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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6.3

“棠……去……有人……”

温棠用力把耳机往耳朵里按了按,却还是没听清诗南乔到底说了什么。

去哪里?什么人?

她实在想不通诗南乔到底要表达什么,眼看电梯已经到达九楼,干脆把手机放回口袋,拿出家门钥匙。

电梯门打开,入眼便是空旷的走廊,之前暂放的建材杂物已经清理一空,但走廊的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连对面屋门紧闭的门把手上也全是灰尘。

温棠有些洁癖,见此情景难免不悦皱眉,心里对对面新邻居的好感往下降了一格。

电梯门打开扬起的灰尘顺着气流进入气管,呼吸道被刺激后产生的神经冲动向上传递,她下意识捂住口鼻“咳咳”咳嗽两声。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低头准备看看包里有没有口罩之类的东西挡一下。

灰尘里皮鞋脚印被清晰地呈现在温棠眼前,而那脚印并没有通向邻居家门口,而是指向了安全通道。也许是人类本能的危机意识,那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寒意在后背顺着脊髓如蛇般向上蠕动。

来九楼的不是赵奶奶?

电光石火之间,在温棠还未理清大脑收集到的杂乱线索以前,潜意识已经带着她往旁边一躲。

和她擦肩而过的,是一把闪着寒芒的匕首。

温棠后退几步,站在赵奶奶房门前,而持刀者就在她对面,她仿佛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汹涌恶意,那恶意让她寒毛直立。

持刀者是个身穿黑衣服、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的清瘦男子,皮肤呈现一种不那么健康的白色,他和温棠差不多高,从小臂的肌肉来看应该不是经常健身的人。

不知道是他情绪波动太大,还是刚刚那一下耗费了太多力气,此刻,他正“呼哧呼哧”喘着气。

温棠偷偷斜看向电梯显示屏,电梯正在向下行驶,等它上来还需要几分钟。而且进入电梯后门并不会马上关上,很可能给对方可乘之机,通过电梯逃生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不是明智之选。

刚刚的侧身一闪让一只耳机掉落,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敢直接联系诗南乔让她报警。希望她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但不能完全寄希望于诗南乔。

还有哪里可以供她离开?

极端恐惧的情况下,温棠反而开始冷静分析现场。也许要感谢喜欢状况百出的手术室,起码锻炼了她临危不惧、冷静思考的能力,温棠苦中作乐地想。

她偷偷看了一眼持刀男子的身后,“安全通道”四个绿色的大字在昏暗的走廊中愈发显眼,心下便有了决断。

她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举起双手低下头,蜷缩着肩膀,颤颤巍巍地说:“我把钱都给你,我身上没有武器,我给你拿钱。”

说着,见持刀男子没有出声,她慢慢摘下手上的手表扔在地上,手机息屏后也被她重重扔在地上。

“我,我拿一下口袋里的钱包,里面除了银行卡还有六百块钱,你都拿走。”她做苦苦哀求状,“求求你,别伤害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持刀男子明显被她这副胆小怯懦的样子取悦到,脚尖点了点眼前的地面,“把东西扔过来,包括还在你口袋里的,然后跪下,双手放在后背。”

温棠听话地弯下腰,把地上的东西往前用力一推,随后弯起双腿,好像是想要跪下的样子。

持刀男子见温棠如此听话,便有些掉以轻心,一边看着温棠,一边上前几步踩住手机。

“啪嗒——”手机屏幕出现数道裂痕。

就在这时,温棠心中一喜,抬脚踢向男子下半身的某个致命处,随后马上冲向安全通道。

“我靠!啊——”持刀男子惨叫一声,双手紧紧捂住被踢到的部位,手中的刀也顺势掉落在地。

“草,你个臭婊子,给我等着!”他哆嗦着手拿起刀,踉踉跄跄冲了下去。

这时,电梯门开了,和电梯开门声一起出现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声,“棠棠!”

温棠冲刺的脚步为之一顿,持刀男子也回了头。

“阿乔快走,不用管我!”温棠大声喊道。

“哟,又一个漂亮姑娘——”持刀男子挥了挥手上的刀,回头走向诗南乔,“这么担心这个贱人,你是她的朋友?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棠心中暗骂一声,她敢从安全通道走,靠的是长期跑步带来的体力,和前世学的一点格斗技巧。

但毕竟男女整体在力量方面有天生的差距,即便对方看着瘦弱,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而且,前世学的那些格斗技巧她从没有用这个身体使用过。

没办法了,只能试试看了。

持刀男子看到温棠攻过来时心底嗤笑一声,刚刚是他疏忽大意才中了招,如今他一个男生怎么会打不过一个女的。

可能是温棠本身经过锻炼后肌肉的爆发力很强,也可能是肾上腺素的刺激作用,总之,当她一脚踹向对方胸部时,狭长黑暗的空间里,骨骼断裂的“咔哒声”尤为明显。

诗南乔也反应过来,趁着男子倒地的时候,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短刀。

她举着刀向地上的男子,“我,我告诉你哦,我已经报警了。”

“顺便再打个120吧,他肋骨应该断了几根,我的手机被他踩坏了。”温棠把诗南乔护在身后,神色冷冷看着地上的男子,“我才反应过来,你是冲着我来的吧?说,是谁让你来的。”

黑衣男子嘴里骂骂咧咧,想要起身却又因为胸部剧痛而动弹不得,“你个贱人,都是你,都是你们,抢走了我们的研究成果,都怪你们,一群贱人!你们不得好死……”

“你瞎说,网上都是谣传,温棠才不是那样的人。”诗南乔躲在温棠背后,踮起脚从肩膀处探出一个脑袋,对男子怒目而视。

地上那人嘴里的脏话就没停过,但是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么几个词。

温棠脱下外面的防晒衣,简单捆住对方双手。不过就这个架势,他也很难逃走。

这时,警察终于赶了过来。电梯里和安全通道内都有监控,温棠自己也在门口装了一个自用,有证据在手,持刀男子故意伤人的意图显而易见。

警方和颜悦色地安慰两个小姑娘,生怕给她们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没过多久,救护车同样赶到现场。很巧的是,救护车里的医生正好是轮转到急诊的一个规培生,而更巧的是他前段时间轮转的科室就是心外科。

“小温老师?”他向温棠打了个招呼,关切地问,“人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地上那个肋骨可能断了,不知道哪来的疯子看了网上的谣言,直接来家里蹲守……”

在警方的帮助下,他们顺利把人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

“得,那我们先走了,小温老师再见。”

温棠点点头:“辛苦了。”

随后,两人随着警方回去做笔录。

做完笔录出来,有位女警笑眯眯地把两人送到门口,仔细叮嘱,“如果这样子证明你的住址已经被别人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最好还是换个地方住。”

温棠谢过女警的关心,“我知道的,今天回去拿一下换洗衣服。”

“那行,你们怎么回去,要不要送你们?”

“没关系的,我们打车好了,不麻烦您了。”诗南乔婉言谢绝。

女警没有再客套,“那温医生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您有事直接叫我就好。”

温棠有些疑惑地看向对方:“我们,认识?”

“您可能都忘了……”女警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两年前,我奶奶来华都看我的时候在高铁上晕倒,多亏您第一时间过去抢救。后面奶奶恢复后,我们家里人准备去医院给您送个锦旗,结果医院和我们说您出国学习了。”

“这样子啊,老人家现在身体还好吧?”温棠对此事有点印象,隐约想起那是个头发花白、但穿的衣服很干净的老人家。

“好得很,每天晚上和她那些老姐妹一起去跳广场舞。”女警笑道,“那我们加个好友?”

诗南乔看她笑盈盈的样子突然心里别扭得慌,可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正常社交,谁也不能说什么不对,她只好撇撇嘴不满地看着她们交换联系方式。

温棠没有注意到诗南乔小小的不愉快,和对方礼貌告别后,便拉起诗南乔的手往外走,正合适她网上预约的出租车也快到了。

“晚上我下厨,欢迎点菜。”

诗南乔听见这话,瞬间心情又好了起来,不管是温棠的同事还是朋友,她肯定都是唯一吃到温棠做的菜的人。

“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做菠萝排骨,还有番茄牛肉。”

“可以,素菜吃什么?”

“炒芹菜吧,你觉得煮个玉米怎么样,还是吃杂粮饭,或者去买欧包?对了,你会不会做面包啊……”诗南乔拉着温棠的手,絮絮叨叨说着。

温棠心中没有丝毫被念叨而产生的厌烦情绪,只觉得今日心中沉闷许久的郁气已经全然消失:“可以试试。”

拿到车以后,她们先去手机店给温棠买了个新手机,然后把旧手机的数据全部导入里面。

温棠不小心点进微博,这次,她看着首页的那一大段话,却会心一笑。

第32章 6.4

“温棠近期谣言澄清声明

近日看到在网络上因温棠医生是否存在学术不端行为引发的巨大争议,作为曾经和温棠医生合作拍摄过节目的一位主持人,也作为温棠医生的朋友,我在此替她澄清一下网络上的各种谣言。

首先,对于谣言中‘温棠年纪轻轻已经博士毕业,背后定有靠山’的不实猜测的澄清。根据华都大学官网公布的历届本科生、硕士生及博士生名单,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温棠医生的本科入学时间为20XX年,根据她的出生日期不难算出她的入学年龄为16岁,因此部分网友口中‘温棠研究生和博士提前毕业’一事本身不成立。同时,年龄从来不是束缚,也不应该成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自古以来,有大器晚成者,自然也有少年英才(名单见图1-3)。

其次,就‘发表论文这么多,一定是抢了别人的成果’的言论。我阅读了温棠医生本科至今发表的所有论文(截图如图4)。其本科期间发表的论文均为心肌电活动相关,且温棠大多以‘共同第一作者’、‘第二作者’、‘第三作者’等身份出现,几篇文章的通讯作者均为华大医学院生理教研室的某位老师,而第一作者各不相同且均可以被证明是该老师的研究生,这证明温棠医生本科阶段的主要工作是在实验完成方面。而该老师近些年的学生都正常毕业,不符合‘温棠抢夺别人学术成果导致对方无法毕业’的情况。

而其硕士及博士阶段发表的论文……”

出租车上,温棠又把刚刚看到的这段文字读了一遍。她偷偷看了眼坐在身旁的诗南乔,却发现对方也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发出这样一大段有理有据的澄清文字的人,正是这个现在在她身旁的人。

夹杂着那么多陌生名词的纯英文文献有多难懂,温棠曾深有体会。

她前世硕士阶段导师曾与材料学院有过合作,她自然需要阅读材料方面的文献。那时候为了搞清楚紫外光谱、Zeta电位等等东西都是什么,她熬了一个周,才在下次组会上把所有的东西清楚讲出来。

她试过从头接触一个陌生领域的文献,所以她格外明白那种枯燥无聊、简直要把人逼疯的滋味。

医学论文对于诗南乔,无异于材料学之于她。温棠心中有些震撼,诗南乔是怎样做到在短短时间里读了这么多篇文献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只是朋友关系,为她付出这么多,诗南乔真的觉得值得吗?

温棠记得上星期录节目时,诗南乔的皮肤白皙莹润,不需要特意涂抹遮瑕都很上镜。可是现在,再多的粉底也无法完全盖住她眼底的青黑色。

她不会,昨晚一夜没睡吧?

温棠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诗南乔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报。

她犹豫了一会旁敲侧击问道:“医学类的文献是不是很无聊?”

“对啊,超级无聊。”诗南乔马上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用撒娇的姿态轻巧地说,“不过我投机取巧,其实那些材料和方法、结果、讨论之类的我都没看,甚至有些我只看了摘要。不过啊——”

她语气一转,像只傲娇的猫咪拿着抓到的猎物炫耀,“得亏我理解能力不错,看看摘要也就知道这篇文章想说什么了。怎么样,棠棠是不是特别感动?”

温棠再一次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对,真的谢谢你,阿乔。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报你?”

诗南乔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整个人一下子愣住,别扭地说:“我就是随便弄弄,你也不用这么感动。而且我帮你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才不是图你的报答呢。”

“我们之间的感情?”温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不会辜负我们之间的友情的,你放心吧,阿乔,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好朋友。”

哎呀,这个呆瓜!

诗南乔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不高兴,可又不能直接跟人家说“我喜欢你,我对你图谋不轨”,所以只好把脸别过去生闷气。

看着突然闷闷不乐的诗南乔,温棠不知道自己刚刚哪句话说错了,只好试探地问:“阿乔,你生气了吗,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就是……有点饿了。”诗南乔随便找了个借口,闷声说道。

“那要不等下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我记得小区附近有几家店的评价还不错。”

“不用了,只是一点点饿。”

在很多年以后,温棠仍然记得那个夏日的傍晚,也永远记得那个如小鹿般的姑娘第一次正式叩响她的心房。

“温棠,我想问你件事。”诗南乔的语气很轻,如佛像前的香炉里徐徐上升的烟雾,仿佛一阵风都能轻易吹散。

“嗯?”

“你有喜欢的人吗,或者说,你谈过恋爱吗?”

“什么?”话题的突然转移是温棠没有预料到的,她愣了一下,随后根据问题认真回忆起来。

爱情吗?这个问题好像一直距离她很遥远。

前世,她本科时因为抗拒父母安排的婚姻,突然没了经济来源,便把一颗心全都放在打工和学习上。后来研究生进了临床,老板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后,每个月会发些补助,加上医院发给规培生的一点劳务费,日子才没有那么拮据。

即便如此,她认识的大学生情侣间的各个节日会有很多互动,这样的消费对她来说还是有些艰难。在她冷脸拒绝过几个追求者,一心放在临床和实验上以后,慢慢大家都知道她的性格,也没人敢去做吃螃蟹的第一人。

“没有,两个问题的答案是,都没有。”温棠回答了诗南乔。

诗南乔有些惊讶,温棠身上有股理智清醒的坚韧,像是阅尽千帆后在死寂的枯木上生出的新芽。她看起来很冷淡,但那不是冷漠,是温柔强大内里的一种情绪稳定的表现。

她很难形容温棠给她的感觉,是宋代汝窑出品的天青色瓷器,在经过岁月的打磨后敛去光华与骄傲,变得温润平和。

诗南乔觉得自己如果放弃这个机会一定追悔莫及,于是鼓足勇气问道:“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我的,理想型?”温棠重复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词,她开始试着思考。

车窗外夕阳很美,一如过往的无数日月。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像故事书里写的,爱上一个突然闯进自己生命里、带自己摆脱原生家庭困境的小太阳。

但是她最终发现,能将一个人从过往中救赎出来的,只有她本人。

母亲和父亲刚结婚那几年,也是远近有名的恩爱夫妻,可是后来这一对鸳鸯,不也是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吗?

她曾经就是这么偏激的一个人,对患者、对同事的所有温和外表都是伪装,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淡漠才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

现在,如果说一定要找一个人共度余生,温棠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穿着浅粉色连衣裙的背影。

为什么?她猛的看向诗南乔,她们不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诗南乔感受到旁边人专注的视线,抬头莞尔一笑,“只是随便问问,棠棠可以想不出来可以暂时不回答,等以后找到答案了再告诉我。”

温棠却反问道:“那阿乔呢,阿乔的理想型又是什么样子的?”

“棠棠确定要问我这个问题?”诗南乔侧着脑袋看向温棠。

收到对方肯定的视线后,她笑着说:“她像天上的一颗星星,在这个星球的人眼中,那颗星星冷淡又高高在上,连一闪一闪的光芒都好似十分吝啬。但是我知道啊——”

诗南乔看向温棠的目光炽热又诚恳,“我们看那颗星星觉得冷淡,只是因为我们离她太远了。她也是一颗恒星,在自己的星系里发光发热。如果我们能离她近一点,就会发现那也是她的星系的太阳啊。”

“棠棠,你知道吗?那颗星星也是我的北斗星,我想为她做些什么。”

“我……”温棠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诗南乔的情感一向都是赤诚而鲜明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笨拙地想要隐藏,却总是会漏出些许破绽。

就像刚认识时,她可以轻而易举察觉到对方身上浓浓的恶意。

也像现在,那份笃挚的心意如同夏夜里的白炽灯,那般明亮,那般耀眼。

诗南乔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把炽热的爱意宣之于口。

看见温棠迟疑的神态,她笑颜如花,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态度,“但是没关系啊,北斗星向来平等地为所有迷失方向的游子指路,我不会认为那是我的特殊。这和我想做的事情,没有冲突。”

“我喜欢一个人,我对她好,是我的事情,与她无关。”诗南乔把那份犹豫读作婉拒,说到最后,她闭上眼睛,想让泪水不要流出来。

“乘客您好,您已安全到达本次目的地,开车门请注意避让行人和车辆。”机械的女声打断了温棠想要说的话。

诗南乔已经收拾好失控的情绪,拉开车门:“走吧,棠棠。”

温棠欲言又止,最终一言不发下了车。

第33章 6.5

这是诗南乔第一次进入温棠家中,与她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她以为温棠会选择北欧冷淡系的装修风格,这样说也没有错,房间的墙壁、地板乃至沙发和各种家具,满是黑白双色与素雅的灰色。

但是,偏偏餐桌上的素色瓷瓶里有白色花朵含苞待放,窗台旁还有好几盆绿色的不知名植物正生机勃勃地探头探脑。

客厅的窗户半开着,随着屋门打开,对流的微风把桌上香薰的味道送入鼻尖。

好像一壶温度刚好的热水倒入装有茶叶的透明玻璃杯中,翠绿色的茶叶上下翻涌,清浅的绿茶味道瞬间萦绕鼻腔。

清风穿过山谷,吹落湖边柳树细长的叶子,吹皱一塘池水。

在茶香之外,另有一种馥郁花香横冲直撞。清甜的茉莉花味道虽然常见,却总有一种让人百闻不腻的魅力。

温棠蹲下从鞋柜中找到一双还未打开的拖鞋,“鞋子是新的,我去收拾几件衣服,你随意,厨房的冰箱里有水和饮料。”

“去吧,我想看一下你的屋子,可以吗?”诗南乔笑眯眯地摆摆手,好奇地向四周探头探脑。

“随意就好,不用拘谨。”

温棠说完,便匆匆走向卧室,不知有心还是无意,顺着风的力道,卧室房门被重重关上,而温棠并没有再去打开。

诗南乔没有放在心上,得到许可后,她马上走向客厅的窗台。那里一共放了六盆花,依照她对植物学的浅薄理解,只能认出其中两盆分别是仙人掌和多肉。

反而是花瓶里的花,她准确认出其中每一株,茉莉和白玫瑰,这两种花搭配在一起,高高低低的白色和浅绿组成一幅生机勃勃、错落有致的画卷。

白瓷地板明亮整洁,玻璃窗清晰得可以倒映出人影,没有一处杂乱,没有一丝污垢,如果没有那些鲜花和绿植,她简直要以为这里没人住了。

温棠拎着行李箱从卧室出来时,就见诗南乔正看着窗户旁边的花,眉头紧锁。

“怎么了?”她走过去,轻声问道。

“棠棠——”诗南乔看见她很是惊喜,声音清脆甜美,“这边几盆花我不太认识。”

温棠走向窗台,一盆一盆指给她看,“这盆是吊兰,这个是龟背竹,天堂鸟,仙人掌,多肉,最边上那盆是君子兰,都是些常见的家养植物。”

“这些都是你自己买的吗?养得真好,宗棠好厉害。”

“没有,这些是……”温棠一时语塞,这些花是原主养的,温家小别墅里还有一堆。原主好像很喜欢摆弄这些植物,为了不崩人设,她只好从中挑了几盆好养活且原主比较喜欢的拿到这边房子里。

但是这些,她还是没办法对诗南乔说。她不想在对方面前撒谎,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只能糊弄过去,“这是,一个朋友养的,她后来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就拜托我照顾。”

“朋友”=原主,“离开”=不在这个世界,这样解释也没有错。

“这样子哦,是很要好的朋友吧?”诗南乔注意到,提到这个“朋友”时,温棠原本清冷的眉眼都柔和几分。

她有些患得患失,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温棠身边最特殊的那个,可以吃到温棠做的饭,可以和温棠睡在同一张床,经历了持刀男子的事情后两人现在也算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

可是,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盆栽,她强掩心中的闷闷不乐道,“这花养得这般好,看起来棠棠一定很上心啊。”

可不是得上心嘛,不然下次温父温母过来看见一盆也没了,可不得起疑心。

但是,除了这层利害关系之外,温棠本身也有自己的考量,本身她就是占了别人的身份,那替人家把心爱之物照顾好不也是理所应当吗?

她没有再说话,算着也是该浇花的日子,便拿起一旁的水壶去厨房里接了水,准备在走之前浇点水。

诗南乔把温棠的沉默当成默认,看着她认真浇水的样子,一举一动轻柔谨慎,好像手中不是一片普通的叶子,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那花呢,花也是你那位‘女性’朋友送的吗?”诗南乔特意重点强调“女性朋友”四个字。

“花是之前患者送给科里的,护士说不方便放前台,给我们分了。”温棠放下水壶,转头疑惑道,“诶,你怎么知道是女生?”

诗南乔笑着冲她轻吐舌头:“直觉。”放在后背的右手却死死抓住衣角。

前世温棠身边有这个朋友吗?

即便是有,按照那时两人势如水火的关系,温棠也不会介绍给她认识。

她已经不太记得为什么前世一开始就对温棠没什么好感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觉得对方就是个心机黑莲花。明知傅宣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还和对方拉拉扯扯。

更重要的是有一次母亲病危需要抢救,缴费时傅宣被温棠拖住脚步。而恰巧母亲的主治医生特意为她推荐了一款进口的特效药,专门针对母亲的病情,但是价格昂贵需要自费。那次多亏了刘医生直接带她闯入温棠办公室,才赶上给母亲缴费。

这么说来,刘医生想都没想就带她去了温棠办公室,是因为他看到傅宣进去了吗?

探究的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诗南乔也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到底是哪里多出来的女性朋友啊?

温棠愿意帮对方养花,还养得这般上心,不会真的是……

女朋友吧!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为了避免误会,应该开诚布公直接询问,但感情制止了她。

“你不问问怎么确定是普通朋友还是喜欢的人啊?”

“问了以后发现真是温棠喜欢的人,你以后还怎么跟她相处,还要不要追求她啦?”

“可是不问很容易引起误会诶。”

“管什么误会呢,反正温棠目前单身,直接一鼓作气拿下就好了,怂什*么……”

脑海里,代表理智和感情的两个小人吵得你来我往,诗缩头乌龟南鹌鹑乔默默选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既不主动询问,也不打算展开追求。

她内心深处,对那张脸,还是有些若有若无的厌恶。

诗南乔很清楚,她爱的是那个看似冷淡却温和体贴的外科医生形象,是那个重生后认识的唯一一个新朋友,与前世那个温棠没有丝毫关系。

她有时宁可自己爱上了一个陌生的人,一个前世今生从未见过的路人,这样她起码敢放开胆子追求。

但是,那个人是温棠,是前世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之一,恍惚间她也会以为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爱上了凶手。

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这张脸,她可能一开始就不会在对方面前失态,甚至可能直接去换一个节目主持。

毕竟《一对一》这种老牌节目下限高可以保底,上限却很难突破,不如根据前世知识去找个注定大火的节目。

所以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妙,前世的“仇敌”如今却是要好的朋友,甚至一方暗自心动,另一方未必完全无知无觉。

“阿乔?”温棠见诗南乔许久不说话,轻轻叫了一声。

诗南乔思绪被打断,一时间心中有些复杂情绪,不知该如何面对温棠,直接拿起门口的行李箱自顾自说道:“收拾好了吗,棠棠,那我们下楼吧?”

“啊?好的。”温棠换好鞋子,若有所思看向那个急匆匆冲向电梯的身影。

逻辑思维按照往日诗南乔的表现为模板,告知她对方现在不开心,但是她却分析不出其中原因。

果然,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科研锻炼出来的严密的逻辑思维对此没有丝毫帮助。

根据诗南乔之前的举动分析,对方很可能内心隐藏了许多事情,因此她会感到压抑、焦虑甚至偶尔有抑郁倾向。这种时候,她需要旁边人的援助,不是简简单单地拥抱,需要更深层次走进她封锁的内心对症下药。

温棠质疑自己并不能担此重任,诗南乔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自己这种在情绪感知方面和盲人差不多的存在。

刚刚在车上,她笨拙地读懂了对方语言里的未尽之意,收拾衣服的时候也一直在思考。

相伴一生是一个太过漫长的课题,前期需要充分调研准备,按理说最好要做些预实验。

但如果“预实验”失败呢?如果在证实两人不合适之后,诗南乔不能从中抽身呢?

那她便是伤害对方的凶手。

既如此,那不如一开始便放弃这个课题。

如果没有办法给出长久的承诺,那她还是不要招惹对方了。

这是一个无解的闭环,担心预实验失败造成伤害而不敢开始,没有预实验的经历不敢直接承诺终身。

温棠很清楚,所有种种都是托词,其最终原因,是因为她是个胆小鬼,她没有胆量走出父母昔日失败婚姻的阴影。

在这一刻,两只缩头乌龟不谋而合。

下行的电梯里,两个人各怀心事。

……

派出所里,风尘仆仆的老婆婆面对耐心询问的警察,跪倒在地。

第34章 7.1

派出所的值班民警看到穿着灰蓝色外衣、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耐心询问:“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的孙儿,我的乖孙……”老太太口中不断重复她的孙子,语序却十分混乱,让人一时之间摸不准她的意图。

民警费了好大力气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您的意思是,你的孙子被我们派出所的警察抓了,你来找他是吗?”

“对,对,我的孙子,他是个好孩子,怎么会去伤害别人呢?”老太太说到动情之处,泪眼婆娑就要给民警跪下。

民警连忙蹲下身子劝解,花了好大工夫才和旁边的同事一起把她带到会议室,准备让女同事来和她沟通。

女警进去二十多分钟,才听到里面的哭声逐渐减弱。又过去十分钟,女警走出来拿了些吃的和一杯温水进去。

“老人家怎么了?”值班民警借着接水的机会,问道。

“就下午那个XX小区持刀伤人的案子,老人家是持刀男子的奶奶,不知道从哪听到消息,就赶忙过来了。”

“她家里人呢?就让老太太一个人过来,也真是心大。”

“不知道,我正准备去联系家属,不管怎么样,先把老太太接走吧,老人家多大年纪了可熬不起。”

“说得也是。”

……

接手的女警也没想到,自己刚和温棠加了好友不到一下午,还没等她斟酌好怎么打招呼,就已经要先一步因为案件联系她了。

老太太家属来了个阴沉瘦小的中年男子,他一进门便哂笑着冲民警们打招呼,谄媚讨好。

“警官,老太太就是想孙子了,没想给你们添麻烦的。”

民警日常习惯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早就锻炼出宠辱不惊的能力,只是公事公办和他交流,“先把老人家接回去休息吧,你儿子持刀伤人此事属实,不是一朝一夕能处理好的,回去慢慢告诉老人家。”

“好的,好的,您放心,我知道的。”中年男子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听说那个小姑娘也没受伤,您看能不能让他给小姑娘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你们想和解?”

中年男子赔笑道:“对,我儿子还是个孩子,年轻不懂事,背了案底对他的未来也不好。”

民警仍然是那般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件事需要双方当事人都同意,我们可以联系一下受害人。”

“那就麻烦您了。”

等中年男子带着他母亲走后,接待的民警转头对着同事忧愁道:“他们想和解,还得联系一下当事人。”

“问一下吧,不过我估计温棠医生不会同意的。”女警耸耸肩,“而且当时我们都看监控了,他一开始可是冲着温棠医生手部去的,这是想直接毁了人家的职业生涯啊。”

“没办法,他们提出的这个请求合情合理,我们也只能中间转达。”民警皱着眉思索片刻,继续道,“不过,刚刚他直接说,人家小姑娘也没受伤,他怎么知道受害人的情况?”

“网上看到的?”女警有些不解,马上意识到其中的问题,道,“不对,网上没看到消息。”

双方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沉思。如果中年男子对自己儿子的行动并不知情,那他如何得知受害者伤势如何。

要么是所里有人透露消息,要么是他一开始便对此事知情。现在没有证据,他们也不敢妄下结论,只能试着从网络和审讯中获得突破口。

“我去申请查一下持刀男子的手机和社交软件,再跟审讯的同事说一声。”

“我去联系温棠医生,向她表达一下对方想要和解的意愿。”

梁悠悠打开手机,温棠已经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并发来一句简短的介绍:“华大附院心外温棠。”

“温医生好,我是梁悠悠。”基本的自我介绍之后,她继续打字,“温医生,刚刚当事人的家属来了,希望和您和解,请问您有没有和解的意愿?”

温棠的信息很快回复:“不必了,按流程处理吧。”

梁悠悠并不强求,只是站在客观立场上走一下流程,把对方的意愿表达出来,而不会附加任何额外的看法。

“好的,您的意思我会转达的,您保护好自己。”她回答道。

梁悠悠犹豫了一会,还是发过去一条消息:“温医生,对方的真实目的还没有问出来,不能排除有人指使的可能,所以您还是再小心些。”

“我知道了,谢谢你。”

温棠放下手机,垂眸思考。她实在想不通,到底是谁在背后挑事。

被买热度的流言、莫名出现的关于她家庭住址的流言,以及,这个蹲在她家门口的持刀男子……

她试着从结果逆推,科研中培养出来的良好的逻辑思维帮助她把事情整理成逻辑图——

对方如此手段,要么是对她本人厌恶到极点,要么便是她倒台对对方有很大好处,或者二者兼有之。

她自认为平时为人处世还算可以,不会把谁往死里得罪,素日经手的患者及家属,无论手术成功与否,也未曾有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恶意。

那便是,利益冲突了。

温棠实在不愿意往这个方向上思考,同行之间有竞争很正常,比文章、比手术,比各种各样的东西。

但归根到底这只是一份职业,为此直接违反法律,到底背后有多大的利益驱使?

她只是一个主治医生,充其量文章多了些,把她搞垮了,又能有多少好处呢?

所以,果然是冲着她导师和师兄来的吗?如果她真的被查出学术造假,她的导师作为通讯作者也讨不了好。

医者仁心,对同行都敢使出这种下作手段,那对患者真的能尽心尽力吗?

明明是阳光万里的夏日,温棠却在厨房里打了一个哆嗦。她不愿用如此恶毒的想法揣度他人,但理智告诉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为了利益,都有人可以将患者生死置之度外,又怎会在意一个主治医生小小的名誉?

明明应该是救死扶伤的职业,可总有些人的白大褂上,沾满了无辜患者和同行的鲜血。

她感觉面前有一大团迷雾,雾气深处有若隐若现的岔路口,她看不清每条路上都有些什么,只觉得黑云压境,让人憋闷不已。

温棠不得不去考虑最坏的一种情况,从流言到那个持刀男子,全部都有人在暗中安排,那这般庞然大物,可以凭她一己之力撼动吗?

“唔,棠棠,什么味道?”客厅里传来诗南乔清亮的声音。

温棠回过神来,发现锅中的煎虾仁散发出呛人的焦煳味,“嘶,煳锅了。”

她手忙脚乱关火,给虾仁翻面,却发现另一面还是一片焦黑,明显不能吃了。

算了,把烧煳的那半边虾仁扔掉,剩下的做个虾仁豆腐汤吧。

她一边打开冰箱门找豆腐,一边扬声问道:“阿乔,虾仁做汤喝不喝?”

“都可以,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不挑食的。”诗南乔不知何时来到厨房门口,看着案板上漆黑的虾仁,轻笑挪耶道,“我还以为棠棠什么都会,原来也会煳锅呀。”

温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刚刚走神了。”

“没关系,你要喝果汁吗,还是雪碧可乐?”诗南乔问着,同时熟练地从冰箱里给自己掏出一瓶低度数的酒。

都说一醉解千愁,温棠看着诗南乔手中那绿色的罐子,突然有点想试试,希望喝醉以后真的能短暂忘记吧。

“明天也休假,今晚陪你一醉方休,怎么样?”温棠微笑着,言语间一派温和。

“啊?”诗南乔睁大眼睛,“你,喝酒?”

“对啊,之前担心喝酒误事,明天又不用上班。”温棠仍然那般平静,让人丝毫看不出她心底的波涛汹涌,“你一个人喝酒,不会觉得无聊吗?”

诗南乔没有多想,只以为温棠平常也有喝酒的习惯,兴奋地说:“我那里还有瓶红酒,我自己一个人总担心喝不完,要不要试试?”

“听你安排。”

匆匆煮了一个虾仁豆腐汤后,温棠和诗南乔一起把所有饭菜端上桌。

诗南乔早就拿出两个漂亮的高脚杯,里面倒了半杯红酒,两人面前各自放了一杯。

此时天色渐晚,室内的白炽灯被打开。玻璃杯深红色的液体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显深如墨色,好像把整个人的灵魂都拉扯进去。

温棠自顾自轻抿一口,“咳咳——”,许是太久没喝的缘故,辛辣的口感让她下意识把口中液体尽数吐出。

洁白的餐巾纸上,暗红色的液体痕迹,她莫名想到之前手术失败的时候,耀眼的白炽灯、满目的红色血液,还有家属哭天喊地的哀嚎……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一点点垂下头,颈椎像是老旧的、缺乏润滑的机器,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沾染了些暗红色液体,和氧化后的血液一模一样。

温棠曾经对这双灵敏纤细的手颇感自豪,每一次的手术成功,这双手都功不可没。

可是,它怎么染血了呀?

她突然抽出一张纸,用力擦掉残留的红色酒液,即便把手指擦得通红,也不曾停下。

突然,她感觉手中一空,纸巾和玻璃杯全部被人夺走,随后,她撞入一个充满水蜜桃香甜味道的怀抱里。

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对她说:“温棠,我在,想哭就哭吧。”

温棠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第35章 7.2

“阿乔——”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复往日的镇定,其中的慌乱无措难以掩盖。

“我在,棠棠。”诗南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抱住温棠,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支持。

温棠很少允许别人离自己这么近,近乎零距离的接触,充分调度了身体浅表的各种感受器,海量信息顺着神经元传向大脑。

水蜜桃的清甜味道之外,还有一抹更加清浅的、若隐若现的阳光味道,让人联想到春日朝霞洒向人间,桃花瓣上的晶莹露珠折射出好看的金芒。

温暖的怀抱,像是一缕和煦阳光,一点一点,温暖却又霸道地撕碎了漆黑的夜幕,高调而耀眼地向世间宣告其到来。

诗南乔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啊!

虽然温棠对这种古早男虐女的虐文一贯嗤之以鼻,却也还记得书中一开始对诗南乔的描写,“窗外有几株梧桐树,细碎的树影洒在她身上,波光潋滟,她抬眸笑时,神采飞扬,似旷野中肆意生长的野玫瑰,一颦一笑间自有大把阳光栖息其中。”

她听到诗南乔心脏怦怦的跳动声,那样沉稳、规律而有力,是生命的节律,也是她最喜欢的声音。

心跳声不像晨间鸟啼,不像夏日蝉鸣,和大自然里许多生物奏响的优美交响乐截然不同。

在听诊中,正常心音一般包括两种,由二尖瓣、三尖瓣关闭产生的第一心音,和它由主动脉瓣及肺动脉瓣关闭产生的第二心音。两种心音每重复一遍,便代表一次心脏的收缩与舒张。一旦心音产生异常,便很可能代表潜在疾病的发生。

这样单调、枯燥、无趣的节奏,如果放在音乐会上演奏,会被众多艺术家嗤之以鼻,但这却恰恰是健**命的体现。

温棠听过很多人的心音,孩童的、老人的,健康者的、病患的。

最有意义的应该是她某次下乡时,为一位老人家听诊时,凭借听到的舒张早期杂音和心尖区隆隆样杂音,结合问到的一些情况,她推测老人家可能二尖瓣关闭不全,并成功说服他的子女去医院进行检查。

后来家属带老人家住院时就在她工作的医院,家属特意找到她表示感谢,因为发现时间还算早,后续的治疗并不是特别麻烦。

也有些时候,或粗心,或意外,心脏听诊也会误导她的判断。

有一点毫无疑问,她听过太多的心音,多到她已经麻木了,即便听到再有趣的,也很难影响到她的情绪。

可是现在,耳边传来的声音那样平常又普通,没有听诊器在手,她甚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扑通,扑通,扑通——”

那样让人心安。

诗南乔本质上,一直都是那个阳光温暖,可以照亮他人的小太阳啊!

她经历的所有苦难让她成长,却从未磨灭她善良的本性。她的刀,只挥向仇敌,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对于无辜路人与朋友,她从不吝给予最大的善意。

虽然最初见面温棠对诗南乔的印象并不太好,但当她走进诗南乔的内心后,却发现她控制不住自己对这抹暖阳的渴慕。

“诗南乔——”温棠的声音有些沙哑。

“怎么了,棠棠。”

“很荣幸认识你。”

“我也是。”

温棠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诗南乔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她轻轻把酒杯推到温棠面前,温和婉转,“介意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讲出来说不定好受些。”

“唔,要从哪里开始呢?”穿书、剧情、谣言和背后的势力,温棠想把一切和盘托出。

“从任何你想开始的地方,你的小树洞诗南乔现在正式上线。”诗南乔俏皮一笑,夹了块虾仁送进嘴里。

温棠举杯饮进杯中酒,又自顾自给自己满上一杯,“刚刚派出所的警察联系我,说想要伤害我的那个男的,他父亲想和我和解。”

“想和解!”诗南乔闻言一拍桌子,“呵,你能躲过去是因为你身手好,又不是他动了恻隐之心,他们怎么有脸提和解?要我说,就去找律师,把他送进去!”

看着诗南乔横眉怒目的样子,温棠心里那股郁气突然消散了些,“不要急,听我说完。但是梁警官提到了一点,那个人的父亲知道他儿子要做什么,甚至连我有没有受伤都知道。”

“可是,今天下午的事情没有闹大,起码网上没有任何消息,那个人送进医院也没说要动手术或者病危需要家属签字,按理说警方不会这么快就联系对方家里人?”诗南乔马上明白她困惑的点。

温棠见状微微一笑,“对,你分析得没错。这样就有新的问题,他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说,买凶?”诗南乔瞪大了眼睛,“可不是死敌谁会这么做了,查出来了自己还得受牵连。”

“我不知道,还有网上的谣言,我一开始以为是同行。”温棠再次猛喝一口酒,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但是——”

她原本的猜测却有些说不出口,真的会是同行吗?

华大附院的心外科在全国排行并不算第一,前有老牌的江海大学,又有后起之秀连州医科大学奋起直追,华大附院的水平算优等,却离前三还有很大差距。

即便是华大附院整个心外科的领导都垮台,就真的能有那么大的好处吗?

诗南乔说得对,按照华国警方的能力,如果真有幕后主使,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医学的圈子就那么大,即便是间接指使,谁会猜不出来真正的凶手呢?

“在这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幕后黑手是同行,因为华大附院的心外科近几年发展的确不错,很可能招人眼红。可我现在又有些不确定……”在酒精的作用下,温棠对中枢神经系统的掌控渐渐落于下风,把所有的猜测一一讲出。

“棠棠,其实,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诗南乔轻轻握住温棠放在桌上的右手,“我说过,热搜上升很快,肯定有专业水军下场。不是我刻板印象——”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实在是,如果按你的逻辑来说,那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别说这种年纪的,就是医院里和你差不多年龄的医生,能把互联网玩得这么熟悉的,有几个?”

“可是他们提到了我本科发过论文的杂志,一篇影响因子6分多的,嗯,水刊。如果不是业内人士,很少有人知道这本杂志是水刊的,毕竟背靠老牌杂志社。”

诗南乔也有些糊涂,“那先让律师查下去吧,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世上少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你出事,必定有人从中获利。慢慢看吧棠棠,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天理昭昭,他们藏不了太久的!”她气势满满地抬手指向窗外的天空。

这次说完,温棠却隔了很久只是含糊回了句“嗯”。

诗南乔好奇地低下头,却看见桌上的红酒瓶还剩一大半,温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如今正脸颊通红地趴在桌上傻笑。

“好多人哇,阿乔,你怎么好几个头,诶……”

“你,你这就喝醉了?”诗南乔一脸难以置信,怪不得她平时不喝酒,这酒量,确实不合适。

她特意挑了瓶度数比较低的红酒,而且每次只倒小半杯,加起来可能还没有一整杯,就这样都能喝醉,的确超出她过去二十多年的认知了。

诗南乔轻轻戳了戳对方,“棠棠,棠棠?”

“嗯。”

“要不要上床休息会?”

“嗯。”

“喝不喝蜂蜜水,或者给你热点牛奶解酒?”

“嗯。”

诗南乔算是看出来了,现在的温棠只会回答“嗯”,问啥都是嗯。

想到这里,她狡黠地转了转眼睛,拿出手机开始录像,自己则躲在后面问道:“棠棠,你喜不喜欢诗南乔?”

“嗯。”

“你最喜欢的人是不是诗南乔?”

“嗯。”

“你想不想和诗南乔在一起?”

“嗯——”这次,温棠没有只说嗯,而是换成不停念叨诗南乔的名字,“阿乔,阿乔……”

诗南乔收起手机,有些失落地想,自己和一个酒鬼较什么真呢?即便今天温棠真的承认她喜欢自己,那明天她还能拿着这条视频去找人家对峙吗?

她弯腰轻声叮嘱道:“你在这里坐着,我去给你泡杯蜂蜜水,我们喝了上床休息好不好?”

温棠乖乖点头:“嗯,听阿乔的,阿乔。”

有人说,喝醉酒以后人一般有两种状态,一种是越发能言善辩,一种是直接找个地方沉沉睡去。

温棠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她就坐在那里,圆圆的杏眼亮晶晶的,乖乖巧巧看着诗南乔,嘴里说出的每句话尾音上翘,又娇又软,全然不见平日清冷精英的气势。

就好像,西伯利亚大猫猫突然收起爪子,露出柔软的肚皮。尽管都知道这只看似“乖巧猫猫”的大老虎随时可能给人一爪子,但是又有谁能忍住不逗她呢?

反正诗南乔自认为做不到,她夹起一块虾仁送到温棠嘴边,温棠乖乖张嘴吞下。诗南乔继续送,温棠继续吃。

这样来回几次之后,诗南乔突然放下筷子,温棠等了半天见张嘴没有好吃的,突然噘起嘴皱着眉哼哼唧唧。

“诶,怎么了,棠棠,哪里不舒服吗?”诗南乔以为温棠身体不适,连忙关切地问。

“吃的,饿了,阿乔,喂。”

得知原因后,诗南乔哭笑不得,只能学着安慰小朋友的样子蹲下来说:“阿乔去给棠棠准备蜂蜜水,甜甜的蜂蜜水,棠棠等一下阿乔好不好?”

“好,喝,蜂蜜水。”

等劝着温棠喝完蜂蜜水,把她扶到床上后,诗南乔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去收拾桌上的剩饭,却突然被抓住了手腕。

她以为温棠醒了,有些无奈地回头说:“小祖宗,我去收拾一下餐桌,等下就回来。”

话音刚落,却看见温棠仍然双目紧闭,一边抬手抓住她,一边嘴里还在念叨,“喜欢,阿乔。”

“什么?”诗南乔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忙蹲下把耳朵凑近温棠,“棠棠,你说什么?”

“我喜欢诗南乔,棠棠喜欢阿乔。”

“诗南乔,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诗南乔在原地愣了很久,轻轻拍了拍温棠的肩膀,“棠棠,棠棠,你醒了吗?”

可温棠呼吸逐渐沉稳,一看便知睡得很香。

可恶,刚刚应该直接录下来的!

诗南乔有些懊恼地想,抬眸撞上那个曲线分明的脸庞,却又自顾自地想,这样子是不是说明,她并不是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