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到了目的地,徐念溪很快醒过来。

下了车,等程洵也停好车过来,看到程洵也的那一瞬间,徐念溪想起睡梦中的一些零星片段,追上他几步:“你刚刚在车上,是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去南城?”

程洵也步子顿一瞬,他没回头,只道:“没。你听错了。”

徐念溪疑惑地皱了下眉,她听错了吗……

但仔细想想,程洵也根本没理由会问她这句话-

严岸泊听完了场摇滚乐队,打了电话约程洵也出来吃夜宵,时间晚了,只有大排档。

严岸泊把酒递给程洵也,边叽歪开:“你是不知道乐队那叫一个群魔乱舞。都是黄种人,结果那些人那头发,紫的红的绿的蓝的,不知道的以为闯进来什么妖精窝呢……”

程洵也把酒杯推过去:“不喝,等会要开车。”

严岸泊不在意他喝不喝,自己一口把白酒闷了。

他喝了酒比不喝话还多,一会儿悲春伤秋,一会儿又说有人就是被这些洋玩意荼毒了,大学时非要跑去留学,还和他分手,一会儿又拉着程洵也,哭着说他们都是感情里的loser,没用又胆小。

严岸泊叨逼叨完,起了身。他人跌跌撞撞的,但脾气还挺冲,推开程洵也的手,大着舌头道:“放个水而已,不要你扶,我自己去。”

“……”

严岸泊走了没多久,身后那桌很快坐满了人。

人还不少,程洵也情绪低,也不怎么关心,直到有人开始说话,说的还是徐念溪。

王锦拍了拍瞿尹清的背:“怎么还过不去这个坎?”

瞿尹清咽下酒,闷闷地,“你别管我。”

王锦怎么可能不管他,他和瞿尹清从小一起长大,也知道高中时,瞿尹清喜欢上他们班一个女生。大学时还追求了她整整四年。

“我是有哪里比不过别人,”几杯酒下肚,瞿尹清情绪越发明显,“都认识了她十年,她能嫁给别人,结果和我谈恋爱都不愿意。”

王锦宽慰:“感情这事谁都说不准,说不定那人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瞿尹清根本不听劝,他想到徐念溪上的那辆车,掏出手机查,几百万。

当即冷笑声:“什么不一样,根本是人家有钱,我没想到徐念溪也是这种物质又现实的人。”

“亏我还一直以为她不会喜欢任何人,所以无论怎么对她,她都不会动心。”

瞿尹清眼圈通红,不甘快把他淹没:“结果就只是因为别人有钱,所以就那么眼巴巴地凑过去,和人结婚。我恨不得她永远都是个石头,她不喜欢别人,别人也不喜欢她,她就那么孤单一辈子,也好过这样……”

王锦想说,你这样妄自揣测别人不好。

但他话还没出口,瞿尹清被人抓着后衣领提起来,他身下的凳子跟着哐地倒了一地。

瞿尹清踉跄两步,好不容易站定,喝得通红的眼睛里出现个寒着脸的身影。

“你、你干嘛?”

程洵也脸色不好看,眉宇间带着几分戾气,“你好端端地说徐念溪干什么?”

瞿尹清酒意上涌,看不清他是谁,也懒得管他是谁,听见徐念溪这三个字,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也喜欢她吗?我告诉你,徐念溪这人根本不值得喜欢。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等严岸泊放完水回来,这一块已经闹开了。

几个人撸胳膊挽袖子的,场面一触即发。

严岸泊刚开始没闹明白到底怎么了,还拿了根快放凉的烤串边吃边纳闷,程洵也去哪里了。

结果他一转头的功夫,就在一触即发里面看到了程洵也的身影,当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操。”

严岸泊连忙脱了外套往前走,程洵也那祖宗真的在里面,正揪着一人衣领,脸色冷得不像话。

他还有对面四五个男的,彪形大汉,一个两个肌肉像充了气的球似的。

一对多。

还是这么强壮的多。

严岸泊可管不了那么多,谁都不能欺负他大兄弟,一撸袖子,扒开几个正手忙脚乱想钻进去的女服务员,让她们站远点-

徐念溪接到电话赶过来时,就见严岸泊正唾沫子横飞教训程洵也。

估计是话说多了,拉到脸上的伤口了,严岸泊说着说着就嘶了下,表情狰狞得紧。

程洵也低着头,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怎么的。

严岸泊气得脑瓜子都在疼,他就没见过程洵也这么冒失的人,一打多。

现在还好是他没受什么伤,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转眼一看,就见徐念溪过来了。

徐念溪匆匆跑到跟前来,呼吸还有点急促。

“你们怎么了吗?”

天知道,她接到严岸泊打来的电话,说要她过来派出所保释程洵也的时候,有多么紧张。

见到徐念溪,一直闷不吭声的程洵也动了下。

他也没干别的,只瞪了眼严岸泊,觉得他多管闲事。

严岸泊自己还生气呢,白了眼程洵也,把他从警察那里了解的事件始末说给徐念溪听。

“念溪,你是不知道,你们班班长在背后说你坏话,正好被程洵也听到了……”严岸泊讲得那叫一个群情激奋,“结果这祖宗可能耐了,一打五,结果这下好了,全进局子了。”

班长?

瞿尹清吗?

一打五?

程洵也吗?

徐念溪下意识往程洵也那儿看去,他也没和她对视,视线往旁边移开。

他身上还有打架带来的痕迹,颧骨那儿也有一道很明显的擦伤。

显示出他就是风波中的一员。

徐念溪还没研究清楚,警察很快过来,先是教育了程洵也一顿,又和徐念溪道:“另一方当事人想见见你。”

徐念溪过去了,就见瞿尹清鼻青脸肿地坐在那儿,伤得比程洵也重得多,身上还带着点酒气。

见到她过来,瞿尹清不敢看她似的,别开眼,“对不起……念溪。”

他也不知道当时,他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

明明他知道,徐念溪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他还是那么揣测她。

估计是瞿尹清心怀愧疚,只让程洵也赔了点医药费,便没再纠缠。

徐念溪和程洵也从派出所出来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路上没什么人。

他们俩都不说话,只往前走。

边走时,程洵也边看徐念溪的脸色。

怕她生气。

他其实觉得他做得没错,但奈何人心就是偏的。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都揍了瞿尹清。

而他和瞿尹清,谁都知道,徐念溪会更偏向谁。

徐念溪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朝他看过来。

程洵也正好和她对上眼,移开目光,不看她,但很快又移回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模样就横起来了,语气也凶巴巴的:“你看我干嘛?我是不会道歉的。”

徐念溪笑了下,嗓音轻轻的:“没要你道歉。”

程洵也愣了瞬,有些犹疑地看着她。

像是在说,你不生气吗?

徐念溪摇头。

她确实不生气,一是瞿尹清的言语并不能影响她,二是……

“他其实说得没错,我确实是爱无能。”徐念溪道。

她还记得瞿尹清和她告白那天。

雨下得很大,她拒绝后,瞿尹清眼睫毛被空气中的雨水打得润润的。

他很久之后才动了下,抬眼看着她,眼眶通红,像含着泪:“念溪,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是块石头,所以这么多年,你谁都不喜欢。”

程洵也愣了瞬,重复了遍:“爱无能?”

“嗯。”徐念溪应,“我很难喜欢上别人。”

程洵也像是被她的话震慑到了,剩下的时间,他们都没说话。

往前走的功夫,徐念溪低头看了眼手机。瞿尹清又给她发了不少道歉消息,徐念溪一概掠过,只停留在最后一句那里。

瞿尹清问得很小心:念溪,和你结婚的人是程洵也吗?

徐念溪只回了他最后一句:是的。

瞿尹清沉默了很久,才打字:他确实比我好,祝你幸福。以及再次和你说声对不起。

徐念溪没应,收了手机。

有些事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有些道歉也不是说出来别人就一定要接受的。

她知道瞿尹清喝了酒,思维不清醒。

可这不是他说这种话的理由-

回到房子里,时间已经不早了。

徐念溪还记得医药箱的位置,拿了医药箱过来,程洵也坐在沙发上,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派出所灯暗,回来一看,他颧骨上的伤看着更加明显。

徐念溪拆开医用棉签,点了点酒精,涂在程洵也的颧骨上。

“嘶”一声,程洵也被疼得回了神。

就见徐念溪拿着个小板凳,坐在他正对面,手上还拿着个被润湿的医用棉签。

程洵也茫然:“不是。你干嘛?”

徐念溪回:“给你上药。”

程洵也这会儿才记起自己脸上的伤,觉得丢脸,别过脸:“不要你给我上药,我自己来。”

徐念溪“哦”了声,直起身,把酒精和棉签递给他。

看着程洵也进了卫生间,门也被关上,她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

没多久,程洵也出来了,他脸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过了,能看到了一些水渍残留,额发也湿了不少,有水珠从他的脸上往下滚。

他走过来,坐到徐念溪的对面。

许是伤口被清理好了,他身上的狼狈褪去不少,一直都有的颐指气使重新回到他身上。

程洵也轻咳一声,主导话题:“你刚刚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哪句?”徐念溪看着他。

“就你说你很难喜欢上别人那句。”

徐念溪没想到他会对这事感兴趣,想了想问程洵也:“你是不是听到了瞿尹清说我的一些事情?”

程洵也点头,他原本是没在意的,直到听到他们说到“徐念溪”这三个字。

紧接着就是瞿尹清说徐念溪物质又现实,又说她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不知道他和徐念溪发生了什么,弄成这个样子。

徐念溪整理了下语言,开口:“从大一开始,瞿尹清开始追我,身边所有人都会和我说,让我接受他,我们俩很配。我也很努力地想要喜欢他,只不过……”

在所有人嘴里,她和瞿尹清都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各方面都合适。

甚至连大学舍友都会时不时打趣徐念溪,问她什么时候和瞿尹清在一起。

见徐念溪不为所动,又反复劝说徐念溪,大学了,应该谈个恋爱了,瞿尹清人不错,对她也好,她完全可以和他试试。

她们说得都是实话,恋爱也是人生中的一环,徐念溪便开始尝试喜欢瞿尹清。

只是她可以把瞿尹清当成她的朋友,一旦尝试把他当成男朋友,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情绪器官也跟着怎么都调动不起来。

她看着瞿尹清为她做的事,理智上她知道她要高兴或者欣喜,可是情绪上,她至始至终都毫无感触。

冷漠得好像瞿尹清不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异性,而是大马路边上的一块石头。

徐念溪接着道:“后来我身边的人一个两个三个都有了喜欢的人有了男朋友,我还是没有。渐渐的,我发现自己很难喜欢上别人,怎么努力都不行。”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病,才感受不到这些。“

徐念溪笑了下,嗓音很轻,做最后总结:“你可能看不出来,但我真的很难喜欢别人。”

她是口干涸的井,自己是贫瘠的,所以怎么掏都掏不出来,更没有任何余力来回馈别人。

程洵也听她说完,眉头皱起来,叫她名字。

“徐念溪。”

“嗯?”

“不喜欢别人不是种病,这挺正常的。”

徐念溪愣了瞬:“是吗?”

“当然。”程洵也回复得毫不犹疑,“我不喜欢熊孩子,不喜欢没有素质的人,不喜欢没有道德没有同理心的人,不喜欢用权利欺负别人的人……”

他毫不停息地说了一长串,徐念溪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有这么多不喜欢的人啊?”

“当然,我可是很难搞的。”程洵也理直气壮的,“你不会喜欢这些人吧?”

他那神情,好像在说“你敢喜欢这种人试试”,徐念溪接收到他给出的信息,果决地摇头,示意她也不喜欢。

程洵也哼了声,一脸“这才对”:“那不就结了。你不喜欢只是因为这些人不值得你喜欢。”

“等你遇到值得喜欢的,自然而然就心动了。”

他说得轻飘飘的,却好像一瞬间把她从自我怀疑中摘了出去。

但徐念溪依旧心有怀疑,“真的吗?很难喜欢别人真的不是种病吗?”

程洵也“啧”了声,看她,觉得她很贪心似的:“徐念溪,你这种哪里是什么病。放在玄幻小说,你是天生适合修炼无情道的料,多酷啊。”

他这话说的,徐念溪被他逗笑。

等她笑完,就见程洵也似乎想起什么不对,皱着眉疑惑道:“等下,你很难喜欢上别人的话……你不喜欢瞿尹清?”

徐念溪愣了下,有点茫然:“……我当然不喜欢他啊。”

程洵也眉头皱得更紧,她不喜欢瞿尹清的话,“那你跟他没在一起过?”

徐念溪再点头,还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像是在说,你怎么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

可是……

程洵也疑惑更甚,只感觉脑中乱七八糟的:“那你当时去南大,不是想跟他在一起?”

这话问得徐念溪一懵,“我去南大只是因为,南大的外国语学院也很好,和瞿尹清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她不是和瞿尹清约好了,一起去的南大?

而是她自己改变了志愿,刚好瞿尹清也报考的南大。

可是,这和程洵也之前知道的消息完全不一样。

程洵也看着徐念溪,神情茫然。

但徐念溪比他还茫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程洵也才确定这是真的,忍不住“啧”了声,数不尽的懊恼在胸口沸腾。

也不知道之前自己是怎么看的,把事情弄乱成这样。

不过,她去南大和瞿尹清没关系,她也不喜欢瞿尹清的话。

这说明,她是不是不会去南城?

程洵也这会儿有了点信心,话也能说出口了,“那你会再去南城吗?”

“哪种去?”

“在南城定居那种。”

徐念溪果断摇头,“不会,我还是想留在西津的。”

她这句话落地,程洵也悬了这些天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像过山车一下子降到最低点,陡然之间踩到了实地。

虽然他不知道徐念溪为什么把志愿从平大改成了南大,但这一切显然和瞿尹清无关。

徐念溪被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问话,问得愣了又愣,她实在搞不清楚,程洵也为什么会问这些。

徐念溪忍了忍,没忍住:“你为什么问我这干嘛?”

“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程洵也人高兴了,气焰也嚣张起来,哼了声,故意学徐念溪的语气,“我发现自己很难喜欢上别人,怎么努力都不行。”

他模仿自己,徐念溪看出来了。

只是……

“我语气没这样。”很低落,又像委屈,又像在撒娇,徐念溪抗议,“是你听错了。”

程洵也瞥了她一眼,模样盛气凌人,不容人反驳:“我说是就是。”

“……”

徐念溪毕竟没有他嚣张,只好忍气吞声。

客厅便一时没人说话了,只有若隐若现的呼吸声。

灯开着,月光也通过落地窗捎进来,这一切衬托得程洵也的存在格外明显。

包括他颧骨上的伤。

徐念溪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收回视线。

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好到她完全不敢想象。

只有他,会听到瞿尹清诋毁她时,出面反驳。

也会告诉她,她没什么问题。

从未像此刻一样遗憾和可惜,好像凭白之间就失去了什么,徐念溪控制不住地开口:“我们还能像之前一样吗?”

她这话一出,程洵也不说话了。

客厅很安静,安静得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徐念溪吸了吸鼻子:“不可以吗?”

她语调可怜兮兮的,又加上刚刚她的心里话,衬得她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但程洵也这个人难哄,也不想再和她像之前一样,他没那么好的定力。

可徐念溪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说话了。

时间被拉长又拉长,过了短短三秒。

三秒足以产生很多联想,他怕她哭,怕她难受,更怕是因为他。

程洵也终是“啧”了声,语调勉为其难:“行吧。”

他这话一出,徐念溪转悲为喜,情绪一下骤起:“真的吗?”

程洵也姿态做得很高,只“嗯”了声。

剩下的时间。徐念溪都在唧唧呱呱的,一会儿确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一会儿说她做的菜好难吃,一会儿又吐槽网上那些食谱说的适量完全让人不懂。

她一个人说得不停嘴,程洵也不怎么说话。他边想,他虽然定力不好,但谁说定力这种东西不能培养。

她能开心就很好。

说了好一会儿,徐念溪才停了嘴,情绪平稳下来,看着程洵也,叫他名字。

程洵也看她:“怎么了?”

徐念溪忍不住笑,嗓音很轻:“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可能是走了一辈子的运,才能遇到你。”

徐念溪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好运的人,从小到大,她连“再来一瓶”都没中过。

但她这辈子唯一的幸运可能就是,遇到了程洵也。

她说完,程洵也呼吸一顿,觉得这话太超纲了,他的定力也不是一时之间能培养出来的。

客厅气氛便慢慢安静下来,只听到他们俩的呼吸声。

……

徐念溪还处于重新找回友情的兴奋中,也不回卧室,而是坐在沙发上,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干干那的。

她视力好,看到程洵也眼角那儿也有一道擦伤,还没处理过似的。

她伸手指了指,嗓音疑惑:“你这里是不是还没涂药?”

没有镜子,程洵也有些看不清,伸手摸了摸:“哪里?”

徐念溪握着他的手腕,引着他找到地方。

在他摸索的时候,徐念溪视线顿在他身上,神情也困惑。

程洵也感受到了,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徐念溪盯着他的耳垂,“就是你耳垂好红啊。”

小番茄似的,难不成也受伤了?

可能是刚刚还牵了他的手腕,徐念溪没想太多,伸出指尖,摸着他的耳垂,检查了下,也没有伤口啊,相反还烫烫的。

等她收回手,才发现不知何时,程洵也动作停住,愣愣地盯着她看。

徐念溪不明所以,和他对视。

几秒后,程洵也皱了下鼻子,忽的站起来,交代句:“我去卫生间。”

起身就走。

徐念溪被他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

下一秒,视线在一个地方顿住。

程洵也的耳垂,是不是更红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的耳垂刚刚就是红的,还烫烫的。

她还摸了。

等等。

摸、了。

她。摸。了。

宛如有道惊雷凭空劈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劈到徐念溪头顶。

所以说,她刚刚摸了程洵也的耳垂?!

天呐!

她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耳垂这种东西,是她能摸的吗?

徐念溪像被针扎了一样,刺溜一下站起来,想逃回自己卧室。

只是程洵也刚好从卫生间出来,两个人迎面对撞。

徐念溪呼吸困难,头都不敢抬。

程洵也盯着她头顶圆乎乎的发旋,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他刚刚那么被她对待,都没她现在这样奇怪。

徐念溪声如蚊蝇,看都不敢看他,小家碧玉得彻底:“没怎么,就是想回卧室。”

回卧室至于一副偷鸡摸狗样儿吗,程洵也狐疑:“那你回。”

只见徐念溪抿着唇冲他尴尬一笑,步子小小,神态也扭捏,但不妨碍她“嗖”的一下钻进卧室,然后卧室门被关上。

放下门外的程洵也不提,卧室里,徐念溪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颊。

天呐!

她到底!干了什么!

第36章 036

这次不同于之前他说她“连吃带拿”,以及凌晨时她看他的裸、体。

那些甚至更丧心病狂,尺度更大,但那些她可以解释,她问心无愧。

可这次徐念溪问心有愧。

是她的手、她的身体,摸上的程洵也,没有人拿枪逼她。

全部都是她自己干的!

徐念溪收回捂脸的手,轻咳一声,挺直腰背,决定忘掉这件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再纠结也没有意义。

而且她只是摸了程洵也的耳垂,又没有干别的。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徐念溪理直气壮了不少,腰杆都硬了。

门突然被叩响。

徐念溪开门,对上程洵也的脸,他人比她高不少,阴影从上往下笼罩在徐念溪身上。

瞬间,徐念溪的呼吸几不可闻收紧了几分。

程洵也没看她,只把手机递给她,冯沛艺的声音传出来。

“念溪,你们晚上回家属院吃饭吗?”

你们……

徐念溪下意识看向程洵也,恰好和他的目光隔空撞上。

那一瞬像有什么魔力,做好的心理准备当即消融般,没了个彻底。

徐念溪呼吸一滞,错开视线,把手机塞回给程洵也,“我、我都行,看你的。”

程洵也没反应过来,只见徐念溪匆匆丢下句:“我有点困,先睡会儿,等会再聊。”

门被关上,门口只留下程洵也,他捧着手机有些愣。

不知道徐念溪突然怎么了。

程沓漫也在家属院,听见冯沛艺的话,扒着手机:“回来回来,我想要和姐姐玩。”

程洵也收回思绪,回她:“你这小鬼一天天的,除了姐姐还知道什么。”

程沓漫对着手机吐舌头:“不听不听。要姐姐不要叔叔。”

冯沛艺怕这俩同龄的隔空吵起来,赶紧抢回话题:“那你们回来吗?”

程洵也想了想,“回吧。”

挂了电话,程洵也看了眼被关上的房门,纳闷了一瞬,才转身离开。

……

卧室里,徐念溪丝毫没有睡意,捂住胸口闭眼深呼吸,开始自我催眠。

徐念溪,你刚刚只是心理准备还没做好,又和程洵也对视上,才会想跑的。

这不代表着什么。

但现在的你已经不一样了,你已经进化了。

你做好了心理准备,你很强大,你再也不会这样。

一番积极的心理暗示,徐念溪睁开眼,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就是嘛,她就只是摸了程洵也的耳垂,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她和程洵也的正常相处。

手机忽的一亮,程洵也发来消息:等会儿你睡醒了,我们一起去家属院。

去家属院。

也就是说,等会儿她就要和程洵也接触。

天哪,徐念溪的肩膀一瞬间就落了下去。

怎么这么快。

她根本没准备好。

浓重的后悔像海浪一样拍打过来,徐念溪瘫在床上,只想把自己摸程洵也耳垂的那只手给绑住。

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连正正常常站在他面前,都做不到-

时间不随人的意志为转移,一晃就到下午四点半,该出发去家属院。

徐念溪穿好外套,打开房门,程洵也已经在沙发上等她了。

“久等了,我们走吧。”

“嗯。”程洵也拿了车钥匙,起身。

车静静往家属院开,可能是来过太多次,不知不觉徐念溪记住了大概路程。

也能知道还要多久,可以到达。

“你今天不睡觉?”明明之前每次在车上,都会睡个天昏地暗的。

倏忽一声,打破安静。

徐念溪盯着前方的路,目不斜视:“下午睡太久了,现在不困。”

程洵也“这样”了一声,也没再问别的。

车继续往前开,很快到达家属院。

程沓漫等他们等了一下午,这会儿听到冯沛艺说,他们到楼下了,连忙起身,摸索着打开大门。

果然没多久,就有上楼的脚步声。

“姐姐!我在这儿!”

徐念溪踩上台阶,就看到门口站着程沓漫。西津天还冷,小女孩穿件水红色棉袄,帽子一圈白毛,像只小狐狸。

头发扎成两个丸子,肉乎乎的脸上挂着笑容,叫姐姐的声音也甜滋滋的。

徐念溪把程沓漫抱起来,进了屋。

屋里,冯沛艺和程谰正在厨房准备菜,见他们进来,冯沛艺松了口气:“你们总算来了,沓漫在我耳边念叨好久了。”

她一脸“我头都被吵大了”的无奈。

程洵也脱了外套,去厨房帮忙,徐念溪则在沙发和程沓漫玩。

玩的是盲人摸象。

徐念溪闭上眼睛,任由程沓漫把她的手放在东西上面。

“姐姐,你可以摸了。”

那东西有皮毛,皮毛还挺长,摸起来有点扎手,但又不硬。

徐念溪收回手,猜测:“是你的玩偶吗?”

程沓漫捂住嘴巴,闷闷笑:“错了,再猜。”

“是沙发坐垫?”

“也不是。”

徐念溪毫无想象力,投降:“那是什么,我猜不出来了。”

“是我帽子上的毛毛。”

徐念溪恍然大悟,下一瞬,程沓漫拿了白纸条过来。

“姐姐,低头,给你贴纸条。”

徐念溪把脸凑到程沓漫面前,任由她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然后白纸条就被斜着贴到她的右眼皮上。

等程洵也推开推拉门,从厨房出来时,就看到沙发上的徐念溪成了白胡子圣诞老人。

她脸上都被贴满,只依稀露出一双眼睛,眨眼之间,纸条跟着哗啦啦作响。

“……”

“你们这是干嘛呢?”程洵也坐过来,“弄成这样。”

不用徐念溪回话,程沓漫就七嘴八舌地把她们做游戏的事情说了,还强调她赢了很多次,她很厉害。

程洵也看程沓漫那嘚瑟样儿,“呵”了声,挽袖子:“等着,我来和你玩儿,保证让你输得个落花流水。”

“……”

理想很丰满,等冯沛艺从厨房出来时,被客厅的两个雪人吓了一跳。

“哎呦,我的天,”冯沛艺看了眼笑得直拍手的程沓漫,也跟着乐了,“你们俩,连个小孩都玩不过啊。”

徐念溪好胜心不强,被冯沛艺这么一说,只笑。

至于旁边的程洵也可是一下子被捅了马蜂窝。

程洵也挺直腰杆,从唇缝里碾出两个字:“再来。”

再来程沓漫没什么意见,可是……

程沓漫收回举酸了的胳膊,她刚刚上手摸程洵也的脸,一摸都是纸片,找不到任何空隙。

只能可怜巴巴地向徐念溪求助。

“姐姐,你帮我贴在叔叔脸上。”

徐念溪拿着那张小纸片,好不容易在程洵也脸上找到点空位,刚贴上去,视线忽的一移,和程洵也对视上。

程洵也有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窝深眼皮褶皱明显,眼尾微微下垂,整个人透着张扬锋利的少年气。

好像他九十岁,都还是这样。

摁在他脸上的指尖一瞬间发烫,徐念溪收回视线,轻咳声,欲盖弥彰:“贴好了,还玩吗?”

“不玩了不玩了,”冯沛艺正好端菜出来,“饭好了,快来吃饭吧。”

他们起了身,到卫生间把脸上的白纸条撕下来。

眼前的世界终于重新变得光亮,徐念溪长松口气。

身旁的程洵也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他还不服气呢,边撕边嘀咕:“我刚刚肯定没发挥好。”

餐桌上,程沓漫不肯老老实实吃饭,拉着冯沛艺说她刚刚怎么打败叔叔,往他脸上贴了那么那么那么多小纸条。

程谰边听边笑话程洵也,说他没用。

程洵也脸色臭臭的,但这是事实,他不能发作。

和程沓漫约定,隔日再战,下次他一定赢回来。

说话时,徐念溪视线有和程洵也对上,但下一瞬,她又移开,越过他,落到别的地方。

程洵也和徐念溪坐得近,她种种表现看得不清,至于对面的冯沛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她撞撞程谰,压低声音问。

“你发现没,念溪对洵也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程谰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会儿,纳闷:“哪里不一样?我看着挺正常的啊。”

冯沛艺白了他一眼:“和你说了也是白说。”

吃过饭,又和程沓漫玩了会儿,晚上七八点时,程慕池过来接走程沓漫。

告别正给他们挥手的程沓漫,徐念溪和程洵也坐上车。

一路上,徐念溪盯着前方的路,目不转睛的,像眼前路上有黄金似的,移都不带移一下。

很快到了目的地,徐念溪等程洵也停好车,他们往房子走。

这会儿天色黑得差不多,路上行人都没几个,只有几盏路灯隐隐绰绰地亮着。

最是安静舒缓的点儿。

徐念溪这会儿的目不斜视,就显得奇怪。

程洵也“啧”了声,开口:“徐念溪,你今天是落枕了吗?”

听见他说话,徐念溪下意识转头,转到一半又将将停住,回答他的问题:“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程洵也指了指她,神情不解:“你确定没有吗?你这会儿就挺像的。”

“……”

徐念溪干笑了声,也不好解释,她不是落枕,而是不敢和他对视。

只是程洵也像是对她的状态很感兴趣似的,停步:“要去医院看看吗?我去开车。”

怎么就上升到了去医院这一步啊,徐念溪头摇成了拨浪鼓:“不用不用,我真不是……”

她还能摇头,确实不像落枕,可是……

程洵也的眉毛皱起来,还想说什么,徐念溪怕他追根究底,连忙转移话题,只是话语刚出口,就一顿。

盯着他衣领不说话。

“怎么了吗?”程洵也顺着她望的地方看过去。

“你先别动。”

程洵也没动了,只见徐念溪绕到他背后,指了指他的衣领,那儿有张小小的白纸片。

应该是刚刚掉的,不知道怎么的就黏到这儿了。

程洵也脱了外套,抖了抖,白纸条还在。

徐念溪仔细看了会儿,提议:“不是贴在你外套,而是贴在你里面的卫衣衣领上面。要不你把卫衣也脱了?”

“……”

程洵也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像她在说什么虎狼之词似的:“我里面就一件卫衣。”

所以。

脱了就没了。

这下徐念溪无话可说了,轻轻咳嗽一声,就当自己没出这个馊主意。

程洵也“啧”了声,背过手摸了摸,还是一无所获,眉头间的小疙瘩更明显了点。

他好像对有这么个小东西粘他身上很不满,徐念溪上前一步,提议:“要不我给你摘下来吧。你先蹲下。”

程洵也这会儿挺听话的,乖乖蹲下。徐念溪低眼就可以看到程洵也的头顶。

这感觉,好像一个巨人,在她面前突然变矮,身高差一下颠倒。

徐念溪难免觉得新奇。

而且程洵也有两个发旋。

徐念溪听老人说过,两个发旋的人要么性格倔脾气坏,一条路走到黑,要么很聪明,脑子灵活。

徐念溪不知道程洵也是不是前者,但她知道他肯定是后者。

高中时他数学成绩就很好,有一段时间她常常向他请教数学题,每次他都能给出答案。

更别说,高三那会儿,他的成绩很快提升上来,最后还考到了平大。

如果不是徐念溪亲眼所见,简直像是影视剧里才有的逆袭,说出去都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估计是她停顿得太久,程洵也开口:“很难找吗?”

徐念溪回了神,“没有,我来了。”

她伸手翻开他卫衣衣领,柔软的纺织物触感占满手掌心,入眼都是程洵也的颈脖。

瘦削冷白,隐隐有血脉经络痕迹往下蜿蜒。右侧发丝下的皮肤上缀着颗小小的黑痣,若隐若现的,让人想拨开他的头发,一探究竟。

徐念溪心跳无端有些快,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嘶啦”一下把那扰人的白纸条从衣领撕下去。

退开几步:“好了。”

程洵也直起身,道了谢,把外套穿上,见徐念溪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在干嘛,就问:“怎么了?干嘛这个表情。”

第37章 037

“我的表情怎么了吗?”徐念溪问。

借着路灯,程洵也仔细看了她几秒。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徐念溪的表情尤其不对劲,有点儿懊恼又有点儿无措。

但这会儿看,她神情又挺正常的,程洵也便以为自己看错了,收回目光:“没怎么。”

他们进了房子,徐念溪回了卧室,门被关上,她强撑着的表情一瞬间落了下去。

刚刚还压着的无措反弹般占据她的心神。

徐念溪去了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神情紧绷,而且不是她幻听,她能听到胸口有“噗通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一声比一声大。

震耳欲聋。

如果程洵也离她近一点,肯定能听到。

有程洵也会发现的意识,徐念溪彻底绷不住了,找了手机给鲁惟与发消息。

徐念溪:小鱼,明天你有空吗?我们出来见一面吧。

鲁惟与很快回复:有空啊。但是溪溪,明天周一,你不上班吗?

徐念溪:上。但我还是想和你见面。

鲁惟与不解,但多年好友,她知道徐念溪既然提出来,肯定很重要,便道:那明天我去你公司门口等你下班。

徐念溪:嗯。爱你,小鱼。

有鲁惟与这句话,徐念溪的心放松了点。

在她们之中,鲁惟与一直都是更会人际交往的那个。

想必鲁惟与能帮她找到,将一切恢复成正常的方法-

次日,徐念溪起得很早,出门时,没有看见程洵也。

说不上来是放松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惜。

好不容易下了班,徐念溪在公司门口看到了鲁惟与。

见到鲁惟与那瞬间,原本有些杂乱的心跳一下子稳了下来,好像找到了依靠一样。

鲁惟与带她去吃最近发现的一家白果老鸭汤。

等点好菜,鲁惟与:“怎么了?溪溪。”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把瞿尹清的事说给鲁惟与听。

鲁惟与听得眼睛都睁大了不少,反应过来后,表情就难看起来了:“瞿尹清他是什么意思?你不能拒绝他吗,还是你拒绝了他,所以你一辈子不能喜欢别人?不是,他真是有什么把自己当皇帝的大病吧……”

徐念溪摇头,示意这不是重点。

鲁惟与看她,疑惑道:“这还不是重点?”

徐念溪点头,又咽了口唾沫:“重点是,我摸了程洵也。”

鲁惟与听到这儿时,动作一顿,三秒后,眼睛瞬间瞪大,比刚刚大好多:“你摸了他?摸了哪里?”

“耳垂。”

鲁惟与激动的心一下又蔫儿了,“什么啊,就耳垂啊,我还以为你怎么了他呢,刚想说声干得漂亮。”

“重点不是耳垂,”徐念溪连连摇头,“重点是,打那之后,我就不能和他像之前一样相处了。”

和他对视,会忍不住想离开视线。

和他说话,会局促紧张,好像胸口有点什么在反复震荡。

“而且,”徐念溪咬了下唇,“我有点忍不住,想对他动手动脚。”

所以,她会摸他的耳垂。

所以,昨天晚上,她看到他颈脖上的黑痣,有点想拨开他的头发,一探究竟的冲动。

鲁惟与愣了下,很快又噗嗤笑开:“不是,溪溪。程洵也耶,那么大个帅哥,你想对他动手动脚,不是很正常吗?换谁,谁都会馋他身子的吧。”

她一副“食也性也”的语气。

鲁惟与凑过来:“程洵也身材怎么样?你有看到吗?”

徐念溪想了想:“我只看到过他的上身。”

鲁惟与眼睛一亮:“有腹肌吗?”

“有。八块。”

鲁惟与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你不馋他身子才奇怪。”

所以,她现在在程洵也面前的种种异样是不是都是正常的?

而且……

“那什么时候我就能不馋呢?”

“先等激素稳定吧。你知道的,我们女人每个月都有如狼似虎的几天。”

点好的菜这个时候也上了。

鲁惟与把煮好的鸭肉放在徐念溪碗里,看她仍然面带忧虑,安慰:“溪溪,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除非你对他是生理性喜欢,否则都是很正常的,一会儿就消退了。”

“生理性喜欢是什么意思?”

和徐念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相比,鲁惟与是个恋爱达人,遇到喜欢的异性从不胆怯,主动出击。自然对这些更了解一点。

“怎么说呢。”鲁惟与想了想,“生理性喜欢就是哪怕对方长得不帅、身材不好,也从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但你依旧喜欢他,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可爱,会想永远和他贴在一起。是超越了很多东西,才会有的很珍贵的情感。”

鲁惟与瞥了眼徐念溪,做最后总结:“而你对程洵也明显不是生理期喜欢。你只是馋他身子。”

有了鲁惟与这句话,徐念溪的心彻底放下去。

就和鲁惟与说的一样。

她从未幻想过自己的理想类型,也从未设定过标准。

那程洵也自然也不会颠覆她的审美,只为想和他在一起。

……

吃过饭,告别鲁惟与,徐念溪坐上地铁,回到房子里。

程洵也还没回来。

徐念溪把包放在卧室,坐在客厅沙发上。

没等多久,程洵也开门,把钥匙丢在玄关上,目光和她撞在一起。

徐念溪下意识就想移开视线,但很快又停住,直视他。

“你回来了啊。”

“嗯。”

程洵也换了拖鞋:“你怎么不回房间?”

“我还不困。”徐念溪见他怀里抱着东西,“你拿的是什么?”

“营养土。”

“营养土是什么,有什么用吗?”

见她好奇,程洵也走过来,把营养土递给她:“这个就是。买来给多肉换盆用的。”

徐念溪仔细研究一下,还拿手碾了碾,比普通的田园土感觉更湿润一点。

而且,阳光房里确实有很多多肉植物。

徐念溪把土递给他:“你现在去换吗?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虽然鲁惟与说的是,一段时间之后,等激素稳定下来,她就不会在程洵也面前有任何异样表现了。

但徐念溪是个希望一切万无一失的人,自然想多和程洵也相处,进行脱敏治疗,以便早日将一切恢复成原样。

“能。”程洵也回得干脆,他的定力虽然不够好,但这段日子的训练以来,也不差了。

只要徐念溪不突然说什么很超纲的话,他就不会有别的幻想。

他们来到阳光房,可能是西津的这波寒潮即将迎来结束,多肉逐渐从之前皱巴巴的状态,变得舒展。

一盆盆多肉圆滚滚的,在夜晚的阳光房里,像一个个包子一样。

可爱得紧。

程洵也把手上拿着的营养土放下来,又找了个陶瓷花盆。

放进去一部分颗粒土、一部分营养土、再来点珍珠岩……

搅拌。

把多肉从原花盆里拿出来,去掉大部分原来的土壤,只留下包裹住根系的部分。

再把它放进新的陶瓷花盆里。

于是多肉就有一个更宽敞的新家,弄完这盆,他又开始转战下一盆。

忙忙碌碌的像只仓鼠。

徐念溪看着看着就有点儿好奇。

程洵也其实不太像会养多肉的人,比起园艺,他应该更喜欢运动。

高中时,他常常出现在操场上。每次运动会也都是他和李伟豪打头阵,才不让6班零分收场。

有了疑问,徐念溪便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会养多肉啊?”

他头都没抬:“除了你给我的那一盆,其他的都不是我养的,而是我帮养的。”

“怎么说?”

程洵也“啧”了声,语气有点不耐烦:“你知道的,有些小屁孩三分钟热度,喜欢的时候非要。过段时间她不喜欢了,就得有人帮她收拾烂摊子。”

“沓漫?”

“嗯。”程洵也道,“之前是我妈给她养着,但她养不来这些,就丢给了我。”

他手里动作不停,“哼”了声,心不甘情不愿的:“要不是我不想杀生,我才不养它们。和我气质完全不符……”

他语气勉勉强强的。

可是……

徐念溪看了一圈,阳光房里摆满了多肉,仔细看,除了那一盆猫爪多肉以外,也就一种品种,但奈何太多了,于是密密麻麻摆着都是。

这么乍一看,简直就像是,无数代同堂一样。

徐念溪收回视线:“这里所有的多肉都是由一盆分出来的吗?”

“对。”程洵也都不用寻找,指了指不远处盆最大桩最老的那一盆,“都是它分出来的。”

徐念溪忍不住笑了下,觉得他这人真是口是心非。

嘴上说不愿意,挑挑剔剔的,可行为上又完全相反,老老实实给它们分盆、换土,甚至一养就养这么多。

简直像只别扭又傲娇的猫。

似乎发现她的目光,程洵也抬脸,神情奇怪:“你干嘛看我?我身上有脏东西吗?”

徐念溪摇头:“没有。”

她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阳光房的其他东西,但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把视线重新放在程洵也身上。

总觉得那些东西都没他好看。

看他把多肉根系的原土壤敲打下来,看他把掉下来的多肉叶片收集起来,看他找个新盆,再把叶片扦插上去。

想来,一段时间之后,这里又会多一盆新的多肉。

她看得目不转睛的,程洵也倒是被她越看越不适应。

他就没见过徐念溪这种人,盯人盯得丝毫不顾对方想法的。

程洵也抬起头看她,模样凶巴巴的:“徐念溪。你干嘛老盯着我看?”

他凶其实也不太凶,而且比起凶,更像是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看着凶巴巴的,朝人直哈气,实际上人很柔软。

徐念溪撑着下巴,一点没被他吓到,相反还笑了下:“没干嘛。就是觉得你好可爱。”

她这话一出,阳光房内空气一静。

良久,程洵也才眨了下眼睛,慢吞吞收回视线。

他不说话,阳光房里便只有土被铲动的轻微声响。

没过多久,程洵也拍了拍身上的土,直起身,没看徐念溪,“走吧。”

“好。”-

回到卧室,徐念溪才发现鲁惟与给她发了消息:溪溪,晚上怎么样,遇到程洵也了吗?

徐念溪:遇到了。

鲁惟与很快回复:怎么样?还馋他身子吗?

徐念溪老实道:不馋了。

甚至和他在阳光房时,她都没想起来要碰碰他、摸摸他。

换句话来说,她没有这种欲望,六根清净了。

鲁惟与:是吧,我就说吧,等你激素稳定了,就不会了。

徐念溪:嗯嗯。

鲁惟与安心退场,临了多问了一句:那你和他相处还正常吗?

徐念溪:正常。

甚至连不敢和他对视都没了,相反她很能直视他,甚至可以一直盯着他看。

徐念溪忍不住打字:而且,我觉得他有点可爱。

可爱得甚至她打出这句话时,脸上还带了点笑意。

总感觉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程洵也这种人。

让她光是想想,心情都会变好。

鲁惟与都准备放手机了,被徐念溪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吓得顿住。

好一会儿的对方正在输入,鲁惟与才发来句:你觉得他很可爱?

徐念溪:对啊。

虽然程洵也人挺臭屁,还自恋,但他确实是个很可爱的人。

鲁惟与这次输入得更久,于是聊天页面上,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又没有,来来回回的。

徐念溪:怎么了?

良久,鲁惟与才发来几个字:溪溪,我感觉……你好像完了。

徐念溪:?

鲁惟与打字的手都在颤抖:你好像,不仅是馋程洵也身子,而是对他生理性喜欢。

徐念溪一愣,鲁惟与的话还没说完:换言之,你。

鲁惟与:大概喜欢上他了。

第38章 038

徐念溪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会的,我在他面前挺正常啊,怎么会喜欢他?

鲁惟与:不喜欢他,你怎么会觉得他可爱?

可是……

徐念溪咬唇:觉得一个人可爱不是很正常的吗?怎么会和喜欢扯上关系。

鲁惟与反驳:你会轻易觉得一个人可爱吗?之前瞿尹清追了你那么久,你觉得他可爱吗?而且,可爱这个词,本来就有可以值得去爱的意思。

鲁惟与放柔语气:溪溪。虽然你应该不喜欢这个说法,但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你觉得对方可爱,那十之八九……

剩下的话,鲁惟与没说完,但徐念溪已经知道她的未尽之语。

就是,她。

喜欢上,程洵也了。

她。

喜欢程洵也。

世界仿佛褪了色,所有的秩序原则都在一瞬间崩裂,砖块碎裂的轰鸣声,在徐念溪耳边长久不散。

徐念溪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息屏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背脊抵上墙壁,手捂住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不好的人,这么容易搞砸一切。

明明她和程洵也是很好的协议结婚关系,不牵扯到任何感情。

甚至连结婚前,他还会特意问她,她会不会喜欢他。

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就是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难以收场。

那一夜,徐念溪一整宿没睡,起来得很早,但还是和程洵也撞上。

清晨时分里,程洵也一身黑,带鸭舌帽,只露出一点轮廓明显的下颚线,正朝门口走。听见卧室门被打开的声音,侧脸朝她看过去。

隔空对视上,只一眼。

徐念溪心跳一止。

“早上好。”程洵也随口道。

“早、早上好。”

天呐,她为什么连句简单的问候都说得磕磕绊绊。

程洵也似乎也觉得她这样奇怪,脚步顿了一瞬,犹疑地看了她一眼。

但徐念溪及时调整表情,他看了她一会儿,也没深究,转身走了。

程洵也走后,徐念溪还在后怕,觉得不能任由这一切发展下去。

“溪溪姐,溪溪姐,”姜颂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我听振哥说,公司接到了平城那边的陪同翻译单。不知道振哥会安排谁去。”

“我感觉是你吧。我驾驭不了这种大场面,知蕴姐刚来,振哥估计不放心让她去。”

徐念溪收回思绪,笑笑:“那我谢你吉言了。”

“不谢不谢,”姜颂笑,“我们公司可是越来越好了呢。”

下了班,徐念溪去了鲁惟与家。

见到徐念溪,鲁惟与第一句话就是,“溪溪,你现在怎么想的?要和程洵也说吗?”

徐念溪换好鞋,就听到鲁惟与的话,摇头:“不说。”

她不能因为自己,而破坏她和程洵也的协议关系。

而且,徐念溪垂眸:“他不会喜欢我这种人的。”

鲁惟与很震惊:“为什么不会啊,溪溪你又不差。”

徐念溪笑笑:“我也没那么好,不是吗?”

和程洵也比起来,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

很小的时候,她看过一部电影——《飞屋环游记》。

当时她小,看时没什么感触,只觉得气球带着房屋,飞起来的画面,五颜六色的,格外好看。还买过同款贴纸贴在本子上。

但上高中以后,她才滞后地体会到那一幕的冲击力。

是一位老人至高无上的,拿飞屋环游世界的勇气。

徐念溪偶尔会在课余时间想,她老了后,会有这种抛弃一切,只为完成梦想的勇气和坚持吗。

应该是没有的。

而程洵也显然和她不一样。

他在爱里长大,性格鲜活有生命力。世界在他眼里是被打开的,他可以做任何事。

所以他才会送同班女生回家,在教导主任面前毫不退让,重逢之后,他也愿意对她伸出援助之手。

“程洵也会喜欢的人,”徐念溪嗓音很轻,“应该是那种和他一样,热烈的坦荡的,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勇敢,世界在他面前打开。”

就像夏天一样的女孩子,这样才适合和他站在一起。

而不是像她一样,瞻前顾后,胆小怯弱。

她虽然不说,但她心里知道,她在程洵也面前是自卑的。

这种自卑,是浸泡在骨子里的,她无法忽略,也无法和它达成和解。

鲁惟与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深深叹了口气。

鲁惟与父母去泰国旅游,家里就鲁惟与一个人,徐念溪过来正好可以陪她。

两个人虽然兴趣爱好并不相同,但一个喜欢分享,一个乐意倾听。

不知不觉,待到末班地铁即将发车,徐念溪才和鲁惟与道别。

临走之前,徐念溪问:“小鱼,这段时间,我下班后能来你家待着吗?”

鲁惟与愣了瞬,很快明白徐念溪的意思,笑了:“当然。反正我家里也没人。”

告别鲁惟与,徐念溪坐上地铁,才松了口气。

从今天早上的短暂相遇就可以得知,自己在程洵也面前,远远做不到自然和放松。

那么,在学会掩饰之前,还是先离他远一点-

徐念溪乘坐地铁,回到房子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想来程洵也应该休息了。

她做好心理准备,打开门,光线溢出来,占满她整个视线。

徐念溪下意识闭了下眼,再睁眼时,才适应眼前的白光。

也看到了客厅的一切。

灯开得透亮,程洵也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朝她看过来,脸色有些臭,说话也一字一顿的。

“徐念溪。”

“嗯?”她不明所以,眨了下眼,抬头看他,“怎么了吗?”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徐念溪掏出手机,十一点四十五分。

而且,好像还有人给她打了电话。

好多通。

定睛一看,是程洵也。

所以是不是他见她迟迟没回来,才给她打了电话。

而且一直到现在,他都在等她。

徐念溪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她没想到程洵也会等她,她没被这样对待过,说不上来的愧疚和感激交相辉映。

“不好意思,”徐念溪连忙道歉,“我手机静音了,没听到你给我打电话。”

晚上程洵也回来后,迟迟没见徐念溪的卧室有亮光。

他等了等,依旧没有,唯恐像上次一样,她自己一个人发烧了,便去敲了门,也没人应。

那个时候都晚上十点了。

程洵也实在担心,给徐念溪打了电话。每半个小时一通,可一直没人接。

好像她这么个活人,就凭空消失一样。

他拿了车钥匙,准备去找她,她这个时候回来了。

还好是安全回来了。

后怕过后,生气依旧在胸口涤荡。觉得她没分寸,一个女生这么晚不回来,还不给人交代。

徐念溪看他脸色,还臭呢,想了想,小声道:“我今天晚上去了鲁惟与家。下次如果我晚归的话,我会记得提前告诉你的。”

程洵也听她这么说,脸色终于好了点,也不再像刚刚一样生人勿近,但语调依旧怀疑:“你确定你会记得?”

徐念溪肯定点头,“一定会记得的。”

她可能和王君兰相处习惯了,王君兰从不主动过问她的行踪,所以她也没培养出,回来晚了会主动和人交代的习惯。

但今晚看到在客厅看到程洵也,她才发现她是有义务告诉他的。

毕竟她也是有人担心的。

徐念溪又保证了一遍,程洵也这才偃旗息鼓,终于放过这件事。起了身,交代一句:“早点休息。”

等程洵也回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徐念溪,她关了灯,只有落地窗外一点光亮,捎进来。

达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却也能成功掩盖住她的表情。

在黑暗中,徐念溪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程洵也真的是很好的人,这种人才愿意尽管他们只是协议结婚的关系,但依旧对她表示担心和关心。

只是这种好太过稀有和昂贵,让徐念溪更加产生一切都不能暴露的惶恐和担忧。

但她的演技又不能短时间达到速成,成功掩饰自己的所思所想,只能避开他。

于是从这段时间开始,徐念溪和程洵也的交流正式进入一种玄而玄之的状态。

比起之前的线下见面,现在更多的是线上聊天。

徐念溪给程洵也发消息:我在鲁惟与家,今天晚点回去。

程洵也:1。

徐念溪:我在鲁惟与家,今天晚点回去。

程洵也:1。

徐念溪:我在鲁惟与家,今天晚点回去。

程洵也:1。

……

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之间的对话甚至直接可以组成消消乐。

可谁都知道这样也不是个长久事。

她不能用在鲁惟与家这个理由,一直逃避和程洵也见面-

严岸泊看程洵也脸色,忍不住笑了:“又跟念溪怎么了,瞿尹清那事不是个误会吗?”

严岸泊还是一贯的一猜一个准,程洵也放下手机,没说话。

他不说,严岸泊越好奇,凑过来:“干嘛不说话,这次很严重吗?念溪和你吵架了?还是想和你分居?难不成是离婚?!”

严岸泊戏很足,还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吗?才结婚没多久,你这么快就要变成离异的了。”

程洵也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快说,你不说,我可真当这样了啊。”严岸泊威胁,“到时她真和你说这些,你可别怪我乌鸦嘴。”

程洵也是个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有些东西说多了就会成真这个说法。

但和徐念溪有关的东西,他不得不谨慎,最后还是勉勉强强把手机给严岸泊。

严岸泊打开一看,立马就乐了:“你们俩人机啊,每天就这两句话来回发。”

程洵也没否认,因为这是事实。

“不是,念溪怎么天天都去鲁惟与家,”严岸泊定睛一看句子里的内容,纳闷,“鲁惟与那里有什么啊?”

程洵也“啧”了声,语气烦躁:“谁知道,反正她天天都去。”

严岸泊把手机还给程洵也,扣下巴:“你们最近有发生什么吗?”

“什么都没发生。”程洵也道,最近这段时间,明明一切都是正常的,再正常不过了。

可突然有一天,徐念溪就说要去鲁惟与家。

“什么都没发生,那她天天往鲁惟与家跑干嘛。”严岸泊疑惑更甚,“按照我的经验,这种情况只会是她想躲着你。”

躲着他,程洵也眉头皱紧,“为什么想躲我?”

他没做什么吧。

比起之前的,误以为徐念溪对他有意思,现在的他,也没这个想法了。

所以和徐念溪的相处更多的都是,两个人都正正常常的,保持着协议结婚的关系。

严岸泊没谈过这么曲折的感情,他要么就被人干脆利落地甩了,要么就是他甩别人,耸了耸肩:“谁知道,说不定念溪后悔和你结婚了,不想看到你。”

他随口一说,程洵也却看过来。

顶着程洵也寒气逼人的目光,严岸泊磕绊声:“那什么,就有这个可能性而已……”

严岸泊刚开始还只是随口说,但越说越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你想想啊,人正常夫妻都会七年之痒,都会时不时后悔结婚。没有几对夫妻可以说,他们从来没后悔结婚的。更何况,你和念溪这种……”

“念溪不想看到一个不喜欢的人,长期出现在面前,但又不好说,就自己避开。这不是逻辑闭环、合情合理啊!”

严岸泊自己一个人绘声绘色地说完,程洵也坐不住了,和他说了声,转身就走了。

严岸泊话还没说完呢,转眼就凉了场,只好耸了耸肩膀,觉得自己真是他们感情里的冤种。

有事时找他。无事时,理都不理他了。

严岸泊百无聊赖给自己倒了杯鸡尾酒,太甜了,他抿了口便放下。

手机又是一亮。

姜颂发来消息:我做的咖喱饭,是不是挺好看[大笑大笑]

姜颂:以后不知道谁有这个荣幸,能吃到我做的饭[自恋自恋]

附带张图片。

但过了一秒,图片又被撤回,紧接着,姜颂重新发来张色调更亮点的。

加了姜颂以后,姜颂就时不时给他发消息。

刚开始,只是像小女孩好奇似的,问他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但紧接着,姜颂开始和他分享她的生活,也会因为他说过的只言片语去尝试。

就比如这会儿的咖喱饭。

他偶然一次说过,他挺喜欢吃咖喱饭。

这会儿,姜颂就发过来了。

严岸泊不知道是自己自恋,所以多想,但不论是不是,都没再回复的必要。

摁熄手机,起了身,离开酒吧。

外面正下一场小雨,还好车停得不远,严岸泊没走两步,身后传来稍低的人声:“小泊?”

严岸泊回头,就是一愣,记忆因为眼前人而回到了七年前枝繁叶茂的盛夏。

他无端恍惚了一瞬,但很快,严岸泊又回过神,笑了:“顾冉,好久不见。”

顾冉掐了烟直起身,朝他走过来。

如丝细雨里,顾冉齐臀连衣裙,牛仔外套,过膝长靴。蓝色挑染碎发,打唇钉,背黑色吉他包。她比一般女生高挑不少,又这个打扮,来来往往不少人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顾冉任由视线和雨水一样,在她身上流经,却从不在意。

多年不见,她还是这样特立独行、不惧别人的眼光。

顾冉走到他身边,撩起打湿的额发,勾唇笑,唇釉折射出惑人的光晕:“你怎么不叫我姐了。”

她大他三岁,从见到她第一面开始,严岸泊就爱跟着她,叫她“冉姐。”

一叫就是十年。

严岸泊一双桃花眼漾出几分风流笑意,回得玩味:“再怎么说我们也谈过两个月恋爱。我现在再叫你姐,多不合适啊,调情似的。”

顾冉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本就对他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只笑。

严岸泊问:“你这次回西津待多久?”

“半个月吧,这次回来跟着乐队演出的。”

“那行。”严岸泊,“你们演出我会去看的。”

“嗯。给你留位置。”

对话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严岸泊也没再找话题的想法,看了眼时间:“那我先走了,我们到时微信联系。”

“嗯。”

车确实停得不远,但严岸泊回到车上时,衣服依旧被打湿得差不多。

他打开空调,抽风机呜呜作响,在响声里,严岸泊点开微信通讯录黑名单。

里面只有一个人。

——顾冉。

但她没发现,所以才会应了他那句微信联系。

严岸泊丢了手机,嗤笑了声,只觉不愧是她-

徐念溪照例在鲁惟与家待到地铁末班车即将停运,才回去。

她轻手轻脚打开门,经过客厅时,借着月色,能看到沙发有一大团黑色阴影。

徐念溪打开灯,光亮一瞬间如水般溢出去,照亮客厅的一切。

就见沙发上的阴影已经坐起来了,还拿手臂挡住眼睛。

徐念溪定睛一看:“程洵也?你怎么在这儿?”

又顿了下,问得犹疑:“……你是在等我吗?”

她好像有给程洵也发消息,她今晚会去鲁惟与家。

难不成她忘发了?

程洵也放下手臂,人已经清醒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回:“没在等你,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他回来后,也没有睡意,就坐在沙发上,想严岸泊说的话。

按照严岸泊所说,普通夫妻尚且因为种种事情,例如家务分配、婚后没有个人自由、性格磨合等等问题,产生后悔结婚的情绪。

他和徐念溪甚至连爱情都没有,徐念溪要是觉得后悔也情有可原。

毕竟,徐念溪虽然不是和瞿尹清一起去的南大,但她从未喜欢过他却是真的。

所以,她改了志愿也不会告诉他。

所以,毕业聚会那天,她才会和鲁惟与说那些话。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徐念溪打开灯,程洵也才醒来。

有他这句话就好,徐念溪也能松口气。

她提议道:“那要不你现在回房睡?”

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徐念溪声音有点打磕,以为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连忙解释:“床、床上睡得会舒服点。”

程洵也没说去还是不去。

他人就坐在沙发上,定定地看她。

好像在打量,好像在思忖,又好像在怀疑什么。

徐念溪被他看得紧张,呼吸都停住,但面上还得维持镇定。

像回到小时候,她没考好,书包里背着成绩单,站到王君兰面前。

“怎么了吗?”

但还好,许是她的掩饰大法已渐入佳境,程洵也看了会儿,皱眉,收回目光:“没怎么,我进去了。”

他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她的神色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徐念溪这段日子的躲避又不是假的。

他走后,徐念溪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一连好多天,徐念溪每次晚归都能在客厅里看见程洵也。

他坐在沙发上,就用一种探究着什么似的目光看她。

但等徐念溪看过去,他又收回目光。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一直胡乱这么揣测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终于有一天,徐念溪又一次很晚回来,那会儿外面倾盆大雨,她头发被打湿了不少。

程洵也等她放下钥匙,开口问:“下雨也不能早点从鲁惟与家回来吗?”

徐念溪顿了瞬,没解释别的,只道:“下次我会记得的。”

她说是这么说,可西津一连几天的大雨,她只回来得比之前早了一点点。

可以忽略不济的一点点。

尽管依旧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不想和他同处一室,却是真的。

她是不是真的和严岸泊说的一样,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有了这个想法后,程洵也也不坐在沙发上观察她,而是沉默着,也不说话,脸色也难看了不少。

他这样子,不得不让徐念溪产生不好的联想,比如他已经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正在进一步确认,或者正发愁如何拒绝她,如何和她解除协议关系。

一时之间,房子里的氛围更加紧绷,徐念溪在程洵也面前也表现得更加小心谨慎,将掩饰进行得彻底。

这种奇怪的相处,程洵也似乎也发现了。

他们交流得更少,也更加像隔着层什么。

两天后,陈振把徐念溪叫到办公室:“我想安排你去平城出差。”

徐念溪出办公室时,姜颂对着她眨眼。

那意思,我猜得没错吧。

这次去平城要待三天,对接平城当地一家科技公司。

徐念溪定车票时,情绪复杂。

说不上来是有将她从当前的局势中解脱出来的轻松,起码又多出了三天的缓刑期。

还是有更多的忧虑。眼前的出差,不是终点。

既然程洵也已经有了结论,那她迟早要面对一切。

日程安排得急切,徐念溪直奔西津火车站,上了车后,和程洵也发消息:我需要到平城出三天差,这几天都不在家。

程洵也很快回复:知道了。

就像一条暗流涌动的河,外人看是平静的,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中的波涛。

徐念溪轻轻叹了口气。

……

程洵也收了手机,旁边的严岸泊撞撞他,“念溪去平城了?”

“嗯。”

“不是吧,只是后悔和你结婚而已,”严岸泊连连摇头,“念溪又是天天跑鲁惟与家,又是去平城出差,真是太折腾了。和你直说不行吗?”

程洵也没说话,按照他对徐念溪的了解,她不是那种忍心伤害别人的人,所以她不说,只避着他才是符合她性格。

但避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切终将有个结尾。

可他,还是不愿意这么快,就结束-

科技公司在平城二环,徐念溪到了地方后,很快投入工作。

工作推动得很顺利,第三天中午中午,徐念溪收到一条短信。

来自于徐国超。

“念溪,你姚阿姨说,好像在平城看到你了。你从南城回来了吗?”

徐念溪看了好久,慢慢地回了一句“是的,爸爸。姚阿姨看得没错。”

徐国超很晚才回复,“是你就行,我还以为认错了。”

徐念溪:“没有。的确是我,我来平城出差。”

她发过去之后,徐国超再也没有发来消息。

徐念溪放了手机,发了会儿呆。

三天的工作结束,徐念溪回西津时,正好是周五晚上十点半。

出乎意料的,那会儿程洵也正在客厅沙发上,抱着个抱枕,看部老电影。

开门声惊动了他,程洵也侧过脸,往门口看过来。

视线相对。

世界安静到漫长。

其实也就三天时间,但见到程洵也的那一刻,徐念溪才发现,三天竟然那么久。

简直恍如隔世。

落地窗没关好,风捎进来,把一切都轻轻柔柔地吹起来。

原本只静静流淌着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忽的汹涌起来,冲刷岸边礁石,涛声阵阵。

“你怎么会回来?”

“你怎么还没睡?”

两声叠在一起,程洵也反应过来,她又不是已经和他说了,她要走,自然而然会回来。

程洵也皱了下眉,觉得懊恼,回:“我马上就睡。”

徐念溪“嗯”了声,又道,“我工作结束了,然后又看刚好有动车票,所以就买了现在的票回来了。”

“这样。”

对话结束,客厅里恢复安静,只有电影旁白声。

月色通过落地窗,如水般洒进客厅。

徐念溪开口打破安静:“那我进去了。”

“嗯。好。”

“晚安。”

“晚安。”

徐念溪回到卧室时,心跳还有些快。

有逃过一劫的后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胆子和程洵也搭话的。

但她又真的很想和他说话。

一直被她忽视的思念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徐念溪团团包裹住。

她站在卧室里,静静地深呼吸一口气,把这种难言的滋味压下去-

三天的出差到底是给徐念溪的生活带来些改变。

这次回来后,她没再去鲁惟与家。

一是鲁惟与的父母从泰国回来,她再过去不太合适。

二是程洵也好像变得很忙碌,也不经常出现。

偶尔和她见面,也都是以静默收场。

她以为的,她会迎来一个结果,变得漫长且没有期限。

倒是一直没有联系过她的王君兰突然打来电话:“你这周有空吗?回来吃个饭。”

“有空。”

“那行,你记得把小程带上。你爸打电话过来,让你回去,他五十岁大寿。你和小程趁这个机会都回去,让他们好好看看,你到底比徐依宁强多少。

徐国超那儿……

徐念溪顿了下,提醒似的:“爸只让我一个人回去。”

王君兰皱眉,觉得她这话尤其天真,不满道:“你一个人回去顶什么用,还不是比不过徐依宁。这事你记得和小程说。”

语罢,王君兰不等徐念溪回复,直接挂了电话。

鲁惟与看徐念溪脸色:“怎么了?溪溪。”

徐念溪收回手机,“我爸五十岁大寿,我妈让我和程洵也回去。”

鲁惟与吃惊地“啊”了声,“真的假的,你爸那么偏心你姐,你妈还要你回去?”

鲁惟与其实没见过徐国超,但她和徐念溪是多年好友,徐国超怎么对待徐念溪的,她了解得一清二楚。

是多年的漠视和冷淡。

“真的。”徐念溪道。

鲁惟与忍了忍,没忍住,“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妈怎么想的,明明你哪里都好,她好像就跟看不见一样。”

徐念溪连失望都省了,笑了下:“我也觉得。”

“那你去吗?”鲁惟与问,“而且不止要你去,还要程洵也去。到时你爸和你妈见面,万一又闹起来怎么办,多尴尬啊。”

徐念溪沉默会儿,摇头:“我不会让他去的。”

虽然她知道她家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她否认不了,但她也不愿把它们展现到程洵也面前。

就像不应该把阴霾,放到阳光面前。

对比太过于强烈,让人不能接受。

第39章 039

下周三,王君兰听见敲门声,从厨房出来,打开门。

王君兰的长相映入徐念溪眼帘,也就过了个年的功夫,王君兰额发突然白了不少,整个人显出几分老态。

徐念溪的长相其实有七八分像王君兰,只是和徐念溪的柔和温婉不一样,王君兰颧骨高耸,眼窝下垂,平添了几分怨天尤人的刻薄。

每次徐念溪直视王君兰的脸,心情都会很复杂。

有对王君兰渐渐老去的心疼难受,恨不得时间在她身上凝固。

但在直面王君兰时,徐念溪又会把一切软弱情绪深深按压到谷底,装作从没出现过。

见徐念溪一个人进门,王君兰:“小程没跟着你回来?”

徐念溪摇头,不说话。

王君兰原本还皱着眉,但转念一想,他这儿来不来无所谓,重要的是去徐国超那儿。

菜很快被炒好,王君兰不擅厨艺,零星几点做菜技巧都是和徐国超离婚之后,迫不得已学的。

没有天赋,更没有热情,导致王君兰做的菜只是能吃,和好吃没什么关系。

徐念溪默默吃着,任由王君兰的抱怨从耳边飘过。

“你爸现在知道想起你了,之前一直不闻不问,”王君兰边夹菜边冷笑,“一碗水端不平,我看他以后瘫在床上谁去看他……”

王君兰虽然和徐国超离了婚,但离婚不代表着其中的纠葛能被翻篇。

每次提起徐国超,王君兰的诅咒、辱骂、恶意揣测、比较都层出不穷。

“你可得让小程好好准备,让他们这些人看看,谁都没有你嫁得好,徐依宁算个什么东西……”

“还有啊,小程那种家境,看到的女人肯定多,受到的诱惑也肯定多,”王君兰喋喋不休,“你赶紧怀个孩子,栓住他……”

徐念溪和程洵也结婚之后,就有王君兰会催生的心理准备。

自然对眼下的种种不算惊奇。

只是不惊奇和接受是完全两回事。

“我说话,你听到没?”王君兰见徐念溪闷不吭声,气往上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全世界都欠你似的的死德行。真不知道养你干嘛,别人家的孩子都知道心疼人,都知道争气,就你这种白眼狼……”

照例的熟悉的斥责声。

徐念溪起了身,这段对话里第一次开口:“我吃好了,您慢吃。”

她话落,没等王君兰回复,径直背包穿好鞋,往门外走。

王君兰忙放下碗筷,追了出来,旧话重提:“你记得把小程带过去……”-

周六晚上,程洵也刚下班,接到王君兰的电话。

“阿姨,怎么了?”

王君兰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只靠徐念溪不够:“念溪有和你说过,让你去她爸爸那儿吗?”

程洵也顿了下,还没说话,王君兰从他的停顿知道了答案,语调就变了,“你不知道是不是?让她做点什么事都做不到,真不知道……”

程洵也无意听王君兰斥责徐念溪,打断:“念溪有和我提过,只是我最近太忙,她说等我回去再和我说。”

王君兰转怒为喜,又把这件事细细和程洵也说了一遍,嘱咐他务必过去平城,参加徐念溪爸爸五十岁大寿。

无论是谁,见家长都不是小事,程洵也应了声。

程洵也回去时,正好晚上九点。

徐念溪还没睡,正在厨房洗她的杯子。

见到他回来,打了声招呼,又无声地加快速度。

等她洗完,要回房间的间隙,程洵也忽地开口,“你最近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

他虽然知道她不想和他在一起,但他们目前毕竟还是协议结婚关系。

如果她有需要他出场的地方,他会配合的。

只要她说出口。

徐念溪愣了瞬,看他:“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

“嗯。”她回复得斩钉截铁,像她一个人就能搞定这一切一样。

程洵也皱了下眉,边说话,边观察她神色:“阿姨给我打电话了。”

果然,下一秒,徐念溪神情变了:“我妈吗?”

“嗯。”

“她说什么?”

“她说,让我们一起去平城一趟,你父亲五十岁大寿。”

果然,王君兰还是去找了程洵也。

如果说她的执念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那王君兰的执念就是要让徐国超看看她过得有多好,他的眼光有多差。

眼下程洵也在,她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会百般确认程洵也会不会当场。

只是……

程洵也:“有这个事吗?”

“有,”徐念溪,“不过我可以一个人去的。”

程洵也垂眸,眼眸里情绪不明,好半晌才说:“我们现在毕竟还是结婚关系。”

徐念溪没说话了。

他明明知道了她的心思,但他还愿意看在他们还有婚姻关系的份上,提出来帮忙,已经是仁至义尽的了。

她没权利也没理由拒绝这一切。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退了步:“那周末我们一起去。”

“行。”程洵也问,“需要准备什么吗?”

徐念溪摇头,“什么都不需要。”

什么都不需要,程洵也思忖两秒,“那我自己看着准备吧。”

“都行。”徐念溪态度消极,不太想知道这一切,“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了。”

卧室里,徐念溪盯着天花板,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周末,他们很早整理好,带着程洵也准备的礼品出发了。

平城在西津隔壁,半个小时能到。

距离徐念溪上次去平城,已经过去了七年。

越接近平城,徐念溪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忍不住开口:“我和你说我家情况。我爸和我妈离婚之后很快再婚了,现在我爸和阿姨、姐姐住在一起。人有点多,关系也有点复杂……总之,等会要是你看到什么任何东西,你都不要往心里去,就当没看到。反正我们一年也不会见到他们几次。”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也没有上下文,但徐念溪的焦虑确实真的。

程洵也没多问,只道:“知道了,我会当没看到的。”

谁都知道语言轻飘飘的,不知真假,但某时某刻,确实能给人带来零星一点安慰。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地儿。

车门被打开,徐念溪从车上下来,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软,还是程洵也扶了她一把,徐念溪才勉强站定。

“我凭什么不能来?我不是你们徐家的媳妇吗?没给你们徐家生儿育女吗?”

刚站好,徐念溪听到王君兰尖锐的声音迎面扑过来,徐念溪耳边嗡鸣作响,还未来得及后退,屋里正对峙的一切已经映入眼帘。

只一眼,徐念溪就有种一定会是这样的尘埃落地感。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屋里部分人的注意,姚仙华率先发现他们,看着徐念溪的脸,惊喜道:“念溪?你是念溪吗?”

姚仙华这始料未及的一句,让屋里僵硬的气氛稍缓,所有人都看过来。

视线落在徐念溪身上,有冷漠,有打量,有好奇。

徐念溪被迫成为他们视线的中心位,开口:“是的,姚阿姨。我是念溪。”

“真的是你!我们都七年没见了,一晃你都这么大了。”

徐念溪还没回话,王君兰立马冷笑声,对着姚仙华:“谁要你假好人,你要是真是什么好东西,做得出带着孩子破坏别人家庭的事吗。”

姚仙华带着笑意的脸一僵。

王君兰攻击完姚仙华,又看徐国超。她还记得徐国超刚刚说她凭什么来平城:“原来你们还知道有七年了。七年都没见到当爹的去西津看看女儿,我看呐,有些人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几个女儿了,就把个贱人生的当个宝。”

“你……”徐国超脸色铁青。

当即,因为徐念溪的到来,好不容易缓了一瞬的局势立马重新剑拔弩张,新一轮争吵上演。

徐念溪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来之前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今天看到的种种肯定不会和好字沾上半点关系。

只要王君兰和徐国超凑在一起,就会有数不尽的争吵。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战斗会这么快打响,她家的一切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形式,被摆到程洵也面前。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不敢看程洵也的脸,几乎是自暴自弃:“这就是我的家人。”

永远在争吵,用恶毒词汇攻击对方的家人。

没有温情、没有爱、没有任何和好相关的字眼。

她不想承认,但她就是在这种家庭氛围中长大的。

和程洵也家完全不一样的家庭氛围,说出去都让人觉得难堪。

程洵也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些。

他又看了眼徐念溪,她嘴唇抿得很紧,虽然说的是这是她的家人,可是神色抗拒。

程洵也收回视线,没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

他们说话的这一点功夫,屋里战况正酣,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完全不避讳别人。

还是姚仙华勉强笑笑,拉着徐国超:“算了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别扯皮。”

徐国超才稍稍按耐住怒气。

姚仙华见气氛稍稍好转,但依旧随时随地都会再吵起来,连忙看了一圈到场的人,留意到程洵也这个生面孔,一愣。

“你是?”

徐国超跟着看去,也一愣。

本就在安静的休战期,姚仙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程洵也身上。

疑惑居多。

徐念溪正要说话,刚刚还在和徐国超对峙的王君兰先开口了,“这是念溪老公,叫程洵也。”

她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忽地一顿。

徐国超神情愣然,看着徐念溪好一会儿:“念溪,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不和我说?我都不知道。”

徐国超语气带了点痛心和触不及防。

他和王君兰的婚姻虽然不美满,但徐念溪毕竟是他的孩子,怎么连结婚这种人生大事,都没和他说,直接就结了。

徐念溪抿了下唇,回:“半年前。当时事发突然,所以没和您说。”

徐国超听徐念溪这么说,皱紧眉。看了徐念溪好一会儿,没有把矛头对准徐念溪,而是对准了王君兰,怒道:“你怎么当妈的,念溪不懂事,结婚这么大的事乱来就算了,你怎么也不管?”

听他这么说,王君兰这次倒是没生气,相反还有点等着这句话的意思。撑着胳膊,面带笑意:“我这种妈怎么了?小程可是我亲手选的,长得好性格好,家里条件好,一栋楼都是他家的,还和念溪是高中同学。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万里挑一的,别人拍马都找不到这么好的。”

她目光扫过站在最后的徐依宁,态度说不出的意味深长:“也没见这个家里还有谁有这种命。”

徐依宁一白,无措地看徐国超,“爸。”

徐国超安抚地拍了拍徐依宁,又看王君兰,他脸色不好,也不想再和王君兰多费口舌。

“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走。”

王君兰目的达到了,被他这么说也不见生气:“走就走,我还不乐意待呢,真当你们这儿是什么好地方。”

王君兰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五个人。

徐国超这会儿面色已经好转了不少,见徐念溪和程洵也还在,走过来,细细问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结婚的。

徐念溪回答完以后,徐国超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难掩愧疚:“这么多年,是我对你太不上心了。”

这是事实,和王君兰离婚后,徐国超就一直没再回来过,好像忘了他还有一个女儿一样。

只很偶尔,徐念溪跟着王君兰,来到平城,才会和徐国超见上一面。

徐国超又看程洵也,许是刚刚王君兰那番话有影响,徐国超对程洵也的态度客气有余,亲切不足,问候一番,最后道:“念溪,你和小程就好好地待在这儿替我过寿。”

毕竟是他的大寿,徐国超没和他们多说,匆匆出去招待客人。

他们俩把礼品放下,找了个地方坐着,这会儿才从冲突里抽身。

刚刚的喧嚣仿佛过眼云烟般,消失不见,但徐念溪却不能这么简单地就让这一切被掀过。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对不起。”

“道什么歉?”

“……让你不仅看到这一切,还参与到这一切。”

虽然来之前,她有想过王君兰会这样,但她没想到王君兰是把程洵也的存在在纵目睽睽之下拿出来,当作她炫耀的筹码。

好像程洵也这个人不是有个人意志的人,而是被无数标签堆砌起来的物品一样。

程洵也没看她,只说:“来之前,你不是说了吗?无论发生什么,都当看不见。”

“可是……”

“放心,我挺守信用的。”程洵也道,“答应的事,我会做到的。”

徐念溪看着他的脸,尽管看到了丑陋的一切,但对她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

他是个很好的人。

好到无数次,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叹。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的人。

可他们的关系终有结束的一天,所以就连现在的相处,也只是基于协议关系带来的。

说不上来的难受酸涩,压满徐念溪胸腔。她深呼吸一口气,把情绪压下去-

到了吃饭的点,亲戚也来得差不多了,他们时不时会扫徐念溪和程洵也两眼,似乎是好奇他们是谁,但很少有人过来和他们说话。

徐念溪便和程洵也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两个透明人。

徐念溪无事可做,又难得和程洵也有这样的相处。

便和程洵也一一介绍刚刚找他们说话的人都有谁。

但人数就那么多,很快又说完,徐念溪又开始介绍这个家的其他人。

正好说到徐依宁,徐念溪看过去,刚好对上徐依宁的目光。

徐念溪顿了下,收回目光:“这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同父异母?”

最难以启齿的地方已经被他看到了,徐念溪也不在乎多说一点。

徐念溪道,“我爸先和姚阿姨认识的,但因为一些事,我爸和姚阿姨分开了,和我妈结了婚。一直到我小学四年级那年,姚阿姨带着徐依宁找过来。我爸就和我妈离婚,和姚阿姨再婚了。徐依宁就成了我名义上的姐姐,不过我一直没有这样叫过她。”

“你们关系不好吗?”

“一般吧。”

可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矛盾加上徐国超的后天偏心,徐念溪和徐依宁关系不算密切,甚至还长期处于敌对状态。

从小到大,她们都会为每件事打擂台。

成绩上,一向是徐念溪占优,这点也一直成为王君兰攻击徐国超眼光不好的理由。

但性格上,不同于徐念溪的慢热和不知道怎么跟别人相处,徐依宁善于交际。

徐念溪每次回来平城,她都是无人搭理的,徐依宁身边则围了一圈人,说说笑笑。王君兰便会说她性格不好,不讨喜-

很快到了中午吃饭的点。

和大早上的那一场鸡飞狗跳的冲突相比,整场饭吃得很快。

亲戚难得都在,又是徐国超五十岁大寿,自然而然就有人提出,照张全家福。

有同辈的小年轻带了相机回来,当即就道:“来,我给你们照一张。”

徐家来的亲戚不少,再加上按照身高,徐念溪和程洵也只能站倒数几排,最后拍出来的照片,要不是仔细看,压根看不到他们。

小年轻:“叔,我给你和依宁他们拍张。”

最后门前空地那儿,只有徐国超、姚仙华和徐依宁留下了。

小年轻明显是个有想法的人,指挥人拿了过年没贴完的“福”字过来,让徐国超坐着拿福,旁边姚仙华和徐依宁一左一右站好。

“可以可以,看镜头。一二三,笑……”

三个人都笑意满满,连笑痕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和谐美好得容不下其他人。

不用想,就知道出来的照片会是什么样子。

徐念溪静静注视着,好像在看别人的家庭一样。

身旁的程洵也忽的开口:“你找到我们在哪里没?”

徐念溪把图片放大,给程洵也看:“不是在这里吗?”

“这么小。”程洵也俯身看她手机,皱了下眉,像两个小点,连五官都看不清。

“只能这么小了,”徐念溪道,“那么多人呢。”

程洵也很勉为其难的样子:“行吧。”

徐国超拍完照,就看见徐念溪正和程洵也窃窃私语,忙叫住已经盖上镜头盖的小年轻:“小飞,你别着急收相机。”

徐念溪被徐国超叫过来时,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徐国超把那个“福”字塞到她手上,她才反应过来:“爸,不用给我拍。”

徐国超拍拍她:“全家福全家福,怎么不用给你拍,快摆个姿势。”

小飞见徐国超这么说,也跟着这么做:“来,看镜头。”

透过取景框,能看到徐国超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徐念溪僵硬地拿着“福”。

“姐,我是叫姐吗……反正你往叔那边站点,离他近点……行行行,可以了,来,一二三,笑一个。”

“ok,叔你再换个姿势,一二三……”

徐念溪只感觉自己连笑起来的弧度都控制不住,还好小飞快门摁得很快。

“行了,还有人拍吗?要拍的赶紧上前来……”

小飞话还没说完,徐依宁上前一步,低声和小飞说了几句。

小飞一愣,疑惑地看了眼徐依宁,很快喊道:“念溪姐、叔,你们先别走,我多拍几张。”

已经走了几步的徐念溪和徐国超只得重新返回来。

这次,小飞拍了很长时间,徐念溪脸都笑僵,小飞才说可以。

他们走后,还有人想拍,空地一时之间,照相的人来来往往替换,衬得徐念溪和徐国超的合照算不了什么。

徐念溪走到程洵也身边时,心跳还有些快。

小飞动作很快,已经把照片传给了徐国超,徐国超又传给徐念溪,她点开众多照片一张一张看,不同于她以为的怪异,照片中的两个人都笑得自然,徐国超甚至还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

他们就像世界上任何一对寻常的父女。

徐念溪看了良久,把照片一张张保存。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难得的和徐国超的合照-

中午饭吃得差不多,陆陆续续不少亲戚都走了,只等明天再过来。

徐念溪和程洵也没事干,索性在村子里走走。

程洵也是第一次来村里,虽然徐念溪来得不多,但她毕竟还是比程洵也多点经验。

沿路她就和程洵也介绍,哪里是池塘,哪里是菜田,哪里是竹林,她记得竹林里面好像还有野鸡。

程洵也都会应,但没之前那么个颐指气使的调调,整个人内敛稳重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他这份意外的稳重,让徐念溪有些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走到了房子附近。

不同于前门的喧闹,后门很安静,能看到很开阔一片田野。

“我记得这一块地,之前种的是玉米。”

她正说话,随风送过来几句对话。

“爸,像小时候一样背我,行不行吗……”

“你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要我背。”

徐念溪无意偷听,准备带着程洵也离开的瞬间,步子一顿,侧身往前看过去。

田野边上,徐国超一脸笑意,嘴里说的是徐依宁已经是大姑娘,不合适再让他背了,可是他背已经弯了下来,等徐依宁上来。

“一二三,走喽……”徐国超刚直起身,正好看到对面的徐念溪和程洵也,立马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连忙把徐依宁放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徐念溪。

“念、念溪,还有小程,你们怎么来了?”

徐念溪笑了下:“出来透下气。”

徐国超看她面无异色,才松了口气,跟着笑了:“透气好,对身体好,平常也要多透气。我们也是出来透气的,马上进去了。”

“嗯。”徐念溪,“你们先进去吧,我们再走会儿。”

“好。别着凉。”徐国超先走,徐依宁紧随其后。

剩下的路,徐念溪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思,他们俩就安静且沉默地回了房子里。

第40章 040

大寿有两天,他们要在村里留宿一晚,吃过明天的大寿,再回西津。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晚了,到了该洗漱休息的点。

浴室是一个自己在屋外搭起来的小房子,正正方方一个。

徐念溪先洗,除了水流声以外,还能听到田野里的蛙鸣和隐隐还有几声犬吠。

光线也不好,她就像置身于荒野草地里,周围都是不为人知的虫兽。

徐念溪动作不自觉加快,越着急越容易出错,她不小心撞到置物架,沐浴露洗发水等等砸了一地。

声音在嘈杂的夜晚里显得巨大。

几乎是响声发生的同时,“怎么了?”

声音耳熟,是程洵也。

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徐念溪原来急切的心不知不觉稍定下来。

徐念溪摸黑捡起瓶瓶罐罐:“没事,只是撞到了东西。”

“行。”

没过多久,又是一阵虫鸣犬吠,徐念溪提高音量:“程洵也,你还在吗?”

程洵也走近几步,在离浴室还有半米远的位置停下,“在。”

她知道她的要求很过分,但仍忍不住开口。

“你……能不能等我洗完再走?”

“可以。”

等徐念溪洗好澡出来,在不远处看到程洵也的身影。

还没说话,程洵也道:“你先进去,外面冷。”

“可是……”你一个人不怕吗?

许是看出了她的意思,程洵也道:“没什么可是的。”

他都这样说了,徐念溪只好告别他,又在姚仙华的带领下,来到她和程洵也的房间。

村里能用的房间不多,分到他们手里的也就小小一间。

徐念溪把灯打开,橙光光线照亮房间,木质床,被子高高摞起。除了床以外,房间里连个沙发都没有。

程洵也很快回来了,见她站在床边发呆,问:“怎么了?”

徐念溪解释道,“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沙发也没有,等会我们一起睡吧。”

程洵也愣了下,显然也没想到有这种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往前两步,和徐念溪擦身而过,他身上未散的水汽,打在徐念溪的脸上。

她下意识眯了下眼,再睁开时,就见程洵也已经打开了衣柜,里面还有多的几床被褥。

“我打地铺,”程洵也计划得很迅速,“你睡床。”

西津依旧还在降温,地上铺的又是瓷砖,打地铺难免凉意逼人。

就算他可能不喜,但徐念溪依旧坚持:“我们还是一起睡床吧。”

如果不是她,他也没必要过来,有这么一遭。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也不应声,径直拿出被子铺在地上。

徐念溪再接再厉,跟了他几步:“一起睡床不好吗?”

程洵也侧过身看她,叫她名字。

“徐念溪。”

“怎么了?”

他看着她,出乎意料说的是别的,而不是觉得她冒昧和得寸进尺。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性别不一样?”

橙光之下,他五官棱角分明,眉骨高,鼻梁高挺,组合在一起冲击力十足,很明显的男性特性。

“我知道的,”徐念溪道,“可是……”

她相信,程洵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而且,就算怎么样,这也是合法合规的。

更别说,她其实也是愿意的。

村里睡得早,这会儿其他房间的灯已经都熄灭了,只有他们这里,橙色电灯泡像只巨大的萤火虫,还亮着。

程洵也也不应她这句话,铺好了地铺,关了灯,只在夜色中道:“睡觉。”

灯关了,没有回转余地。

徐念溪躺上床,看着窗外一轮弯弯似镰刀的明月,迟迟没有睡意。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就听地上的程洵也来了句:“你还没睡?”

“睡不着,”徐念溪道,“你为什么也没睡?”

“我也睡不着。”

地上又冷又硬,铺了几层被子都不好使。

“是不是太冷?”

当然是冷的,但程洵也不会说:“还好。”

可能是窗户没关紧,说话的这点间隙,有风吹进来,程洵也咳嗽了两声。

声音不大,但被徐念溪听见。

她起了身,把被子搬到地上。

月色下,就见程洵也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你干嘛?”

徐念溪道:“我没睡过地上,所以现在试试。”

“……”,程洵也被她弄得无语,“不是,地上有什么好睡的?”

徐念溪已经把被子铺好了,正看他。

那意思,既然不好睡,你为什么不跟我睡床上?

程洵也“啧”了声,语调放得重了点,“男女有别。”

徐念溪侧了个身,也不看他了,只有声音传出来,她静静地问:“你会对我做什么吗?”

其实做什么,她也无所谓的。

甚至,她还有点若有若无的期待。

起码这样,他们还能有更多的接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彼此保有距离。

“不会。”程洵也回答得毫不犹豫。

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望,徐念溪开口,“那性别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呢?”

徐念溪话落,良久都没人说话。

地面本就比床冷,还硬,徐念溪畏寒,不自觉缩成一团,将睡未睡之际。

身旁的程洵也忽的动了,他掀开被子,站起来:“到床上睡。”

他这一句话,把徐念溪的瞌睡赶走,她直起身:“你也来吗?”

她那意思,如果他不来,她也不睡。

“嗯。”

这会儿天色更黑,村里只偶尔几声犬吠。

他们借着月色,把地上的被子重新铺到床上。

躺在床上时,原本僵硬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徐念溪闭上眼睛,就听那道呼吸声,就在她耳边,慢慢一起一伏。

她知道不应该这样,但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就见离她一个手臂处,程洵也正阖眸躺着。

从她这个角度看,男人鼻梁高挺,侧脸线条流畅,好看得像是用画笔画上去的一样。

谁也没想到,她会有和程洵也同躺在一张床上的一天。

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程洵也眼眸动了动,眼睫在空中划出一条痕迹。

徐念溪赶紧扭过头,闭上眼装睡。

程洵也看了一圈后,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收回视线。

他睡意不多,因为徐念溪就在他身边。

她安安静静阖眼,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斜着扫落一小片阴影。

看着已经睡熟了的模样。

程洵也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收回视线,捏了捏柔软的被子,心跳才慢慢回到平均水平。

一向不失眠的他,今夜罕见地没什么睡意。

虽然他知道,徐念溪只是为了怕他着凉,没有别的意思,但他依旧会因为和她一个床而觉得紧张、彻夜难眠。

月亮不知不觉高挂在夜空,远处的池塘映着湿漉漉的银色镰刀。

程洵也盯着捎进室内的月辉,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

就见,徐念溪似乎是觉得冷,眉毛皱得很紧,手臂也从被子拿了出来,把他连人带被子熊抱住。

旋即,她皱紧的眉毛松了下来,神色多了几分恬静。

“……”

“徐念溪、徐念溪……”程洵也道,“醒醒。”

被他叫烦了,徐念溪挥了挥手,刚好打在程洵也脸上,她嘀嘀咕咕的:“不要说话,要睡觉……”

“……”-

村里清晨就有的清脆鸟鸣扰人清梦,徐念溪睁开眼,对上床边程洵也的目光。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张凳子坐着。凳子还没他腿长,他憋屈支着腿,眼圈下的青黑更严重了点。

徐念溪一惊,睡意一下子就散了,直起身:“你昨晚没睡觉吗?”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她昨晚熊抱了他一整晚,完全不肯撒手,呼吸就那么打在他脸上。

后来,临近天亮,估计是气温升高了点,抱着他热,徐念溪才终于愿意松开了手。

那会儿已经凌晨五点了。

程洵也想睡个回笼觉,却怎么都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等徐念溪醒。

徐念溪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反应过来:“那个……该不会是我昨晚吵到你了吧?”

不怪徐念溪有这种反应,她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睡,只偶尔会在鲁惟与家留宿。

据鲁惟与描述,她睡相挺好的,不打呼不磨牙不说梦话,但她特别怕冷,哪里有热源,就往哪里挤。

再加上程洵也这种反应。

程洵也直起身,也不应她这句话,“走吧,去吃早餐。”

徐念溪掀开被子,赶紧跟了几步,站到他身边,仰头看程洵也。

从这个角度看,程洵也长得很白,但这会儿黑眼圈太重。黑白对比之下,让人的目光完全不能从他脸上移开。

徐国超这会儿也出来了,一抬眼看到程洵也就愣了:“小程,你昨晚没睡好吗?”

徐国超这声毫不掩饰的惊呼,让徐念溪愧疚更严重了点。

虽然程洵也没明说,他睡不好和她有关,但只要稍微一联想,就知道是她导致的。

程洵也没说什么,只道:“有些认床。”

徐国超走后,徐念溪赶紧把程洵也摁在张凳子上,让他休息,自己跑去厨房把早餐拿出来。

很简单的早餐,包子油条和豆浆。

她监督程洵也吃完后,只出于负责似的。又围着他打转,一会儿问他有没有吃饱,想不想喝水,一会儿又问他要不要再去床上睡会儿……

她跟着他,走哪儿跟到哪儿,还叽里咕噜的,跟个小和尚念经似的。

程洵也“啧”了声,觉得她吵,拿了平板出来:“你切西瓜,别说话。”

徐念溪这才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徐念溪切西瓜的功夫,就听到身边,传来道轻微的呼吸声。

她摁低音量键,往旁边看,就见程洵也撑着脸,在清晨柔和的阳光里,睡着了。

他生得实在太好了,五官立体精细得像是用最细腻的笔触白描出来的,眼睫阖着,又长又卷,像麦穗。

呼吸很轻,睡着的样子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柔和。

徐念溪看了好一会儿,把他的神态记在心里。又把平板放好,去了房间,找了给毯子出来,盖在他身上。

程洵也睡得估计没有很舒服,眉宇间皱起了个小疙瘩。

可能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徐念溪想了想,轻轻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随着风吹拂,他的头发扫过来,程洵也的发质很硬,不同于自己的细软发质,刺在徐念溪颈脖上,微微有些发痒。

徐念溪屏息,小心翼翼把他的头发拨开了点。

觉得这两天发生的种种,像是一场乌托邦似的梦,又像是最后的黎明倒数。

再醒是被姚仙华叫起来的,“醒醒,念溪小程,吃饭了。”

徐念溪睁开眼,对上一双睡眼惺忪的好看眼眸。

距离很近,徐念溪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眸中倒映的还没醒透的自己。

两个人都是如出一辙的茫然懵懂。

再一看,不知何时,程洵也从原本的靠在她肩膀上,变成了他们头靠头,紧挨在一起。

从上帝视角看,他们就像两只抱团取暖的企鹅。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默契且不着痕迹地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徐念溪把拿出来的毯子叠好,送回房间。

程洵也则是起了身,把凳子移到旁边。

两个人都是一副“我很忙,请勿打扰”的模样,只是姚仙华看看低头疾步走远的徐念溪,又看看耳根微红的程洵也,忍不住笑了下。

饭桌上,程洵也和徐念溪偶尔视线相触,又在下一秒几不可闻地移开。

等吃了这顿饭,大寿临近尾声。

徐念溪告别徐国超和姚仙华,程洵也把车开出来了,摇下车窗:“上车。”

“好。”徐念溪上车之前,身后忽道,“念溪,能和你说说话吗?”

是徐依宁。

徐念溪和程洵也交代声:“麻烦等我一下。”

程洵也“嗯”了声。

还是目睹徐国超背徐依宁的那块田野。

徐依宁已经在那了,正扣着手指甲,她指甲那儿有斑秃,都能看到血红的肉。

“有什么事吗?”徐念溪问。

徐依宁咬了咬唇,“念溪,我能叫你念溪吗?”

“可以的。”

“你后面还回平城吗?”

徐念溪想了想,“会回,但估计回得不多。”

听她这么说,徐依宁抿紧唇,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说话。

时间就那么过去了,徐念溪主动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徐依宁深呼吸一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我想问问你,我们能不能……不把对方当对手了?从我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开始,我们一直在竞争。”

“但是这么多年,我真的好累。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因为你学习成绩好,我一直都有在努力学习,可是我还是只考上了中专。”

徐依宁笑了下,眼底满是苦涩,“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不要再竞争了,我想要过得轻松一点。”

这是这么多年,她们第一次这么推心置腹的对话。

原本累的不只是她,还有徐依宁。

有时候,徐念溪会觉得啼笑皆非。

明明是王君兰和徐国超之间的恩怨是非,但付出代价,从来不只是她们俩。

“可以。”徐念溪回答得简单干脆。

“我知道之前是我做得不对,但……”徐依宁顿了下,满是错愕地看着徐念溪,“你说好是吗?”

“对,好。”

徐依宁眼眶有点湿,眨了两下才忍住:“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车缓缓往平城开,车上暖气呜呜作响。

程洵也看了眼心神不宁的徐念溪,主动开口,打破安静:“想什么呢?”

回来后就心不在焉的。

“就是感觉意料不到。你知道吗?”徐念溪现在还残存几分不可置信,“徐依宁,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刚刚和我道歉了。”

程洵也被她的话弄起来了点兴趣:“道歉?为什么?”

徐念溪看着前方的路,嗓音很轻:“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妈好胜心比较强,每次我回平城,我妈都会要求我,表现得比徐依宁好。”

“只是我不善于交际,我爸那边的亲戚也不是很接纳我,所以我每次回平城,都是像今天这样。”

徐依宁那边同龄人人来人往,她这边无人搭理。

“然后我妈就会责怪我,说我没用。”

程洵也这时候眉毛就皱起来了点:“然后呢。”

“然后有一次,徐依宁表现得和我爸很亲密,让他背她。我爸真的背了,那个时候的我很敏感的,”徐念溪笑了下,“超级无敌敏感,我当场就哭了,嚎啕大哭的那种。因为我爸从来没有背过我,连抱都没抱过。结果被我妈看到了,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没出息不争气,恨不得没生过我。”

徐念溪嗓音很轻:“我当时以为她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太敏感了。只是后来徐依宁找到我,说她是故意的。我只要敢来平城,她就敢一直这样干。”

十几岁的女生,心思纯粹却也恶毒。

听闻她想来平城读大学,害怕她和自己抢父亲,便想出这种办法。

程洵也眉毛拧得更紧,脸色一下子就不善了:“徐依宁还在平城吗?”

徐念溪看他想转头回平城,找徐依宁算账的样儿,连忙道,“估计走了。而且也没有多少次,就那么两三次,那之后,我也没去过平城了。”

听她这么说,程洵也脸色才好转了点,“以后她再这样,你和我说。”

“干嘛?你还打女人不成?”

程洵也嗤了声,语调不屑:“我连小孩都打,打女人怎么了?”

他一副“他就是心胸狭隘”的样儿,徐念溪忍不住笑:“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你今天才认识我吗?”

“那倒不是,”徐念溪笑完,情绪慢慢有些低落,“只是偶尔我会感觉她其实挺可怜的。姚阿姨和我爸分开之后,她一个人带徐依宁。我第一次见徐依宁,她身上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就那么躲在姚阿姨身后,明明比我还大两岁,还没我高。”

“所以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欠她的。在她在外面风吹雨打的时候,我起码有个家。所以重逢之后,我就要偿还,就要把我的爸爸给她。”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嗓音放得沉:“徐念溪,你不欠任何人的,而且能被给出去的东西本来也不属于你。”

"不属于我吗……"

仔细想想,徐依宁没出现前,徐国超在她的印象里,也一贯都少见笑脸。

他常和王君兰争吵得面红耳赤,总因为家务分配而满肚子怨气。

只偶尔在她主动帮忙打扫卫生时,徐国超会对她笑一下,和她多说两句。

其他时候,他的眼中也从未出现过她的身影,更别说像对待徐依宁一样对待她。

原本从始至终都不属于她啊。

说不上来的惋惜和难受,像什么后知后觉的云烟一样,席卷过来。

“徐念溪。”

“嗯?”

程洵也似是看出她的神色不对:“不属于你的,就没必要可惜。而且,你还有家。”

对上徐念溪愣愣望过来的目光,程洵也顿了下,补了句:“我指的是我妈他们都在等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