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神子说,“为什么我不可以承认你是‘母亲’?”
“……”
神子又说,“或者,为什么你不可以承认自己是谁?”
冬阳想了想,她在真实的理由和被渲染后的童话版本两个解释中犹疑了一下,说道,“你想听什么答案?”
“取决于你想告诉我什么答案。”
冬阳不期望将孩子卷进长辈的纷争中。
她的部下雨阵,是她在横滨最混乱的时期,一个沦为枪战场的破旧楼房里捡到的。
最初的那段时间,少年雨阵一直处于疑神疑鬼神经质到颓废的地步。他最常对冬阳说的话就是,“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哪个是真话,哪个是谎言……告诉我命令吧,直接吩咐我去行动吧,别给我解释你的苦衷了。”
他在常年的家庭影响着中变得混乱不堪。
母亲对他说,父亲是个穷鬼,是个骗子,是个欠债的赌徒,害得他们母子只能过这种苦日子。
父亲对他说,母亲是个无用的花瓶,是个满心要跟着别的男人跑,能毫不犹豫的抛弃他们的势利眼。
兄弟对他说,父母会选择把最喜欢的那个孩子留在身边,让长子继承家产。
姐妹对他说,父母谁都不会要,他们会将有可能获得他们家产的孩子卖掉。只有率先强大起来才不会被送去孤儿院或者精神病院。
孩子无疑十分信赖于他直面的人,凡是熟悉的,有感情基础的,便是他倾心的对象,他们处于一个纯白的状态。被欺骗,被利用,被抛弃,这些都是在成长过程中经历的,然后他们才会学会辨别虚伪。
所有人都在说不同的话,而左右摇摆的雨阵最后只感到了痛苦,他为每一个亲人忧心,替每一个亲人愤怒,最后幡然醒悟,发觉自己只是他们负面情绪的抒发口,无人为他着想,自己只是他们达到最终目的的筹码。
儿子的指认能让母亲控告父亲离开父亲,于是父亲在孩子面前抹黑母亲,兄弟想让他当那个无知的,不争不抢直至无能无用的幼子,姐妹想让他加入这场财产的争斗,因为她是被收养的孩子,本身没有继承权,一开始就被踢出这场竞争的她只想看着这帮人斗得更狠。
悟也处于争斗之中,但他此时正被保护着。
或许他会在某一天看清楚家族的意图,看清楚咒术界的腐朽,但那是以后了。
——他是如何看清的?
——是因为失望吗?
五条悟并不是普通的孩子,撇去天赋不说,他肩负的命运也注定他不能一直被养在温室,他似乎在下半年就会接受家主的教育。
冬阳不会去向悟“诉苦”。
她不会对悟说“我在为了你抗争,所以你要时刻记得袒护我”——虽然这似乎是最直接的,通往胜利的道路——那是在将责任转移,在向他倾注不属于他的压力,将家族的黑暗以单向的,片面的方式一股脑的揭露给他。
所以冬阳对他说,“我和高层打了个赌。”
“赌什么?”
“赌我的孩子能不能认出我,我赌的是能。”
五条悟微微睁大眼,“如果你赌输了呢?”
“不会输的,会赢的。”冬阳轻缓道,“但是这个赌很讨厌对吧,因为并没有经过孩子的同意,却在拿孩子下注——所以,我打赌的前提是,不得不,暂时。”
“幌子?缓兵之计?”五条悟皱起眉,“你被威胁了?”
冬阳嬉笑着凑过去蹭了蹭他的额头,“因为碍眼的家伙太多了。”
“我去替你杀掉他。”
“?”冬阳瞪圆眼睛,“你觉得杀掉他们是对的吗?”
老师教的?还是五条悟天性如此?还是……
“能让你下这种赌的,只是因为要断掉我的联系。”五条悟凝视着她的眼睛,“是诅咒师吗?我五岁的时候,有一个诅咒师掳走了我,但是没有把我带离本家,他在鸟居处被千风叔叔杀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
这个时候也无暇去顾及悟能不能看这种血腥的场面,但是显然从结果来看,五条悟接受了,没有受很大影响。
“是不是诅咒师会为了杀我,将我的亲人朋友绑架,以此来要挟我?”五条悟说,“所以我不和你相认才是好的对吗?”
……这原来就是五条悟的想法。
他认为家族撇去他的亲属关系,是一种“保护”。
他在以“善意”的角度来揣度五条家的用心,或许也是因为,五条家一直在向这个年纪的他展现“保护”。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被危险盯着,而这种认知延伸出的第一想法是:我身边的人也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侍卫会为了保护他冲在前面,弱小的侍女会被第一时间杀死,
如果不是因为五条家疯狂输出的追崇以及六眼对自己的深刻认知,身处五条悟这个位置上的孩子很容易产生自己连累了他人的自我厌弃感。
冬阳情不自禁的抚摸着五条悟的后脑,“真了不起,悟。”
五条悟怔了怔,“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真了不起。”冬阳笑起来,“各方面都很了不起,悟。”
这份完整坚固的内核,这份冷静的,自我思辨的能力。
冬阳点了点他的鼻尖,“过两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们来‘反击’。”
***
五条千风按照冬阳的吩咐,伪装成了需要找打手的有钱人,通过早春勾搭上了里世界的“万事屋”,自然而然的将委托交付给了最近势头很猛的“冬”。
偷渡的船冬阳也找到了,是一艘在计划当晚通往韩国的货轮,到时候只要趁着混乱,送天内一家上船,第二天中午就能上岸。
“我在那边有朋友可以接应,到地方后第一时间做一个假证,以防在街上被警察查出来,然后躲一阵子,等事情差不多解决了再回来,或者你们看看怎么计划下一步。”五条千风如此对天内祗说。
而“冬”里,冬阳又把这任务给了伊藤沼。
伊藤沼显得很兴奋,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定金,而冬阳默认将任务委派给他又仿佛是一种信任,一种仰仗。
“果然这种挣钱的法子还得是我们。”
几个混混聚众吸烟时忍不住计划起钱要怎么花,而他们等待着交易的时候,冬阳让黄毛去报案了。
黄毛走时露出了一张大义凛然的脸,“冬姐,即使我这回被关进少管所,也会记得您的。”、
冬阳摆摆手,“你去少管所也就关一两个星期,小心别吃胖了。”
黄毛自觉被授予了格外严峻的任务,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他要在交易的那天晚上满脸惶急的冲进港口的警局,然后大吼着杀人了有人要火拼了,他会将伊藤沼一行人的形象详细的讲给警察听,引起他们的重视,又要将事情描述得十万火急让他们没有犹豫的时间,然后直接冲向事发地。
冬阳这边没有什么难做的,她刻意找五条拙古的竞争对手聊了会儿天。六眼生母向长老投诚一事在他们的圈子内不是秘密,如今忽然对谁套近乎,动机便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五条拙古有些急了,他迫切的想得到一份功劳为自己增添筹码,而在这时,他听到了“星浆体”同意交易的消息。
地点在港口,时间是凌晨,有船适合偷渡。
总监部的人说天内最近都不在家,天内祗旷工数日,天内理子没有去幼稚园,而行程库里查到了他购买了通向国外的飞机,天内祗是真想走了。走之前,他还想得到一笔钱。
并且,天内祗要“亲自”将女儿交给他。
五条拙古还在犹豫,因为他觉得天内祗的前后反应太怪了,直到他听到——
“有人出钱悬赏那小姑娘哎,还非常阔绰。”
他找的混混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杀掉星浆体?竟然不是得到她?
是谁?盘星教吗,那个一直没有被他放在眼里,但是却信奉纯粹天元的教会?
他们的确可能做这种事,筹集的资金也绝对能请动厉害的杀手,谁把星浆体现世的消息传出去了?总监部有奸细?不,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星浆体有可能会死。
怪不得天内祗同意了交易,因为不把女儿交出去,女儿就会被杀手得手——杀手杀的也不一定只有星浆体,还可能会连带将星浆体身边的人干掉。
将女儿交给保护她的一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他怕被打击报复,所以决定立刻逃走。
商定的那天凌晨,五条拙古带着自己的心腹出现在了港口。
漆黑的夜色中,他看到海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个子稍矮,大概是女人的一方怀里抱着个被包裹严实的“东西”,只露出了两截细白的小腿。
没错,是天内一家!
五条拙古走近,端着一张正直的脸,“你们想通了?”
“天内祗”声音古怪的说,“我已经不得不这么做了,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他突然激动的哭泣起来,“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你们就这么想要我的女儿吗,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
五条拙古皱起眉,男人露出的丑态向来是他鄙夷的。
“别废话了,将孩子交给我们。”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大人,我知道以‘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你抗衡,你能轻易的影响我的生活,如果你们能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五条拙古的心腹有些不耐,“你这是反悔了?”
“我……”
“天内祗”的声音顿了一下,“钱呢,钱带了吗?”
对面传来了若有若无的一声嗤笑,“你果然是……”
“天内祗”忽然跪了下来,作出了恳求的姿态,嘴里念叨着,“理子,对不起,不要埋怨爸爸,你到了那边好好生活。”
他那副样子像是颓废到了极点,又像是在祈求对面的人放过自己。
随后,心腹拿着装钱的箱子向他靠近,五条拙古也姿势微变——
一声枪响在黑夜中响起。
女人像是被什么冲击力极强的东西刺入胸口,抱着孩子完成了一个经典的中枪动捕姿势,摔倒在地上。
紧接着,“天内祗”发出了惨叫,不知是这声枪响,还是女人明显不自然的身体弹动,又或者是男人悲痛欲绝的声音——某个开关像是被打开了。
黑夜中爆发出了震耳的枪响,急促的,密密麻麻的,决绝的。
像是有了能将人就地枪决的理由,暗处的防卫再也不加忍耐,对着对面实施恶行的家伙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那是携带枪支的,杀人的黑手党!
那是无视了恸哭残虐他人的恶魔!
“历岛警官,杀了他们!他们是罪犯啊!”
“暴行已经在面前眼睁睁上演,有必要当场处决了犯人!!”
——当场处决!
***
当暗处的警察得到必须出手的信号时,狙击枪便早已瞄准了。
五条拙古只感到身体不受控制的前晃了下,他多少修炼了几年,身体比普通人要灵敏许多,战斗的意识也还算敏锐,所以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受了攻击。
他摸向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什么?”
枪?
枪伤?
为什么会有枪?!
被埋伏了?!
……
另一边,五条早春将五条拙古和伊藤沼密谋杀人的录音整理好,等着在咒术界追究五条拙古的死亡时交给政府。
地上,“中弹”的冬阳遮住悟的身体,在他耳边低语道,
“妈妈待会要带你潜水,准备好哦~!”
她舌头上的咒纹正在消失。
在某个瞬间,轻飘飘的破碎了。
***
【五条茂,五条家的执法者,专门惩治犯了错的族人。】
【五条拙古,五条茂的心腹。】
【与五条兰惠立下束缚的特别准三级咒术师。】
——让政府的人杀掉咒术界的人。
——毫无争议的,当场处决。
第37章
子弹,伤口,大量失血。
联合面前几人的神态,五条拙古猛地反应过来,他恐怕不止中了埋伏那么简单,那不是诅咒师对咒术师的攻击,而是——
刺耳的警笛划过了夜空,以作警示,以作震慑。
警察。
竟然是警察。
不可能,即便天内祗报警,总监部也可以摆平他的案子,政府对咒术界的决策向来不会过度干预,还会给予高层和咒术师许多优待。
“拙古大人!”
心腹朝他跑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了,手中还拿着仿佛武器的黑色箱子,被当成了重点攻击对象,几步之间便被打成了筛子。
五条拙古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政府的人疯了?他们在搞什么?!
几乎是每个濒死之人都要留下重要线索般,五条拙古尽力的编写遗言,他在被子弹射穿大脑的前一刻仍在想,如何为五条家留下最大的利益。
他用血在地面上颤抖的写下了“冤”字。
长老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绝对会——
***
混战之中,“天内祗”抱着妻子和孩子跳了海,如同痛苦到放弃抵抗一般,他的身形踉跄到像是失去了生的意念的绝望之人。
他们无视了远方的呼喊,在警察的视线内淹没在漆黑的海水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浮上来。
而另一边,不慎暴露的伊藤沼暗骂了一声,“警察怎么在这儿,还有,刚才谁开的枪,得到我的指令了吗?!”
他的跟班被枪声吓得抱头颤抖,“没有,这么远,我们怎么可能能确保打中了一个小鬼。”
“老大!枪声好像更近了?!”
“草,警察怎么知道我们藏在哪儿的——”
倏然,港口的探照灯直直朝这边照来,黑夜仿佛立刻变为了白天。
伊藤沼往暗处缩了缩,终于在这诡异的形式中捕捉到了某种可能性。
“妈的,有人告密了!”
警察能够埋伏在这边,照明灯准确无误的指向他们,毫不犹豫就开启的火拼。
伊藤沼的部下惊道,“谁干的,有人想独吞钱吗?”
“狗屁!是那个女人!”
危急的情况中,伊藤沼的脑内浮现出了冬阳意味深长的笑容。
草!他以为那个表情是那女人在暗示他呢!
“那女人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门户——她从来都看我们不顺眼!”
……
…………
港口的枪声没停,附近的居民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黑夜中,两大一小的人影爬上了海面中一艘漂浮的游艇,女人踩上油门,游艇便迅速的驶了出去。
白色的浪花缀在游艇之后,还没坐稳的男人踉跄一下摔在了座位上,一边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扔进水里一边气喘吁吁的抱怨道,“怪…你是怪物吗?从海边一口气游到这儿,先不说体力,你连换气都没,我想要个人工呼吸都不给!还冷酷无情的推开了我!”
冬阳回头看了一眼他,“我看你这不是挺有生机的?”
五条千风指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你给悟准备氧气瓶,却不给我准备!”
“最后不也给你吸了一口吗?”冬阳笑道,“你冷不丁的凑过来,还佯装深情的在水里捧住我脸,拜托这是在晚上,你就像只来索命的水鬼。”
五条千风抓了把自己湿透的头发,突然转头,“悟,潜水好玩吗?”
相比起他,五条悟非常的干爽。
此时他仰头吹着海风,雪白的小短毛柔软的摆动着,听到千风叫自己才转过头。
他用那双剔透的眸子注视着千风,配上清冷矜贵的神情,像是在审视什么。
“哦……”
他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我妈妈。”
五条千风一噎,摆手,“去,小孩子不懂别插嘴。”
“妈妈和我说过,我的后爸是能和她打得有来有回的男人。”
五条千风呵呵两声,身体后仰,一手搭在五条悟身后的椅背上,不动声色的保护着他,对前排的冬阳说,“这是你的择偶标准吗?你喜欢能打的男人?”
“这只是基础吧。”冬阳脱下兜帽,甩了甩头发,微潮的海风能起到很好的风干作用,“不过他可能是个普通人也说不定。”
“我以为你不打算再找了呢。”
“随缘。”
五条千风注视着前方的背影。
很多成年人的婚姻大多是“搭伙过日子”,爱情是调剂品。
而很多女人,尤其指咒术世家的女人,都仰仗着丈夫的地位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所需。她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找到一份依靠,这样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五条兰惠一开始也是如此的。
她和五条泽之结婚,当初引得不少人艳羡,后来生下了六眼,可谓是后半辈子荣华富贵高枕无忧。
但是她偏偏不,就像某个安插在特定地方的齿轮突然发挥起作用般,她开始断绝之前的一切,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包括他,他们认为五条兰惠找到了新的倚仗,她要凭借着六眼获得她想要的自由。
但是显然,她失败了。
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怎么和家族斗,她的失败在他人眼中是彻底的,无法翻身的。
失去丈夫,失去孩子,失去朋友,失去下属,一无所有。
她该再为自己找一个倚仗,比如男人,也最好是男人。
然而她没有。
五条千风摸了摸五条悟的脑袋,“这才几天,就叫妈了?”
五条悟躲开他的手,往前座爬去。
五条千风从怀里摸出几颗糖,没湿,他丢给悟和冬阳,笑嘻嘻的说道,“太遗憾了,我以为悟会叫我声哦多桑呢。”
悟:“占便宜的怪大叔。”
千风:“……”
千风磨牙,“小心你长成不讨人喜欢的怪小孩儿。”
悟搂住冬阳的胳膊,吐了吐舌,“才不会呢,妈妈会一直喜欢我。”
“呦呵。”五条千风乐了,“精神那么好,完全没被吓到嘛。”
五条悟若有所思,“感觉……比较有趣?”
“嗯?”
“拙古的真面目——这个。”五条悟言简意赅,他眼神微妙的看向千风,“而且怪大叔你的演技好浮夸。”
五条千风咬牙切齿,“我才二十多岁,我才不是大叔。”
几人含着糖,这一刻是品味着同样的甜意的。
“接下来呢?”五条千风觉得自己总是问这句话,“你把事情闹这么大,怎么收场?”
“收场?”冬阳笑了一声,“负责收场的又不是我,有的人比我更急。”
***
五条拙古死了。
如果把五条家比作公司,他算是一个中上层领导,如今和心腹一起惨死港口,整个家族的气氛都变得古怪微妙起来。
五条茂第一个不干,动他的人相当于动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被茶水呛得肺都要咳出来,然后便惊怒的要求彻查此事,并且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就要将参与此事的警官剥去职位等待牢狱之灾。
“开枪的是哪几个人,穿个衣服就把自己当成人了?!拙古只是去港口,不管他是去探风的还是去见朋友的,被卷入警方和黑手党的火拼无辜丧命,这种事情难道就要这么算了吗?!”
五条家主扶着额头,最后还是倾向于他。
因为他说的没错,五条拙古是无辜的。
在他们的视角下,五条拙古可能是带着心腹去港口见了谁,意外被卷入了火拼。
特别准三级咒术师,虽然弱小,但是毕竟是咒术师,且是御三家的高层,这种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赔偿,我该得到赔偿!”
“政府应该向我们道歉!”
不管是给钱,还是给特权,这就是一个咒术师的性命能得到的东西。
政府和咒术界的关系就像是御主和从者,但从者并不是完全忠诚于御主的,御主给予从者金钱,权力,地位,从而驱使从者为自己效劳,而这段关系中,若是由哪一方做得不好,那么条约便要进行相应的更改。
要么政府给予更多的补助,要么咒术界让步。
比起五条家想要得到的“公正”,民众最关心的是当晚发生的火拼。
网上关于此事的热度很高,因为京都向来是治安得当的地方,即便当下暴走族横行,最多发生的也就是聚众斗殴打出人命的暴力事件,在很多人眼里他们自食恶果,普通人只要不参与不围观就没事,但现在的事件性质是黑恶势力与正方的枪械对峙,是能闹得人心惶惶的恐袭。
相比起冬阳曾经挑起的“离婚夺子”舆论,这一次事件的性质显然上升了不止一个层级,不少人亲自去警局问候,了解事情详细经过,逐字逐句的分析警方的通报。街上的行人明显对不良少年更加提防,甚至有人会专挑落单的不良少年数落谩骂,将最近的恐慌烦闷等负面情绪全都转移给特定的对象,这个情况有些恶劣,但也是社会演变的必然结果。
不良少年会被淘汰,这盛行的暴走族文化将会遗失在时间的洪流中。
因为怕被人挑食打骂,不少中学生都把飞机头剃掉,要么便是和朋友结伴出行更为团结,但他们多少都开始思考——不良到底是什么。
被人恐惧,被人唾弃,似乎不再是帅气勇猛不羁的形象。
但不良到底会在众人心中落下怎样的印象只是潜移默化的一部分,人们更为关心这次事件的结案,
警察是否死伤,黑手党是否被捕。
“参与行动的警察都没有事,但是听说有一家人跳海失踪了,打捞了两天都没有找到人。”
“携带非法枪支且制造过多起暴力事件的伊藤沼被捕了,其部分同伙还在潜逃,但渐渐能根据被捕人的供词找出来。”
“干得好,他拿的枪都从警察那里夺的吧!那位在巡逻时被棒球棍敲到重症监护室如今还没有醒来的警官先生!”
“听说有无辜群众死了……”
“什么?!”
“警察失手了……!”
警察杀死了普通人。
这条新闻不知是谁透露出去的,总之是内部的人走露了风声,这算是官方力量的失职和失信,是一个组织乃至国家的最看重的东西。
五条家借此向总监部迈出了一步。
他们想要更多的分权,虽然不能一下子将其他两家压下去,但也能……
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在政府发现对方骑驴上脸却无理可辩时,他们收到了新的“证据。”
那是五条拙古密谋杀人,将其从受害者变为犯罪者的证据。
谈话的录音,以及游走在各个夜总会的“万事屋”提供的人证,定金,以及被捕的伊藤沼等人为了减轻罪行所上述的供词。
所有一切都在指控五条拙古是杀人者。
外界的人看不出来,但是相关人员能一眼看出五条拙古的真正意图——他在用粗暴的方式夺取星浆体。
政府即便拥有黑暗面,但是它的表面绝对不能有一丝污点。
这封举报信将他们藏匿的“龌龊”,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捅破了。
明面规劝天内祗交出星浆体,给予报酬,可以。
暗地里杀死天内夫妻抢夺星浆体,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政府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即便怀疑有人用了阴险的手段,也不会去追究天内夫妻的死亡,这两个人只会成为星浆体的背景介绍。
但是,明说不可以。
总监部的形象不可撼动,因为它是所有咒术师的本部。
即便许多人都知道高层冷酷,但是高层是“对”的。
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只能有“公正”的裁决。
“解释一下吧,五条先生。”
特别委派处理这次事件的宫野面色肃穆的看着五条家主,“你怎么看待五条拙古买凶杀人的行为。”
家主面无表情。
他也做不出什么表情,不能愤怒,不能窘迫,像雕像般凝固。
“杀死人的会被判定为诅咒师,您觉得呢?”
“五条拙古的行为有五条茂先生的授意吗?”
“还是说,这是您的意思?”
“我想,这是原则性问题了。”宫野拿出一份又一份的文件,在同事的官方见证下说道,“我们现在要开始商量‘赔偿’问题了。”
赔偿,也便是打压,处罚,逼其让步——
总监部借着这次事件剥去了五条茂在总监部的一票决策权,他之下的所有人都断了路,就像脉络被齐齐斩下了一般。
其外,“丑事”的影响并不只是实际意义的权利,还有其他势力的漠视,轻慢,排挤,也便是从当初的满座皆是同僚变成“孤立无援”。
因为此事,自诞生了六眼起就气头越来越凌人的五条家顿时收敛起来,连内部都变得有些萎靡,行事明显变得小心谨慎。
内部的问题是最严重的。
冬阳听到她自卫队的同事神色严肃的凑在一起谈话,不动声色的上前听了一耳朵。
“竟然有这种事……怪恶心的。”
“茂大人干的吗?”
“茂大人说,这一切都是拙古大人私自密谋的。”
“家族好像赔了一大笔钱……虽然这可能不会影响到我们……”
“怎么不影响了,必要情况下要无条件派出咒术师相助呢。”
咒术世家的咒术师,很多都只服从自家的安排,他们在总监部的称号是特别x级咒术师。
这是权力的严明划分,代表他们属于谁的人。
冬阳扎起了马尾。
她拍了拍手,“明天有考核,你们要和我练练吗?”
脸色不太好的几个人听到她的声音,稍微软化的结冰的眼神,“兰惠,你这怕不是在考核前把我们都揍得遍体鳞伤,好直接胜出吧。”
有人笑道,“成为队长的时候要请我喝酒哦!”
冬阳大大咧咧的应好,转头发现一个人正盯着自己。
是家主。
男人沉着目光,说着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是你做的?”
“您真会说笑。”冬阳弯起眼眸,“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会那么凑巧,拙古被人留了证据,举报他的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唯有不对付的敌人。”家主深深的看着冬阳,“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还不够吗?”
冬阳随意的扫了下落在颈边的马尾,“家主,什么是我想要的?”
女人睁着猩红色的眼睛,含着冰凉的笑意。
她转过身,几个自卫队的成员潦草的对家主行了礼,说自己有事要做,便跟上了她的脚步。
“兰惠,你今天去看悟少爷吗?”
“总监部是不是来人了,真不喜欢他们那副冠冕堂皇的做派,细胳膊细腿全靠我们从咒灵的嘴里扒拉出条命来。”
“嘘,干嘛说这种话,和我们一起做任务的辅助监督兼赫先生就挺好的。”
“兰惠,你负重有没有加码?”
他们的背影看上去很亲密。
甚至……
在似有若无的围绕着中间那个红瞳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橘子很烂,我们知道,但是他们的人是不知道的,或者说只是有些模糊的概念,其实很多人都对高层抱有忠诚和幻想。
很多事情不能走明面,所以冬阳要把事情闹大,刮骨疗伤~
第38章
星浆体的事件风风雨雨的闹了一周。
一周已经是一则新闻于人们视野中较长的寿命了,很多事,不管是明星的八卦还是令人心惊的刑事案件,在网上讨论的热度也难以维持三天。
最后的结果搞得五条家很是低迷,但这和冬阳没关系,去掉所有不利的,也不会动摇五条家的根基。
六眼安然无恙。
总监部的人听说来了一次又一次,具体商讨什么,不参与会议的人不清楚,在自卫队的口中,对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冬阳倒是见过领头人一次。
那天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所以宫野没有撑那把黑色的伞。
男人站在树荫下回头看到了他,露出了一个社交性的温和笑容,“兰惠女士,好久不见。”
冬阳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他曾经处理过冬阳的离婚和孩子抚养权的案子,那时候他可没现在这么有派头,但是也大差不差。
三四年过去这是升职了?
“宫野先生。”冬阳对他点头示意,“工作完成了?”
“是啊,回去就能睡个好觉了。”
冬阳瞥眸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他旁边跟着的人,从站位和穿着的品级来看,那些大概是属下,她随便开了个玩笑套话,“我睡得太久不怎么了解当下局势了,你该不会都升上部长了吧?”
宫野轻笑了几声,“可别打趣我了,还早呢。”
冬阳挑了挑眉,“那就是副部长?”
宫野抿唇,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总监部没有副部长,部长是由御三家推举内务省大臣任命的,实际上更偏向一个公众形象,一个没什么实际作用的傀儡。总监部的决策通过高层投票来定,部长大概就是那个最终执行人,比如总结,盖章,下达命令。
有些像五条家主的位置。
但是副部长还有另一层含义,即一人之下他人之上,部长无法做的事情,比如与咒术界各个势力谈判,便能由宫野出面。任务执行得多了,他的资历和人脉便能积攒到可观的厚度,成为名副其实的高层。
“要喝茶吗?”冬阳自然的发出邀约。
宫野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时间,“嗯……离太阳下山还要好久,那就…请?”
喝茶的凉亭是冬阳惯用的那个,她和加茂怜还在这里吃过点心。
宫野的视线轻飘飘的滑过,这里四周都是空荡荡的,中间一个方形矮几,正对着池塘和花树,矮几旁放着蒲团,矮几下方是几本书。
“兰惠女士也喜欢中原中也吗?”
宫野从诗歌集开始话题,“他的文字总是游曳着哀切和痛色,就像我们这种时刻处在生死中的人一般。”
冬阳随意道,“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文艺细胞啊。”
侍女将茶水准备好,宫野轻抿了一口,“但是我看这本诗歌集都已经被翻旧了,即使有被人好好保护的痕迹。”
那是因为冬阳觉得稀奇。
她熟知的名字套上了个诗人的皮,令人闻风丧胆的异能成了名作,她怀着古怪又奇妙的心情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粗糙的给出一个写得好的评价。
她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这个诗人中也和那个异能中也的关联,比如弱点?灵魂的底色?
终其一生都在饱受离别和病痛折磨的“中原中也”,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看它的话,怎么和你这么有文化的人拥有共同话题。”
宫野眉头扬起,苦笑道,“不要拿我打趣了,捧我和捧高层不一样,我只会觉得冷汗津津。”
他这话特别有意思,像是知道或者猜测到了什么般,几乎明指冬阳如今的处境是靠假意得来的,暗指高层那几个老头子傲慢得喜欢追捧,而他受不起,也不想卷入。
冬阳喝了口茶,“别想多,我的确只是和你喝喝茶聊聊天。”
宫野反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你和孩子的关系好吗?”
“那你和你老婆的关系好吗?”
“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位很特殊的女性。”
“我要报警说你性骚扰了。”
“抱歉抱歉。”宫野轻笑起来,“偶尔我也喜欢嘴贫开玩笑的,职场环境太压抑了,很不利于身心健康。”
冬阳看着他,“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
冬阳:“检测出咒灵到委派咒术师都需要哪些工序?”
宫野:“咒灵由窗检测,根据咒力波动分级,然后交给分配部门,再传给相应咒术师的辅助监督。被委派的咒术师通常是按头衔划分的,偶尔会考虑祓除咒灵的资历,因为战斗经验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冬阳:“分配部门都有谁?”
宫野:“谁都有,咒术师家的人,或者擅长文书普通考入的职工。”
冬阳:“其中有可能被人恶意的篡改信息吗?”
宫野:“……”
宫野呼了一口气,“我大概知道你在指什么事情了?“
冬阳从东京咒术高专招揽过一个毕业生。
“平民”是最容易往上爬也最值得培养的人。
他们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利益纠葛,被任何人举荐都可以晋升,同时没有自小被家族/组织熏陶,三观和偏向都保留在正常社会的“纯白”状态。并且,他们很容易对率先向自己抛出橄榄枝的对象交付忠诚。
冬阳招人首选就是这些从民间找来的学生。
“有些诅咒会在短时间内升级,就像它的出现那般令人始料未及,兰惠女士,‘窗’不是万能的,也会出错。”
他这是在为官方说话,理所当然,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冬阳转而换了个话题,“你们选学生都是通过什么来的?”
“各地警方的备案,比如发生非正常事件等…以及医院的特殊病人,能看到咒灵的大多从孩童时期就出现‘症状’了,亲属会极为重视。”
“……好普通的筛选方式。”
宫野耷下眉毛,“没办法,毕竟我们没有那种技术,如果能全国范围的筛选的话,的确……”
这个午后极为明媚,不管家族内的气氛如何,阳光都是不会变的,放眼望去已经有了夏季的青葱,带着燥热之气的风吹过了敞开放在桌上的诗歌集,窸窸窣窣的翻了好几页。
【黑色的懊悔,
我阴魂不散的懊悔,
充斥着愚蠢,
嘲笑着我的过去……
……】
冬阳和宫野聊了一个钟头,话题一开始还带着试探性的局促,往后已经偏到“如何养小孩儿”“如何当一个好丈夫”这样古怪的经验交流。
“你的儿子会改变咒术界的。”
最后,宫野忽然用略显怅然的语气说道,“他现在的影响力就已经很强了。”
“历代六眼都是家主,回回都改变一次吗?”
宫野摇了摇头,“‘最强’是不一样的……虽然这么说,但我们都不知道悟会成长到什么样子。”说到这儿,他突然调侃道,“首先他会是一个帅哥。”
不远处,早春找了过来,见到冬阳在和别人谈话就站在了亭子外,她算是搬了回来,以往只是定期回一趟本家,连夜都不过,现在把自己的屋子都打扫干净了。
送走宫野时,男人还和冬阳约了下回一起喝酒的时间,这难说是客套还是继续联系的信号,冬阳也客套客套的应下。
早春这才凑了上来,“兰惠大人,那位是?”
“宫野,你之前见过。”
“……感觉他比之前壮实了一些?这个年纪好多人都有啤酒肚了吧。”
冬阳笑了声,“可能是因为周围都是强大的咒术师,他感到很不平衡。”
身处在这个世界,比一般咒术师见到的风景还多,却没有移山碎瓦的能力,应该也受过不少傲慢家伙的白眼。
冬阳收拾收拾去悟的私人学堂接他放学,白发的神子在侍从的簇拥下走出房门时,巩膜落进了金灿灿的阳光。
【“你的儿子会改变咒术界的。”】
或许吧。
但是在那之前——
咒术界已经是另一种形式了。
***
晚上,冬阳看悟睡下,翻身施展起了念能力,她得回去那边处理工作。
冬阳在首领室醒来。
她照例先批改文书,看到一半,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她的私人手机里,冬阳一边写着字一边将它接起,听筒里响起太宰治活泼的声音。
“BOSS~有两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一起讲。”
“第一个好消息是,GSS的残党和羊结合了,成为了新的武装势力,但是一群被保护得很好只会提着武器莽来莽去的青少年和GSS遗漏的虾兵蟹将组合在一起只会是废物加废物,变成更大的废物,这个组织可以一网打尽不必费劲出动两次队伍了。”
“第二个呢?”
“第二个好消息是,中也被干掉啦!”
冬阳:“……?”
“只会让组织变成半熟肉的羊之王被可怜的抛弃了,您毫不费力的就解决了港口mafia的一大敌人。”
冬阳惊得咳嗽了两声,“发生了什么?算了,你打来电话肯定是因为事情还没有真正的发生,我去看看。”
太宰治的电话比起“报告”,不如说是“预告”。
太宰治声音一顿,“你要亲自来?”
冬阳落下最后一个笔画,“不然呢?”
……
而另一边。
本该熟睡的悟突兀的睁开了眼睛。
他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六眼觉察出异样,强制令他清醒了。
黑夜静悄悄的,屋里只有轻不可闻的均匀呼吸声,五条悟看向睡在另一边的冬阳,爬出被褥小心翼翼的走近。
……奇怪,好奇怪的现象。
他试探性的轻声唤道,“……妈妈?”
作者有话说:
我们要把中也先拐过来~
第39章
冬阳揣上武器就出了门,部下几次欲言又止,冬阳回头对他说,“有话就说。”
“……其实我在思考这种话到底需不需要对您说。”部下纠结的开口道,“我们并不会限制BOSS您的出行,但是您才刚上位一周,外面绝对有不少人在盯着您,可若让我说‘我很担心您’这种话……又很奇怪。”
因为冬阳是靠拳头打出来的名声,部下们最常调侃的就是她的实力有多让人忌惮,至今也不知道她的上限在哪儿。他们喜欢拿冬阳的臂力打赌,只不过每次都会刷新认知,渐渐的这个赌也成了常破的记录。
冬阳拍了下他的肩,“我叫上黑蜥蜴远处跟着,别担心。”
部下猛地一抖,来自上级的亲密动作总会令他产生被关注被在意的慰贴感,最难得是冬阳成为首领后也没有改变对他们的态度,“好……好。”
冬阳叫了一队人跟着她,她跨上自己的另一辆黑色机车,然后拍了拍后座,“广津老爷子,上来坐吗?”
一副绅士打扮的广津柳浪情不自禁的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他坐上机车的后座,风吹起他的胡子,吹乱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把他的外套刮得像披风,为了维持平衡他可能会一手扶住座位一手揽住BOSS的腰,而掌控着车把的女人则会微伏身体酷炫的疾驰。
……不不不,不只是有失仪态的问题了。
“在下可能……不太适合这么年轻的运动。”
完全没有前代那副阴郁暴戾模样的女人爽朗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什么年不年轻的,等你老到腿都不能动的时候都可以开,港口mafia的人拥有永远活力热血的心。”
首领说这种话向来会得到部下们的应和,冬阳听到了几声轻快的笑,她不再强求,等着人都坐上汽车了,就开着机车向擂钵街的方向驶去。
太宰治的预告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留下中也,还是漠然旁观。
如果不插手的话,中原中也很有可能像他说的那样“被干掉”,虽然冬阳觉得以那个少年的实力不该会被这样潦草的收场。
……是羊吗?
嫉妒,怨恨,背叛?
中也离开的时候对她说过有自己的想法,冬阳觉得他并不愚蠢,她不由自主的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上面正放着一条未被回复的短信:
[如果羊解散了,你有办法让那些孩子摆脱横滨其他组织的追杀,在外面安全的生活吗?]
[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是他的想法。
他想让少年自卫团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
时间线拉回到中原中也发出这条短信的那一刻。
赭发少年守在手机前,发觉上一秒还在和自己对话的人又一次没信了,不禁啧了一声。
他盯着手机,思索对方可能在编辑回复,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首领很忙的吧,或许连看私人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过了十分钟,中原中也还是没收到回复。
他开始在房间内转来转去,羊的基地相比于贫民窟的其他人已经不错了,他们的居住条件在这几年来发展得越来越好,缩在下水道里的日子就好像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即便如此,他的房间也不过是集装箱围起来的方格,里面有一张床,一个桌子,零散的几件衣服被挂在了角落,因为常年打斗,也不可避免的会破损,而坏掉的地方都是组织内那位心灵手巧的女孩子补的。
半小时后,中原中也往床上一倒。
他开始回看自己之前发送的短信。
……该不会,冬阳因为他那句“可恶的女人”而记恨上他了吧?
他不是已经说了发错了吗?
中原中也猛地起身,飞速的编辑好了道歉的内容,可是觉得太过矫情且不恰当,又连给自己反悔的时间都没有就全删了。
没回。
没回。
……
两个小时后,中原中也觉得冬阳可能无视了他的短信,或者说……他的问题令她难办了?
那是一条很明显的,带有求助意味的试探短信。
【让羊的孩子离开横滨,拥有其他去处。】
这需要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才能做到,是一项并不算小的工程。
【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几乎是明示,中原中也愿意像上一次那样做一场交易。
他能给的只有这身异能,他可以继续成为冬阳的剑和盾。
而显然——已经成为港口mafia首领的女人如今不需要他了……她有无数属下为她冲锋陷阵,抛洒热血,献出忠诚和生命。
半天后,中原中也决定忘记那条短信,当作自己没发过,无事发生。
组织内的气氛最近有些奇怪,即便中原中也知道他和他们已经有了隔阂,但是这么显而易见的排斥和异样的目光还是第一次。
之前,他的同伴只会明里暗里的阴阳怪气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忘记“羊”的宗旨,还会遇事就来找他,这个过程中中也感受到被绑架的束缚艰涩感,却也有另一种他被需要的认知。
羊需要他,他不能抛下羊。
事情从省吾他们回来后变得奇怪。
没有质问,没有冲突,他们之间连交流都没有。
除开“长老会”,羊还有近四十个孩子,最小的十一岁,最大的十七岁,已经初具队伍的规模,他们每个人都熟知如何使用枪械炸药,比学会礼仪更早的是学会打架逃命。
这些孩子中很少有和中也亲近的,因为中原中也太强了。
异能力者和普通人之间有着鸿沟,况且孩子们最容易被离间,只有长老会的成员给其他人说些他的坏话,那么他们很快就会产生芥蒂。
中原中也几次想和白濑聊些什么,都被搪塞了过去,对方不是很累想要睡觉,就是约了别人出去。
赤裸裸的排挤,仿佛要将“羊之王”边缘化。
中也唯一能接触他们内部的机会便是有一个孩子忍不住来问他,“中也,你是不是加入港口mafia了?”
中也想都没想就回道,“瞎说什么,那怎么可能。”
“你很强吧,一定被港口mafia招揽了。”
“我和他们是敌人啊。”
“敌人又怎么会一起行动,而且中也你为什么不救省吾他们?”
最后一句话,让中原中也卡顿了一下。
他被迫成为“保镖”时,羊的成员是在场的,他后来也和柚杏解释过自己的处境,但是在羊的眼中,便是“为什么不救”?
“……你期望我怎么救?”
男孩儿伸手在空中劈斩了一下,“杀过去!把港口mafia的人统统杀光!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惹我们羊!”
“……”中原中也揉了把他的脑袋,“如果省吾他们在我杀去本部的时候就被杀掉了呢?”
男孩儿愣了一下,哽住了,“那……”
突然,有另一个人插入了对话,那孩子一把拨开中也的手,“不会的!如果我有中也你这样的能力,我甚至不会让省吾哥他们被抓住——”
“——你不救他们,那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救了!”
最后一句话让中原中也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做了什么?”
自己想办法,羊能想到什么办法?
论武器,体格,人数,他们都不可能拼得过港口mafia。
中原中也很快反应过来这些人背着他与另一股势力,一个能给予他们火力的组织达成了协议。
他几乎有些愠怒,第一次用上了强硬的,带着魄力的嗓音,“白濑呢!把他叫过来!”
男孩儿吓了一跳,拉着朋友的手转身跑走了。
见他们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中原中也踢了下地上的易拉罐,喉咙里发出了类似野兽低吼的声音。
有个讨厌的家伙用讨厌的语调嘲笑了他这副姿态,中原中也回眸瞪他,“看够了?好笑吗?那恭喜你啊,因为这种事情就能感受到廉价的欢愉,今天多活了一天一定觉得不错吧!”
太宰治收敛了笑意,“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啊,中也。”
中原中也哑着嗓音哈了一声,“我在你眼里是有多蠢?”
“那你要怎么做?他们背着你和其他势力联合了……唔,虽然我也是才知道你不是羊的首领,羊并没有首领,有的只是十一个人组成的‘议会团’,按照你们的组织框架,议会团超过半数的人同意就能实施建议方针,所以,只要另外十个人决定好了的事情,也便不需要参考你的意见。”
“与其说这种事……”中原中也并没有动怒,身处其中他其实无比通透自己的处境,他顿了一下,起伏的胸膛倏然变得平稳,语气也染上了几分微妙,“你联系她了吗?”
“嗯?”太宰治定住,随后,他不可思议的睁圆眼睛,“她?”
鸢眸少年精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忽然恶劣的逗弄道,“她是谁?”
“别装傻!”
“为什么要联系她?你应该有她的私人联系方式吧,那可是当着我的面交换的哎~”
中原中也没说话,太宰治就已经猜到了,“难道说你的消息都被她无视了吗?”
起止是被无视了。
如果是单纯的未读还好,她是突然诈尸又突然消失!
“算了,我问你这个做什么。”中原中也扭过头,“接下来是羊内部的事情了,你别跟过来。”
“你这是要借用暴力逼迫他们直面你吗?”
中原中也扯了下领子。
太宰治眯起眼眸,“早这样做不就好了?”
“所以我说你是半熟肉。”
中原中也额角一跳,“半熟肉半熟肉的!你只会这一个词吗!”
第40章
半熟肉理论。
中原中也第一次从太宰治口中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真心实意的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而太宰治说,“…要不你自己意会一下?”
狡猾的家伙。
但是中原中也猜,那应该是说出来就能令他明晰自己处境的理论。
在太宰治的眼里,他或许仍是不自知的状态。
……不是的。
跟在冬阳身边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了……什么是领导力,什么是组织,什么是令人信服的上级。
原来同伴看向她的目光是可以充满信赖和尊敬的,他们可以互相打趣,可以交付后背,可以毫不怀疑的只听从她的命令,坚定的相信着她的每一个决定。
即便没有系统的学过相关知识,中原中也也察觉到了组织之间的差距……那是什么?组织框架,组织结构?他们的凝聚力和办事效率达到了惊人的高度。
那么羊呢?
在意见不和,在争吵,在质疑。
中原中也抬眸对上了灰发少年的眼睛,白濑被羊的孩子带了过来,脸色有些僵硬和不耐,干巴巴的唤了声中也。
仔细回想,事实上羊一开始还相信着“中也被威胁了”这种理由,虽然他们不太相信中原中也的强大怎么会让敌人有机会威胁他,但若是同伴的确落入了敌人的手中,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是从“反击”开始的。
羊信奉着反击主义,虽说如此,这个名声全靠中原中也,如果没有中也,他们的地盘在一周内就会被敌人夺去,由此他们也极为需要中也的力量,频率是频繁。
羊在同伴回来后就想让中也反击,和以往多次与港口mafia的纠葛冲突一样,被打了就反击,然后陷入再次被打和反击的轮回,中原中也拒绝了,并遭到了集体的言语攻击。
“我早就说了你不要独断专行……”
“这是我们议会多半人同意的结果,两个弃权票不算。”
“不要忘了中也,当年,你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突然冒出来,没人知道你的身份,是我们‘羊’接纳了无亲无故的你。”
类似的说辞隔三差五的就要上演,听得中原中也都要耳朵起茧,他应付似的去了他们说的反击地点,本想着意思意思踩坏地板踹倒两个人,却冷不丁对上了几张熟悉的脸。
……是冬阳的部下。
和冬阳亲近的部下一定程度的被感染了她的性格,见到中原中也后竟然友好的打了声招呼。
天知道,他在被迫和冬阳绑定的时候,这些人还给他带过便当,用料和做法都是和冬阳一模一样的级别,也没刺挠他,他虽然不是情愿和他们相处的,却在那样巧合的处境下诡异的感受到了尊敬和平等。
得知他们几个人只是在附近巡逻是否有可疑人员,中原中也面无表情的回到了少年们的身边。
几个少年立刻围了过来,“怎么样中也?”
“怎么没有动静?你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了吗?”
“中也,你该不会没有……”
中原中也说,“打他们没有意义,他们只是在附近散步的,身上没有携带重要信物也问不出重要情报,攻击他们只会打草惊蛇,惹来祸事。”
“那算什么,明明是他们先把省吾哥抓走的!”
“就是,还私自对省吾哥用刑。”
中原中也觉得这事蹊跷,可省吾会主动伤害自己来污蔑港口mafia吗?
……
“中也,你叫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白濑抚一郎打量着中原中也的神色,赭发少年戴着兜帽,深绿色的夹克衫有些旧了,脸上被打了大片阴影,神色看不太清。
中原中也用不自然的关心语气问道,“你们在牢里过得还好吗?”
“啊?怎么突然说这个?”提起这事白濑就来气,“当然抵不得你在外面和女人搞暧昧了。”
中原中也抿紧了唇。
他们正处在青春发育期,住在混杂的贫民窟,白濑要比他大两岁,说话间便带上了这样意味的讽刺。
“打省吾的是什么人,你还记得吗,身形和长相,还有声音,面貌特征,这些都能记下吧,我去给他报仇。”
白濑眉头一挑,然后撇嘴笑道,“你早这样不就好了,但是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又在昏黑的地牢,我怎么能记清。”
怎么不可能记清?
“身形和声音总能有印象吧。”
“就是普通的男人呗,特别壮实,因为有力气的人打人才疼,声音也很粗犷,戴着墨镜,完全看不到全脸。”
“是么……”中原中也的声音轻了下去,他很快又说,“刚刚子英说你们和另一个势力合伙了?”
“哈?子英他连这个都告……啊,对,是这样,因为中也你很忙嘛,所以我们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有问你。”白濑抚一郎调整出自然的表情状态,“和其他组织结和的话,你的压力也能小一些,毕竟我们不能一直指望你嘛。”
说着,他拍了拍中也的肩,“一直以来很辛苦吧,真是抱歉。”
……这句话若是在之前说,中也能感到几分欣慰,可在现在的他听来就像苦涩的毒药。
而他的脸色像吞了毒药一般难看。
“……那伙人是谁?”
“GSS的残党……你知道的,这个组织被港口mafia搅黄了,剩下的人和我们一样憎恨港口mafia,跑来投奔了我们。”
“你不是一直看他们不顺眼吗?”
“残废的GSS和之前是不一样的,现在他们和我们一样,是寻求庇护报团取暖的‘弱者’啊,只是想要在港口mafia的剥削下生存罢了。”
港口mafia的压迫…真的存在吗?
如果没有主动去招惹他们的话。
“对了中也!”白濑抚一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这两天没怎么见你,你该不会怪我吧,其实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想了很多,也和羊的其他长老深入聊过了,我们之前冒着风险去偷酒之类的行为是在太过了,抱歉啊。”
他说着能令中也愣住的道歉之言,“以后我们都会好好听你的话的,我们一起把羊发展得更好吧,中也。”
中原中也沉默不言。
他像是被定住了,双手插在兜里,神色掩在兜帽的阴影之中。
过了半晌,他干涩的说,“是吗…好。”
他的嘴唇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水分一般,下一句话却说得很流畅,“关于羊的下一步,我有个想法。”
“什么?”
“离开横滨吧,我们被困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们没有在外生存的能力,很多孩子连合法的身份都没有,但我们可以请求公安部门……”
“喂喂喂不是吧中也,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呢?”白濑抚一郎用他在说一个笑话的眼神望着他,“哦~我明白了,你其实是想往横滨之外发展,也不错,要不我们一起去英国吧!”
不等中也回话,白濑搂住他的脖子哥俩好般拍了拍他的胸口,“就先这样,计划的事下次再说,你早些休息吧,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
中原中也独自站在路灯下。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感受到了寒冷般抖了抖肩膀,用手搓了下手臂。
……
第二天天还没亮,中原中也就被省吾急急拉了起来,少年神色慌张的对他说,“中也!我们被暗算了!白濑被抓走了——”
中原中也很快清醒,“你说什么?”
“GSS根本不想和我们联手,他们只是想吞掉我们羊的仓库罢了,白濑和他们去谈判的时候被当场关了起来,现在要我们赎人呢!”省吾拉着他的手就跑,“快去救他,中也!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了!”
中原中也被他拉出了屋子,抬头看到了眼神阴沉的太宰治。
他们无声的对视了一息,省吾便迫不及待的拽着他转了个方向跑去,GSS换据点后的地址只有省吾几个知道,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领悟人。
路上,他没有回头,便也没有看到中原中也沉闷的脸色。
突然,中也出声道,
“省吾,你伤怎么样?”
“额……我们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伤呢,别担心中也。”
“我去给你报仇吧。”
“现在去?”
“嗯,白濑和我说打你的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嘴上有道疤,皮肤黝黑,我觉得我好像见过这人……救出白濑后我去替你出气。”
省吾的神色变换了一下,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真的吗中也,太感谢你了!”
“……”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中原中也的嘴角扯出了个没有任何喜悦之色的弧度。
他像是被一瞬间抽去了所有的情绪,低落也好,愤怒也好,失望也好……
他像这些人所希望的那般冲去了他们想要他去的目的地,像以往那样强势的粉碎所有的攻击,一路都顺利得不行,直到他把被关在地窖里的白濑救出。
“中也!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灰发少年激动的用力抱住他,“敌人都被你打跑了吗?”
他一边说着话分散中原中也的注意力,一边挥出了攥在另一只手里的刀——
刀上涂满了致命的老鼠药,他们觉得只要刺入中也的要害,那么即便是怪物一般的他,也会露出破绽。
可是突然,本该对突袭一无所知的中原中也却按住了他的手。
死死的,用令白濑觉得自己腕骨都要碎掉的力气。
他震惊的睁大双眼,“……中,中也?”
中原中也推开了他。
白濑抚一郎顿时踉跄的后退了一大步,他试图狡辩,“这个是我用来防身用的,你不要误会!”
中也只是用无波的蓝色眼睛注视着他,说道,“我去过港口mafia的地牢——在那里面戴着墨镜根本无法视物。”
“额……那是因为…有灯……”
中也无视了他的话,“以及……你和省吾所描述的行刑者,完全不是一个人。”
伤口怎么来的不重要了。
白濑和省吾甚至没有率先串好说辞。
“当然,你们或许并不在意澄清这种事……”
白濑抚一郎沉下了脸色。
“你问过省吾?”
躲在暗处准备用子弹淹没中也的省吾惊愕的露出了头,“你诈我?”
“这副模样……难道说你早就知道了吗,中也?”
他一下子想通了什么,像是觉得讽刺,像是恼羞成怒,不可置信的笑了起来,失态的吼道,“那你的脑子是有毛病吗?!既然知道这是陷阱,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赭发少年的眼神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无比澄澈。
他的冷静和昔日同伴的激动形成了格外诡异奇妙的画面。
“因为……我会救你们。我并不相信GSS。”
即便是陷阱也会来,即便是恶意也会直面,因为他首先会遵从自己“心”的选择,这就是中原中也。
“我也想知道,你们对我的信赖到何种程度。”
“呵……”
GSS的残党和羊的少年站在了一起,站在了高处,如同在审判什么般对包围圈中心的他举起了枪。
这是一个有些危险的布局,因为他们很有可能会被自己人误伤,可还是有人选择这么做了,因为什么?他们觉得中也无法反抗吗?他们觉得中也不舍得他们受伤吗?
中原中也想到了他和冬阳的对话,那是他旁观港口mafia的内斗,见她坚定的要铲除异己,就算其为昔日同伴也毫不手软是时问出的话,
【“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
冬阳说,
【“同伴?是啊。”
“他曾经的确是我的同伴,我的战将。”
“但这和他如今背叛我,背叛组织的条规并不冲突。”】
这是他早就想象过的场面。
但是——
“但是我们不是港口mafia,不是黑手党。”
“我们是同伴。”
“羊的结局,不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