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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顾宅里人齐,顾勤琢兴致高,还特意开了瓶不常喝的白葡萄酒,度数不算高,但顾行驰酒量一般,宴席刚过半眼前就开始重影,被白玉京半扶半抱带到院子里醒神。

出来的时候孙一行给他们抓了把仙女棒,虽说现在禁燃,但小型烟花还是能偷着放一放。

院子里,顾行驰坐在廊下,看着白玉京拿着仙女棒有点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冲他招手:“过来,老公教你放。”

前两年过年都是在市中心,管制太严,连买烟花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孙一行买的这个还是高级货,皮瞧着不是皮芯看着不是芯,白玉京一时半刻更是有点无从下手。

“要这样。”

顾行驰先把外面一层粉红色的纸撕下来,又把长出来的一截棍往下掰了掰,然后低头找火机:“我演示的清楚吗老婆?”

“清楚。”白玉京扶住他微微摇晃的手,看着耀眼的银花在黑夜中亮起,像星星掉下来了。

顾行驰靠着他的肩膀,眯着眼看着花,没再说话。

花火在彼此的身前绽放交错、四处飘散,喧嚣又安静。

“我以前听人说,烟花这东西要和别人一起看才不会消失。”顾行驰握着白玉京的手,说话很慢很缓,带着一点酒后的哑,又轻又柔和,“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不会消失呢,明明烟花落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说着转过头,下巴挨在白玉京的肩上,瞳孔上是仙女棒明亮的反光,深处是白玉京的影子。

仙女棒烧到了最后,缓缓暗下去。

但白玉京依旧在,永远在。

“白玉京。”

顾行驰轻轻叫他的名字,在听到回应后弯眼笑起来:“新年快乐。”

……

顾家没那么多规矩,也没什么亲戚要走。大年初一顾行驰睡到将近十点才起床,厨房里已经煮了饺子,玉米猪肉的,两人都很喜欢,吃了大半锅下去,给过来添饭的顾勤琢都看笑了。

“能吃好,”他舀了两个饺子,“能吃是福。”

顾行驰看见他爹赶紧把饺子咽下去,双手抱拳晃啊晃:“老爸新年快乐!红包——”

话没说完,顾勤琢红包已经塞了过来——

塞进了白玉京手里。

白玉京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俩红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放下碗拿稳了红包,轻声说了句谢谢。

顾行驰定眼一瞧,红包很厚实啊,他爸下血本了。

“新年快乐。”顾勤琢看着两人,“你母亲之前给你存了一批料子,等过两天你们去铺子里看看,给小白打个观音或者无事牌戴着吧。”

顾行驰自然应了声。

顾勤琢也没兴趣留下来当老号电灯泡,交代完就端着饺子出了厨房。

白玉京又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红包。

之前过年的时候顾行驰也给他包过,第一年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看着里面的钱币不解,只以为这是顾行驰给他的零花钱。

“这叫压岁钱,是我的心意。”

那时候,顾行驰和他呆在研究所狭小的单人宿舍里,挤在那张堪堪一米的床铺上,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同他道:“就是我希望你未来一年驱祟平安、一切顺利的意思。”

那是白玉京在时隔数年后第一次收到祝福,很珍贵,很温暖。他被这份心意包裹着,便也有了柔软的心脏。

“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白玉京忽然抬头,对顾行驰道。

顾行驰愣了下,被人牵着回了屋,看着白玉京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袋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木雕的平安无事牌。

很好的檀木料子,料质细腻,带些螺旋金星,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像承载了很多的爱。

“新年快乐。”白玉京把牌子递给顾行驰,目光和语气都认真,“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也是我的心意。你爸爸的心意我忘记准备了,但是我雕东西很快,走之前应该也能给他一份压岁钱。”

连续几日的雪终于停歇,顾行驰站在一片灿烂的日光中,感觉心脏一时间被撑得很满,阳光、温柔,以及汹涌的爱。

“我收到了。”鼻腔微微发酸,嘴角却忍不住现出明亮的笑容,顾行驰抬头看着白玉京,眼睛像星星一样,“谢谢。”

白玉京就很自然又很自信地伸出手:“我的压岁钱呢?”

顾行驰噗嗤一声笑了,转身去抽屉里拿出红包,不算厚,但挺有分量。他把红包交到白玉京手心:“新年快乐。”

白玉京打开,里面是一张‘平安顺意’的金钞。

“我让孙叔加班加点找铺子里伙计打的。”顾行驰道,“不过打完就觉得有点鸡肋哎,又不能随身携带。”

白玉京先低头亲了下顾行驰说谢谢,然后才把金钞放到贴身的口袋里,道:“可以戴。”

顾行驰又忍不住笑,伸手搭住白玉京的肩:“我没想到你会给我准备礼物。”

“其实去年就准备了。”白玉京说起来还有点委屈,“但是当时下地弄丢了。”

顾行驰回忆了一下,去年过年他们去了福建,本来是打算看游神,结果意外接了个委托单,白玉京明显有几天不太开心,当时顾行驰还以为是他不想加班,原来是因为弄丢了礼物。

“没关系。”顾行驰仰头亲了他一口,眼底泛着笑,“心意我已经收到了。”

白玉京想了想,问他:“心意只能说驱祟平安吗?”

顾行驰不解:“倒也不是……你还想说什么?”

白玉京垂眸看着他,浅琥珀色的眼珠在阳光下好似玻璃珠,漂亮又温柔,像一场美好又干净的梦。

“还想说,我爱你。”他在顾行驰明显睁大的眼角亲了一口,声音轻轻地,“新的一年也爱你。”

两人在顾家一直呆到初三,期间除了去了趟玉器行给白玉京打了个翡翠无事牌,两人就一直待在图书楼里研究他小叔的笔记和B类架上的设计图。

“我按照现在的国家地图对比了一下,我小叔最后标记的这块区域,应该是从现在的云南金平到越南莱州老街这两个省。”

他说着拧起眉,范围还是太粗,不说金平下设乡县,单是越南老街就有一市八县,还要快呢等找到地方黄花菜都凉了。

想到这顾行驰放下手里的地图册:“你说沈昭她们去的那个地方究竟是不是我小叔笔记里的泥城?还是说她们也找到了关于西南宗教的线索?”

白玉京闻言却一抬眼:“就算是西南宗教,不也是属于泥城的吗?”

顾行驰一愣,茅塞顿开:“对啊,凡是没有文明归属的都属于泥城,所以我小叔才会圈出这么大一片范围,因为这些地方肯定都有找不到记载来源的古遗迹,也就是说……这一大片区域,都可以是泥城。”

他说着眼神一动,一下想到了什么,低头在地图上寻找,几秒后微一挑眉,看向白玉京:“我可能知道沈昭说的那一串数字是什么意思了。”

“是他们进入泥城范围的详细位置。”

“那是一个坐标。”

第77章 乌丫坪 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很多道黑色……

大年初四, 两人坐飞机到达昆明长水机场,而后坐大巴去往金平县。

从长水到金平大概要开八个小时,车到金水河镇后, 二人在镇上修整一夜,而后租车一路向南到达乌丫坪。

乌丫坪驻地海拔1020米, 地处金水河镇西南方向,东、南与越南莱州省清河县接壤。村内没有宾馆,只有一家勉强可以称为招待所的空屋。

夜晚, 顾行驰站在院子里默默看着夜色出神。他不太来西南,小时候旅游家人更多带他去往北边, 看戈壁看沙漠看延绵不绝的雪山;成年后工作偶有分配才会来西南一两次, 但也不多停留,最多四五日便走。

西南于他而言是陌生的。

但这次他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白玉京站在他身侧,雪白的一身在黑夜中十分醒目。这里的城市并不发达,思想也不够开放, 白玉京下车时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偶尔能听见妖里妖气这类的词语, 但他并不在乎也从未在乎,只静静看着远处的山林,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行驰伸手去勾了勾他的手,两个人手指牵着, 站在黑夜中,看乌云从远处覆盖而来,遮住了月亮。

第二天一早, 乌丫坪下起了小雨,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的, 还是给出行造成了不便。村子附近都是泥土路,水一积就是泥坑,车轮陷进去好半天都挣不出来。

顾行驰不想出去挨冻淋雨,干脆就继续窝在空房里查资料看笔记,他们家在云南有一片玉石矿场,不过在保山附近,距离金平七百多公里,顾勤琢给他找了两个伙计过来帮忙,光坐车就得十几个小时,估摸着明天才能到。

在此之前顾勤琢三番五次强调,不要立刻行动,因为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应该是处于越南境内,没有专业人员带领很容易跨过边境线非法入境,而越南虽然全面禁枪,但民间仍然存在大量枪支,尤其是在边境附近,一旦遭遇持枪情况会十分危险。

顾行驰自然是听爸爸的话不让自己受伤,一整个上午都盘在被窝里没下床。

他在来前就把顾勤锋的笔记重新整理,主要是地图和地宫设计图都再次临摹记录下来,此刻正在逐篇翻看。

距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近的标注地,是一栋坐落于普角村附近的三层小楼。

普角村在乌丫坪的西北方向,开车大概要两个小时,不过眼下阴雨天,没必要涉险走山路。

顾行驰继续看着小楼照片,最初他看到时是有些惊讶的,因为这栋楼并非古建筑,而是一栋距今堪堪百年的民国小楼。不过整栋房屋的造型十分特殊,有点像客家土楼,是一个圆环型,中设天井,整座楼宇近看为椭圆形楼寨、登高远看则为八卦形结构,设计布局十分精妙。

但是再精妙这楼也是个近现代建筑,和西南古墓完全不沾边,还是说泥城已经现代化到连百年内的楼房也能划进泥城范围了?

门口传来轻响,白玉京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他刚去村子后面的山林外围里转了转,发现了一座有些年头的土地庙。一般来说,北方土地庙普遍较小,可能只有一间小屋,仅供摆放牌位。南方的土地庙往往被称为福德庙或伯公庙,规模较大,装饰供奉也更为华丽。

云南这边的土地庙更多为土主庙,距离金平不远的建水县就有一座十分有名的建水土主庙,占地三千多平,规模也较为完整。

相比之下,乌丫坪后山的庙宇就十分寒酸,只有不到二十平方,矮小的一间屋,供奉着本地土主,即本地神明。

“那土主有些奇怪。”

白玉京看到顾行驰招手便钻进被子,抱着小狗暖手宝蹭了蹭,“单头六臂,但看起来既不像菩萨,也不像云南比较信奉的大黑天神。”

顾行驰开玩笑:“那总不能像徐本昌老宅下面那尊会动的神像吧?”

白玉京看着他,沉默了。

顾行驰:……

“不是。”他都无语乐了,“是咱们线索确实没找错,还是这东西一路跟来了?怎么我走哪他到哪,暗恋我??”

白玉京拍拍他脑袋,安抚:“是个死物,不会动。”

他说着略微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顾行驰掐着他下巴晃晃,逗猫似的,“惹祸了要主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白玉京摇了下头:“只是觉得这里的人有点奇怪。”他想了想,“一部分人有点奇怪,可能是看到我吓到了,明天等天晴再看看吧。”

顾行驰闻言蹙眉,捧着猫脸猛亲一口:“不许胡说,什么吓到,我老婆好看着呢。”

白玉京根本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待他,但是大猫吗,在喜欢的人面前撒娇卖萌装可爱总是忍不住的。于是微微沉了沉下巴,雪白的脑袋搁在顾行驰的掌心里,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不会吓到吗?”

从顾行驰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小白眼睫微微闪着,浅色的眼珠好像琥珀,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明亮。

“不会。”顾行驰低头和他碰了碰鼻尖,凉凉的,“小猫怎么会吓人呢?”

白玉京就笑了,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嘴巴:“但是会亲人。”

顾行驰直接把被子一掀,将两人罩进狭小亲密的空间内,声音就贴在白玉京耳畔,轻轻地:“干嘛只亲一下。”

很多很多下也可以。

雨一直没有停。

顾行驰在屋子里呆了一早上,下午实在有些躺不住了,索性出门转转打探下情况。雨势见小,但也依旧是丝丝缕缕的毛毛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不过空气还不错,那空屋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霉味,闻久了鼻子总是发痒。

乌丫坪村是由八个村民小组村组成,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最靠南边的下寨村,村里只有不到八十户人家,雨中的村落安静非常,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

顾行驰边走就觉得奇怪,因为在他印象中,无论南北方,农村地区比起城市总是更有年味,城市连烟花爆竹都限制,但在乡下可以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况且今天才堪堪初六,年初六送穷鬼抢财神,各家各户正是放炮热闹的时候,怎么下寨村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随走随看,就发现这里的道路两旁的泥地里有很多高大的草本植物,足有两三米高,树根处结有深红色的果子,昏暗中远远看去有点吓人,像一颗颗婴儿的脑袋。

“这是草果,晒干能入药。”

白玉京毕竟是在云滇生活过一段时间,能认出这东西,但也是一皱眉:“怎么会长这么大。”

顾行驰打开手电仔细照了照那一堆堆深色草果,凑近后能闻到明显的味道,又香又臭的。

“这东西是不是该摘了啊?”他蹙起眉捂住鼻子,“不然都烂地里了,这都已经有臭味了。”

草果果期一般为9到12月,最迟不过一月中旬,但这眼见都已经进了二月,果子还在地里,确实不正常。

白玉京闻言就道:“今早上看到有村民蹲在这边地里,应该就是在摘果子。”

顾行驰盯着果子瞧了会,伸手想摘一个看看,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一转头,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穿着雨披,操着一口不伦不类的普通话:“外乡人,不准碰!”

顾行驰连忙缩手:“不好意思啊大爷,我就是好奇。”

小老头杵着个半人高的登山棍,上来和赶狗一样把两人驱到一边,脸色臭的很:“你们碰了,就不能用了!”

顾行驰闻言心思一动,就试探地问:“是做什么用的?吃吗?我们也想尝尝,多少钱一个?”

小老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看过来的目光像在看什么不自量力的蠢货,他也没有回答,只赶着两人赶快离开,嘴里一个劲的念叨:“下雨天不要出来,冲撞了就是你们自己找死。”

顾行驰没听明白,看了眼白玉京,那意思,冲撞什么?

白玉京微微冲他摇了摇头,目光示意了一下侧面。

顾行驰顺着看过去,就发现两侧的树木阴影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很多道黑色的影子。

他们站在雨雾之间,一动不动。

“快点走!”

老头又催促起来,推搡着顾行驰,手中的杆子差点打到他的小腿。

“好好好。”

顾行驰无意和他起冲突,拉着白玉京原路返回空屋,远远看到老头站在路口,身后的雾气中站着许多道灰黑的影子。

那些东西从林子中出来了。

顾行驰看得头皮发麻,赶紧关上了房门。

“什么情况?”他搓搓胳膊,“那些是什么东西?村民吗?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白玉京一直在往窗外看,顾行驰凑过去瞧了瞧,那老头已经不见踪影,但黑影们还在,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些影子似乎比刚刚更加靠近了一些。

“奇怪……”顾行驰拧着眉,“你刚出去的时候村民不都还正常吗?这是在搞什么,不欢迎外乡人的下马威吗?”

白玉京扯了下他,示意离门边远一些,神情微沉:“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

顾行驰虽然意外,但是听话,想知道原因也不差这一时半会,闻言立刻收拾了行李,背着包和白玉京走到厨房后门,刚想开门,忽然就听到停在院子里的汽车发出一声响亮的鸣笛声。

他顿了下,和白玉京对视一眼,收回了想开门的手:“怎么回事?”

院内车子警报不停,鸣笛一声跟着一声,在昏暗的夜色里吵的人心里发慌。

白玉京从厨房窗口向外看去,就见汽车前后灯一直在闪,通过灯光照亮能看出四周确实空无一物,没有人在院子里。他想了想,打算出去看看情况,但就在下一秒,警报声戛然而止。

两人又安静等待一会,没再有声音,院内恢复了寂静。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到车顶上了?”顾行驰走到窗边观察着。

院内很安静,并没有东西过来。

“我出去看看。”

白玉京说着伸手去开门,但就在他刚刚碰上门把手的一瞬,刺耳的警报声倏然再次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车灯一下亮起,站在窗边的顾行驰被吓了一跳,转眼的瞬间忽然就看到车前的地砖上,似乎有一道狭长的影子。

第78章 蛇人 就见厨房那扇老旧的玻璃窗上,趴……

随着车灯闪烁, 那道影子也时隐时现,说不清楚在哪一次灯光的熄灭后,影子一下就消失不见了。车灯再亮起后, 地板上已经没有任何阴影。

大概二十多秒后,警报声自动停止。顾行驰和白玉京都没有动, 默契地等待第三次是否还会有第三次警报。

许久,院中一片寂静。

“结束了?”

顾行驰对白玉京做了个口型。

白玉京轻轻摇了下头,目光扫了眼窗外, 又很快抬头看向屋顶。

“什么情况?”顾行驰探着身贴着玻璃往外看,屋外的雨又大了起来, 院里水雾蒙蒙, 可视距离只有几米,再远的地方已经看不清楚了。

“我刚刚看到地上有一道影子。”他迟疑了一瞬,回头对白玉京道,“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很长,感觉像树枝, 但是现在不见了。”

白玉京闻言想说些什么,眼神却微微一变, 他抬起手,隐蔽的对顾行驰做了个手势——到我身边来。

顾行驰自然看到了, 虽然心脏一下提起来,但脸上表情不变,坦然自若地迈开脚步。

但就在这个瞬间, 窗外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是车子的车前远光大灯,直冲着窗户猛地照了过来!

顾行驰眼睛一刺痛赶紧别开眼, 余光中忽然就看到,厨房的地板上映着一道狭长的影子。

他愣了愣,下意识扭头,就见厨房那扇老旧的玻璃窗上,趴着一个长条形状的‘人’。

这个人是从屋顶上倒垂下来的,腰腹拉得老长,身上的皮肤和肌肉都是向下垂的走势,显得脸上的表情十分骇人。

顾行驰呆了半秒,反应过来立刻向后退,紧接着他就看到这个‘人’的视线在追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这是个活物!

白玉京一个箭步过来把人带到身后,与此同时,就听砰砰几声,厨房后门被猛然敲响!

“卧槽?还有同伙??”

顾行驰心里一惊,拎起地上劈柴的斧头,心说干他丫的,不就是长条尸体吗,又不是没见过。

可下一秒他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小老板!?小老板快出来!!”

“哎新奇了,这回的还会说话呢。”顾行驰愣了愣,“而且这称呼还有点耳熟……小老板……卧槽是我!我是小老板!外面是我爸找来的伙计!!”

白玉京并没有放松警惕:“确定?”

顾行驰犹豫了,毕竟伙计是他爹找的,他也不认识。想了想,扬声问外面:“你们是保山哪个玉石场的?”

“保山龙陵龙山字号!”

顾行驰一点头:“是我们家的场子。”

“小老板!情况不对,你快出来咱们得赶紧离开这!”

随着外面话音落下,就听哗啦一声,那面条人已经撞碎了玻璃,像条蛇一样一下荡进了厨房!

“走!”

白玉京拿过斧头一扬一甩,斧头刀刃狠狠下劈落地,瞬间扎透了面条人的腰腹,将它牢牢钉在地板上。面条人就像受惊的虫子,一下蜷缩起来,腰腹一圈一圈盘绕着斧头,直接把木头柄手拧断了。

趁着这几秒钟的间隙,顾行驰飞速拉开门,两人脚下不停奔出厨房,外面接应的伙计冲上来立刻抓住人就往外跑:“快走!他们过来了!!”

他们?

顾行驰顺着伙计的目光转头瞧去,就见屋顶和院落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数道狭长的身影。

全部都是那种面条人。

他们的身体被拉得很长,下半身匍匐在地,上半身完全立起,像蛇一样。

顾行驰呆了一下,忽然就懂了,原来他们在树林间看到的黑影,全部都是这种长条的蛇人!

“小老板!”

另一辆吉普停在院子后门,此刻正冲几人闪着灯,三人前后脚扑进后座,车子瞬间如离弦之箭飞驰冲进黑暗。

“卧槽,那、那是什么东西??”

顾行驰气还没喘匀,扒着车窗向后看,就见无数条黑色的影子从空屋的小院里冲了出来,僵直着上半身立在路口,像一根根旗杆,十分渗人。

“肯定不是人。”前去接应的伙计也惊恐未定,重重呼出口气翻到副驾驶,问主驾上的司机,“老金你怎么看?”

叫老金的男人看起来稍微老成一些,三十多岁,他摇了摇头,表情也有些匪夷所思:“之前听家里老人讲过蛇人的事,但见到还是第一次。”

“蛇人?”顾行驰以前好像听说过这个说法,闻言就问,“真有这东西吗?我好像从杂志上看到过……四川蛇人?”

说是有一小伙子其母在怀孕时不幸被蛇咬伤,后来不治而愈,但生下来的孩子头形尖扁,双眼凸出,行走步态为弧形、全身摇摆不止,还喜欢手足着地倒退爬行。平日喜吃生冷食物,甚至是老鼠、野兔之类的野生动物。总之习性非常像蛇。

顾行驰边回忆边摸下巴,心说如果他没记错这杂志还是他小叔给他拿来当睡前读物的。当年看完吓得他两三天晚上都没睡好,一闭眼就觉得地板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东西爬过来,一晚上得扒着床沿往床底下看好几次。

“倒不是那种。”叫老金的人边开车边说话,雨夜泥路湿滑,况且他们是在逃命,开车速度稳中求快十分专心,这让他的语速时快时慢断断续续讲着。

“是我们那边的一种妖怪,我不知道汉字怎么写,大家都是口口相传的,叫udunen,大意就是人头蛇的意思。”

顾行驰听到他说这几个字的发音时愣了下,这种熟稔自然的读音,肯定是有除汉语外的第二语言。

果然,老金又道:“我是苗族人,但是在红河那边长大,老家靠近山林妖里妖气的事情比较多。”

老金大名金乔海,是云南本地人,十八岁就进了龙山玉石场做事,算是顾家的老伙计。旁边副驾上的人叫尤满金,年纪稍小些,但也在龙山场里呆了三四年,而且这年轻人身手不错人也机灵,场里几个管事都喜欢带他出去跑生意。

金乔海继续道:“这种人头蛇据说是雷师公弄出来的,用来祭祀蛇神的。”

《天下郡国利病书》中就记载:「自古以南蛮为蛇种,观其疍家,神宫蛇像可见。」

西南考古遗存中的大量蛇形象表示,“南蛮”土著自古就在自然崇拜、图腾信仰中崇仰蛇文化。雷师公就是专门祭祀蛇神的巫师。

顾行驰听了好奇,遂问:“蛇神要怎么祭祀?把人弄成这种人头蛇就算祭祀了吗?”

金乔海摇摇头:“真正的雷师公已经很少见了,现在市面上的巫师大多都是招摇撞骗的神棍骗子。我听说正宗的雷师公会为蛇神立坛造硐穴,并在洞穴中封入一个蛋,上贴有「禁内有蛇」的字符,以示人蛇卵生有灵。洞中不仅有祭品,正中还会竖一根雕有人面蛇身的法棍,如同图腾柱。”

顾行驰听着就纳闷:“这和这群人头蛇也没什么关系啊,谁家祭祀不设坛?这不就普通祭祀仪轨吗。”

金乔海继续摇头:“那枚蛋是蛇蛋,法事做完后蛇蛋就会被封在洞内,再出来的东西就是人头蛇。”

顾行驰听完沉默两秒:“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

人再怎么样也是哺乳动物,怎么可能从蛋里出来??

金乔海笑了下:“这种传说传到现在肯定已经经历了很多版本,我阿嬷小时候听过的版本是法事结束后,会有童男童女两个孩子同蛇蛋一齐封入洞中。不过这样讲不就是太封建迷信草菅人命了,现在时代在发展,都不兴这么讲啦。”

顾行驰心说童男童女这版本听起来还稍微靠谱点,不过在经历过这么多之后,他对此也有自己的猜测:人头蛇和太岁村下的捞面观音尸极像,应该都是一种非完成式的虫人。说不准就是那祭祀蛇神的洞里有某种虫子,人进去会被虫子寄生吃掉,从而变成这幅蛇人的模样。和那些吃太岁变成的观音尸的太岁村村民异曲同工。

此时已经是完全天黑的状态,大雨依旧不停,他们已经开出去很远,那些蛇人似乎没有追上来。

尤满金旁边的车窗落了一道细缝,他也一直在看车外的树林,目光专注,又有些困惑。

“出什么事了?蛇人跟上来了?”

顾行驰看到白玉京也在向外看,精神不由有些紧绷,心说不是吧那些东西速度能有这么快?他想着也向外看去,但车外乌漆嘛黑,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车灯飞驰而过的白光映照着两侧树林,在地上落出无数道影子,根本看不出有没有其他东西。

“那倒不是。”

尤满金这人天生听力超群,龙山场的人都叫他尤谛听,听人听物听神听鬼。据说耳力好到连飞沙飞过都能听出来,场内不少玉石收到手最后一道辨别就是要过他的耳,赝品无论做得多真,吹一下听一声就知真假。

所以此刻尤满金听到了什么才会困惑不解,并不是蛇人贴地爬行的声音,而是另一道汽车引擎声。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就连顾行驰这听力最不敏锐的都能听到了。

但十分诡异的是,车声分明已经逼近,却没有灯光。

整条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前照出的白光,明晃晃的落在路间,衬得四周越发漆黑。

“什么情况?现在鬼都开始骑摩托吓唬人了?”顾行驰小声问白玉京。

白玉京摇摇头,眼瞳在昏暗中微微发光:“有东西过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就听一道刺耳的鸣笛在车子斜后方骤然炸开!

那声音就在顾行驰身后,他立刻转头向车窗外看去,就见昏暗中一辆摩托车紧紧追在吉普车后,车上人的面容在黑夜中看不清晰。可顾行驰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视线,紧紧地将他攥住。

摩托车上的人抬手轻轻敲了下头盔,声音在雨夜中不甚清晰:

“surprise。”

第79章 选中的人 “你也有和ta约定的事,不……

雨夜, 一切声音都被模糊,但对方的声音却像通过某种媒介,清晰深刻地落入了顾行驰的耳内。他一下就辨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一瞬间,荒谬的异样随着声音传进大脑。

“我们现在可以停车吗?”他问主驾上的金乔海。

金乔海目光从后视镜里和他对上:“如果不是紧急情况的话, 我建议再往前五公里,完全离开下寨村再停车。”

顾行驰点了下头,靠回椅背上。

金乔海的视角已经看不到他的脸, 只能看见衣领下微微绷紧的脖颈和肩背。

汽车的引擎、呼啸的夜风都被车窗隔离在外,安静的车厢内仿佛被真空机抽干了似的, 低压的气氛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大概十几秒钟的时间后, 顾行驰才从昏暗中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瞳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和刚刚不一样了。

他看着金乔海两人,语气温和又不容拒绝:“车子开到乌丫坪,然后你们就回去吧, 后面的事已经不是你们应该参与的了,谢谢你们来帮忙。”

金乔海两人对视一眼:“小老板, 就这么回去我们也没法给老板交代,而且把东家放外面自己跑了, 我们回了龙山场还混不混了。”

顾行驰却摇了下头:“我会给我爸那边说明情况,这边的事很复杂, 我不想让无辜的人卷进来。”

尤满金比金乔海圆滑,闻言就道:“那我们先跟着小老板去了乌丫坪看看情况?复不复杂的我们也自有判断,小老板放心, 咱们龙山场的人也是见过世面的。”

顾行驰明白,不论是顾勤琢交代还是自身负责,对方是铁了心的要跟着, 见状也不再多说,反正白玉京在他身边,大不了到时候直接把两人敲晕送走。

车子在黑夜中疾驰,十分钟后拐上县道,彻底离开下寨村范围。又开出将近二十分钟才在紧急停车带停下车。

“别关灯。”顾行驰长长呼出口气,他搓了把脸,手搭在车门上叮嘱金乔海两人,“别下车,就在车上待着。”

尤满金做了个OK的手势。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车外,摩托车停在吉普斜后侧,见人下车,摩托车手似乎是笑了声,风镜一开,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边一杰。

“当时跑那么快还以为是怕死,没想到这又主动送上门来找死。”顾行驰目光和他隔空对视,讥讽一笑,“特意跟到云南来,是喜欢这彩云之南的风水宝地?”

边一杰就笑:“不是我特意跟来,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

顾行驰毫无表情:“你能接收到音频,想来和沈昭也关系匪浅,但我并不关心。只是你无故潜进我们家地下室的事是不是得算算账?你从我们家拿走的东西什么时候归还?”

这句话是诈他的,边一杰在图书楼下做了什么顾行驰毫无头绪,因为在他看来并没有物品丢失,所以此刻说这些不过是想骗出些线索,以此分析边一杰一系列所作所为的最终目的。

而且……顾行驰盯着对方,心底有些疑惑,从边一杰自图书楼的逃跑方式来看,他八成也是个半成品虫人,但是眼前人外貌神态都与常人无二,难不成边一杰也成为了陆不识那种真正的成功品?那他的危险性简直是有了质的飞跃,必须要时刻提防。

边一杰闻言依旧是在笑的,但他的眼神很冷漠,像某种无机质的玻璃珠,灯光映在他的瞳底,好似结了冰,和满脸的笑意形成鲜明的对比,无比违和。

“你还不明白。”他道,“即使我和沈昭素不相识,那份音频也会发到我的手里,因为进到那个地方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那份音频是一份邀请。”

“被ta选中的人,都会收到的。”

ta?

西南位置的话……缚拏楼那吗?

顾行驰冷笑一声:“少在这装神弄鬼,有没有这个ta还不一定,指不定就是你们这一帮心术不正的人编造出来的伪神。”

这种例子他见过太多了,世界上真正的超自然力量很少,大多数都是阴差阳错的巧合或者心怀鬼胎的人为。

话音落下,顾行驰就看到边一杰的眼神一下变了,似乎是有些惊讶。顾行驰愣了下,他曾经在何十五身上也看到过这种目光,当时他不明白对方的讶异从何而来,但此刻的边一杰终于告诉了他答案。

“你不该这么说的。”边一杰望着他,目光从惊讶缓缓平静,转而化为一种类似悲悯的情绪,悲悯又可笑。这种眼神太奇怪了,奇怪到让顾行驰觉得心底发毛。

“你也有和ta约定的事,不要忘记了,否则会付出代价的。”

顾行驰心底微微一怔,面上却毫无表情地同他对视,几秒后,他突然开口,语气已经完全变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履行约定?”

白玉京闻言看了顾行驰一眼,稍微有些意外。如果他曾亲耳听见过那道询问过顾行驰的声音,此刻只会更加惊愕,因为顾行驰现在的语气语调与那道询问他的、来自虚空中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而前面的边一杰明显愣了一下,他打量了顾行驰几秒,几次呼吸的间隙后,才弯了下眼睛,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拉以普,好大的威风啊。”

他说着耸了下肩,回答了顾行驰的问题:“我现在不正要去履行约定吗?”

顾行驰大脑飞速运转,几秒钟的时间从阳山矿场到特尼格尔再到眼下的西南泥城,无数线索信息在脑海中飞驰,最后隐隐编成一股绳。他没有停顿,继续学着在特尼格尔听到的声音,阴恻恻的开口:“只来这里怕是不够,缚拏拉不会留给你太多的时间。”

话落,边一杰脸上那种游刃有余的讥讽笑意终于消失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顾行驰,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阴翳。

顾行驰毫无避意地同他对视,目光中看好戏的调笑与嘲讽显露的恰到好处。

几秒后,边一杰悻悻地挪开了视线:“我会自己处理,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顾行驰轻轻闭了下眼,挡住眸底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没再理会边一杰,转身示意白玉京上车。

“开车。”顾行驰在后座坐好,微微吐出口气,示意前面的金乔海,“导航一下,往普角方向开。”

刚刚两人的争锋金乔海听不清,但尤满金可是听得真切,闻言立刻一拍同伴:“走啊老金,咱要跟着小老板干大事去了。”

顾行驰笑着摇了下头,心下打定主意不准备让这两人掺和进来,面上却也没多说什么。

旁边,白玉京勾着顾行驰的手指晃了晃,像在吸引人注意的猫。

“下车再告诉你。”顾行驰明白他的意思。

白玉京闻言手指便不晃了,乖巧的埋进了顾行驰的掌心里。

山间夜路不安全,车子在开出县道后顾行驰便让人停在了简陋的服务区。乡下没那么多讲究,说是服务区都有点勉强,连家像样的宾馆都没有,只一排类似汽车旅馆的旧屋。

金乔海出门在外习惯睡在车里,顾行驰便只开了两间房。屋里陈设老旧,但好在床铺还算干净,进了屋关好门,顾行驰往白玉京怀里一扑,带着人摔在床里。

“老婆,我有一个猜测。”

顾行驰侧着头趴在白玉京心口,手指缠着小白的头发:“我觉得泥城不是我们最后的终点。”

白玉京按着他的脊背,从脖颈慢慢往下,一块块骨骼按下去,手掌紧紧贴着后背,全然的掌控。

“只有这一个猜测吗?”他声音轻轻地,看顾行驰的目光却很深。

顾行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讨好的蹭了蹭白玉京的下巴:“当时我也是在诓边一杰嘛……如果说更多的猜测的话……”

他略微停顿半秒,有点无奈的开口:“你肯定也已经猜到了,我和西南宗教脱不开关系,说不定我这个‘拉以普’还在教派内是什么有地位的人物。”

“而且……”顾行驰犹豫一下,有点心虚,“虽然这么说我小叔不太好,但我感觉,单凭可怜我的遭遇,不足以让他动恻隐之心把我带回顾家抚养,期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下定决心把我从西南带了回来。”

“那一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喃喃自语,“和我有关,和你有关,和小叔有关,也和我要履行的约定有关。”

可是顾勤锋没有记录下来。

又或者……

顾行驰忽然一顿,猛然抬头:“你说边一杰去图书楼下,会不会就是为了拿小叔的笔记?”

当时在地下突然熄灯后的黑暗里,是否有一本笔记被边一杰趁乱拿走?但他当时数过啊,分明一本不少。

难道A类架的笔记,从一开始就已经缺少一本?

边一杰是否在他们之前就已经进入了图书楼下,拿走了对自己最至关重要的一册?

顾行驰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假设他现在的状态是半成品虫人,那他总有一天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毕竟完成品的机率真的太小了。我想他来到泥城肯定是为了虫人的事。”

而顾勤锋的笔记里,或许有关于这些事情的记录。

边一杰想活命,就必须铤而走险进入图书楼下偷取笔记。而且依照他现在半虫人的状态,显然也有能力和图书楼下的虫人对刚。

但同时,今天边一杰的反应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他知道泥城绝对不是真正的救命解药,甚至真正能解决虫人的方法极有可能不在西南。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浪费时间?”顾行驰想不明白,“还有沈昭……她究竟是查到了怎样的线索才会进入泥城?”

疑惑接踵而来,搅得顾行驰脑袋发痛,他埋在白玉京的脖颈间,声音闷闷的:“老婆……”

白玉京拍拍他脑袋:“我在。”

他顺着顾行驰柔软的发丝,笨拙地替他捋顺:“无论去哪里,无论在哪里解决,我都会陪着你。”

顾行驰闻言笑起来,仰头亲亲白玉京的下颌,声音轻轻巧巧,又十分笃定、不可悖逆,但就是这份不由拒绝的强势,才让人觉得安心:

“当然,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要陪着我。”

夜雨未停,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沿。

顾行驰听着雨,能感觉到自己思绪一点点放缓放沉,不知道在哪一个瞬间,忽然就觉眼前一暗,耳边传来非常嘈杂的风声和落雨声。

好奇怪,他不是睡在屋子里的吗?

顾行驰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一片山林中,雨下得很大,天色昏黑,几乎看不清四周。他愣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但这感觉太真实了,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脸上,又痛又凉。

得找个地方躲雨,顾行驰迈开步,却觉得脚步十分沉重,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一套非常繁琐宽大的白色袍子。

他愣了一下,再看自己的手脚,都小小的,是小朋友。

这是……在西南时候的自己吗?

顾行驰顿了顿,随即兴奋起来,那有没有可能再次遇见他小叔?或者在梦境中回忆起更多的线索?

与此同时,就在他兴奋的这个瞬间,对面的山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闪了一下。顾行驰一顿,下意识往树后缩了缩,尽量不暴露身形。

对面的灯光没有停止,而是保持着一种有规律的频率闪动着,光源应该是那种老式的手电筒,灯光发黄发散。

顾行驰静静看了一会,忽然醍醐灌顶般顿悟,这是不是小叔他们的灯语?

他尝试着翻译了一下,随着灯光的变化一字字对照:

【小心身后,不要回头。】

第80章 夜奔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翻译完成, 顾行驰愣了一下,心说是自己翻译有误还是怎么回事,这不有点悖论吗。

他不回头怎么提防着身后?身后不论有什么危险他肯定得回头查看一眼啊!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 对面山头的手电光忽然熄灭了。整片山林一下陷入昏暗,甚至连月光也没有, 四周只有风声和雨声。

顾行驰抹了把脸,思索两秒,决定听一次灯语的话, 他把身上繁杂的袍子撕掉下摆方便行走,而后没有回头, 尽量靠在树的阴影里向着对面的山头走去。

雨幕像墙面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开, 顾行驰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和头顶雨珠拍砸枝叶的声音。

大概五分钟后,他停下了脚步。

对面的手电筒再次亮了起来。

这次是很短暂的闪烁,一个字:【跑!】

顾行驰一愣,忽然就听头顶树上哗啦一响, 一下从高处跳下来一个浑身泥巴的人。那人伸手拎起顾行驰撒腿就跑,边跑边嘀咕:“你小子是不是真想活命啊?腿也太短了!五分钟没走出去一百米, 急死老子算了!”

顾行驰本来还在挣扎,一听这声音就不动了, 是顾勤锋!

他被顾勤锋夹在胳膊下狂奔了将近十分钟,就在他感叹小叔肺活量是真的牛逼时, 忽然身下一空,整个人被向前甩飞,突如其来的悬空感吓得他惊呼一声:“卧——槽??”

一道人影从草丛里斜冲出来, 一把揪住顾行驰的袍子接进怀里,带着他在泥地翻滚一圈、起身后二话不说继续跑!

“这什么情况?!”

他被对方扛在肩膀上,硌得肚皮生疼:“你们在玩什么接力游戏吗??”

身下人不语, 只是一味地狂奔。

顾行驰不仅没得到回应还被甩了一嘴泥巴,只好闭上嘴任人带着在山林里穿梭跑酷。

二次接力者也是一身的泥巴,顾行驰只能从对方耳廓没有沾上泥的皮肤从而判定对方应该是个活人,他虽然不明白这样接力的意义是什么,但对方应该是小叔的伙伴,而且看这奔波的架势八成是在逃命。

可是为什么要逃?山林里有什么东西?

他偷偷抬头往黑暗的树林深处看去,很快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距离他们大概十米远的一块区域,是没有雨水落下的。地上的草甸虽然湿润,但是上层完全没有雨珠继续落下的痕迹,这一块草甸好像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

顾行驰愣了下,以为是自己眼花,擦了把眼前的雨水再次望去,十几米的位置,依旧没有雨珠落下。

这是什么情况?顾行驰不理解,想出声询问时却忽然一顿。不对啊,他们现在是奔跑的状态,但那块无雨草甸距离他们的位置却一直都没有变化,不近不远……

有东西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在跟着他们跑!

就在他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后衣领被揪起,顾行驰迎来了第三次飞抛,这个泥巴人的力气明显要比顾勤锋大很多,顾行驰就感觉自己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很长的抛物线,而后准确无误地砸进了另一个怀抱。

“有东西!跟在我们的后面!”

趁着这一瞬的间隙,顾行驰立刻出声提醒新的泥巴人:“很近!一直在跟着我们跑!”

泥巴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提着顾行驰在雨夜中疾驰,他的速度非常快,而且动作迅猛,像一只豹子。顾行驰被他扛在肩上,感觉就像在坐过山车,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

就在他马上忍不住要呕出来的时候,忽然整个人方向一变,泥巴人把他从背后拎到胸前,身形骤然一矮,一个滑铲扑进了一片黑暗中。

因为惯性,顾行驰直接从泥巴人怀里扑了出去,但立刻就被旁人眼疾手快的接住,他惊魂未定抬眼一瞧,就见这人竟然是顾勤锋,他冲着顾行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紧张,胸膛剧烈起伏着却不敢泻出一丝喘息的声音。

什么情况?

顾行驰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目前个子实在太小了,小朋友现在能做的就是乖乖听大人的话,不添乱。

所以此刻,顾行驰只是缩在顾勤锋怀里,听着顾勤锋剧烈的心跳,无声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应该是一处半地下的洞穴,除了顾勤锋,暗处还躲藏着两道人影,应该就是刚刚接力赛的两个泥巴人。

地下几乎没有光照可言,顾行驰只能勉强看到两个人的轮廓,他盯着看了会就觉得特别奇怪,这两个人缩在那里,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顾行驰一时间说不上来,但是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他不清楚顾勤锋知不知道对方的异样,但他必须要提醒顾勤锋一次,让顾勤锋心中有数才不会被突然的情况打个措手不及。

他想了想,伸手在顾勤锋肩头按了几下,这是顾勤锋教他的简化版摩斯密码,虽然传达的含义有限,但在当下完全够用。

顾行驰手指按了好几遍,顾勤锋却都没有反应,顾行驰心说怎么回事?年轻的时候皮糙肉厚肩膀没感觉吗?

他有些疑惑地侧过脸瞧了顾勤锋一眼,发现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洞外,瞳孔内的颤抖非常明显。

在害怕吗?

顾行驰愣了下,顺着顾勤锋的视线看过去,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很快他就注意到,洞外的空地是平静的。

没有雨珠落下来。

但大雨一直没有停。

顾行驰愣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仰头抬眼往洞口的上方看去,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巨大的脑袋忽然从洞口上方探了下来。

“卧槽!!”

这场景太过惊悚,顾行驰一下就惊醒了,惊魂未定地看向身边。白玉京不在床上,屋子里空无一人。

此时天色还未亮,但阵雨已经停了,天边隐隐亮起白光。顾行驰走到窗边,就看到白玉京三人都在楼下停车场,盯着旅馆后的群山不知道在看什么。

而且不仅是他们几个,周围还有不少路人也在踮脚眺望,时不时议论着。

白玉京自然是最先看到他,冲他招了下手,顾行驰拉开窗户探出头:“你们在干什么?”

三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白玉京道:“下来看。”

等顾行驰披着外套下去,周围人已经散去,只留零星几个嘴里嘀咕着什么‘海市蜃楼’什么‘兵家战场’。

顾行驰听得一头雾水,就问白玉京怎么回事。

尤满金机灵,直接把手机递过来,刚刚的东西他都录了视频。

顾行驰道了声谢,接过来看,视频画面明显是放大后录制的,不算特别清晰,但画面几乎没有晃动,看得出录制人手上力量很稳。

画面一开始还比较昏暗,看时间是早上四点多,雨已经停了,但温度低,山间起了大片的浓雾。

凡是常年在群山中生活的人看到这种雾都会觉得不对劲,这种浓度和面积,即使是在雨后的清晨也是十分罕见的。

但很快,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

就见群雾之中,一座巍峨的城池渐渐显露出来。单从城墙门楼来看就知此城规模极大,甚至比得上目前已知的单体最大古城楼明中都鼓楼!

“这是海市蜃楼吗??”

顾行驰也傻眼了,但这附近根本没有可供海市蜃楼形成的条件啊!

金乔海摇摇头:“我在这边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海市蜃楼,不都说这东西一般出现在海上或者沙漠吗?咱们这山里没有这个条件,而且这附近也没有这么大的城楼建筑。”

此时浓雾早已散去,城池也消失不见。顾行驰只得把进度条拉到开头,又重新放大看一遍。

这一遍他看得格外仔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城楼上似乎隐隐约约有几道人影,但是距离太远了,看不真切。

白玉京站在他身后看着,忽然开口:“那是普角的方向。”

顾行驰一顿:“什么?”

白玉京指了指视频里的城池:“咱们去普角,车子就要往城池的方向开。”

顾行驰想了想,问他:“对这座城池,你有什么感觉吗?”

白玉京注视着远山,浅色的眼瞳一瞬不错:“城里有人。”

话落,尤满金和金乔海皆是一怔,那不是一座海市蜃楼吗?怎么会有人?就算有人肯定也是幻影假象吧?

但顾行驰了解白玉京,小白说有人肯定就是字面意思,他一定看到了除却视频中能展现出来的、更多的信息。

思考一秒,顾行驰决定道:“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开车靠近些去看看。”

旅馆里没什么像样的早饭,几个人买了包子草草果腹。不到七点钟便开车驶离服务区,向着普角方向驶去。

这次开车的是尤满金,金乔海则是坐在副驾不停地敲击手机:“我阿婆祖上是做理佬的,就是辅佐王的巫师,她可能会知道一些线索。”

顾行驰点了下头,和白玉京靠在一处继续看那段视频,他越看越觉得这城楼上是有人的,而且看外形轮廓气质还有点眼熟。

白玉京也垂眼看了一会,摇摇头,显然也是回忆不起来。

“是在哪里呢……”顾行驰绞尽脑汁回忆好一会,最终还是选择放弃,“算了,指不定等我不想的时候,这个人的身份就自己跳出来了。”

“有了!”

前面金乔海一拍手:“我阿婆确实知道!”

他点开语音,虽然是外放的,但那头的老人家一口地道的苗语方言,顾行驰根本听不懂,只能巴巴地看着金乔海等翻译。

但随即他就发现,金乔海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一遍语音放完,金乔海似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再次播放了一遍,几番确定后才开口翻译:

“我阿婆说……这是座死人城。”

“凡是死在这片地界上的人,灵魂都会被收到那座城池里。”

顾行驰闻言一怔:“那意思……我刚看见的人影……已经是死人了?”

话落他忽然一顿,电光石火间终于想起了那道身影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卧槽!那特么是邓秋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