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至死靡它【正文完】(2 / 2)

系统沉声道:【孟长赢体内的剑骨,与您血脉同源。】

陈慕律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

系统麻木道:【不是有情人终成兄弟,您放心。】

陈慕律一口气还没接上,电子音又叹了口气:【他是此方天道再聚灵气的容器。】

【准确来说,在您尚未降生之前,天道取走了您的剑骨,以此造就了孟长赢。若要说他是天道之子,倒也合适。】

手边那簇灵火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低落情绪,它抖了两抖,火焰骤然变大,烧出了一道复杂的图腾。重明神鸟仰颈向天,金羽尾焰绚烂夺目,下方则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陈慕律摸了摸储物戒,毫不费力地自角落里翻出了一朵金纸绢花。薄纱粉瓣,金边玉蕊,感应到熟悉灵气后便会熠熠生辉,是重霞舰队去倾月宗接他时抛下的簇金牡丹。

“……那我呢?”

系统沉默了一瞬:【您额间封印着您母亲律风尽一半的神魂。她伴您漂泊异世,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您与此世界的契合度。】

【您是此方世界向外呼救的信号。】-

惊门。

楚衾破面色阴沉地凌空而立,地位已经调转,现在轮到他来俯视那位年轻的剑尊。

楚衾破眯着眼:“真是不知死活啊。”

他现在甚至有点理解面前这个小子为什么能这么快就一路跃升,还能与他打的有来有回了。

因为他早已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地面上,孟长赢撑着神邪剑单膝跪地,除了面色白了几分之外,还是和平常一半。

楚衾破越看越气堵,就这不管不顾地求死程度……这家伙不会是魔族吧?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喂,差不多得了吧?”他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再拖下去,你那些好伙伴可要去见祖宗了。”

地面上的青年动了动唇,声音几不可闻。

“……到了。”

蠢蠢欲动的黑云潮被彻底碾压,劫云一层一层叠下,将天边渐落的星辰都掩去。

呼啸的寒风中夹杂着鹅毛般的雪花,闪电上一秒还在云雾间游走,下一秒便已经狠狠砸到了地上。

虚妄的幻境四分五裂,黑气争先恐后地逃离着,他面不改色地将沾满鲜血的刀从身体里拔出来,随意地丢到了一遍。

雷劫到了。

无数回以死相逼,天道做出的反应都如出一辙。一场早已失败的证道雷劫在十年后再次聚拢,只为了将他推向那条唯一的通天大道。

孟长赢身形晃了晃,哂笑着仰视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好在这一次还算有点用。

轰鸣声响彻天地,承载着滔天怒火的天雷翻涌在云端,直直地冲着他劈来。孟长赢冷笑着,始终盯着那混沌的天。

劫雷已聚,他避无可避。

天地在一瞬间被点亮,震耳欲聋的雷声盖不住破空而来的呼喊,重明虚影照亮四方,神鸟啼鸣,碎骨焚身的天雷砸在了血阵上。

金羽散落一地,有人闯阵而来。

年轻的剑尊怔怔地望着青年,心底忽然翻涌出莫名的疑问:他终于走火入魔了吗?

但孟长赢没有困惑太久,陈慕律已经收起了翅膀,金色重瞳彻底显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陈慕律三两步上前,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孟长赢你要死啊?”

“就你这样还想成亲?!你是想让我和你的灵位拜堂吗?你给我起来——站好——”

孟长赢静静地挨了几声骂,宕机的大脑被刺激得开始重新运转。但他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不管不顾地抱住了陈慕律。

就抱一小会儿,数到三就放开。

三,二……

指尖的灵气慢慢亮起,一枚金光罩悄无声息地落在陈慕律身上,而孟长赢已经松开了他的手。

一。

劫雷劈下,不偏不倚得地砍过他的后背。孟长赢只来得及退后几步,还未反应过来,一口温热的血已经自喉中涌上。

迎着陈慕律的目光,他咬着牙咽下那口血,却看见金光罩中的青年已然泪流满面。

孟长赢后知后觉地抬手一碰,才发觉鲜红的血液不知何时已经从七窍缓缓流出。

另一侧,靠着黑云潮面前抗过了劫雷余威的楚衾破也自废墟中踉跄起身。

太刺眼了。

他阴冷地盯着不远处的青年,吐出一口浊气,孟长赢的话犹绕耳畔:“就凭吾愿已成。”

“而你——”

“只是一个连故人名讳都记不清的废物!”

楚衾破低头看了眼掌心的血痕,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好一个吾愿已成。

“真没意思啊……”

一阵令人牙酸的的骨骼碎裂声里,那双伤痕累累的手长出了一寸寸尖锐的黑爪。黑云潮在顷刻巨变,像是骤然膨胀的球,黑雾魔气肆虐翻涌,死气悄然弥漫。

“以吾血肉,来祭魔祖,以吾族类,来献魔魂……”

更多的黑气死死吸附在楚衾破身边,争先恐后地吞噬着他的魔气。楚衾破被簇拥着升入高处,黑紫色的魔纹自额前的魔角向四周蔓延,像是要将他整个人被吞噬殆尽。

他轻嘲一笑:“角犀皇族,楚氏衾破敬上。”

天边的劫云被撞散,死气与魔气翻涌着混入其中中,将整座天空都蒙作一体。日月星辰都被遮蔽,唯有死气从残缺的血阵中溢开,如同一座阴魂不散的沼泽。

所有人都逃不掉。

楚衾破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自顾不暇的二人,心中却没有意料中的畅快。

可容不得他多想,天雷已经落下。

楚衾破闭上眼,最先听见的却是一声叹息。

“我既应了他们一句师父,便算他们的长辈。此前种种,皆由怀卿始。”

“这份因果,亦由我来偿。”

狂风骤起,雷电交加。

他闻到一丝淡淡的梨花香气。

楚衾破蓦地睁开眼,隔着重重黑雾望见了那个挡下天雷之人。

白发青年眉目低垂,那张脸和多年前的怀盈足有八分像。紫衣单薄如纸,一道雷便将他伤得神魂震荡,不但吐了血,而且还露出了真身。

楚衾破死死盯着那个白发青年:“你是谁?”

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地上那姓孟的小子已经喊起了师尊,眼前之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不对,不是他像怀盈,是……

顾不上血液被抽干的疼痛,楚衾破双目猩红,将刀抵上了白发青年的胸膛:“你是谁?”

白发青年没有回答。

他只听见有人在说,对不住。

“楚衾破。”谢怀卿念着他的名字,“来生不必再遇。”

来生不必再遇。

楚衾破眼中猩红:“凭什么……是你说了算?!”

白发仙垂眸,他手中的梨花枝已经贯穿了魔尊的心脏,上面的花瓣引饱了鲜血,红得灼目。而楚衾破的黑曜石刀也刺入了他心口下方一寸。

他眼中始终带着几分怜悯之色:“因为这是我的因果。”

昔年渡厄山上,逃亡而来的魔族小童被懵懂的树灵救下,他们自此相识,又各奔东西。

若没有树灵的恻隐之心,三域便少了一场腥风血雨。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谢怀卿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在自己胸膛上,插在他心口的黑曜石刀被强行震出,失去支撑的魔尊攥着那枝要了他命的梨花,死不瞑目地坠入了血阵中。

黑云潮再度翻涌,但这一次是彻底消散。

结束了……吗?

“师尊!师尊!”

谢怀卿勉强睁开眼,在这片慢慢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展翅而来的重明,如太阳般耀眼,而神邪剑已经飞向了天边。可惜劫云还未散去,太阳始终坠落。

他弯了弯唇,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空中漂浮着不少障碍物,陈慕律借着系统的外挂破开了金光罩,此刻正跌跌撞撞地飞到他面前:“师尊……”

“不必了。”谢怀卿轻声打断,“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要再插手了,把其他人带出去,八十一天内不要再让人进入这里。”

“可是……”

孟长赢擦了擦血:“师尊,已经有人来相助了。”

谢怀卿一愣,猛地侧身望去。沈青云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自生门一路闯入,没有来拦他,却将剩余几人聚齐,向着云穹山奔去。

谢怀卿眉梢动了动,目送她远去:“小赢,小慕,你们听我说。

“血阵的死气需要净化,去找渡厄山来此设琉璃净化阵,三年后便能彻底化解。”

他慢慢回过身来:“还有……”

陈慕律一愣,但下一秒他就还是顶着系统的警报声去拉谢怀卿:“师尊我们出去再说——”

【宿主!我们没有权限,您必须立刻离开……】

“小慕,别怪师尊。”谢怀卿垂眸,忽然道,“春迟日,替我再去浮光寺供一枝梨花。”

白发青年抬手点了点陈慕律的眉心,竟是将他直接定住了。谢怀卿摊开手掌,掌心依然生出一朵未开的梨花。

纯白无瑕,一如凌阳峰上的那树雪白。

陈慕律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谢怀卿将那朵蕴含灵力的梨花推入自己怀中。他眼睁睁看着白发青年在视线中一点点缩小,被泪水彻底掩盖,模糊成记忆的模样。

梨花开了。

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钻入他的体内,纯白的花瓣舒展着,没有花蕊,中间藏着一颗殷红如血的月珠。

月珠上的红迅速褪去,转眼便已洁白如雪。

恰如当年属于他的那枚月珠-

“还不走吗?”

谢怀卿挑了挑眉,温和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他们都一身狼狈,只不过明显他这个残魂更加单薄。

孟长赢认真地和他对视:“师尊,为什么?”

白发青年笑了笑:“小赢,师尊今日最后再教你一件事。”

“凡事不必苛求,只问本心愿或不愿。”

谢怀卿轻叹,抬手在空中轻启灵诀,天边的神邪立刻瞬移到了面前。

“那些坏事和冤孽,我们担着便好。”

白发青年笑着,蒙上了他的眼。谢怀卿那份温和灵力庇护着他,温柔地将他送出了这片黑暗。

“好孩子,辛苦了。”-

混沌的劫云遮蔽日月,照彻三域的天雷劈落,将这一界死气魔魂洗散作漫天尘埃。

九九八十一日后,再无因果。

苦厄皆破,痴嗔俱散。

万魔渡尽,天道垂帘。

“孟长赢,为何忤逆?”

“因为……我不愿。”

不愿证道,不愿飞升。

不愿继续走那条通天路,再次陷入那场没有尽头的轮回。

“孟长赢,为何流泪?”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

他善良得有些天真,纯粹得不会伪装。他温和仁慈,勇敢坚韧,是我年少时便爱慕的心上人。

他是那么的好,好到我时时刻刻都在惶恐,怕他有一日会弃我而去。

“因为……”

黑暗阴霾随风散去,少年脸庞逐渐淡去,琉璃坠的幻影碎去,新霜散尽,眉眼如故。

太阳升起来了。

他抬手,被陈慕律紧紧抱住。

“因为我心有牵挂。”

目成心许,至死靡它。

*

此域三千仙,浮生数载凡。

百世初见君,不敢忘尘寰。

——正文完

文/月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