病情需要不能出院的，要么转下级医院，要么去康复之类的科室慢慢恢复。

傅宣的父亲是上周入院的，按理说这种富豪的手术方案不仅需要院内会诊，可能还会有国外的专家远程讨论，如果急症，不然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定下来手术方案。

怎么他这次这么着急，不到一周就转来心外科准备手术？

“谁知道，说是家属都希望尽快手术。”洛冉耸耸肩，“这种有钱人，我们又不懂。”

“是什么毛病来着，主动脉瓣？”温棠的账号没有权限查看其他科室病人的具体病情，只记得入院诊断好像是这个。

洛冉点点头说：“主动脉关闭不全，老年人的退行性病变。”

“诶，小洛，哪个组的？”

“还能有谁——”洛冉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来我老板这里呗，应该是要我老板主刀。”

温棠想起阿乔的母亲，问：“小洛，科里今天空床多吗？”她周末忙着纪初夏的病情，也没来得及看有没有空床。

“昨天没有出院的，今天好不容易出了两个，结果那个病房直接被占了。”洛冉一下子就知道温棠在说哪件事，“明天10床和16床都要出院，到时候就安排你那位进来。”

“行，谢谢你了，我明天有门诊，下午回来请你们喝奶茶。”

晚上，手术结束，温棠本来准备直接收拾回家，结果一回科里竟然发现大半人都还没走。

“？”她看向比她早一步回来的洛冉，“怎么还不下班？”

“1床，就是那位富豪，他的家属要请我们吃饭，说是五星级酒店呢。”

温棠一听到傅宣母子就觉得头疼，但想起来她的计划，她现在还不能甩脸子走开，只好坐下和大家一起等，顺便给诗南乔发去消息，让她晚上不用等自己。

没多久，走廊里便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高主任，家父的病真是拜托您了，今晚我做东，您和您的团队一定要赏脸啊。”

“我们会尽力的，请放心。”高行的声音逐渐逼近。

傅宣进入办公室，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暗自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走到温棠眼前，保持着亲近但不惹人厌恶的距离，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温棠妹妹，又见面了。听说阿姨刚刚回国，我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访，阿姨一切都好？”

温棠强忍心底的厌恶，淡淡道：“家母一切都好，也替我向傅阿姨问好。”

“一定转达。”傅宣转过头来解释，“家母与温医生的母亲是好友，我们也算打小认识的。”

在场的人也没有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见此只是笑着说两句玩笑话，倒是高行若有所思地在暗中看了温棠几眼。

没客套多久，傅宣把地址和邀请函发给他们，除了要留下来值班的，剩下的几个人便各自驱车前往。

对于留下来值班的住院医师和规培生，傅宣也不忘帮他们点了酒店的外送作为晚饭，让人连连夸赞他为人妥帖。

高主任和组里的副主任和傅宣一起，洛冉巴不得离自家老板远点，免得被盘问最近的实验进度，便一溜烟躲进温棠车里。

温棠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启动车辆跟上前面的车。

“老师，你竟然认识傅宣，最近我们八卦的时候，你可是瞒得严严实实。”洛冉装作生气的样子，“作为补偿，我要考考你——”

如果在这里坐着的是其他医生，洛冉可能不会这样自然地开玩笑，但跟了温棠一段时间，她也知道小温老师看着冷淡，其实人最好说话了，除非原则问题，不然很少生气，也不会开不起玩笑。

“你想问什么？”温棠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比如，网上传的，他和俞晴、谢婉婉还有王毓兰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温棠没想到她也会关注娱乐圈的事情，有些惊讶地问：“你是他粉丝？”

“我表妹超喜欢谢婉婉，平时经常跟我分享她的消息，结果某天这小丫头哭着跟我说她女神塌房了，大过年哭得可惨了，弄得我妈以为我欺负她，差点给我揍一顿。”

“他私生活混乱是真的，但具体跟谁有过关系我也不清楚，你问错人了。”

“好吧。”洛冉无奈地耸耸肩，换了个话题，“老师，你最近和南乔姐怎么样？”

“南乔姐？”温棠上下打量她，“你和阿乔很熟？”

叫这么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才是情侣呢！

温棠莫名吃飞醋，洛冉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活泼，还和自己一样也是心外科的，万一阿乔喜欢年轻的怎么办？

“没有，别误会！”洛冉就差举双手双脚证明自己的清白了，“我就是之前偶然向她请教过几个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

洛冉这话一说出口，温棠更觉不对，阿乔和自己都是第一次谈恋爱，为什么洛冉要跳过她去问阿乔，这明显是“心怀不轨”！

“小洛啊——”温棠笑得和善，“作为你的老师，我觉得我不仅应该关心你的学业，你的生活我也要多关注。之前是我关心不够，以后你有问题尽管问我，不要怕麻烦。”

洛冉还在状况外，一脸蒙逼地回答：“好的，谢谢老师。”

她完全没意识到，在刚刚几分钟里，她亲爱的小温老师内心有多么复杂的变化。

……

傅宣毕竟是傅家的继承人，基本的礼节是不错的。

饭桌上，他一边向高主任敬酒，也没冷落在座的其他人。对于温棠，他表现得好像真的是一起长大的哥哥，体贴又不亲昵。

特意叮嘱服务员上了几道温棠喜欢的菜，这边他又端着酒杯麻烦高主任多照顾自己这位小妹妹。

如果不是听到他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自己父亲的手术风险，温棠还真以为他改邪归正了。

可惜，这位傅家继承人，每开一个话题，没聊几句便转移到父亲的病情上。

什么术前会不会出现急性症状，麻醉会不会有意外，术后并发症的风险高不高，治疗方案他是一句不提，字字句句都冲着死亡风险去的。

温棠端起茶杯，隐藏嘴角的冷笑，冷眼看着高主任应付傅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