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1 / 2)

另类偏执 江枫愁眠 27132 字 21天前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姐姐, 有封匿名邮件。”

推开健身房的门,季尧一眼锁定了卧推的邱芜澜。

她的长发扎成马尾,自卧推凳顶部垂下, 随着抬举的动作来回微晃。

邱芜澜的头发随了邱锦,柔软如云, 末端打着一点卷儿,和青丝如瀑一词无甚缘分, 晃动的时候像是条松鼠尾巴。

季尧脚步一顿,贪恋地多看了两眼。

姐姐的可爱藏在不经意间的细微末节,平常难得一见。宛如寻宝游戏一样, 每次挖掘到宝藏, 都让季尧心动不已。

他正要开口, 邱芜澜放在一旁的手机进了电话。

这是倒数第二组训练, 她面色微红, 吃力吐字:“帮我接。”

季尧按下免提, 甫一接通, 手机里便传出了热情洋溢的男声,“邱总,是我, 《Ttalk》的阿文呐。”

季尧看向邱芜澜, 邱芜澜盯着杠铃, 身体濒临极限,眼神固执倔强得像是在和死敌较劲儿。

“抱歉, 邱总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他不错眼地盯着邱芜澜,不肯错过这罕见的可爱表情,出口的声线低沉疏离, 不再是清甜的少年嗓音。

“啊呀,那您是…”

“我是邱总的助理,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转达。”

对方的声音冷淡下来,流露出两分倨傲,“不用了,邱总什么时候方便,我一会儿再打来吧。”

邱芜澜对着愈发沉重的杠铃皱眉,季尧哂笑,“我也不清楚,邱总短时间内恐怕没什么空。”

“唉,”对面传来极不耐烦地叹气,“那可怎么办,我这事儿还挺急的。”

季尧懒得和他兜圈子,“那您现在就说吧,邱总的手机也快要没电了,上面还有几个邮件要我回复。”

“……”对方沉默了片刻,意识到季尧不是偶然间接的电话,而是专门负责管理副总裁手机的高级助理后,再次开口,语气含了笑意,“那我就和您说吧,您怎么称呼?”

季尧漫不经心道,“我姓邱。”

他说话时瞥向邱芜澜,见她面不改色,对这句话没有一点儿反应。

“邱…哎呀,原来是邱泽安特助!难怪邱总的手机在您这里。”

“我不是邱泽安,您到底有什么事?”

不是邱泽安,但沾个邱字,又管理着邱芜澜的私人手机,即便这不是视频,看不见彼此,Ttalk导演也拿出了最好的脸色。

“是这样的,不知道邱总有没有和您提过,她之前和我们Ttalk进行了合作。”

季尧没有出声,他便继续往下道,“本来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但是现在……您也看见现在网上的舆论了,唉,这对我们节目组来说真是无妄之灾,投资方都有撤资的打算了。”

“无妄之灾?”季尧语尾上扬,“我还以为这是贵方一贯的战略。”

“瞧您说的,”对方有些尴尬,“黑红是红,但也是要有分寸的嘛。这次实在是有点太过了,上头领导和投资方面子上都过不去呀。”

“那您的意思是打算如何。”

“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Ttalk和秋叶的艺人合作过很多次了,贵司好多艺人都上过我们节目,每一次Ttalk都是尽心尽力——尤其是这次对语薇,我们从选题、到台本、到两位主持人,真的是下了大功夫的。您知道吗,光宋折凝那边的保密工作,我们都是顶着很大压力在做的。

“平心而论,一个综艺过了那么多季,还能有这个流水也不容易,嗯……不知道邱总对Ttalk有没有兴趣。”

邱芜澜屈肘,发力时泄出一声闷哼。

“嗯,”季尧不咸不淡地应下,“我了解了,会转告邱总的。”

“好好好,那邱总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想上门拜访。”

“这段时间就算了吧,季语薇毕竟是在你们节目上受了委屈。有什么事,等风头过了再说。”

“可…”

“文导,我知道您对Ttalk付出了诸多心血,但你们台里不止一个节目,我们公司也不止一个艺人。大家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见面的机会,用不着这么心急。”

对面不再说话。

少息的沉寂后,导演涩然道,“您说的对。那我就等邱总有空了再联系。”

季尧将手机放回原位,听见邱芜澜吐息着开口,“我都不知道、呼…可爱担当还有这么沉稳的声音。”

季尧在卧推凳旁蹲下,“我还以为姐姐知道呢,偶像不过是我白天的身份。”

邱芜澜余光扫向他,“怎么,我没达到韦恩的规模,家里条件不好,限制你扬名立万了是么。”

“没关系的姐姐,”季尧偏头,笑吟吟地望着她,“我已经长大了。不浪费家里的钱、靠自己变异,才是懂事的成年人该做的。”

“你刚才进来是要说什么。”邱芜澜换了话题,锁骨上蓄满了汗水。

这两天紧急的工作终于少了些,她得以有空去调整身体。

“是剧本。”季尧正色道, “姐姐,有人发来了宋折凝下部戏的候选剧本。”

嘡——

杠铃砸落在架子上,邱芜澜扭腰从杠铃下起身,接过季尧手中的平板,浏览起那封邮件。

“追踪过了么。”她问。

季尧道,“境外ip。”

大致翻看过后,她望向季尧,“你觉得是谁发的。”

“如果只是单份剧本,可能性很多,有可能是作者身边的人,也有可能单纯是个骚扰邮件;但对方同时发来了两份。”季尧沉吟,“更像是宋折凝团队里的人。”

“姐姐,”他贴上了邱芜澜的膝盖,“可以先声夺人。”

邱芜澜滑动着页面,眸中倒映着排列整齐的字符。

她漫不经心地扫过剧本,几分钟后,全幅视线都集中在了屏幕上。

“水。”她抬手,眼睛没有离开剧本。

季尧心领神会,将水递上。

邱芜澜起身走去休息凳上落座,半个小时后,目光灼灼地开口,“这是谁写的。”

“张疏文,一个编导系的学生,拿过些学生奖项,是第一次写电影剧本。”季尧对答如流,“姐姐喜欢他么。”

“有点意思。”她将平板交还给季尧,“留意一下吧,公司暂时没有编导相关的业务。”

“那宋折凝的电影…”

组间休息有点太久了,邱芜澜扭腰躺回了卧推器上,“别这么做。”

“姐姐觉得这封邮件不可信?”

“不,我是觉得抄袭是最鸡肋的手段,没有任何意义。”邱芜澜推起杠铃,开始最后一组训练,“影视剧、综艺、游戏、音乐,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作品因为抄袭就人气暴跌的?”

“抢在宋折凝之前拍一部电影,不仅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影响,观众反而还会因为好奇两部作品的差异,特地去看一眼她的电影。就算不买票,光‘宋折凝抄袭’这个词条都能热上一阵子。投资商广告方不管是黑是红,只看搜索点击量。”

她目光垂在那份学生作品上,“再说,我们也没有把握她到底会选择哪一个本子。”

季尧有点遗憾,“就这样无视掉它?”

“我再想想。”邱芜澜道,“不能是抄袭这样低级的手法。”

季尧转而问,“这两个剧本,姐姐更喜欢哪一个?”

“我要是有十块钱,八块会给黄钰,”杠铃降下,邱芜澜的肩膀打开,脖颈锁骨上水光淋漓,“两块给那个学生。”

季尧无奈笑道,“姐姐,这不浪漫。”

邱芜澜的商人气息太重,她分明是看好这部新人的剧本的,依旧要把80%的资产放去稳健型产品上。

不顾反对地押宝新人,然后大获全胜——这样的剧情才足够浪漫,足够戏剧化。

做完最后一组,邱芜澜放下杠铃,躺在卧推凳上闷声哼笑。

“浪漫?”她斜眼瞥向季尧,“博安特出了五辆大黄蜂,据说一比一还原,我要了一辆,会在你拆石膏那天送过来。”

季尧眼睛登时亮了。

邱芜澜莞尔,指尖碾过他的下唇,“阿尧,这才是对你我有效的浪漫。”

因为她的思维足够商业化,所以才有制造浪漫的资本。

季尧握住她的手,仰头以祈祷的姿势轻吻她潮湿的指尖,“我很期待。”

“医生判定你的病降到中度以下之前,钥匙留在我这儿。”她的浪漫昙花一现,复又回归无情,“今天的药吃了么。”

“吃了。”季尧扁嘴,“既然这样,就不要告诉我、让我提前知道。”

“奖励放在眼前,有助于激励你康复。”

邱芜澜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腹部的马甲线随吸气的动作而深邃。

“我去洗澡,帮我准备下书房。”

“好~”

帮邱芜澜打开书房的电子设备和空调,季尧目光垂落在平板的邮件上。

这一封匿名邮件来得突兀,邱芜澜对它半信半疑,季尧却没什么疑虑。

他不仅相信邮件的真实性,也猜到了这两份剧本来源何处。

抄袭的确收效甚微,季尧思索着,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让这封邮件的收益最大化。

扫过邱芜澜社交账号上不断冒出的红点,季尧料想,姐姐短期之内是不会有空搭理这封邮件了。

季语薇和宋折凝的风波还在发酵,《红丝鸳》开播在即,反邱承澜的势力源源不断涌来,此外,华君润的病假也快要销了……

姐姐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点小事,不如由他来办。

季尧登陆自己的电脑,在长串加密的模拟器里打开短信界面。

他对着空白的发信人一栏回想了一番,从记忆宫殿里翻找出一串号码,将其输入其中。

不等邱芜澜洗完澡出来,他便收到了短信的回复。

季尧扬唇。

果然,他猜的没错。

……

窗帘闭合的包厢内,芳若不时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大门。

三年前进入宋折凝团队后,她再没有和邱承澜那边有过线下接触。

钱秘书反复叮嘱过她非必要不联系,因而昨天收到钱秘书约见的短信时,芳若甚至有点惊恐。

到了收网阶段,她在宋折凝这边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要是连钱秘书也放弃她,那她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处了。

她局促不安地回想着近期的表现,反复排查自己是否有让钱秘书不满意的地方。

焦灼之下,时间变得极为难捱。

就在芳若忍不住掀起窗帘,往外看看有没有车子进来时,大门被推开了。

她急忙起身,却在看清来人时猛地一惊。

“怎么是你?”

来人穿白色卫衣,戴着宽大的黑色口罩,即便只露出一双眼睛,芳若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被邱家封杀的弃子,季尧。

“你好呀。”他撸下头上的连衣帽,坐去了芳若对面,“好久不见了,芳若姐。”

芳若惊愕地往他身后张望,直到侍者将门关上,季尧开口:“你是在找钱秘书和承澜哥么?他们今天不会来了。”

“什么意思。”芳若惊疑不定地看向座位上的少年,“那条短信是你发的?那明明…”明明是钱秘书的号码!

“是他的号码。”季尧轻点扶手,“别客气,你可以坐下说话。”

在走人和留下之间,芳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坐下来了解情况。

她顺着季尧的意思在对面坐下,将包放在腿上、抱在怀里。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孩抬眉:“不用这么防备我,芳若姐,好歹我们也在秋叶娱乐当了两年同事。”

芳若谨慎地没有接话。

季尧眸光微转,“看来你很忙——也是,承澜哥手下做事的人都很辛苦。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第一件事,”他取出一只眼镜盒大小的盒子,放去了餐桌转盘上,“我要宋折凝的电影在国庆档上映。”

“第二件,”少年修长的手指搭在转盘边,将盒子转动至芳若面前,“电影里用上一段我做的bgm。”

那支盒子在芳若面前稳稳停下。

芳若掀起眼睑,“这是什么?”

季尧示意,“打开看看?”

她沉默片刻,伸手推开了盒盖。

“第一银行发行的1000g规格黄金,证书、票据都齐。”季尧说,“这是订金,电影结束之后,会补上另一根。”

芳若呼吸变得轻浅小心,“我还是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嗯?”季尧偏头,“不喜欢黄金吗?我是听说女儿出嫁,家里都会准备黄金,才特地选了两根。”

芳若猝然抬眸,“你…”

“别紧张呀。”季尧笑,“再怎么说她们也是姐姐侄儿的同学,我也不是□□。”

芳若咬牙,她第一反应是邱家不敢做那么恶劣的事,但在看见季尧打着石膏的右手时,她绝望地发现——季尧已经和邱家无关了。

季尧报复邱家、被邱芜澜封杀的消息闹得人尽皆知,这以后,再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为邱家做事,他做什么都不会连累到邱家。

这个疯子。

他敢在邱芜澜的重要项目上当众跳楼,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芳若抬手就要把黄金推回去,却在合上盖子时,听见季尧不紧不慢的声音:

“宋折凝最近的风评很糟糕啊。”

芳若动作一顿。

留意到她的微恙,季尧眸中笑意愈深,“我也见识过宋姐心情不好的样子,芳若姐在她手下做事,这段时间不好受吧。”

这话正戳芳若痛处。

为了把宋折凝身上的黑水泼到Ttalk上,光是和云书打点就花费了不少。蓝海之后,宋折凝身价飙涨,公关需要的花费也水涨船高。

因这次同时涉及了两名顶级艺人,情况非比寻常,Ttalk不得不有所行动,把责任往宋折凝头上推。

公关最怕的就是拉锯战,对方不停手,他们就得跟着加注。

而这些费用,一半都被算在了芳若头上。

未来小半年,她拿不到一点绩效。

“芳若姐,你也看得出,承澜哥要收网了,赚钱的时间也就一年不到了。”季尧用完好的左手托着下巴,腕上没有手表、手链,却是两根发圈,“这两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呀。”

芳若低头,视线落在那金灿灿黄澄澄的金条上。

对目前的她来说,这些确实不算太多,但正如季尧所言,一年之后——兴许只是半年,离开宋折凝,她不会再有现在的收入了。

“提前到国庆上映我还可以尝试,可我不过是个助理,和音乐没有半点关系,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给天后安排配音。”

“这你不需要担心,我会主动给我们的天后投稿,你要做的就是让电影选择我的音乐。”

“那好。”芳若握紧了盒子,“我尽量。要是完不成,这东西我也会还给你。”

少年浅色的圆眸弯折成月。

他戴着宽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可被这样甜蜜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即便是芳若也不禁心脏漏掉一拍。

她想起娱乐圈对季尧的评价——花瓶。

芳若很早就意识到,这个能随意进出邱芜澜办公室的少年绝不是草包,但还是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季尧的漂亮。

只是这种漂亮太过突兀,如林中鲜艳的蘑菇,越是靓丽,越激起本能的恐惧。

“嗯……还有一件事。”少年像是临时起意,随口一提,“我很喜欢那个学生剧本,叫张疏文?”

他笑眯眯道,“要是芳若姐能用他的剧本,我会再额外支付双倍报酬。”

芳若暗惊。

那两份剧本都还锁在她的保险柜里,季尧是怎么知道的……不,这是她该操心的事。

他不仅能伪造钱秘书的号码,居然连宋折凝手头的剧本都摸得一清二楚,自己决不能和这种人多加纠缠。

她脸上的悚然没能完全遮住,季尧安慰,“这只是个附加题,芳若姐为难就算了,可如果你能办到,我会非常开心。”

“我、”喉咙有些发紧,芳若咽了口唾沫才说出话来,“我会看着办的。”

“好吧,”季尧耸肩,“那,下次再见。”

芳若点头,目送他离开。

她拿了金条,回到车里,从包里取出录音笔。

刺啦——

嘈杂的雪花声覆盖了全过程,它被屏蔽器干扰,没能记录下任何一句话。

后怕感如毛虫爬上了脊背。

听着那窸窸窣窣的雪花声,芳若由衷希望这是自己倒数第二次和季尧接触。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姐姐, 听说你把影视城的宣发搁置了。”

秘书正等着邱芜澜签署文件,邱泽安进入后,秘书眼见邱总冷淡的脸上涟漪起点点温情。

接过签好字的文件, 她向邱泽安颔首致意,离开了办公室, 关门时瞟到姐弟俩的面色,不由得想起关于邱家的传闻。

看来重视家人不止是邱家对外的包装而已。

“现在不是好时候。”邱芜澜解释, “刚出了安全事故,这时候大搞优惠促销,会让品牌掉价。”

“事故的风波短期内是过不去了, 安全局都撤了, 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闭园。”邱泽安忧心忡忡, “对外形象不好, 每一天的损失也不少。”

他镜上眉峰紧蹙着, 流露出烦闷。

邱芜澜冲他招手, 在邱泽安靠近后, 自抽屉里剥开一颗糖,抵入他口中。

入口的甜蜜让邱泽安愣了一下,眉间由此平展。

“我也知道短期内消散不了风波的影响, 既然如此, 就不要为无法改变的工作烦恼。时刻有人关注着你, 你的情绪会影响到员工和合作方。”

邱芜澜道,“计划无法改变, 只是我们要在这段不太顺遂的时间段里, 找到相对最为有利的节点。”

邱泽安含着糖,“姐姐是想等《红丝鸳》爆?”

邱芜澜颔首。

“万一遇冷了呢?”邱泽安依旧担心。

“那就让它不要遇冷。”

“项目还没开始,前期就砸那么多钱, 只怕董事会和集团那边会不满意。”

“我知道。”

“泽安,”邱芜澜思忖,“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建立秋叶娱乐的初衷。”

邱泽然疑惑:“不是为了进军娱乐业吗?”

邱芜澜徐缓开腔:“秋叶所有业务之间都有强关联性,我们研发芯片、研发各类智能微电子产品,再到研发这些电子产品的附属品:游戏、漫画、小说,唯独秋叶娱乐——‘娱乐圈’完全独立于集团目前所有业务之外。”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座孤岛。”

“我当时不能理解哥哥为什么要创立娱乐公司,他告诉我,娱乐圈是变现速度最快的地方,是最适合走账的地方,也是最能提高秋叶集团社会影响力的地方。”

“泽安,这家公司的目的不在于盈利。”透过落地窗,她坐在瑚城CBD的高处,“这个行业来钱很轻松,但想主导它并不容易。”

“手里有了钱,人就不愿意当打工仔、被公司套住,这是常情。”

“明星们赚了钱就各处分散、开起独立工作室,公司无法成为他们的火车头。”

“在娱乐圈,公司控制不了头部艺人,而中低层的明星是跟着头部走的,明星挖明星,比公司挖明星更加容易。”

“我思考了很久,到底什么才能掌控头部明星。”

邱泽安屏气凝神:“影视城。”

“没错,这就是我思考后的结果。”邱芜澜道,“人是活的,地却是死的。”

“如果全国40%的影视基地掌握在秋叶手里,那么85%的头部明星就受到我们的牵制。”

“这是一个高成本、长周期、低回报率的项目,为了测试它的可行性,我拿了相对便宜的音乐圈做试点——以瑚城为中心,我们投资了周边城市6家大型演唱会场馆。”

“歌手开办演唱会的周期在1到3年,一年半时间里,二线以上的歌手七成和我们有了接触。”

她抬手,“想想这个数字,我们掌握着七成歌手开办演唱会的场地、时间、场次、费用。”

这代表着秋叶和七成歌手有了谈判的机会和筹码。

“而这七成活跃歌手决定、主导了整个乐坛。”

“这才是集团和董事会通过影视城项目的原因。”

她又捡了一颗糖出来,放入邱泽安手心,“泽安,你的眼光不能只停留在单年、单个项目的收支报表上,那是中小企业的视野,不是我们的。”

“姐姐……”镜片后的凤眸微微泛红。

她从头到尾没有安慰他一句,可在听完她的话后,邱泽安心脏鼓动,充盈了家族自信。

“是什么限制了你的视野?”邱芜澜眸中泛起丝丝笑意,“看来该带你去开一张白金卡了。”

邱泽安连连摇头,“不用姐姐,我用不到那么大的额度。”

私下里,他并不喜欢贷款。

“你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邱芜澜按下连通简办公室的通讯器,“简,帮我预约银行。”

邱泽安凝望着掌心里的糖。

他满心焦虑而来,轻松信步而走。

回到自己办公室,邱芜澜拆开了那颗糖,依照邱芜澜喂给他的动作放入了口中。

赤藓糖醇的味道一如既往寡淡,这味道伴随了他一生,邱泽安吃了不计其数的糖,唯独从邱芜澜手中接过的那些,每一颗都比他自己吃的要鲜明醇厚些许。

当周周五晚八点,预热已久的《红丝鸳》重磅开播。

推送营销占满了各平台头条、开屏。

演员阵容相当豪华,为了保障数据,《红丝鸳》不仅服化道考究,选角也相当考究。

主演用的是极具人气的实力派演员,二三番配角里,实力派和流量派达到了2:1配比,往下的龙套、路人则又是清一色的老演员,演技超越了配角。

光是演员就够做出不少文章。

开播头一个周末,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这部剧的数据,电视收视率、网络播放数、点击数、搜索数、景气指数、评论走向……

国内各个维度里的影视剧榜首早已罗列出来,宋折凝综合指数最高的电视剧也被作为《红丝鸳》横向指标之一。

“语薇姐,到您了。”助理来敲保姆车的车窗,喊了几遍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拉开车门,只见季语薇咬着拇指,紧盯手机上实时变动的播放指数,浑然陷在了数据中。

季语薇对剧的关注沉默无声,而秋叶娱乐大厦里,则直接具现化为了繁忙紧凑。

“首日数据出来了,网络视频平台那边想追加条件。”

“什么条件?”

“希望追加超前点播。”

“不可以,早就和他们谈好了只上预告。”

“视频平台那边愿意让出五个点的广告费。”

“别理,邱总在会议上明确说过的:以后秋叶影视城拍出来的剧都不上超前点播和vip中间广告。”

“总监,72小时的统计都齐了!”

“抄送给营销、市场和策划,准备会议室。”

“网络播放数、景气指数都破了国内记录!”

“但是视点没有,比宋折凝那次还低0.3个点。”

“已经是近三年电视剧的最高视点了,现在谁还用电视机,要考虑她那年到现在电视机使用率跌了21%啊,其中绝大多数还都是我们的目标群体。”

“还要不要理会宋折凝团队就视点上的攻击嘲讽?”

“怎么现在我们还有和宋折凝捆绑的话题?她都离开多久了。”

“不知道啊,最近几天零零散散地冒出讨论。有可能是宋折凝团队在借机炒冷饭。”

“首周结束,热度不错,尤其两个周末战绩斐然。自然话题热度足够高了,下周开始撤掉部分宣传。”

“女三的团队和粉丝都一点就炸,下周四左右可以推一下她和群演的演技对比,正好也为周末预热。”

“第二周就开始拉踩撕逼会不会有点早?前期还是正面引导为主吧。”

“从第一秒弹幕就有人在刷季尧自杀,这个开局还管什么正面不正面。”

“正因基础口碑已经有争议了,所以后面还是稳点好。”

“华君润怎么样了,能赶上发布会么。”

“没什么问题,和他助理确认过了,周一会销假。”

邱芜澜长舒一口气。

她托着季尧的右手来回翻看,被石膏闷了近一个月,右手皮肤像是被水泡过,显现出不健康的白。

“肌肉都萎缩了。”顺着手掌,邱芜澜覆上了他的右腕、小臂,直到肱二头。

两边手臂有些不对称,她碰了碰季尧的右手,“抓握时难受么。”

下一刻,她的手被季尧五指紧扣。

“难受,骨头又痒又痛。”

邱芜澜有些担心会影响季尧未来生活。

季尧的手是金贵的,需要运动格斗、弹奏乐器、游戏竞技以及烹茶做饭,这些事情都是需要精细化、高强度的操作。

她蹙眉,满眼痛惜。

“生了病,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句话从季尧跳楼的那一刻起就徘徊了邱芜澜嘴边,但既然季尧选择隐瞒她数年之久,那一定有不能出口的缘由。

害怕刺激到他,邱芜澜迟迟没有问出口。

随着笨重的石膏脱下,破碎的右臂康复,她试探着挖掘深处。

季尧半瞌眼睑,迟疑片刻,复又望向邱芜澜,娃娃脸上透出疑惑,“我真的生病了么。”

邱芜澜一愣,“什么?”

“因为是姐姐说我病了,所以一开始我也觉得是这样。”季尧沉吟,“可重度精神心理疾病这么轻松吗?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邱芜澜怔怔开口,“你一点不觉得自己割断安全带、从楼上跳下来有什么不对?”

“那是因为我太痛苦了。”季尧垂头,揪住邱芜澜的衣摆,“那段时间我不能和姐姐亲近。交出钥匙卡后,一想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姐姐,就觉得活着毫无乐趣。”

“我也知道不能在那个地方跳,但那天实在是太痛苦了。”

“对不起姐姐,可能是因为我…潜意识知道,影视城和《红丝鸳》是你最重视的两个项目,要是我在这两个地方出了事,你一定会注意到我。”

“我太私自了……”他耷拉着脑袋,“是不是因为做出这种事情,我没法面对你,醒来后慌张地想要推卸责任,才会误导红医生下了诊断?”

跟在邱家那么多年,季尧对精神方面有一定了解。

他想,自己也许是在故意引导医生误诊。

“又或者——”他小心翼翼地抬眸,用讨好且欢喜地眼神看向邱芜澜,“是姐姐在包庇我。”

“姐姐是不想我自责难过,才骗我说我生病的?”

透过季尧期待的双眸,邱芜澜越过他,看见柜台上琳琅的药盒、药瓶,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季尧的病历本与账单票据。

“你觉得自己没有生病,”邱芜澜无端感受到了一股悚然,“那些药,你都…”

“我都吃了。”季尧急忙回答,“我一颗不落地吃了。”

这不合逻辑!

“你要是认为自己没有生病,那就明白普通人不能吃这么大剂量的精神类药物!”

季尧脸上的神情倏地变得古怪,目光躲闪偏移。

邱芜澜睁眸,“你没有吃!对不对!”

“不,我真的吃了。”季尧仓惶地后仰,在邱芜澜的逼视下,他心虚地小声道,“我真的吃了……因为我也考虑过:也许姐姐是觉得我太闹腾了,所以才开的这些药,想让我安静一点、老实待着。”

邱芜澜后背发冷。

“你是觉得……”她不可置信地喃喃,“我嫌你惹是生非,所以联合了医生给你下药?”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邱芜澜荒唐而震惊的表情让季尧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不没有,姐姐,我没有这样想!”

天旋地转间, 邱芜澜想起红医生说的话。

「不论到底是什么病,只要出现了自杀行为, 那都相当危险。」

是她太狂妄了,自以为从小接触过精神心理相关, 又见证过泽安泽然的好转,就把季尧代入了泽安泽然,想当然地认为他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段时间以来, 季尧的表现也和常人无异, 让她在繁重的工作中松懈了对他的关心。

只是邱芜澜实在不明白, “不提自杀, 你之前出现过的进食障碍还有头痛, 这么多年, 你一次都不觉得这不正常?”

季尧不假思索:“那是因为我想姐姐了。”

“想念一个人怎么会到废寝忘食、头疼失眠的地步!”

“不会吗?”季尧狐疑, “情歌都在唱撕心裂肺。这么说起来,除了和姐姐一起运动的时候外,我都还没有为姐姐心肺痛过几回。”

邱芜澜扶额。

她自己也是精神病, 早该知道精神病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

“姐姐, 别生气。”季尧不明所以, 可还是露出了邱芜澜最喜欢的姿态。

他驯服地跪在她身前,倚着她的双膝, “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既然红医生已经确诊了,那一定是我出了问题。”

邱芜澜只觉得无力。

她猜测了很久季尧向她隐瞒病情的原因,到头来, 他已经病入膏肓,连自己生病都察觉不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看向那些药瓶,今天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季尧是抱着什么心情服药,又是怎么笑着和她汇报每日病情的。

她应该愤怒、该难过、该愧疚,可纷杂的情绪下,邱芜澜感受最深的却是兴奋。

俯视着跪在身下的季尧,她深感卑鄙,却又沉沦在无与伦比的狂潮之中。

好饿……好高兴。

好高兴。

她蹲了下来,推着季尧坐下,膝盖挤进他的双膝。

意识到邱芜澜要做的事,季尧仰面躺在了地毯上。

少年教堂天使般的脸上布满红晕,靡艳瑰丽。

他如痴如醉地献上吻,被邱芜澜避开。

她执起了季尧削弱苍白的右手,在他指尖落下轻吻,随后含入口中。

季尧瞳孔微缩,咬着下唇,双眼潋滟迷离。

邱芜澜从指尖舔咬过指缝,又到腕骨。

她控制不住身体,一边尽情发泄,一边冷静地思考后续。

从小受困于瘾症,她很熟悉身体与思维的割裂感。

很多事等不及邱芜澜慢悠悠地发泄完,再衣冠楚楚地做决定。因此,她的许多决策都在这样混乱的状态下完成。

此时此刻,邱芜澜又一次面临抉择。

该告诉季尧么——

告诉他这不是爱,这是病;强迫他明白自己是个重症患者。

还是,让他继续这样积极乐观下去。

“哈…阿尧……”邱芜澜坐了下去,选择坦白,“我有过很多任情人,可我不了解爱。”

季尧迷蒙地望着她,泪眼朦胧,气喘吁吁。

“如果让我举例最标准的爱情是什么样,那应该是华君润的模样——疯狂、热烈、倾尽所有,会为爱人做出牺牲和改变,但不允许对方践踏自己的底线。”

“你呢,”她垂手拂过少年绯红的脸,“你有不容许我僭越的底线么。”

季尧痴迷地仰望她,“我比他更爱姐姐。”

“即便我药傻你、把你变成傻子,你也心甘情愿?”

“如果姐姐厌弃阿尧了,那我愿意。”

比起清醒地和邱芜澜分开、清醒地看见她脸上的厌恶,季尧宁愿被她哄着吃药,将记忆留在伪装的那一刻温柔里。

邱芜澜深深蹙眉,“阿尧,你病了。我没有骗你。”

季尧喘息,汗水顺着肩颈划下,“姐姐不喜欢我这样想么。”

邱芜澜没有回答。

半晌,她搂紧了季尧的脖颈,与他合二为一。

她喜欢,她一点儿也不想纠正他扭曲的想法。

她厌烦极了华君润所谓的底线,为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和她争论不休。

他爱她,她也看见了他的让步和牺牲,他能为她放弃事业,为什么就不能在她筋疲力尽地时候放弃和她争吵。

家人,该是相互支持的。

父亲背叛了病榻上的母亲,可母亲到最后一刻还在安排家族事务,全力为父亲、为家人打理家业;

同样,父亲也誓死维护着母亲的地位尊严,不仅在泽安泽然出生后就做了结扎,母亲去世十数年后,他还在不惜一切代价抹除网上的流言。

她的父母如此,她的兄弟也是如此。

不管她和哥哥多么唾弃父亲的私德,他们依旧支持着他身为董事长的决策,也接受了他将情妇带进家中的举动。

邱芜澜支持着自己的父母、支持着兄长,也支持着两个幼弟,支持泽安管理公司、支持泽然任性的恋情。

她不会像父亲那样冷血霸道,将伴侣终生圈禁家中,更不会同时和多人发生关系。

她比父亲更好,为什么就不能拥有一个像母亲一样的伴侣。

像母亲那样,双方之间不必是爱情,但一定是忠诚;

一个在她回到家后,如母亲迎接父亲那样,满脸璨笑、全心全意拥抱着她,对她说——

“姐姐。”

“姐姐……哈…”

季尧扣着邱芜澜的腰肢翻身,漂亮的浅色瞳孔里盛满了她,爱意如蜜,涓涓渗出,黏腻地垂涎至邱芜澜身上。

“姐姐,别生气,阿尧是病了,但阿尧会比华君润、比韩尘霄更爱你。”

邱芜澜抿唇。

近三十年来,刻在她脑中对伴侣的温馨畅想轰然破碎。

她数不清自己到底交往了多少人,每一任相处了短短几个月后,都会被她不胜耐烦地赶走。

她以为是对方的性格、能力不符合自己的期望。

可在季尧迷恋痴醉地唤出“姐姐”二字时,她彻底反应过来——

错位的不是性格、能力,而是身份关系。

如同缺失的一块拼图,她拿着“亲爱的”“老婆”“宝贝”一系列情侣间的称呼,试图拼进脑海中的画面里。

多年来她换了十几块,始终不能契合画面。

直到此刻,这声偏执痴迷的“姐姐”,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画中。

无论她多么唾弃邱岸山,基因也还是把他身上恶心的病、恶心的喜好输入了她的大脑血液。

“呵…哈哈……哈哈哈。”邱芜澜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姐姐?”季尧一顿,无措地停下,“不舒服么。”

“舒服,很舒服……只是我突然发现,”邱芜澜穿进他的发丝,“父亲该有多羡慕我呵。”

他和母亲之间没有半点兄妹回忆,有的只是一声谁都能喊的“哥哥”而已,泡沫般虚假又脆弱。

而她——“阿尧,我的阿尧。”她环抱住季尧的头颈,让他深埋入自己胸前,“我当然明白,你是最爱我的。”

而她,她和季尧,却是真正的姐弟。

他的学识、他的审美、他的能力,他的一切都由她亲手塑造而成。

邱芜澜陡然反应过来,为什么邱岸山不像哥哥弟弟们那样仇视季尧、为什么他愿意花钱供着一个和自己无关的男孩吃住学习——

他是在羡慕她啊,那他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得的东西。

这是不道德、不正确的情感。

但邱芜澜有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能合理化自己另类偏执的私欲——

季尧病了,他需要她的爱,否则他会死去。

“阿尧,你知道么。”她锁死了季尧的头颈,在他耳畔低语,“母亲被父亲软禁了一辈子,可到死都是幸福快乐的。”

锁住季尧的双臂足够用力,却依旧填不满他的欲壑。

他在狭窄的缝隙里偏首,艰难地舔吻邱芜澜下颚脖颈,极尽所能与她进一步贴近,恨不能再紧密一些。

“这么多年,我一直惋惜她的不幸。”邱芜澜自言自语着,“现在,我却突然想起了她说的话来。”

季尧衔着邱芜澜的锁骨,“夫人说了什么?”

“她让我收回傲慢不自知的怜悯,为她的婚姻自豪骄傲。”

邱芜澜没有收回。

她始终傲慢地怜悯着邱夫人,不允许自己的伴侣走邱锦走过的道路。

邱芜澜不喜欢父亲的做法,为了证明父亲的错误,便强硬地否定了母亲的人生,不管不顾地为她盖上悲哀的定论。

她坚信母亲是可悲的,却为了合理化自己对季尧的感情,又把母亲的这句话翻出来,以图证明季尧会变得幸福。

“华君润说的没错……我太傲慢了。”

季尧爱恋的亲昵停了下来,他透过邱芜澜的绞缠,望向她哀然的眼眸。

“傲慢的是他。”

“七年前,他背叛秋叶那刻起,姐姐就可以用违约金让他寸步难行。只要姐姐动心起念,华君润就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镜头里。”季尧眉间浮现阴鸷,“他的一切都是姐姐施舍的,有什么资格指责姐姐傲慢。”

不知感恩的公狗。

季尧眼尾嫣红,“姐姐太善良,太心软了。他这样侮辱你,你还把他当□□情的标准。”

善良、心软,只有季尧会这样形容邱芜澜。

复杂的心情倏忽间荡然无存,她忍俊不禁,“真好听。”

“但留在身边的人一味顺着我也不行,会影响我的判断力。”

季尧不满,“我说的都是实话!华君润才不是忠言逆耳,他是PUA。”

“再说,傲慢有什么关系,姐姐有资本傲慢。”

“资本是相对的,我的资本远不到可以随心所欲傲慢的地步,他的提醒没有错。”

“他自己多努力接点单子,提高姐姐的资本不就行了么。”

邱芜澜放松了胳膊的力度,埋在季尧颈侧闷笑。

“好高兴。”她抬起腰肢,清冷的眸中盛满欣悦,“阿尧,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

病态的季尧、可爱的季尧,他的每一面都令她愉悦不已。

季尧吻上邱芜澜,“因为我是姐姐打磨最久的作品。”

邱芜澜勾着他的背,恍然呢喃,“要去医院啊。阿尧,乖乖治病。”

他是如此符合她的心意,哪怕生了病也无损她对他的喜爱。

她拿了分离焦虑症当借口,但季尧的精神状态并不能就这样轻巧地玩笑掀过。

如季尧所言,她喜欢他,因为他是她最完美的作品,而非是这病态的感情。

这份病态因为是季尧、是她最优秀的弟弟,她才兴奋欢喜。

起伏间,邱芜澜披散的头发晃动凌乱,几丝长发挂在她唇角、粘上她眼睫。

在邱芜澜伸手之前,季尧拢住了她的发,褪下腕上的发圈,认真专注地替她收束起满头青丝。

最终,季尧的手腕上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无论是昂贵的机械表,还是多功能的智能表,亦或者是奢侈品的腕带手链。

他最后佩戴的是一条浸了兰草清气的发圈。

……

“嗯,你说。”

邱芜澜从床上起身,接听电话的同时瞥向窗户。

纱帘外天色已然大亮,她转身坐去床沿,还没找到拖鞋站起来,后腰就被光洁紧实的双臂抱住。

毛茸茸的脑袋磨蹭着邱芜澜的腰窝,她瞟见季尧窝在柔软的被子里,迷迷糊糊尚未清醒。

不等邱芜澜为他惺忪困倦的模样流露温情,眉间便微微蹙起。

“确定么?”她问。

打瞌睡的季尧在这声异样的语调后双目清明。

他望向邱芜澜,观察着她的神态表情。

“……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邱芜澜挂了电话,她的姿态令季尧莫名有些不安。

“姐姐,出什么事了?”

邱芜澜回眸,反手抚摸上少年美丽的面容。

她若有所思地低语,“华君润,失忆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华君润助理的这通电话打得不是很凑巧, 邱芜澜刚为季尧约了红医生,准备下一阶段治疗。

“没关系的姐姐,”季尧为她披上外套, “我打车过去就行。”

“这不是骨折,能自己一个人找医生换药。”邱芜澜侧身, “在家等我,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季尧目送她离开。

大门关上后,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持续着,固定焊死般渗出两分空洞。

十分钟、二十分钟……他始终维持着邱芜澜离开时的表情姿态,站在原地寸步未挪, 和这座别墅里所有家具摆设一样, 安静地待在主人最后使用过的位置上。

好歹是看望病人, 邱芜澜在小区花店里买了一束百合。

从花店到华君润家的这段路上, 邱芜澜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交往过的所有男朋友里, 易蒲是最喜欢花的。

他们刚刚交往时, 易蒲住在城中村的老式居民楼里。

老房子的阳台和监狱很像, 不锈钢栏杆把窗外切割成一条条狭窄的缝。

和其他人家不同,易蒲将那个老旧的棚窗栽满了绿植鲜花,成了空中花园般的美景。

后来他住进了平层, 有了露台;又住进了别墅, 有了花园。

他每到一处, 都将四周种满花卉,可邱芜澜印象最深的, 始终是那个老式居民楼的阳台, 不论是清晨、晌午还是黄昏傍晚,那个挂满盆栽的阳台都散发着奇特的美感。

那是邱芜澜不曾领略过的美,生机盎然。

交往的时候, 他时常会送她自己种的花,邱芜澜不白收那些花,她会回以稀有的花种、绮丽的植株,以及名表豪车各类资源。

易蒲更乐于见到后者。

邱芜澜觉得很有趣,有一次,她同时将一枚黑钻男戒和一株大唐凤羽摆在了易蒲面前。

这两件礼物价格同等,差额不超过两万。

易蒲的第一眼落在了戒指上。

华君润也有栽种的爱好——他只种瓜果蔬菜,从不养花种树。

和华君润复合时,正是《红丝鸳》拍摄期间,与易蒲往来频繁,这让邱芜澜回想起了当年那个有趣的实验。

邱芜澜没有用物质去试探华君润,这类实验早在他们初恋时就腻味了。

她带去了一束白玫瑰和一盆白草莓。

邱芜澜眼见,华君润抱起了那束玫瑰。

他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缱绻,如水中银月,皎皎生辉。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草莓的。”邱芜澜不解,“你只种食物。”

“不太一样。”华君润转身找了花瓶蓄了水,将玫瑰减枝插.入。

他背对着她,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柔情欢欣。

“我当然也喜欢草莓,任何充满善意的礼物我都会珍惜,但是玫瑰的指向性一目了然,寓意更加狭窄。”

他说的很对。

什么人、什么场景送什么花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今天这样的日子里,邱芜澜能带去任何一种花,唯独不能带去玫瑰。

“不好意思,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邱芜澜看着眼前略显局促的男人,他的眼眸澄澈纯净,夹带羞赧局促,“请问……您就是我的女朋友么。”

“是的,”邱芜澜将白色的百合放去桌上,“前不久我们刚刚分手。”

“啊…”那张脸上的羞喜戛然截止,变成了尴尬。

邱芜澜看见了摆在客厅的电子相册。

轮换更替的相册中,一半是她的照片,华君润的手机壁纸也还是她的侧脸。

即便他的记忆被清空,目光所及也无处不是她的身影,不难得出他们是恋人的结论。

“怎么回事。”绕过窘迫尴尬、理不清现状的华君润,邱芜澜问向这屋里的明白人,“什么时候失忆的?”

“住院治疗第四天。都判定好转了,结果一觉起来突然失忆,出道后的事情全忘了。”助理欲哭无泪,“医生排除药物因素,大概率是焦虑压力过重导致的。”

“本来想再观察观察,眼瞅着发布会就要到了,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我觉得还是先让您知道情况比较好。”

“你早该告诉我了。”邱芜澜问,“多少人知道?”

“没有,”助理连忙摇头,“除我以外,只有医生。”

“做的不错,华君润失忆的事暂时不要泄露。”

失忆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还能收割一波关注度,可问题出在了华君润的病上。

一旦爆出失忆,就会有人连根挖出华君润患有焦虑症的事来。

虽然邱芜澜一早做了准备,让华君润在签约前就开好了检测报告,证明他的病并非秋叶娱乐所致;但他毕竟是在签约秋叶期间失忆的,公司无论如何摘不干净。

最近公关的事情太多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添麻烦。

“这个月的活儿先停了,下个月要是还没有恢复,广告单可以留一两个,综艺、拍摄能推就推,推不了的让乔尹救个场。”邱芜澜很快开始安排后续,“你去准备一下《红丝鸳》的台本,和记者们打好招呼,下周的发布会务必不能露馅。”

“好的邱总。”

邱芜澜扫向眼巴巴望着她的华君润,“以防万一,整理下表演系的网课,让他开始看起来。”

“好。”助理安慰道,“您也别太担心,医生说心因性失忆短则几周,长则几个月,会恢复的。”

“希望吧。”邱芜澜看了眼时间,“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他了,我请了男佣过来,午饭前会到,你和他交接后就回去休息,不用再贴身守着了。”

“谢谢您。”助理放了心,他欲送邱芜澜出去,一直坐着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华君润忽然开口,“那个……”

“邱芜澜。”邱芜澜了然,介绍自己,“你的上级。”

华君润愣了下,被自己的前女友是自己上司这一事实所惊。

“邱总,”他有些无措地跟随了助理的叫法,“您现在就要回去么。”

邱芜澜望着他,眼神分明在问:还有什么事。

“方便的话,能不能和我单独聊聊?”

邱芜澜看向助理,对方心领神会,“那我先去超市给华老师买点东西。”

他出了门,华君润起身,腼腆而生涩地对邱芜澜道,“我去给你倒杯水,先坐吧。”

他抬步往前走去,在交叉口处顿足,左右张望了番,才拐去了右边。

邱芜澜望着他的背影,在座位上落座。

华君润回来时拿着一只玻璃杯和一只玻璃花瓶。

他将玻璃杯放在邱芜澜面前,将花瓶置于桌上,抱起了她带来的那束百合,冲她展露微笑,“谢谢你的花。”

邱芜澜没有回答。他拆开了包装,将白色的百合一支支插.进瓶中。

“没想到我住的房子这么大,”华君润一边整理花束,一边随口找了个话题破冰,“这么大的房子,都没什么花草装饰,这束花来得正是时候。”

邱芜澜看着他随手拿出的玻璃瓶,和她兴起送他白玫瑰那次一样,他转个身的工夫就找到了花瓶。

那次的瓶子和这次的还不一样。

“没有花草绿植,却有很多花瓶。”她说。

“是啊。”华君润很高兴她愿意和他搭话,“我也没想到橱柜里居然放了好几只花瓶,长得短的、瓷器铁艺的都有。家里原来有花吗?”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我不清楚。”邱芜澜道。

他收拾了包装纸,把那束百合摆去了桌子中央。

“放在这里怎么样?”他问邱芜澜,“其实电视机柜和鞋柜上也空着,或者放去书房。”

邱芜澜微笑,“你的家,你决定就好。”

华君润试图挽回气氛,“你呢,你喜欢花么。”

大片浓烈的蔷薇自邱芜澜眼前闪过,在那华丽到压抑的香气中,她眼角余光里闪烁着一团小小的花球。

那是个佩戴着玫瑰花冠的外国小姑娘,胸前挂着花篮,用绵软的童音兜售鲜花。

那团小小的彩色玫瑰驱散了腐旧压抑的蔷薇,如一阵送来的清风,刷新了邱芜澜对花的记忆。

邱芜澜答道,“以前我认为养花是件费神的辛苦事,不过最近体会到了一点乐趣。”

她说完,发现男人紧盯着她,他的羞涩间,充满了年轻男人特有的期冀,像极了二十出头刚刚恋爱的那个华君润。

“看起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可以。”

“当然,”邱芜澜颔首,“你我都不是为了另一半放弃自我的类型。没了爱情,你我们之间也有很多共同话题、共同利益。”

“可我却把你忘了。”华君润歉意道,“抱歉,助理和我说了很多,但全都是工作上的事,我想知道私下里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们是怎么分开、我又是怎么进的医院。方便的话,你能告诉我么?”

“你是个优秀、善良、努力又纯粹的人。”

邱芜澜敛眸,目光从空荡的电视机柜、鞋柜、书房掠过,最后停留在桌子中央的百合花瓶上,“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全心全意地爱着我,为我付出了许多。”

华君润微愣,“这真是好高的评价。”

“不过,我们之间的三观差异太大,最终还是分开了。”轻柔的语调一转,她草草结束了缅怀,“你之前一直患有心理疾病,分手时被我刺激,所以进了医院。”

这便是她留在这里、为华君润解答疑惑的原因。

“三观差异?”华君润好奇,“最后一次,我们是因为什么而争吵的?”

“你认为我是个为了利益抛弃感情的人渣。”

华君润失笑,“我说得这么难听么。”

邱芜澜挽发,“是我的总结。”

“我是你手下的艺人,”华君润思索,“你是为了钱,让我接了三无产品的广告?还是逼我去给有钱的大老板陪酒了?”

“都不是,是你看不惯我对家人的处理方式。”

“是和你关系很好的家人么。”

邱芜澜默认。

华君润眸光微移,“我不清楚内情,也不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了,但我猜测……我不是在生气,而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你抛弃。”

“你确实是这样说的。”

“那你会么?”

同样的问题,以不同的语调、不同的表情呈现出来后,有了不同的感受。

邱芜澜轻笑,“我们是伴侣时,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以我们目前的关系,就更没有必要回答了。”

华君润搁在膝盖上的五指微收。

“就当是采访,不行么。”

“答案重要么。”邱芜澜凝视他,“重要的不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而是问出这句话的人,已经预设了我的回答。”

华君润微微睁眸。

“你知道么,那天我真的很累,也很难受。”邱芜澜开口,她不在乎眼前的人是否还有记忆,兀自叙述,“我最敬重的兄长,为了一个女明星当众羞辱我;我最器重的弟弟,在我最重视的项目上预谋自杀,抢救之后,又被诊断出了重病。”

“我连轴转了五天,公安局、文化局、工程安全局、应急管理局都找了上来。舆论崩塌,股市动荡,上级领导和股东们催问我怎么回事,要我拿出解决方案;下级员工和艺人们又累又担心。途中,我的这具身体还发作了老毛病。”

她说:“那天,我其实很想吃点甜品。”

“但出于对我身体健康的考虑,你准备了一盅清汤狮子头。”

“你很爱我。”邱芜澜道,“无关对错,我们就是这样分手的。从结果而言,是我对不起你。”

“君润,抱歉。”

快到和红医生约定好的时间,她不能再多停留了。

“就先到这里吧。”她起身,“我会一直在公司等你。”

温馨的原木风留在了邱芜澜身后,她跨出大门,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呜咽。

和上一次相比,微若蚊吟。

离开之际,她瞥见空荡的桌子上醒目的花瓶。

高的矮的、瓷器铁艺,电视柜上、鞋柜上、书房里……这里为她留足了容器。

上一次离开时,她没有精力去思考感知;

这一次,她听见了华君润痛苦的呻吟——

「玫瑰!她为我拾起过一支玫瑰!」

那天晚上,她从满地残花里弯腰拾起了唯一一朵保存完好的玫瑰。

她是唯一为傅医生献花的人,哪怕他是个荒诞残忍的杀人魔,她也为他捡起了玫瑰。

那盅清汤狮子头实在可惜,即便它不是邱芜澜当下最想吃的东西,在她饿的时候,也愿意吃完它。

邱芜澜从小就没有挑选吃穿的权力,她本不会有强烈地想要吃某种东西的欲望。那天是很不寻常的一天,她冒出了一股强烈的吃甜食的想法。

是华君润教会了她表达对食物的喜恶。

清汤狮子头的滋味从邱芜澜口中淡去,随着她离开华君润的住处、朝自己的别墅走近,每走一步,口中就泛起一点榛奶淡淡的甜味。

醇厚的榛果一丝一缕地覆盖了清淡的汤,当邱芜澜站在自家庭院门口时,从口齿到呼吸,已全然都是榛奶的香甜。

她眉眼舒展,正要解锁,倏地听见一声哀然的悲鸣。

“不要、不要…不要走姐姐,求你……”

邱芜澜脚步一顿,站在门前,没有立刻进去。

她迟疑了两息,选择先调出了为季尧安装的监控。

三十几个监控中,邱芜澜找到了季尧所在的画面。

身后秋阳灿烂,她却被寒意裹袭。

她美丽的弟弟跪在地上痛哭涕零,伸手抓着虚无的某处,仰面哭泣。

“不要丢下我,姐姐,”他的凄惨、绝望溢于言表,“我会乖乖待在家里,一辈子不出现在哥哥们面前,让他们放心。”

疏忽间,他又激动异常,高声立志:“我可以、我可以的姐姐!我会改善自己在董事们眼中的形象,绝不拖累公司。奕星的合作让我去谈,我会让你满意的!”

亢奋的神色一僵,如潮水骤然消退,又忽然归于黪黩。

他在纵横的泪中挤出一抹卑微、讨好的笑来,“我当然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像我这样连专业考试都过不了、砸了资源都火不起来的废物,怎么抢夺得了哥哥们的资源呢。”

几句话间,季尧的表情再度扭曲,潸潸流泪,陷入莫大的痛苦之中。

“不、不是的姐姐,我没有一辈子想当个保姆……我可以、让我去海选现场,姐姐…我能再带回来一个华君润……姐姐,不要对阿尧失望……”

那具美丽的躯体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拉扯、撕碎。

他深陷悲惨之中,混乱到了崩溃。

季尧自杀的时候,邱芜澜并不在现场,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季尧的病。

如此惨烈,如此震撼。

邱芜澜盯着监控里痴癫哭笑的少年,他的痛苦触目惊心,宛如一副名为《病》的艺术品。

美得她心脏抽痛,难以呼吸。

她解锁入门,疾步朝跪在书房忏悔的季尧走去。

脚步声没能将季尧拉回现实,他依旧对着虚无的某处苦苦哀求,流着泪呼唤姐姐。

邱芜澜张口,她想要叫他、想把他从不幸的幻觉中带离,可她无法呼吸,窒息令她不能言语,无论如何呐喊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躁。

像是一层屏幕隔在了他们之间。

他在屏幕里表演着最深切的惨痛,她在屏幕外知晓剧情,却无法将答案传递给屏幕中的角色。

躁、躁。

邱芜澜大喊季尧的名字,季尧毫无反应,继续着悲恸的独角戏。

她一时间不能确定,到底是季尧病了听不见声音;还是她病了无法发出声音。

躁、躁躁躁!

躁怒、躁急、躁烦、躁闷、燥热、躁动——躁欲

她冲了进去,卯头撞碎了那层屏幕,一把拽住季尧的头发,将他砸向地面。

那如糖似蜜的眼睛终于不再看向虚无,而是倒映出邱芜澜的身影。

“啊…啊……”邱芜澜颤栗着低吟。

她得以呼吸,得以发声,得以享用因她而支离破碎、痛苦崩坏的感情。

在这无与伦比、烫慰灵魂的美妙面前,那盅清汤再是健康,也显得寡淡无味。

她的阿尧美味至极,邱芜澜爽得头皮麻烦,五感都被季尧绝美的香味熏得麻痹。

大脑一片空白后,诡异的幻想破碎,现实情景出现在季尧眼前。

他在虚幻和现实交界处懵憕惝恍,强烈的感官刺激包裹了他,令他放弃了思考眼前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姐姐、姐姐……”他不在乎真与假,只要能看见邱芜澜,便欢喜明媚,露出嫣然笑意,“你回来了,阿尧好想你。”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二十年前我开始为董事长治疗, 之后接手了你们兄妹。”

“您哥哥的病情是最严重,他告诉我,自己偶尔会听见一些噪音, 那些噪音促使他使用暴力。”

红医生看着手下的诊断记录,“他在清醒之后, 能意识到那些只是幻觉,而非现实。但现在的季尧, 不仅出现了幻听,还出现了相当具象的幻视、幻嗅。更麻烦的是,他感知系统已经崩塌, 分辨不了现实和幻想。”

邱芜澜蜷缩起指尖, 遮掩住发抖。

在季尧被封藏能力的几年里, 她最大的安慰便是季尧健康的身心。

近亲繁殖如同一种诅咒, 邱家直系即便出生时是健康的, 未来罹患心理疾病的概率也远超常人。

季尧虽然不是邱家的孩子, 可他从小生长在邱家的环境里。

健康的季尧, 如石缝中开出的野花,不论品种,单是这朵花能够顺利长大就足以令邱芜澜惊喜。

他是她亲手栽培的, 贫瘠荒野上的唯一希望。

可现在他们告诉她, 这些全都是她的虚妄。

季尧不是希望, 他才是这片荒野最干枯的死草——由她一手铸就的死草。

悲伤、愤怒、彷徨、愧疚……她该有很多负面情绪,可邱芜澜在伤痛之中回想起了自己冲进别墅, 跨坐在季尧身上的感受。

他为她龟缩蛰伏, 他为她奔波吠咬;

他是阳光开朗的生花,他是干瘪腐烂的死草。

那一刻,真是灵魂颤栗的极乐。

“冷静, 芜澜,冷静。”

温和平静的声音连同她自己急促的呼吸一起在心室里回荡。

邱芜澜尝到了长跑般的血腥味,她对红医生恳求,“请你治好他。”

“我不能百分百保证。”红医生客观道,“而且比起我,你的参与更加重要。”

“我能做什么。”

她望着她,眼中的哀切令红医生惊讶,她没有想到季尧会比邱泽安邱泽然更加重要。

“还是我说过的两件事,”她嘱咐邱芜澜,“转移注意、树立自信心。”

让季尧参与工作变得迫在眉睫。

她必须尽快打开他实现自我价值的通道。

这个周末,邱泽安独立了出来,脱离助理岗,正式成为分公司总经理、秋叶娱乐的副总。

空出来的助理办公室也有了新的主人。

周一上午,整个秋叶娱乐的群聊都沸腾了一阵,新助理的到来,让华君润销假复工的消息都无人在乎了。

“我没看错吧,邱总身后的是谁?”

“不是吧不是吧,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他报复邱总,被我们封杀了吗。”

“只是作为艺人被封杀了吧,艺人室那边确实没有季尧的铭牌了。”

“都这样了,邱总还要把他带在身边啊?”

“总归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

“得了吧,我看早会上邱特助的眼神都可以杀人了,他们也是亲戚啊。”

“不懂有钱人的想法。”

“和有没有钱没关系,我表姐也是这样,被弟弟吸血,别人怎么劝都不听,依旧每个月省吃俭用供弟弟挥霍。”

“邱总不像是这种圣母啊。”

短短半个小时,整栋大楼都得到了消息——

季尧回来了。

这个差点毁了秋叶集团口碑、害全公司加班的白眼狼不仅回来了,而且换了一身西装革履的皮,愈发光鲜亮丽。

他不仅没有被驱逐,还从一个小偶像一跃成为管理层,站到了邱芜澜身边。

“姐姐!”邱泽安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看见了最不愿意看见的情形。

一直以来穿着休闲服混日子的季尧,套上了冷色的英伦西装,头发后梳,拿着文件夹站在邱芜澜桌前。

他转头看向他,冲他扬起符合这套正装的笑容,而非以往那廉价的甜笑。

他说:“泽安哥,早。”

邱泽安大步走向办公桌,双拳紧握。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你待在分公司的时间会越来越多,简的年纪也越来越大,”邱芜澜扫过季尧,“我需要个新助理。”

“秘书处那么多人,每年还有那么多高校生往我们手上投简历。”和邱芜澜同款银丝镜片后的凤眸隐忍含怒,“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声名狼藉的草包、一个情妇的儿子接替我了!”

邱芜澜眸色微沉。

从前她会为了照顾亲弟弟的心情委屈季尧,可现在,季尧生了病。

她摘下了无度数的防蓝光眼镜,“阿尧,你先出去。”

季尧看了眼邱泽安,“好的姐姐。”

“等一下。”

想起红医生的医嘱,邱芜澜又叫住了他。

季尧回身,她朝他抬手。

几乎是刻入本能的反应,少年俯身弯腰,脸上流露出被抚摸的愉悦。

她触上他的脸颊,在睫毛浓密的眼尾印下一吻,“二十五分钟后,带着茶回来,我听接下来的报告。”

她给了他一个清晰的时限,以免季尧陷在不见边际的等待中,熬得焦虑。

被邱芜澜吻过的眼睛睁大了两分,季尧一顿,旋即绽出盛丽的璨笑。

那浅色的瞳孔转向了办公桌前的愣怔的邱泽安,他低下头,亲吻邱芜澜的发顶,“好的,姐姐。”

自邱泽安身旁走过,季尧的余光里是男人暴跳的青筋。

目光交错间,他体会到了邱泽安狂躁的杀意。

无论这杀意多么汹涌,都抵不过厚实的办公室门。

大门合上,一切归于寂静。

“姐、姐姐……”邱泽安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你我都知道季尧不是草包。”邱芜澜淡淡道,“他也不是情妇的儿子——父亲身边已经没有叫做季葶的情妇了。”

“他那个样子和季葶有什么区别!”邱泽安低吼,“当妈的勾引父亲,当儿子的还在读书就恬不知耻地勾引姐姐!”

他倏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是因为…因为这样,姐姐才给了他这个位置?”

“闭嘴。”

这一声不重,轻得近乎叹息,却令暴跳如雷的邱泽安骤然失声。

“我告诉过你,你的员工、你的合作方都在看着你,所以,注意自己的言行。”

邱泽安忍无可忍,“是姐姐该注意!你怎么能和季尧这种…”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知道,我如信徒一般追随着哥哥。”激动的语句被邱芜澜打断,“可不过是一场会议,哥哥的敌人们便蠢蠢欲动地聚到了我身边,支持我‘独立’。”

“现在你怒气冲冲地闯入我办公室,大呼小叫地和我争吵,一会儿又要暴跳如雷地走出去——”

邱芜澜抬眸,冷淡地看向邱泽安,“泽安,你也想从我身边‘独立’么。”

邱泽安面色一白,嗫嚅着嘴唇,“不、不姐姐、不是这样…”

“以季尧的能力,做个特助,有什么不可以。”

“可他、他刚为公司带来那么大的危机,”邱泽安别过头,心里也知道邱芜澜说的是实话,“现在他这么高调地参与公司事务,董事和员工们会怎么想,要是传出去……”

“我已经是个不得不向婚姻低头的可怜女人了,再多一个扶弟魔的人设,未尝不可以。”邱芜澜浑然不在意,“比起感情事业双丰收的女强人,人前叱咤风云,人后家庭悲惨的女领导,才更符合大众心意。”

邱泽安再无话可辩。

“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启用季尧。”

“因为,他生了病。”

“什么?”

邱芜澜沉默片刻,起身离开了办公椅。

她牵起邱泽安的手,引着他去了沙发坐下。

“……姐姐。”邱泽安微愕,他被邱芜澜抱在了身前,搂住了后背、头颈。

这个姿势融化了他满身戾气,沉浸在熟悉的怀抱中,邱泽安柔软了下来。

每一次异食症发作,姐姐都会这样抱着他,陪着他直至冷静。

就连不可抗力的病痛都能在这个怀抱里平息,遑论是愤懑、烦躁这些小小的波澜情绪。

“泽安,我这样抱过你和泽然很多次。”在邱泽安全身心放松之际,邱芜澜抵着他的额角轻声开口,“可我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季尧。”

嗅着淡雅的兰草香气,邱泽安的语气退去激动,暴露委屈,“他凭什么被姐姐抱。”

“我不想你误会我,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原因。”

邱芜澜半垂眼睑,轻抚他的脊背后颈,“告诉你为什么我突然放逐季尧,又为什么突然启用他。”

“你不需要理解季尧,也不需要理解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一种表态——希望你知道,我对你毫无保留,因为我爱你。”

她手指所过之处麻痒酥懒,那条脊椎在邱芜澜手下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邱泽安无比后悔,有错的是季尧,他为什么要冲着自己的姐姐发脾气。

不需要邱芜澜讲述原因,当她抱着他,在他耳畔说出“我爱你”时,邱泽安便全然谅解了她。

邱泽安深信基因的影响力,邱家的后代不能挣脱祖辈们遗传下来的心病,情妇的儿子又如何能够摆脱母亲的放荡卑贱。

姐姐一定有她的苦衷,一切错都在于那个无耻的情妇之子。

二十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从内打开。

邱泽安整了整领带,冷眼乜向守在门旁的季尧。

他端着色泽柔雅的木芙蓉茶,准点准时地等候在外。

听完邱芜澜的讲述,邱泽安对季尧的感观没有丝毫改变。

世上罹患重病的人何止千万,他没有那么富余的同情心一个个怜悯过来,尤其是季尧这样他本就恨不得消失的人。

“都说父母是人生第一位老师。母亲缠绵病榻的时候,你妈勾引了父亲,她很成功,是唯一一个进入我们家的女人。”邱泽安沉声蔑语,“有空多去看看她,免得忘记她的下场。”

季尧回以乖巧的笑脸,他自邱泽安离开后踏入办公室,一眼看见了倚在沙发上的邱芜澜。

她的衣服多了点挤压而成的褶皱,季尧想起邱泽安出门时拉扯领带的动作。

茶递到了邱芜澜手边,他单膝跪下,为她整理衣襟。

邱芜澜抿下顺滑的木芙蓉香气,将杯子搁去茶几,环抱住了季尧。

花茶从两人唇角溢出了些许,邱泽安导致的褶皱刚刚抚平,就被季尧压出更大的凌乱。

除非发病,否则邱芜澜不会在公司与人亲昵。

这个吻并非她的本愿,只是她刚刚承接了邱泽安的撒娇,下一刻季尧便恭顺体贴地跪在了她身前,一言不发地为她整理衣襟。

鲜明的对比让邱芜澜看见了过去。

每一次邱泽安邱泽然发作,她抱着他们、抚慰他们时,季尧在想什么?

他在羡慕么,在渴望、在自卑么?

邱芜澜猜测,他是在疑惑。

他坚信自己没有病,但痛感是客观的,最初感到头痛时,他一定向外界求助过——是怨恨他的季葶、是鄙夷他的管家女仆,还是对他不屑一顾的家庭医生?

不管是谁,他们一定是忽视了他,并用冷漠的回应间接迫使季尧忽视自己。

幼小的季尧站在阴影的夹缝里,他看着邱芜澜抱着哭闹不止的弟弟,有点羡慕,但更多的是茫然。

他根本不理解那个拥抱的含义。

透过那副场景,邱芜澜看见了夹缝中的小季尧。

她想补偿他,可迟到了十数年,一个拥抱已经抵不上漫长时光里所产生的利息。

她用拥抱邱泽安的姿势紧紧抱住季尧,含着花香与他深吻。

眼前少年浓密的眼睫轻颤,如同蝴蝶振翅抖落一夜露水。

季尧吞咽着木芙蓉的汁液。口鼻、食管、心肺,他被木芙蓉和兰草的清香侵染透骨。

他轻蹭着邱芜澜,覆盖了邱泽安残留的气息。

“姐姐……”

“嗯。”

姐姐太善良了。

这纯粹的善意如温泉洗髓,让季尧经脉温暖、心脏饱胀。

他挖掘到了邱芜澜身上不谙世事的那一面,单纯又天真——他善良圣洁的姐姐竟然认为所有人都会对病人包容礼让,她以为只要邱泽安知道了季尧生了病,就会对他客气一点。

如果制药公司在做市场指针时,怀抱了半分这种善意,那药价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晚上一起吃饭,”邱芜澜抚过季尧的眉眼,“和几个部门领导、集团股东见一面。”

指下的眼睛闪闪发亮,被他眼中的光芒印染,邱芜澜不觉噙了温存,“这么高兴?”

“嗯!”季尧贴着邱芜澜的面颊,“高兴。我和泽安哥一样了。”

邱泽安第一天进入公司,迎接他的便是一场隆重的欢迎会。

借由这场会议,邱芜澜让所有主管级别以上的员工知道了邱泽安是谁。

季尧的欢迎会没有邱泽安那时的规模大,却更加意味深长。

穿上正装的季尧成为了邱芜澜和邱承澜关系间的一个标志性的节点、一个里程碑。

市场、公关、营销、财务、人事……所有部门都有人到场,但绝大多数部门没有到齐。

在场的职级参差不齐,除了公司管理层、在家的艺人们,集团内部也来了不少。

来宾名单耐人寻味,季尧感受到一股空前绝后的热烈氛围。

被邱芜澜硬捧上位的季尧是好是坏、会为公司带来利益还是损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尧是邱承澜向来反对的一个符号。

这场欢迎会如同一张筛网,筛出了邱芜澜和邱承澜的势力阵营。

金字塔顶端的资本家和精英们嗅到了血腥味,邀请函递到了他们手里,去与不去将决定他们未来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