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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便提溜着剑在洞府里四处闲逛, 赏赏周围那些郁郁葱葱的青竹和开得正闹的簇金牡丹, 或者翻翻屋里的宝库, 偶尔有兴致来了, 他坐在秋千上还能看到日出日落。

凌阳峰是宗门主峰, 少有闲杂人等踏足,也没有不怀好意之人在他耳畔嚼舌根, 他躲在洞府里,倒也乐得清闲。

上次和孟长赢单方面吵完后,又一轮抽签他终于没有再轮空了。今日陈慕律才下了山,把这半个多月以来的怨气统统发泄了出来,竟也毫不费力地赢下了一局。

打发了激动的宋无尽和被拉来助阵的沈椿龄,陈慕律一个人回了凌阳峰,依旧没有御剑, 只是顺着蜿蜒的山路一个人慢悠悠地逛回去。

耳边,系统已经激动地拿着大喇叭“骚扰”他一路了:【宿主,我就知道!您果然很有天赋!】

【知——道——了——你已经叫了小半个时辰了, 你难道不会累吗?】

【一点也不, 虽然我现在只剩下5%的电量, 但这并不影响正常的对话功能。而且任务完成度已经升到50%了!宿主, 胜利就在眼前!】

陈慕律幽幽叹了口气:【这才哪到哪?别高兴太早了。】

这种一对一的比试晋级会在前十名产生后停止。之后,筑基期和金丹期的二十位晋级弟子会同时进入试炼台开启一场大乱斗,混战后按照出局的先后排名,坚持到最后的便是魁首。

系统卡了卡:【任务只是达到前十而已, 只要比试过了就没问题!宿主不用太担心啦。】

陈慕律挑挑眉,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个成长支线任务根本就不是一个炮灰应该做的,几乎是在以一种严苛的方式揠苗助长,推着他修习。

系统每一次发布这种和炮灰身份不匹配的任务,看似与他个人相关,但总会莫名其妙与主线牵扯上什么关系。

因为剧情需要他这个“炮灰”有一定的修为,才能更有效的推动剧情。

一开始是通过学宫考核,现在直接升级成了皓月榜前十。完成任务,闯进前十,拿到参加这场魁首大乱斗的入场券,然后呢?

他几乎可以肯定,以后的任务无论是故事主线还是个人支线都只会更加困难。

陈慕律眸光微闪。

没记错的话,世家之人会在这场乱斗中偷偷对孟长赢这些争夺魁首的热门人选下手,到时候现场肯定是一片混乱。

风雨欲来,他有一种预感,这场大乱斗很有可能会失控,但这不只是是一场变数,更是一次机会。

走到这一步,无论是他还是系统都已经意识到,剧情的Bug越来越大了。

那些书里曾有的桥段被改写得面目全非,那些书里没有着墨的人与事也从四面八方涌来,任务越来越偏,系统也分身乏术。

孟长赢很奇怪,律乘雪也很奇怪……这一切都很不对劲。这个故事看似没有偏离轨迹,但出现了太多变数。

这真的是只是一个书中世界吗?

他不清楚真相,也不敢探寻,生怕这一切被戳破,又只剩下一地无法挽回的狼藉。

露霜氤氲云遮来,又一阵小雨。腰间的凰灵玉环还在隐隐发烫,陈慕律垂眸,眼神没有聚焦,只看到一片雾蒙蒙的灰。

他没有撑伞,伴着雨声走到了半山腰。

他头一次完完整整地一个人走完这段山路,走得慢,想得事情却多,多到思绪还乱成一团乱麻,熟悉的景象却已经映入眼帘。

之前的比试他轮空了四次,这换签之法并不高门,可以说得上是漏洞百出,旁人一看便知道其中有问题。舆论始终压在孟长赢身上,反而没有人顾得上他这个更加可疑的人。

和在凌霜榜下煽动众人怀疑陈慕律一样,此刻的矛头指向了孟长赢。沸沸扬扬的谣言如雪尘细碎,倾轧堆积时摇摇欲坠,马上便要坍塌。

他本来并不认为是孟长赢做的,但除了孟长赢这个自带天道之子buff的欧皇能次次预判到轮空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倾月宗之内还有谁这种本事暗箱操作。

可孟长赢没有动机。

陈慕律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孟长赢会突然节外生枝,对他的抽签结果动手脚。是怕他在第一轮就出局,丢了华京仙境和凌阳峰的脸,还是想利用他吸引世家的注意力?

但等舆论压倒在孟长赢那一侧时,陈慕律知道这一切的剧情又失控了。

在原书的宗门大比环节中,在表面上针锋相对的是华京仙境和世家,所以陈慕律这个少主会受到影响,并作为炮灰不断推进剧情。而沈青云则会借力打力,在坐收渔翁之利,孟长赢也会一路高歌猛进,始终占据榜首之名。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一向低调的剑痴路屏山忽然被捧上了榜首之位,本该在暗中操纵时局的孟长赢也被迫走到台前,不但没有大放异彩,还故意藏了拙,惹得流言蜚语缠身。

但即便是为了扳倒世家而设立一个活靶子,孟长赢又什么会放弃这个人设和风评都不怎么好的“陈大小姐”,退而求其次,以身入局,连带着把路屏山都拉下了水?

这是陈慕律最想不明白的一个点。

他本没必要这么做。

可他到底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好在系统监测到了他的情绪起伏,慢慢悠悠地上了线,好似专程来为他答疑。

【宿主,情况确实有变。】

陈慕律焦急地追问:【发生什么了?】

由于系统的功能被限制,没有办法进行更多的探寻功能,最近的主线任务也没有更新,他被动地闷在这方天地里太久了,根本不清楚外面事态发展的情况,只能靠对原剧情的记忆进行猜测。

系统的电子音闷闷的,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音量也弱了不少:【因为新人物[律乘雪]的忽然加入,孟长赢、沈青云和华京仙境结盟了。】

陈慕律心中暗叹,果然。

律乘雪此人虽然喜怒无常,但法力高深,世家见到他亲自坐镇,自然会有所顾虑。

而且依照他对华京人的了解……无论是宋无尽、何衔枝、律乘雪还是素未谋面的二姐和家主,这些人都有一个共性——护短。他们对“陈慕律”这个小少主,确实是溺爱和保护为多。

所以那些想拿陈慕律开刀的人,也必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下手了。

现在律乘雪成为了主角师兄的盟友,那么他自然不可能答应让自己的妹妹去冒险。这个时候的孟长赢还在扮猪吃老虎,自然不会在明面上惹自己的重要助力不快。

怪不得局势完全不同了,陈慕律豁然开朗,总算松了一口气,却莫名有些怅意。

他忍不住开口:【系统,现在剧情发展崩成这样,我们真的不需要更新一下主线任务吗?】

【这也是我想通知您的。】

【虽然变量增加了,但现在剧情逻辑居然莫名其妙地开始自洽了,可以说……bug的数量开始减少了。】

系统的电子音干涩嘶哑:【虽然过程变动较大,但是根据目前的数据推导模拟,预测结局的完成度高达99.99%,如果这个剧情点真的能顺利结束,之后一两年内的剧情线都不会再产生偏离了。】

陈慕律心中忽然感觉有些不妙。他被系统送到这个书中世界的任务就是推动剧情,保证剧情不会偏向其他的走向。现在剧情不会偏离了,那他岂不是……要提前退休了?

系统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实话:【您暂时休不了,但是……我可能会休眠。】-

拐过一个弯,一片夺目的粉金色已经映入眼帘,是洞府前的花圃里新栽的簇金牡丹。再往上折过几层石阶,便是熟悉的洞府。

系统带来的消息实在太具有冲击性,那些暂时遗忘的那些事都一窝蜂涌了上来,他挣扎了半天,最终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连轴转忙了大半日,陈慕律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身体的疲惫,加快脚步往上走去。

不知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孽缘成真,他走了没几步,便撞上了位不速之客。

最后一个拐弯处的凉亭里,少年正在打坐。

那双澄澈黑眸映着山色雾气,波澜不惊地像他望来,像是溺进了一片深潭。

“孟长赢?你怎么在这里?”

孟长赢眨了眨眼,淡淡盯着他:“往东三十步有一处陡崖,那里是我的洞府。”

“搞笑吧……”陈慕律喃喃道。

凌阳峰历代只有掌门及其未独自开峰收徒的弟子居住,虽然山上洞府众多,但大多数都荒废了。

谢怀卿如今只有三个弟子,沈青云忙得回不来,孟长赢躲起来见不着人,陈慕律一个人搬到凌阳峰上,被律乘雪耳提面命好好休息,不要与某人见面,自然便以为不会再在这座山上遇到别人。

结果……现在告诉他隔壁住的就是孟长赢?

那些繁杂的念头都被抛开,陈慕律定定地望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孟长赢好似轻轻勾了勾唇:“几日不见,师妹失语了?”

“孟长赢!你怎么这么烦人?”陈慕律一下子被他激起来,两步并三步冲到了亭前,“明明是你先不理人的!”

少年似笑非笑:“不理人的是我吗?既然陈大小姐都发话了,那便当是我好了。”

“孟长赢!”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陈慕律挡在他面前,眼睁睁看着他轻巧避开自己故意撞过去的肩膀,只留一阵裹挟着冷雨的风。

“陈慕律。”他的声音消散在风和雨里,“好好比试,不会有人再管着你了。”

第77章 宿雨其四 在意他又能怎么样。

77.

风云诡谲, 但皓月榜下的比试仍在继续。

陈慕律干脆利落地送出一剑,剑锋擦过对手的脖颈,他的动作虽然收了力,但还是留下一道一指宽的血痕。

“凌阳峰, 陈慕律胜!”

若是换了旁人这剑自然是收得住的, 但好巧不巧今日站在对面被他一剑轰下台的是师子昌。

“承让承认, 最后一个晋级名额我就收下了。”陈慕律笑得无辜, “不过我看你从学宫考核厚着脸皮坚持到宗门大比, 现在是时候多休息会儿了。”

师子昌黑着脸,手里的剑泛起灵光:“你!你这泼妇!”

“我什么我?大比期间严禁私下斗殴, 只要出了这试炼台就不能再切磋了,师公子不是才记了大过吗?怎么又忘了?”陈慕律啧了一声,“孙长老这么大年纪了,次次舍了老脸为你这个外孙求情也不是个办法。你若是还有点孝心,倒也让他老人家歇歇呢。”

师子昌显然是气急了,被旁边的师兄弟拉走的时候还在喊叫:“陈慕律!你以为你踩着我就能风光了?”

他抬头望着云端,面色如常, 没有分给师子昌一个眼神:“皓月榜前十,自然是风光无限。”

云絮翻腾变幻,师子昌的名字变成了灰色, 一下掉到了后面。比试已经进入了尾声, 前排的不少名字也都变成了灰色, 只剩下筑基榜和金丹榜前十名依旧闪着光。

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陈慕律目光轻滞,在最末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十名,凌阳峰陈慕律 」

前排是一堆金光灿灿的筑基后期,倒数第二是筑基中期的贺兰蕴, 他一个筑基初期就这样水灵灵地吊在最后,正好卡在筑基榜的第十位。

筑基前十和金丹前十都可以参与最终的乱斗,角逐魁首,但这二十人将会出现同一个试炼台上,不论修为,只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因为皓月榜只有一个魁首。

乱斗坚持到最后的十名弟子,姓名会被修入万月录,与自师门一同留名,传于万世。迄今为止,万月录上姓名最多还是世家之流。

近三百年,榜上十人里便有六七位来自世家,可今年不一样了。陈慕律仔仔细细地看遍了皓月榜,二十个名字,除了贺兰蕴和目前暂时列金丹榜首的路屏山之外,世家子弟唯有三人。

“终于要变天了。”陈慕律轻轻笑着,目光落在皓月榜最后一个亮着的名字上。

「第十名,凌阳峰孟长赢 」

流言蜚语一路,他屹然不倒,自顾自走到了这里。下一步,便是堂堂正正夺回属于他的位置。

等万月录重修时,凌阳峰之名重登榜首,那些长老们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陈慕律想得入迷,下了台还在琢磨名单的事,被等在台下的宋无尽扑得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宋无尽勾着他的肩膀:“表姐!走,我们今晚上去庆祝庆祝?”

“庆祝什么?”陈慕律冷着脸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这便宜表弟哪哪都好,就是脑子热起来爱往人身上扑,没轻没重的,像极了某种白毛大型犬。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贴上大型犬标签的宋无尽抬起头,兴高采烈地说道:“当然是庆祝你和小椿双双晋级啦!我已经看好了一家酒楼……”

陈慕律斜他一眼:“我可没说过要和你去庆祝,而且你这样自作主张小沈知道吗?”

“他马上就知道了。”宋无尽被他怼得底气不足,“……等我待会儿告诉他,他就知道了。”

“沈椿龄在戒律堂里忙得连轴转,你嘴上说的好听,总嚷着要帮他排忧解难,但你的行为却在增加他的麻烦。”陈慕律叹了口气,“万一小沈今天正忙呢?你说他该是出去陪你瞎逛,还是继续干活?”

况且沈椿龄这种人,肯定会默不作声地把事情往后推然后先陪这傻子出去,自己一个人连夜补救。

陈慕律摸了摸他的头,毛茸茸的,和大狗更像了:“乖,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实在想不明白就去碧仙坊转悠转悠,三哥他肯定会很乐意指导你的。”

他面不红心不跳地使完这一招祸水东引,独自往校场外走。

“表姐!你去哪里啊?”

潋虚自空中回旋,荡起一片凌冽的紫光,宋无尽的视线不自觉顺着潋虚剑往前飞去,最终落到陈慕律的手中。

“回峰练剑。”-

【叮咚——恭喜宿主达成成就,开启隐藏成长支线No.3阶段!】

【当前成长任务:突破金丹。】

“天方夜谭。”陈慕律瘫在花圃前的秋千上,仰头看着夜空中缓缓浮起的月亮,“简直是神/经/病!”

【宿主,冷静。】

自从系统上次坦白自己即将休眠后,它便开始正大光明地摸鱼,天天挂机,半天都不吱一声。自从任务完成之后,他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据十五分钟前重启的系统自述,它只是在结算任务奖励的时候不小心死机重启了。

十五分钟前,奖励结算的提示音姗姗来迟,顺便带来了下阶段的任务。

这下好了,剑也练不下去了,陈慕律指着光屏上才新出不到五分钟的任务:“我冷静不了一点,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才筑基初期?压榨宿主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宿主,其实……还有个事情。】

陈慕律闭了闭眼:【你有屁能不能一起放了。】

系统飞速道:【之前几天一直开了低电模式,忘记提醒您了,这个月的解毒时间快到了。】

陈慕律悚然睁眼。

“什么?!”

光屏一角上,例行的解毒任务果然静悄悄地躺在任务栏里,倒计时还在无情的走着。

剩余时间0小时37分11秒。

陈慕律哀嚎着倒回秋千里:“怎么又毒发了?”

系统冷冰冰的嗓音里尽是怅惘:【月亮又圆了,蛊毒又发了。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日子又到十五了。】

陈慕律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系统冷笑:【我也想问,您怎么又和主角吵架了?】

陈慕律啧了一声:【什么叫我又和他吵?明明是他和律乘雪结盟了,一群人把我蒙在鼓里。】

系统一板一眼回复道:【这个事如何解决情,您作为当事人应该最为清楚。】

陈慕律神色莫测,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声冷笑。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上上次见面还冷战,上次见面还拌嘴,现在架都没吵完就要榻上相见……

系统也学着他冷冷一笑:【你们人类不是有句俗话,□□头吵架床上和吗?再说了,又不是第一次。你们之前天天针锋相对,不也解毒解得好好的?】

陈慕律两眼一黑:【这怎么能一样?!】

之前为了活命,他稀里糊涂地做了那么多啼笑皆非的事,但是如今他自己都还没彻底理清自己的心绪,贸然凑上去……

他有苦难言:【系统啊,现在时代变了,你说说咱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这么久了,这解毒的环节就没有什么平替手段,或者其他选择?】

【呵呵,当然有其他选择。】

【真的?】

系统的电子音格外的冷酷无情:【不解毒就去/死。】

陈慕律:……

几秒钟后,能屈能伸的陈大小姐咬着牙开口:【孟长赢在哪里?】

陈慕律起身,顺着山路准备往上走,没记错的话,他的洞府在那个方向。这个时候,孟长赢应该已经陷入毒发状态了。

系统顿了顿:【不用这么麻烦,他在您的洞府里。】

陈慕律僵了僵,转身飞奔进了洞府里。

花圃外面没有人,里屋没有人,后屋厢房没有人……

十分钟后,他跑遍了整个洞府,差点迷路三次,最终撑着后屋连廊的柱子坐了下来。

陈慕律气喘吁吁:【他到底在哪里?】

【……在您身后。】

电子音消散,他听到远处有人在低声笑。

“陈慕律。”

陈慕律后知后觉地回头。

连日来的彷徨与迷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的眼眸中只剩下天上池中的盈盈月光。

还有躲在那墙忍冬花架下等待的孟长赢。

他眨了眨眼,收拾好情绪,几乎是跑着穿过那条长得望不到尽头的连廊,又好像只有一瞬间,他喘着气,弯下腰停在温泉池边时还能看见孟长赢绣着仙鹤衔月纹的衣摆。

忍冬花架支在温泉池边,孟长赢坐在花架下,衣摆一角却垂在池边沾上了水汽,有一片潮湿的深紫色。

腰带上的白色月珠闪着光,小指上牵出一道红线,陈慕律慢慢抬头,顺着那一抹细如发丝的红往前看去。

红线另外一头,系在孟长赢的手上,比月光还要耀眼。

情契随情念而动,红线自红尘而生。

他扯出一点笑,慢慢凑过去,弯腰戳了戳孟长赢的眉心:“喂,孟长赢,你还清醒吗?”

指尖燎起热意,孟长赢额头很烫,只是他的脸太有迷惑性,看着好像他只是坐着沉思,而不是被发作的蛊毒烧昏了头。

今夜的孟长赢格外的安静,没有一来就急吼吼地往他身上攀,也没有拉着他练剑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倒映着漫天的星。

“你为什么要换我的签?”

孟长赢不语。

“不说是吧?那给我笑一个?”陈慕律又戳了戳他的右脸,那里有一个藏得很深的梨涡,平时清醒的时候看不到根本看不到,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多看两眼,甚至像现在这样上手。

孟长赢没笑,但是他的脸落在了陈慕律手里,陈大小姐捏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看着他挤出了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陈慕律不满意地嘟囔着:“嘁,真丑。”

他忽然想看看某人的破绽,索性蹲了下来,双手撑在膝前,较劲似的和他对视着。

被蹂/躏的半天的孟长赢就坐在那里,那双黑眸里倒映的夜星消散了,只剩下某人的身影,但长睫低垂,什么波澜都被盖住了。

同心蛊会放大人的欲望,于孟长赢是如此,于陈慕律也是如此。

“孟长赢,你在想什么?”他目光灼灼,多日来第一次正视少年的眼睛。

静水难无声,盈月总有缺。

至少这一夜,他们都来不及躲避彼此的眼神。

惜字如金的少年终于开了口。

孟长赢低声念着:“陈慕律。”

陈慕律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嗯?”

“那你呢。”孟长赢眸光很淡,“你又在想什么,陈慕律?”

你在想什么,又藏了什么。

“我?”

被唤了好几遍名字的陈慕律忽然笑了笑,神使鬼差地凑上去,闭着眼寻了半天,没轻没重地咬住了他的下唇。

他一直知道的。

结局早就写在了浮光寺的签纸上,他为了推进剧情、助孟长赢证道而来的,他一直知道的。

即便生了妄念又能如何?在意他又能怎么样?

随便吧。

一辈子太漫长了,他只求此刻。

那些撕咬和痴缠的时刻都曾在梦里辗转重现,可真落到面前,他反而漏了怯,磕磕绊绊咬着孟长赢,一下比一下轻。

被非礼的人也坏,只呆坐着不动,任他啃/任他咬,便是湿热的舌/尖委屈地抵上牙/关想往里头探,孟长赢也只是屈尊降贵地开了道缝,让它软/软地/口允/进来。

月光下,池水湿了衣摆。黏/腻的水声被流动的温泉冲散,陈慕律闭着眼,身子完全倾压在了孟长赢身上。

手心攥着的衣角和满池的水一同皱起,涟漪阵阵,难消难掩。少年松了手,轻轻扶住了陈慕律的腰。

孟长赢睁着眼,低垂的长睫颤了颤,水雾散尽后,眸底是一片清明的淡然。

原来是在想这个。

第78章 宿雨其五 安静点,不会被发现。……

78.

月圆如盘, 盈盈如玉皎洁。

平静的温泉早已换了个样子,涟漪阵阵如海波,浪花翻叠荡漾,月光如忍冬爬藤, 一圈圈绕上喉/颈, 遏住了攀升的潮。

心跳比呼吸都要聒噪, 分不清到底谁先动了手, 也分不清是谁在越界, 他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相互依偎着,被这潭温水拉扯着、淹没着, 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只留下一个被水浸到湿透的吻。

在反客为主的吻后,陈慕律整个人被推入了水中,轻柔的水声渐渐,他勾住某人的脖颈,好险没仰头溺在水里。

“别扯……我……衣服,这裙子我唔……才穿了没几次……很贵的, 真的很贵啊——不许撕……嗯!”

孟长赢呼吸很轻:“对不起,我赔。”

零落的衣衫吸饱了水,被流水卷着, 早已被推到了远处, 绕着旋涡中心那一点悠悠地悬着, 就是不沉下去, 落不到泉眼的最深处。

孟长赢今日格外地沉默寡言,也未曾如之前那般爱咬人。他蒙头错开视线,也不扰人,只是力道一下比一下实, 很急,又很冷静。(单纯打架下手重,审核明鉴。)

“你说得轻松!把你整个人都卖给我都赔不起……”

“卖/给你,赔给你……都行。”孟长赢好似笑了笑,“师妹,你没发现吗?”

(保护陈慕律的最新款限量高定法衣人人有责,拒绝孟长赢的买卖爱情价值观人人参与。)

“有人来了。”

陈慕律身子完全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孟长赢,见他笑着,样子不似作假。

很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配合着一阵高声的醉语,在安静的夜晚里很是突兀。

“表、表姐!你在哪里啊!呜呜呜今天、小椿他居然……居然真的不陪我呜呜呜……”

陈慕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孟长赢还凑在他耳边呢喃:“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啊,你居然让他闯进了洞府结界?”

水面安静下来,池面上的漩涡收缩着,衣裙缓缓沉下入了底。怀中人战栗着,没有言语。

“表姐,怎么不回他呢?”孟长赢闷笑着蹭他,发丝软软地戳在他脖颈间,收获了一阵缭乱的喘息。

“这里有结界。”陈慕律声音都抖了,“一刻钟后,会把他自动弹出去。”

孟长赢不知道又在发哪门子疯,轻轻叹了叹:“表姐好狠的心呐,弟弟会伤心的。”

这人装得惋惜,动作比什么还嚣张,水花飞溅,浪潮滔滔,生怕外头那醉鬼没发现。

在前院迷路的宋无尽还在鬼哭狼嚎:“表姐——你在哪里啊表姐,呜呜呜呜,表姐也不理我……”

孟长赢在他耳畔鹦鹉学舌:“表姐,理理我啊?”

比温泉水还滚烫百倍的凤凰暖玉堆在地下,堵住温泉的泉眼,昏头转向的陈慕律终于有了些惧怕的感觉。

“别这么……唔!孟……”

华京仙境真的铺展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价值连城的凤凰暖玉铺满了温泉池底,灵石被奢侈地当成了鹅卵石,修士在泉水中打坐调息时自然事半功倍。

可偏偏……他还没来得及修炼,这池子便被拿来做了这种用途。

陈慕律睁大了眼,虽然口口被钳住,但他的脚还在胡乱地蹬着水,总会不自觉踩到那堆灵玉灵石。源源不断的灵气被激活,不用想也知道是被孟长赢吸收了,又一点一点渡给他。(在打架而已,互相踹来踹去,纯恨,不要学,审核求放过。)

陈慕律脑子昏昏沉沉,身体却被充沛的灵力滋养着,明明四处都是满的,但酸疼之感更明显了。他仰着头呛了口水,如刀割的窒息挽回了一点清明。

还真如系统所言,只要以孟长赢为媒介,什么灵石灵玉都能被他这个废柴体质吸纳。

(正经修炼,真的是正经修炼,大家一起好好修道,共创和谐宗门,为仙域乃至三域的可贵和平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那一池子的水看着很满,其实浅得要命,底下的灵石和灵玉随着灵力催动后,随便一炼化就能掀起哗哗的水声,溢出的水四下逃开,余浪溅起,一瞬间便打湿了半墙的花。

孟长赢又道:“表姐,花开了。”

陈慕律被托着,正是迷糊的时候,忽然前院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剧烈响动,他被吓得一哆嗦,眼前一白。

前院的宋无尽哭得更大声了:“表、表姐嗝……我…嗝…我不是故意打碎嗝……花瓶的,我给你拼——”

后头的浪花散开,温泉池水几乎要把人的理智都烧化了。

孟长赢居然还能抽出空来点评:“蠢货。”

头顶的月光依旧地照着,明晃晃地灼眼。陈慕律挽回了残余的神智,他试图推开孟长赢,却被那人直接禁锢在了怀里。

也不知道现在时间过去了多久,喝醉酒的宋无尽依旧在前面徘徊,边哭边闹:“为什么表姐这次,没、没骂我?嗝——前面没有人……表姐,表姐你为什么不理我呜呜呜……”

“是、是不是你也要我了……嗝,后面……怎么有水声?”

“表姐——是你吗……表……”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陈慕律完全挣扎不过,被扣在池边,一旦廊下那扇门被打开,他和孟长赢在深夜打架的事情必然会败露。

(打架不好不要学习,你看他们打架都知道避开别人,因为打架是违反门规的,师兄弟不要打架,大家都要和睦共处,求求你了审核QAQ)

万一被宋无尽知道了,那律乘雪必然也会来找麻烦,系统和剧情也肯定会改变……

不行!不能被宋无尽知道!

觉察到他的紧绷,孟长赢亲亲热热地贴上来,似是安慰似是威胁:“表姐你安静点,他自然不会发现。”

他早有准备,顺手撂起了浮在水面上的那片衣摆。快要溢出的声音被尽数吞下,他眼含热泪,浑浑噩噩地衔住块布料。

咚地一声,宋无尽撞上了连廊下的小门。

“好奇怪……这门怎么在转……”

被迫紧紧贴着某人的陈慕律紧抿着唇,压着声音,心吊到了嗓子眼。

不行……不可以……

可陈慕律的挣扎总是无效。

……

“不怕,门锁了。”孟长赢咬着耳垂,忽然大发慈悲地安慰道。

过了好一阵子,宋无尽被洞府的防御结界弹到了外面,整个后院都安静了下来,细微的水声又不死心地重新激起了一圈又一圈。

他和孟长赢在外面……这样肆无忌惮的修炼,刚刚差点就要被发现了。

夜风吹过,陈慕律也不知道是沾了一身水还是被吓出了冷汗,终于在这场荒唐里找回了自己的脑子和声音。

可早已被蛊毒控制的孟长赢没有。

“孟长赢……你给我停——停下!”

啪的一巴掌,清脆响亮。

孟长赢终于听话地停下了。

看着这人淡然超脱的样子,陈慕律虽然气得手抖,但还是立刻反手为他在另外一边补了个对称的。

孟长赢也不躲,就抱着他,见陈慕律被反作用力震出去的时候还出手扶住他的腰,让他好借力。

陈慕律劫后余生般大大喘了口气:“你接下去……都必须听我的。”

他早就做好了孟长赢不会马上配合的准备,没想到这一次某人意外地好操控。

孟长赢很老实地嗯了一声。

陈大小姐费劲地转过身,正对着孟长赢,挑起他的下巴:“我要你从实招来,你到底和律乘雪密谋了什么。”

孟长赢声音很低:“我已立了心魔誓,不可透露。”

“这么麻烦?!”陈慕律啧了一声,“这样吧,我来问你,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这总不算违背誓言了吧?”

“不可。”

“我说可以就可以,你现在要听我的……靠!孟长赢你犯什么病?”

孟长赢突然偷袭,低头吻在他耳畔:“我想到个好法子,师妹可愿意一试?”

陈慕律慌得僵直了身子:“你……呃,你先说说看,别离我这么近。”

孟长赢挑了挑眉。

下一瞬,月色照在这一汪水面上,粼粼的波光都被牵连得支离破碎。

他重重地凿了一下:“这样便算答了‘是’。”

“……唔!!!”

上首的人又骤然放慢了节奏,低头轻轻蹭了几蹭他的脸颊,低笑道:“这样,便是‘否’。如何?”

陈慕律被他逼得说不出完整话来,颤颤巍巍地回头,狠狠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孟长赢莞尔,垂着眼贴上他:“师妹想问,我必知无不言。”

池水晃荡像破碎的镜子,可惜陈慕律看不清自己的脸,自然不知道他的怒视落在那人眼里,也成了微嗔。

青丝散尽,面若桃花。他快被送到了最高的云端,一抬眼便能触碰到月亮。

但他一抬手,却见那月亮若即若离,他被坏心眼的人故意吊着,卡在云端孤立无援。

“师妹,想要什么?”坏心眼的师兄自背后抱住他,语气很轻,动作更轻,低低的笑声里带着潮意,比天边的月亮还要蛊惑人心。

“说出来,我才能帮你。”

陈慕律张了张唇,气音几乎是飘在空中,下一秒秒便消失。温热的水流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把未尽的言语融化得一干二净。

池后的那架忍冬开得极好,金银双色的花打着卷,热热闹闹地绽了满墙,深夜都有蝴蝶乘着月光来造访。

长睫若蝶翼,蝶心颤颤,好似饮的不是鸳鸯藤上的花蜜,而是引得醉倒今宵的佳酿。

第79章 宿雨其六 他喝得烂醉,怎么可能会发现……

79.

这一日, 陈慕律罕见地没有出门练剑,一个人在床上躺到日上三竿。

其实他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只是精神萎靡不振。

虽然早已被迫经历了剑冢和佛堂的双重考验,但这一遭温泉过后, 他的心灵依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孟长赢, 我去你爹的!

陈慕律奄奄一息地扒拉着纱帐垂下的珍珠水晶串珠, 控诉道:【系统你知道他有病到什么程度吗?整整六个小时!六个小时!他和永动机有什么区别?】

六个小时是同心蛊的极限, 不是孟长赢的极限。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主角设定总是这样不讲道理,就算是无cp主角, 就算某方面派不上用场也依旧要点满天赋。结果现在全报应在他这个无辜的炮灰身上。

系统义愤填膺:【太过分了,他这分明是要把你玩/////坏了!】

陈慕律大惊失色:【谁教你这么用词的?!】

系统连连道歉:【抱歉,这是后台大数据智能搜索‘惨遭毒手’后跳出来的第一高赞回应。】

已经惨遭毒手的陈大小姐冷笑,突然很想把系统的电池扣了:【继续念啊,怎么不继续了?是不敢吗?】

【哦,好的。】

系统老老实实地继续用它那毫无张力的电子音朗读:【第二高赞是‘演的吧,有这么高质量还持久的对象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还有第三条——‘你是在炫耀吗?’】

陈慕律:……

心理上的疲惫感又压上来了, 他气若游丝:【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搜了就当放过我。】

这根本不是同仇敌忾的吐槽环节,而是对他这个辛苦六小时成功挽回小命的可怜人的二次‘伤害’。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眼皮都睁不开了, 天光初亮, 月亮也早就下山了, 孟长赢还阴魂不散地对他耳语:“够近吗?”

他那个时候早就不清醒了, 也不知道哭着说了几遍近近近的,配合着池子里越来越烫的温泉水效果翻倍。

结果某人的文字游戏得逞了,他和一整个温泉池子的灵石灵玉都报废了。

越想越气,陈慕律扶着脑袋瘫靠在床边, 耳边已然绯红一片。

何止近……简直是进进出出当自己家了。

几百块极品凤凰暖玉和上品灵石,孟长赢两个半个时辰就炼化完了,直接把陈慕律都彻底拉上了筑基后期。

今天早上他身上的灵力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充沛状态,灵气在丹田运转时,他甚至隐隐约约有种触碰到限制的感觉。

于是他凭借一种极其坚毅的意志和周身的灵力强撑着身体,把被结界弹到洞府外面的宋无尽踢得更远了点,又收拾了内屋碎了一地的东西和已经报废的温泉,然后把压制完蛊毒就陷入昏睡的孟长赢丢到洞府下面那座四面漏风的凉亭。

丢完人离开前,陈慕律黑着脸,顺手还在空中散了阵灵火。水汽受热上升又遇冷,没多久便稀里哗啦地下起了大雨。

喜欢吹风淋雨是吧,喜欢一个人在亭子里打坐是吧,喜欢玩水是吧?

我让你玩个够。

因为开启绿色文明模式而强/制下线的系统围观了他的报复全过程,表示:【狠,太狠了。】

陈慕律鼻孔出气,得意地哼了一声。

【对了宿主,我上线的时候看到后台警报,检测到您在今天凌晨01:56:29的时候心率异常,并且异常状态持续十五分钟。是发什么了什么事吗?】

陈慕律:……

“没、有。”陈慕律咬着牙,“我好得很。”

他虽然被折腾得很惨,但修为上确实是提高了不少,在榻上打坐调息了一会儿后,整个洞府内的灵力运转都在不知不觉中与之同频了。

陈慕律闭着眼,神识已经扩散到了屋外。迎风摇曳的簇金牡丹,灵力干涸的温泉池,尚在花期却落了一地的忍冬……还有前门结界上源源不断的灵力波动。

洞府的雕花大门是万年玄天木所制,防御结界一开,即使是化神修为也难以将其攻破,这多半是有人在拼命骚/扰结界,故意挑衅。

他皱了皱眉,神识微动,毫不费劲地看到门外的景象——宋无尽抱着半袋子碎片和一个才拼了一个底座的花瓶,一只手抹眼泪一只手拼花瓶。

“表姐——…你嗝在嗝、在哪里啊表姐呜呜呜,表姐你不理我……你理理我吧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肯定会嗝、把它拼好的嗝!”

最诡异的是他背上展开了一对不大的白色羽翼,正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持续拍打着洞府大门。

高难度的敲门动作,配合他独具特色的打嗝式哭声,别有一番风味。他哭得很投入,就像昨晚一样。

陈慕律悚然一惊,一下收回了神识,手臂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腰间的传音玉令一直在嗡嗡作响,他叹了口气,解开玉令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那阴魂不散的哀嚎声从门口和玉令里同时传来,不用想都知道是酒醒的宋无尽在道歉。

陈慕律揉了揉眉心,简单收拾后出去开了门。

门外,宋无尽哭得翅膀上的羽毛都湿了一大片:“呜呜呜表姐我真的知错了!我昨天喝多了嗝,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嗝……呜呜你别生我气了都是我的错!!!”

陈慕律战术性地往后退了两步,结果被宋小少爷抓着脚抱住了。

一开门就被抱住腿道歉的陈慕律:……

他试图把腿抽出来,结果宋无尽泪眼汪汪地靠着他,像是在抱什么绝世珍宝一样把他的腿抱得更紧了。

陈慕律仰头看天,但眼角余光没有错过宋无尽把眼泪擦在他衣摆上的画面。

很好,拳头硬了。

“别哭了大哥。”陈慕律挣扎着,绝望得好像时间倒退了六个小时一样,“宋无尽,要么你给我滚出凌阳峰,要么现在立刻马上放手!”

张扬的白色羽翼委委屈屈缩成了一团,宋无尽抱着花瓶的“尸/体”蹲在地上,心虚地偷窥着陈大小姐的脸色。

“表姐……嗝,我真的……”

他没好气地瞪了宋无尽一眼:“烦死了,你是鹦鹉吗这么能嚎?给我安静点。”

“嗝……哦好!”

宋无尽抱着花瓶垂下头,背后的羽翼缩得更小了,闭嘴前还不忘超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是重明混血,混的白孔雀,不是鹦鹉。”

陈慕律皱着眉检查了一下衣服,还好,至少只沾上了几滴眼泪。叹了口气,他心情平复了不少,瞥了瞥宋无尽。

原来他也觉醒了一部分血脉,只不过因为混血的缘故,他的羽毛是白色的,也更花哨。也就是这一刻,陈慕律对“宋无尽是个华京人”有了一种实质性的感受。

“一个花瓶而已,碎就碎了,送你了。”陈慕律漫不经心地套话,“不过昨天晚上这么黑,你怎么一个人喝醉了跑来找我?”

宋无尽如丧考妣:“因为小椿。还真被表姐你说中了,他真的好忙啊!我才知道他之前好多次都是推了事情陪我出去的,但是这一次……”

“这次怎么了?”陈慕律淡淡道。

“他拒绝我了呜呜呜呜——”

陈慕律点了点头:“拒绝得好。”

“啊?”宋无尽脸上泪痕新旧交替,很是滑稽,“哪里好了!他都抛弃我了!”

陈慕律掀起眼皮:“你就为了这个买醉,还莫名其妙跑到我这里来撒泼?”

“表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无尽急了,“我我我,我是想和你道歉的!”

陈慕律幽幽叹了口气:“找我道歉?我原谅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他已经完全能勾勒出宋无尽光滑的大脑了。陈大小姐实在是头疼,再听宋无尽多说几句,他真的要忍不住动手了。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宋无尽忽然直起身,神情激动:“对了,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昨天晚上,有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见他这样笃定,想到昨夜那扇险些被撞开的门,陈慕律的面色有点白了。

难不成……宋无尽他听到了吗?不对不对,他喝得烂醉,怎么可能会发现?

孟长赢不是说门锁了吗?难道他又骗人?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不……

“门!有!问!题!”

宋无尽字正腔圆地大声道:“昨天晚上我来找你,结果有个连廊的门卡住了!肯定是工匠偷工减料了,居然做了这么差的门。欸,表姐你怎么在叹气啊?”

“啊?没有,你看错了。”偷偷松了口气的陈慕律绷紧了唇角,眼神飘忽,“这洞府里连廊太多了,你还记得是哪一处的角门吗?”

宋无尽摸着脑袋回忆:“嘶,好像是西面的,又好像是南侧……好像是有水的地方,我听到了稀里哗啦的下雨声!”

“我知道了!肯定是南边的那一片灵草花圃吧,那里放了片可用灵石驱动的唤雨云,每日晚上都会落雨浇灌。”陈慕律面不改色地开口,有理有据地把他往温泉的反方向引。

宋无尽眉头紧锁:“……这……”

“这一点没错,就是那个地方,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啊!”他手舞足蹈地在空中比划,“噼里啪啦的像在下暴雨,不知道还以为谁家在放鞭炮呢哈哈哈哈!真是的,凌阳峰哪里来的鞭——”

宋无尽忽然心灵福至,抬眼对上了陈大小姐暗含杀意的目光,亢奋的心一下子被暴雨唰唰冲凉了。

“鞭、鞭炮……”他很有毅力地补完这一句,冲陈慕律露出了一个难看又讨好的笑。

后者冷笑,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给你三秒钟,把你的孔雀翅膀收起来。”

“啊?哦哦。”宋无尽松了口气,“其实是重明翅膀啦。”

“三。”

“等一下啊马上好!”

“二。”

“收好了!”

陈慕律冲他温柔地笑了笑:“一。”

下一秒,他被连人带花瓶丢出了凌阳峰。

第80章 暮律其一 再纵我一回吧。

80.

晋级名录一出, 崇礼学宫早已经闹成了一团。

“怎么可能?!”方长老把茶盏重重地摔在桌上,“咱们派了这么多人,怎么到了最后只剩下这么点人了?”

一侧的贺兰蓠叹了口气:“方师叔你也消消火,现在的这些小辈都这样, 矮个子里面拔高个, 能出这几个也还不错了, 阿蕴和见缘不是晋级了吗?”

眼下殿内只有他们几个交好的家主, 贺兰蓠这话说得很难听, 但也实在。如今世家后辈大多资质平庸,就连贺兰蕴、方见缘之流都已算资质上乘了。

如今世家里唯有三人晋级, 贺兰蕴,方见缘,翟怀仁。他们三人都是世家嫡系上等双灵根,不论为人,天赋确实不错。

方长老的脸色缓和了些,但到底还是带着些不忿:“除了见缘之外,我手下那些弟子没一个是能看的, 这群小子平日里便懒懒散散的,这么抬举他们居然也没一个成器的。”

憋了半天的翟长老冷冷一笑,视线落在最末席的空缺上:“依我看, 这根本就是人祸吧。”

“这, 这又是何意?”贺兰蓠干笑了一声, 和旁边的方长老互换了个眼神, 有些不明就里。

翟长老嗤笑着,直接点名:“耗了这么多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十年一回的机会, 全毁在白眼狼手里了。”

方长老也冷下脸:“什么?是他在背后捣鬼?”

殿内的家主们心思各异。他们都是活过百年的人了,凡人一辈子的光阴都算过了,怎么会不理解他的意思。

此前,不少世家弟子在前几轮接二连三地爆冷出局。意外次数多了,大家也都起了疑心。如此看来,多半是许颂明的杰作。

今日议事,许颂明没来,摆明了是要与他们撕破脸。

贺兰蓠嘁了一声:“为了区区一个许柏,他居然不惜自毁长城,连同盟都要下手?真是蠢货。”

短暂的惊恐与茫然之后,众人眼中带上了些戒备,本就有些紧绷的气氛更为凝滞,喧闹也变成了死寂。

他们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落在最中间,等着一直沉默的孙玢承开口。

茶盖撇开浮沫,孙玢承悠悠呷了口茶,不咸不淡地扫过下首诸位的面色:“诸位看看这个吧。”

他身侧的心腹引出一道灵力,借着殿内的水镜将四位弟子肖像展开,下面缀着他们的师门和信息。

“这是……”方长老嘶了一声,如果他没认错,这几个弟子都是筑基榜上的前十名。

贺兰蓠轻轻开口:“有备无患。”

孙玢承为人谨慎小心,在私下里发展了不少的暗线。即使有许颂明的突然搅局,他留的后手也保住了世家的优势。

“我众敌寡,已是占尽了优势,可若是人心不齐,再好的局面也会被扭转。”贺兰蓠叹了口气,“好在孙师叔深谋远虑。”

“多亏了长老,”翟长老松了口气,“不然这一遭还真要如许老东西的意了!”

“是啊是啊,幸好有孙长老。”

孙玢承笑了笑,给心腹递了个眼神,灵力一转,皓月榜上晋级的二十位弟子都出现在水镜之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几张青涩的脸:“木已成舟,晋级一事再无回寰之地。但最后的赢家是谁,真不一定。”

一切只看明日-

风雨之前,总是一片诡异的宁静。

晌午过后,碧仙坊传信,请陈慕律下山一趟。

“什么叫这几天都留在这里?”

陈慕律唇瓣动了动:“三哥,我晋级了,明日还有比赛呢。”

“我知道,所以你弃权吧。”律乘雪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记得倾月宗的门规上有写,只要还没站上试炼台就能退赛。”

陈慕律皱眉:“凭什么要我现在退出?”

“如果你想死,就去参加。”

律乘雪笑意盈盈,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不用想也知道这场乱斗肯定会发生什么大事。

“可这是我自己抢到的席位,”陈慕律扯了扯嘴角,“我还挺想去试试看的。”

“你想多了,这不过是一场等价交换罢了。”律乘雪懒懒地扇着风,眼皮都不带掀一下,“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好运到一直抽中轮空签吧?”

陈慕律冷下脸:“我知道。”

律乘雪垂眸低笑:“哦,那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一直在串通贺兰家煽风点火,激化矛盾,又借许颂明之手促使其内斗,让世家自乱阵脚。也知道你们在浑水摸鱼,乘机拔除世家埋下的其他钉子,肃清宗门。”

不论是贺兰蕴还是贺兰蓠,都是他们的暗棋,贺兰家早已经站在了凌阳峰这一边。上一回学宫考核的时候,估计就是贺兰蕴把师子昌作弊的事情透露给了孟长赢和路屏山。现在他哥哥作为长老,则在世家高层里斡旋。

“而且,让孟长赢藏拙,是故意想给路屏山铺路吧?”陈慕律讥讽地勾起唇角,“他们想要造神,你们就帮了他们一把。”

明明是个问句,他的语气却没什么起伏。

世家已经尝试了许多年了,也失败了许多年了。

他们想要再造一个属于世家的剑修“天才”,一个能赶超陈儒的少年天才,偏偏现在的世家子弟尽是碌碌无为之辈,算来算去,这份渴求便落到了路屏山头上。

出身显贵,师从名门,三十岁未到便已经走到了金丹后期,为人狂傲但风骨铮铮,还有剑痴这个名头加持,拉拢他,便是拉拢整个路家和万书阁一方势力。

况且他如今一路高歌猛进,霸占皓月榜榜首多时,而其他世家候选人却狼狈出局,连晋级名额都没捞到。

于情于理,路屏山都成了世家唯一的选择。

陈慕律深吸一口气:“这一步棋里,最关键的不是孟长赢,而是路屏山。”

最重要的是要利用路屏山和万书阁的势力吊着世家,然后出其不意,趁其毫无防备之际一击制敌。

律乘雪笑吟吟地望着他,面上不见一点意外之色:“既然知道,那就更应该安分些,这些事我们大人还能处理,你安安心心在洞府里住着就是了。”

“可我是剑修。”陈慕律面无表情,“我的剑没有见过血,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吗?那我还不如不当这个剑修。”

“大小姐,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保不齐那些人就会狗急跳墙。”何衔枝忧心忡忡地劝他,“三公子和沈堂主只是不想您受到任何伤害。”

所有人都这么说,所有人都瞒着他。

陈慕律抿着唇:“我只是想帮大家一次。”

律乘雪手上的扇子啪地一下合拢:“小慕,我们不缺这一次。”

“可三哥你也很清楚吧,这场乱斗我必须去。”陈慕律抬起头,目光灼灼,“如果华京仙境的少主都不敢参加乱斗,等到事发之时必然会有人攀咬华京,那之前的安排和打算便都泡汤了!”

一旦事情被摆到明面上,就不再只是倾月宗内部的问题了。届时,华京仙境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能让他们正大光明插手的理由。

陈慕律垂眸:“只有我去,这场戏才能补全。”

比如少主受袭。

“小孩子家家的谁让你乱来了?”律乘雪面上笑意尽失,“来倾月宗一年不到,你都学会先斩后奏了。陈慕律,你翅膀硬了?”

见他冷了脸,何衔枝急得想拦但没拦住,只能扯了扯律乘雪的衣角,企图让他少说几句。

陈慕律沉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律乘雪定定地看他:“陈慕律,家里只希望你活得潇洒自在,于修道一事从不强求,不然也不会纵着你无法无天,做出那么多混账事来。”

“那便再纵我一回吧,三哥。”

陈慕律眨了眨眼,水光蒙在眸中,“有些事,我也想自己去做。”

昳丽青年似乎是气上头了,故意扭头用侧脸对着陈慕律。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拉锯了好一会儿,青年冷着脸从储物戒中拿出枚木铃铛丢给他。

“幻樨铃,挂着防身。”

陈慕律眼睛噌的一下亮了:“三哥!”

他这是同意的意思?

“别惹事。”律乘雪顿了顿,语气缓了缓,“也别怕事,有三哥在,不会让我们小慕受委屈。”

……

水晶帘晃荡,陈慕律已经离开了。

何衔枝从西侧那扇半开的窗伸出手,口中念念有词,不过说的不是人言,是特有的鸟族通语。

一道巴掌大的青色法阵在他手边展开,光芒掠过,一只灰扑扑的信鸽从那传送阵中飞出。

何衔枝不动声色地将信鸽腿上绑着的信筒取下,转身送到律乘雪手中。

何衔枝:“是家主的信。”

律乘雪用灵力解了信筒上的封印,拿出藏在其中的一张拇指大的纸片。他食指一点,纸片在灵力的催化之下骤然变大,显露出其中真正的信息。

青年盯着那张洒金花笺,轻轻啧了一声。

“吱吱。”他冲何衔枝挑了挑眉,“他们好像都把我当成那个坏人了呢。”

见何衔枝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律乘雪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把花笺递给他。

何衔枝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花笺上是律风尽的亲笔,只有三个字:

【让她去。】

“就……没了?”何衔枝求助似的抬眸看向律乘雪,后者伸手从正面圈上了他腰。

律乘雪弯腰,埋头贴着何衔枝。他闭着眼睛,神色安详,似舟归港。

“堵不如疏,其实让大小姐去试试看也好。”何衔枝犹豫着,轻轻抬手抚上律乘雪的发丝,“家主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必不可能是在责怪您。”

律乘雪勾了勾唇,抱得更紧了:“我知道,妹妹长大了。”

旧债新仇,唯有自己去讨才最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