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律仰起头,疼痛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但没有错过从屋顶上来的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和持剑的孟长赢对视。
黑云已散去,是月亮出来了。
第66章 知秋其三 解毒,以吻封缄。
66.
月圆之夜, 毒发之时。
同心蛊啃噬心脏之痛骤然发作,连他这个带着系统外挂作弊的人都忍不住,孟长赢居然还跑来跑去,活蹦乱跳地提着剑?
陈慕律仰着头, 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这是幻觉吗?我终于练剑练疯了?”
系统无奈地接话:【宿主, 你没疯。】
孟长赢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提着剑的手腕一翻, 认认真真地对着他展示了一遍剑法, 刚好是陈慕律正在苦练的那套月落秋水剑。
「月落秋水,星垂荒野。」
这是倾月宗内门的上等心剑之法, 正适合陈慕律这个火灵根不纯还带点杂的废柴练,但对于孟长赢这个极品变异冰灵根可没什么效果。
心口的痛都比不过眼前的玄幻景象,陈慕律越看越心惊胆战,果然,他这是痛到做梦了,都看到孟长赢舞剑了。
【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 】系统停顿了一下,【孟长赢他是真的在舞剑。】
陈慕律嗯了一声,转身抬脚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系统被他吓得大声尖叫, 刺耳的电流和机械音此起彼伏:【宿主你干什么, 你还要解毒啊!难道你想死吗啊啊啊啊!】
陈慕律脚步不停:【他不是喜欢舞剑吗?让他舞, 什么时候舞完什么时候继续。】
难道这个同心蛊是他一个人想解就解的吗?孟长赢他不用解毒也能活?
还有力气练剑是吧, 还不昏是吧?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停,缓缓走上台阶,额头的冷汗已经积了一层, 心口像被挫刀和细针交错着凌/虐。
子时到了,陈慕律走到了屋前,几次想推门都没成功,手上的力气已经被折磨散了,只能扶着门框撑住这具混沌虚弱的身体。
毒发的热,秋夜的寒,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困境,把他包裹在其中,挡住了那扇门。
僵直的身子动了,不是意识终于摆脱了这场困梦,而是一股外来的力量轻轻覆上了他的小臂,带着他慢慢转过身。
“你要去哪里,师妹。”
寒风被挡住了几分,外来的热意没有消解着一处冻入骨髓恶的冰,反而烧起了他心头的火。
陈慕律咬着牙,从一片昏沉里费劲地抬头,瞪了一眼面前不知该成为庇护还是桎梏的人。
剑挂在腰间,孟长赢低声喊他:“陈慕律。”
“滚。”
孟长赢上前了几步,低头埋在他肩头,又喊:“师妹。”
十九岁的少年像雨后的竹,飞速得抽条生长,又像一座不断堆叠的山。
陈慕律迷迷糊糊地想,孟长赢似乎又长高了。
他被山压得整个人往后倾倒,好像要被碾做砂砾或是齑粉。可真的倒下去时,后背与房门却隔着虚虚的一掌。
孟长赢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揽在腰间,垫着他,托着他,没有叫他真的碎成泥。
陈慕律被堵在廊下,月光垂下一片光怪陆离的影子,只有那人灼亮的眼神和滚烫的体温是实的。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慕律动了动唇,声细如蚊,“孟长赢你……唔!”
孟长赢埋首在他肩头,用他最习惯的姿/势/嗅上那段光洁白皙的脖颈,滚/烫的肌/肤紧密相贴着,他歪着头在动,一下一下,好似得到了什么金浆玉醴。
吱嘎一声,门开了。
交叠影子踉踉跄跄地从门框映到榻前的帷幔,熟悉的熏香散落在鼻尖,陈慕律终于落到了实处,他回到了自己的地界。
这是他的房间。
这里全是……陈慕律的气息。
孟长赢很安静,只有刻意压制的呼吸和胸膛里的乱跳的心脏还表露着他的异常。
在熟悉的环境里,整个人都会放松下来,陈慕律稍微有些清醒了,他急促地呼吸了几声,眼睛很亮,比窗子外透出的月光还要灼目。
他定定地看着孟长赢,企图从那幽深如潭水的眼眸中窥探到与之前一般的火焰。
“你……”陈慕律斟酌着想开口,被吱呀一声关门声打断了思绪。
门已经被关上了。
系统早就下线不知道逃到哪一个角落里去了,那么……只有眼前的孟长赢。
陈慕律的呼吸又急了几分。
孟长赢站在榻前,忽然又有了动作,他俯下身——
“孟长赢你干什么!”
“我警告你,快给我松开!”
“我数到三,你赶紧把这东西解了,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孟长赢你是变肽!”
“你!你!你个狗东西!你要干嘛!”
孟长赢无视了他的咒骂,把人卷进了长长的被褥里,卷成整整齐齐的一筒后,甚至还在最上面加了个固定咒语,防止被子移位。
陈慕律整个人都不好了,柔软的锦被把他彻底包围,四肢都被牢牢束缚,只有脖子以上还能勉强活动。
罪魁祸首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站在榻前欣赏了好一会儿,倒退一步,拔出了铁剑。
身上的火烧过一阵又一阵,他却越裹越严实。陈慕律心累地很:“……你到底想干嘛?”
他眸色很深,声音也哑了:“练剑。”
陈慕律:……
仰了半天的脖子终于断了。
床上的人被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但依旧聒噪,一直骂个不停。孟长赢就站在他面前,还真就对着他一下一下地演示起了剑招。
「月落秋水,星垂荒野。」
陈慕律有点绝望:“这都什么时候了!”
「剑出似水凉,转瞬如火炙。」
“狗东西你没有痛觉吗?你不痛我很痛啊!”(是蛊虫咬人!蛊虫咬人!是心蛊很纯正意义上的毒发状态哈!求放过。)
「铮铮一焰明,灼灼炽比星。」
“……”原本惨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陈慕律痛得说不出话,咬紧牙关,同样惨白的唇色被压出了一片惊心动魄的红。
「茫茫月余尘,此心静归水。」
“纱//笔。”陈慕律奄奄一息,“孟……孟长赢,我……去你……大爷的。”
等孟长赢练完了一遍剑,陈慕律被毒累了,也骂累了。
又一波毒发之潮短暂褪去后,眼前又恢复了清明,他反倒缩进了被子里,一门心思生起闷气,胸前的钝痛都分不清到底是蛊毒在发作还是被气出来的。
偏偏孟长赢还要蹲在榻前,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却是:“刚刚这一式,看懂了吗?”
“大半夜谁要看你练剑?我看你爹!看你个大头鬼!”陈慕律急火攻心,连人带被子都动了起来,长长的一整筒人都在床上乱扭,“孟长赢你是不是不行!你不行换我来!”
陈慕律心累得要命,再折腾下去,他们两个只有一起毒发去死的命了。
孟长赢没什么反应,垂下眼,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他嫣红的唇,是那黑暗中仅有的一抹颜色。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视线被黑暗覆盖又变得模糊,在一片迷茫里,最终还是落到那一处。
陈慕律。
他顿了顿,咣当一声,铁剑摔在陈慕律那双绣着整圈明珠的鞋旁边,正好压下了一旁松松收起的帐帘。
下一刻,轻薄的纱帐散开,遮住了月色与寒风的窥探,婆娑的影子落下,挡住这方寸之地的光亮。一片昏暗里,跪在榻前的人为之蛊惑,终于做出了决定。
孟长赢欺身而下,缓慢却精准地堵上了陈慕律的喋喋不休,暂停了那一段未完的控诉。
陈慕律僵住了。
热与烫的碰撞,是从未有过的经历。说来很可笑,明明两人已经荒唐胡闹了一遭又一遭,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个能被称之为“吻”的东西。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哪怕做尽了不可为之事,哪怕在蛊毒犯得最重的时候,哪怕热到彼此相拥都怕熔成一体,他们躺在一处,左胸贴着右胸,两颗心都砰砰跳着,急促又慌张,中间还是隔着一层又一层无形的屏障。
偷得一晌贪欢后,只剩下乱调的心和越来越厚的隔阂。
月光很亮,陈慕律闭上了眼。
一道浅浅的光闪过,符咒被解开了,他没了束缚,一双手慢慢摸索着,不容抵抗地勾上了孟长赢的脖颈。
陈慕律看不见此刻的自己,散乱的长发,比衣衫还白的脸,不安的神色,狼狈又可怜。可他不像鬼,却像天边误下凡的仙子。即使是天之骄子,也该被他压着俯首称臣。
以吻封缄。
僵持被轻轻打破,俯首的人倏地便有了动作。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都驮在孟长赢的舌/尖,淌在交织混绕的涎/汁中,他轻轻巧巧地朝深/处那一探,吮入了潮湿的迷蒙云雾里。
雾浓痕重,月色皎皎,掀起的海浪一阵高过一阵,渡过翻涌的舌,搅起一/滩本将沸腾却偃旗息鼓的岩浆。陈慕律整个人都被抛进了/浓/稠/的潭水中,窒息到快要溺亡又被托举到了空中,只有满池的涟漪荡漾着,一圈又一圈,没有一刻停歇。
仙人潮湿的羽衣滴着水,蒸发的露涌成了连绵的云,他像一片最轻最柔的羽毛,就这样被孟长赢带上了云巅,连空气都稀薄,只剩下彼此依偎时鼻间不止涌动的呼吸,牵动着他血液中流淌的那片潮汐。
良久,孟长赢安静地抽离,视线还恋恋不舍地粘在那丛红得有些过头的花上,榻上之人面色白如霜雪,紧紧闭着眼,好似陷入了一场跌宕起伏的梦。
露水沾湿了长睫,重得他睁不开眼。
直到又一吻最后落在了微凉的眼尾,那人熟稔地吻去了湿透的露水,他才在半梦半醒间恍然。
原来那也是泪-
「月落秋水,星垂荒野。剑出似水凉,转瞬如火炙。铮铮一焰明,灼灼炽比星。茫茫月余尘,此心静归水。」
——《月落秋水剑》
第67章 知秋其四 我就不能是为你而来的吗?……
67.
倾月宗里雨声渐息, 几百里外的苔云镇上却依旧黑云压天,一场晚秋急雨后,入夜便冷了下来。
连绵不断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紧闭的门。电闪雷鸣, 鎏金结界闪过一瞬的暗色, 悄无声息地护在一处偏僻又奢靡的院落外。
“吱呀”一声, 后院西侧的角门开了一道缝隙, 自那无边夜雨中迎入一道黑影。
成群的女使低头穿梭在廊下, 见到来人都自觉地欠身行礼:“春浅大人。”
远远瞧了眼主院那处的灯火通明,春浅眸中含笑:“主子们可用膳了?”
“刚撤下, 今日头一顿呢。”领头的女使耐心回道。
春浅点了点头,垂眸道:“叫水了?”
“后院温泉池子那边叫了三次。”女使一丝不苟地答道,“一次天颂山灵泉,两次华京玄泉。”
春浅笑了笑,嘱咐了几句,让众人晚上也退至主院之外以免打扰屋内贵人,便让他们先撤下了。
她错身向主院后头走去, 没一会儿便穿过了三四道防御结界来到厅前。屋内的光亮透来,影影绰绰,恰似有人在眼前一般。
屋里的动静不小, 但被结界一拦, 外面听不清具体的对话, 却能听见那些暧/昧的声儿。
“公子, 真的够了,别再来了……”
“可是吱吱今日这么不听话,弄脏了三池水,大家都看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三哥……”
春浅自然也听不清那主子的私房话,但那短促低泣的声还是能听个大概的。她早就习以为常,与守在门前的女使春深互换了个眼神。
春深扣了扣门,屋内的动静没有立刻消失,过了一会儿,一道散漫的声音响起,透着些餍足:“你们最好有事。”
“春浅有要事禀报主上,”春浅垂首,“倾月宗那边有动静了。”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里边的人开口:“春深,放你姐姐进来吧。”
春深低声答应着,为她开了门。
一绺寒风被捎着进了屋内,顷刻便被满室的暖意融化了。
满屋华光俱来自各色宝石明珠,极尽奢靡,有价无市的凤凰暖玉在香炉里像鹅卵石般铺了一层又一层,潦草地堆成了小山,向外挥发出温暖灵气的同时带动炉内的熏香一同在室内扩散,温养灵脉又风雅。
只是再浓重的熏香也盖不住这室内的糜/烂香气。
春浅站在前厅,很是自觉地屏息低头,不敢窥探丝毫,等着后头那两位闹完这一阵子。
他们这位主上素来不是宽宥性子的,之前隔三差五见都要折腾人,如今大几个月都见不到面,必然是攒了一大堆怨气来的。
律乘雪憋了这些日子,总算是温香软玉在怀,过得舒坦了。
但这把干柴烈火烧了快四五天了,根本没个头,连带着他们这些下属忙前忙后,何衔枝也被迫搁置了好些事情。
“方才不是说要与我汇报账务吗,发什么愣?别乱想。”律乘雪看着他神游,抬手抚上了那截才被挡住的细腰,轻轻地上下摩挲起一片衣皱,“专心点啊,何大老板。”
何衔枝很瘦,比起同族来说算得上羸弱。那腰肢更是比纸还薄,盈盈不堪一握,偏他尚在不应期,比往日都要铭感,触及的瞬间便打起了颤,那隐忍的声儿不住地外泄。
前厅和屋前安静得不成样子,只有雨声。
春深春浅都是自小跟随律乘雪的律氏暗卫,自从春浅被他派去跟了何衔枝后,这装瞎装聋的功夫便日渐精进。
她眼观鼻鼻观心,站了没一会儿就等到了自家大小两位主子。
何衔枝脸还红着,走倒也还能走,但硬是被律乘雪抱到了外间垫着软垫软枕的矮榻上歇着。
隔着一道水晶珠帘,春浅转身向他们先行了一礼,但明显这两人都分身乏术。
“你怎么……把衣服穿好啊!”
何衔枝费劲起身去拽散落在两侧的衣带子,律乘雪轻哼了一声,抬手配合着他的动作,好整以暇地享受小雀儿的体贴。
春浅的头更低了。
她听见小主子在后面嘟囔:“我的衣服呢?”
“啧,这几日什么都做尽了,现在躲也没用。他们什么都知道,你怕什么?”
“律乘雪!”
春浅索性闭上了眼。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听见主上笑着开口,像是忽然想起了她这个才坏了他好事的下属还在屋内:“春浅啊,我们小何公子不是让你好好看着碧仙坊吗,怎么跑回来了?”
春浅低头敛眉:“时态从急,兹事体大,春浅不得不深夜前来,主上恕罪。”
何衔枝皱起眉,他很少见春浅这样严肃的样子,不安地扯着律乘雪的衣袖晃了晃。律乘雪好笑地看着他,语气依旧如常,叫人分辨不出喜怒:“说吧。”
春浅答:“一刻钟前,白虎印传来密信,约您明日相会。”
“白虎印?”何衔枝什么伤啊痛啊都不管了,拽着律乘雪借力探出个脑袋,隔着水晶帘子都能看清他脸上的诧异,“是大小姐的师姐?”
“对,就是那死丫头的大师姐。”律乘雪自然地扶住他的腰,好歹没让人倒下,“怎么一提到陈慕律你就这么激动?给我坐回去!”
何衔枝整个人都扑进了他怀里,像是陷入了一处蛮不讲理的泥沼,一双手牢牢禁锢在腰间,他是想坐也坐不回去了,只能任那人借着穿衣之由非礼他。
还是春浅解了围:“主上,可要属下去安排?”
“不用。”律乘雪慢条斯理地给何衔枝套上最后一层鹅黄色外衣,抬眼望向屋外,“贵客,已经来了。”
一道雷轰鸣而来,闪电裂空,安静的内院亮若白昼。
子时已过,暴雨如注。
漫天雨幕中,自那半空中荡起一圈旋涡,卷起连天的雨水,无声无息间聚成了一道暗色的影子。
院内院外,屋顶檐下,廊边树上,数十道重重黑翼也在瞬间现身,紧紧盯着那位堂而皇之闯入的不速之客。
哐得一声,门被人从内推开,风雨席卷而来,迎面的凉意沾湿额发,律乘雪走出屋子,在廊下笑吟吟地看着院中人:“一剑溯雨,借水而来,无声无息过了这满院的结界和防卫,沈少掌门功力又精进了不少啊。”
深邃的蓝划开雨幕,照亮了院中人的模样,溯雨剑下风停雨歇,她站在雨中,却一点湿气都未曾沾染。
溯雨,倾月十剑之一,正是沈青云的本命剑。
沈青云淡淡道:“倾月宗并无少掌门,三公子怕是叫错了人。”
“不是说你这些年当牛做马感天动地,所以那群老不死的终于松了口,要让你当首徒了吗?”律乘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难道这消息有误?你感动了上苍都还没感动那些世家长老?”
沈青云看着他,眯起眼:“律乘雪。”
“怎么了?”律乘雪吊儿郎当地冲他挑挑眉,这纨绔样子简直是宋无尽的加强版。
沈青云看着他这幅轻浮样子就头疼:“你是在找打吗?出来,先打一架再谈。”
律乘雪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不要,我的心肝还在屋里等着我哄睡呢,你有事就快说,没事就滚。”
何衔枝正扒拉着门偷看,见沈青云和律乘雪都回头看向自己,一下子就被吓回了屋子里。
律乘雪看着他一溜烟就跑的背影,无奈地笑了下,吩咐左右:“春浅春深,伺候小主子先歇着,不必等我。”
溯雨剑被收起,沈青云同律乘雪对视了一瞬便达成共识,移步往前厅密室商榷-
后半夜。
何衔枝缩在榻上,听着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睛。声音很轻,但他觉浅,一下便被唤醒了。
被褥被掀开一角,一阵微凉的水汽涌上来,他被拥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他抿着唇侧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中,用视线轻轻描摹着那张熟悉的脸庞。
是律乘雪。
“还不睡?”他极其霸道地挤进了被子里,把何衔枝拱来拱去还占了人一半的枕头,“喊了半天的累,原来是在骗我?”
何衔枝彻底转过身,抬眼窥着他的脸色,但一片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您不在,我睡不着。”
“公子您不打算先见一见大小姐吗?”
律乘雪从被子里伸出手捏起他两颊的肉:“又学不会了?”
“我错了三哥。”被迫抬头的何衔枝嗡声嗡气地求饶。
律乘雪垂眼,又捏了一把。
何衔枝还不死心:“内门的比试马上就快到了,你真的不想和大小姐见一面吗?我可以去安排啊!”
“不见。”律乘雪挑眉,大发慈悲松了手,“那丫头白眼狼得很,出来快一年了半句话都没往家里带过,我才懒得管她。”
何衔枝适时低头,抿着唇偷偷笑起来。若是律乘雪当真不在意,以他的身份,根本就没必要来倾月宗走一遭。
律乘雪盯着他:“笑什么?”
“我笑三哥,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就是为了大小姐来的,还不承认!”何衔枝撇撇嘴,怕律乘雪还来捏他脸,这一次他提前用被子挡着,把自己缩成个球滚在最内侧。
律乘雪沉默地看着他,长手一揽,热乎乎的小青鸟球又滚回了怀里。
“我就不能是为你而来的吗?”律乘雪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怀中人身上。
这话好似平地一声雷,何衔枝愣了好一会儿,才敢悻悻试探:“……您一定是在与衔枝说笑吧?”
律乘雪少见地没凶他也没回他,抬手轻轻撩起他耳边散落的发丝,把今日第一个吻印在了他额间的那片青羽上。
“很晚了,睡吧。”
雨骤风疾,多事之秋。
第68章 皓月其一 大比的风还是吹到了倾月宗
68.
断断续续的雨落尽了秋, 初冬已经悄然而至。
外门比试足足有上千弟子参与角逐,搞得如火如荼,终于赶在十月的尾巴上结束了,胜出的前二十名进入内门, 准备下一轮内门的比试。
众所周知, 倾月宗的宗门大比最重要的便是内门比试的环节。在此之前, 还会有一场盛大的皓月仪典, 宣告宗门大比正式举行。
此时, 各宗来使皆齐聚于倾月宗,共同见证皓月榜每十年一回的轮替更新。
一大清早被迫在校场罚站的陈慕律面无表情, 看着观礼台上密密麻麻的人头,只觉得似曾相识的无聊。
十本仙侠升级流九本都写宗门大比,宗门大比的风还是吹到了倾月宗。
不知道是第几个记不得脸的白头发老头NPC站起来作为某某长老讲话了,陈慕律站在太阳底下听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这不和大□□动会开幕式一个样吗?
【宿主,你坚持住,马上就讲完了。】
【我能坚持, 只是眼皮他有自己的意识。】
或许是连日练剑实在是消磨心气,陈慕律今日什么华贵装饰都没带,老老实实穿着亲传弟子品级对应的校服, 连眉心坠都只挑了最不起眼的一颗珍珠。
即使已经是轻装上阵, 他也硬生生被这些长老们念困了。陈慕律低下头避开阳光, 悄悄环顾左右。很好, 后面的同门们犯困的犯困,麻木的麻木,大家都很痛苦。
身侧的孟长赢面色淡然,唇瓣也几乎没有动, 声音很轻地提醒他:“别回头,这样很明显。”
“啧,不就看一下吗?”陈慕律撇撇嘴,但还是回过身来站好了。
系统在他耳边呵呵冷笑:【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现在在第三排?】
陈慕律罕见地心虚了一下,欲盖弥彰地理了理衣领。
第一排只站了沈青云一人,第二排和第三排全是各峰最为优秀又或者最为年长的亲传弟子,他们基本上都已是元婴品级。
用“基本上”一词,是因为第三排最中间的两个位置上刚好站着两个不伦不类的例外——
一个金丹期的孟长赢,一个筑基期的陈慕律。
作为掌门亲传,他们两个被安排在第三排,代表凌阳峰与一众师兄师姐站在一处。
横竖那几个长老还没这么念完稿子,陈慕律慢慢抬起头,视线落在前方的观礼台上,把台上的来使与原书角色一一对应。
梵镜渡厄山,临音阁,崇云门,凡尘谷……大大小小几十个仙域宗门齐聚一堂,陈慕律将那几张脸一一记下,才把目光往左侧最上首的位置瞧。
仙域之中,倾月宗为首,华京仙境其次,更何况还有陈律联姻一事,这主位下的第一个位置必然不可能是别人的。
在原书剧情里,华京仙境的来使姓何,具体名字不详,但他估摸着这位何使者就是何衔枝没跑了。
视线一移,何衔枝果然坐在华京仙境的席位上,正捧着脸朝他看过来。陈慕律与他隔空对视了一眼,冲观礼台上的何衔枝眨了眨眼,面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何衔枝很激动地笑着,才要同他挥手,却被旁边一个极为霸道的人拦腰禁锢住了。
陈慕律后知后觉地把目光往边上挪了一寸,不偏不倚,刚好被那位霸道的不速之客瞪了一眼。
黄衣醒目,金玉珠宝堆叠满身,青年唇红齿白,那副复杂到都有繁琐的张扬打扮都活生生被他那张比艳鬼还要魅上几分的脸给压下了。
观礼台上一片沉静肃穆,唯有他大刺刺靠着何衔枝,大半个人都快枕到人家腿上去了。
系统也是一副始料未及的卡壳样子:【宿宿宿主,那是……】
律乘雪。
只是对视的一刹那,陈慕律脑海中便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律氏第三子,脂粉堆长大的浪荡子,仙域人称“多情剑”。明明是兄弟姊妹中天赋最优的那一个,他却偏爱风月不爱剑,如今负责了华京仙境大半的生意,手眼通天。
为了治他的荒唐性子,律氏家主还特意把他赶去了仙域最北部开荒。只不过看着那人懒散的样子,这放逐治疗的效果很明显,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那是……原主名义上的三哥。
瞳孔一缩,陈慕律慌不迭地低下头,躲开了青年探究的视线。
真是见了鬼了,不是说律家人全员背景板吗,怎么背景板不但跑到了他面前,还长得这么招蜂引蝶?
【系!统!】
电子音毫无起伏,平直地好像才停止的心电图曲线:【哈哈,这真是个美丽的小bug呢。不过没关系,配角的出现是不会影响剧情的,请宿主相信我!】
陈慕律呵呵冷笑:【不信。】
到时候紧急任务一发,他这个牛马自然会去收拾烂摊子。他这边拨乱反正完,自然是什么影响都没了。
【宿主,您放心吧,目前的剧情主线进展很顺利,您想想,是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特别困难的主线任务了?】
系统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解释道:【因为孟长赢这个主角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故事,现在不需要您的帮助,他也能独立完整地走好一个剧情节点了。】
陈慕律啧了一声:【既然孟长赢走得这么顺利,那你干脆让我早点退休好了,反正他都能独立行走了,少个炮灰怎么了?】
系统停顿了好一会儿:【抱歉宿主,我没有这个权限呢,当前系统的报错流程还在审核中,很多支线任务都无法解锁结算,所以除了帮您推进每月一次的解毒任务和个人成长支线之外,我能操作空间很有限。】
【……那你还能干什么?】
【帮您兑换灵力补给药剂,或者护X霜,如果您需要的话。】
【滚。】
打发完系统,陈慕律心累得要命,视线转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孟长赢身上。
他知道,在宗门大比上,孟长赢会一鸣惊人,以金丹初期的修为力压群雄,成为当之无愧的皓月榜首。
在这个每本仙侠升级流必有的“宗门大比”剧情点上,他过五关斩六将摘得金丹榜榜首的同时,还当众打击了世家反派,与沈青云一同将那些腐朽势力去了个大半。
这个剧情更多侧重在倾月宗内部,他们这些外门来使和配角看客顶多只是做了个见证,起到一个拍手鼓掌的作用。
所以不论是陈慕律的个人支线也好,律乘雪的忽然现身也罢,都不会对结局产生太多的影响。
想通了这一点,陈慕律总算松了口气。
但他动静太大了,一旁的孟长赢自然觉察了异样:“你不舒服吗?”
“啊,什么?”陈慕律蹙紧的眉宇骤然一松,抬眼懵懂地看向他。
孟长赢侧目望着他:“嗯?”
两人正僵持着,第二排右前方的路屏山贱兮兮地转过身来插嘴:“什么舒服不舒服的?和我也说说呗?这太阳暖洋洋的,照着我舒服得很啊!”
“没什么。”
孟长赢冷着脸没理他,一旁的少女也默然不语。路屏山见没趣,便插科打诨把这话题给糊弄了过去。
眼看他还要继续喋喋不休,孟长赢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台上冲着他们这边怒目而视的谢掌教,逼着他闭上了嘴。
陈慕律舔了舔干涩的唇,有些心虚地移开眼。其实他刚刚想入了迷,根本没注意到孟长赢说了什么。
当然,系统帮他听到了,可陈慕律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的关心。
外物繁杂,他索性闭上了眼。
即使身处再多的喧闹中,世界都在阖眼的一瞬间变成了平静的黑。
胡思乱想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长睫轻颤着,他又想起那个安静又汹涌的吻。
据系统所说,同心蛊发作之时,蛊毒也会折磨人的心脉,也会放大人心中的欲/望。
第一次在归月剑冢,他蛰伏隐忍,留下了泄愤的咬/痕;第二次在济民堂,他急切/渴/求,无视了满殿的神佛;第三次在斋舍,他十指紧扣,喊出了幻雪识海中的称谓。
结果到了第四次,他反倒一心念着练剑,终于想起要给他一个吻。
心脏忽然一抽,陈慕律猛地睁开眼,调起一点灵力压下了自己的骤然乱套的呼吸和心跳。
手忙脚乱开启保护功能之后,系统欲言又止:【宿主,你们才解毒不久,现在和主角站得这么近本来就很危险……您还是节制一点吧!】
不能再这样了,陈慕律尴尬地叹了口气,他可不想因为想某件事想得太多导致自己再多挨一顿折磨。
他埋首垂眸,心事重重,却不知自己错过了孟长赢的又一次侧目。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观礼台上的长老终于把那些冗长又无聊的规训念完了,沐魂钟被撞响,静心凝神的钟声响彻整个山宗。
站在第一排的沈青云抬眸,向一侧等候的戒律堂弟子点了点头。
本来以她戒律堂堂主的身份,沈青云应当坐在观礼台的长老席上,但她今日换了只有掌门才能穿的月纹衣袍,带领众弟子听训,正式行了倾月宗首徒之责,接下去还要代替掌门完成接下去的开剑仪式。
伴随着沐魂钟声,站在最前方的沈青云一步步走上了校场中央的试炼场,当众唤出溯雨剑。
“十年凌霜期,皓月为新盟,今日倾月宗第一百八十二代弟子沈青云得承倾月遗志,代同门叩请皇天后土,以佑我宗。”
她独立于台上,脚下骤然激起一池碧波,是极品水灵根修炼到极致时才会产生的凝水之相。
电光火石间,溯雨剑出鞘,泛着深蓝光芒的剑气与水波在天地间荡开,横着在人群中散成一片温和的灵气,竖着至上云霄,一剑劈散了天际的云。
“此剑诚所敬予上苍先祖,金石为开!”
十年一度的宗门大比,自这场皓月仪典正式开启。
第69章 皓月其二 早恋被哥抓
69.
观礼台上。
视线停在下首弟子中某两个交头接耳的人身上, 律乘雪轻轻蹙起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被拉着与他同坐的何衔枝垂眸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的律乘雪,轻声问道:“三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律乘雪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遮掩着端起面前的杯盏抿了口茶水, 但目光依旧停在那个方向。
陈慕律和边上那个小子靠这么近做什么?
看着人堆里的陈慕律和他身边的少年, 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律乘雪越看越心烦, 越看越心惊。只觉得胸膛里有一把无名火烧着。
他的视线实在太过明显,何衔枝轻轻叹了口气, 没怎么费劲儿便找到了前排中间的陈慕律,以及他身边的孟长赢。
他们二人今日都穿了倾月宗的紫衣校服,头冠选了相似的白玉,发带也都是相近的紫色,看着竟有些几分般配。
安安静静站在一处时,发带衣摆都纠缠在风里,一个侧目, 一个垂眸,好似有一道结界将他们围在了一起,旁人根本无法插足。倘若忽视那些龌龊龃龉, 只论此刻, 他们倒像极了一对璧人。
何衔枝看得有些出神。陈大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他们的窥视, 笑着冲他眨眼。
美人笑面如芙蓉, 何衔枝看得脸红,也眨了眨眼,刚想挥手回应,却被身侧臭着脸的律乘雪直接拦住了。
“不许给她好脸色。”律乘雪冷着脸, 霸道又无理取闹,“别看了!她陈慕律就这么好看?比我还好看?”
何衔枝咬着唇,一脸为难地点了点头,声如蚊蝇:“好像……大概…………也许是的。”
放在何衔枝腰间的手骤然箍紧,律乘雪不可置信,显然在去北部雪城这大半年里他依旧还没接受何衔枝心中最漂亮的人是陈慕律这个残酷事实。
心裂成了两半,律乘雪一边因为何衔枝的回答崩溃,一边还要冷眼看着那少年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勾搭陈慕律。
而后者懵懂地听着那死小子说小话,欲盖弥彰地抿着唇低头,全然不知自己耳后已然烧红一片。
昳丽青年冷下脸,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咔的一声,他手里的玉扇碎成了好几段。
“那是谁?”律乘雪屈尊降贵地开口。
借着青年身上宽大的衣袍遮掩,何衔枝的手悄悄绕上他的腰,安抚地拍了拍律乘雪:“边上那位是大小姐的师兄,如今的凌霜榜榜首孟长赢。”
律乘雪挑挑眉:“哦。”
又是噗的一声。
何衔枝低下头,看着一道灵气在他掌心凝聚,瞬间便把那破扇子烧成了灰烬。
律乘雪笑得漫不经心:“原来他就是那个被捡回来的剑骨啊。”
何衔枝:……
手上烧的是三万灵石一把的玉扇,心里想烧的是当着人家哥哥的面勾搭妹妹的小师兄。
不远处,沈青云已经在试炼场上完成了开剑,沐魂钟响过一轮,皓月仪典也走向了尾声,接下去便是内门比试的抽签环节。
气氛一松,观礼台上的各宗使者已经开始相互走动,还有不少人向律乘雪敬酒。
“公子……您收敛些吧。”何衔枝抽回手,腰间重到难以忽视的力道让他与律乘雪贴得极近。
他本没有资格与公子同席,但方才律乘雪一定要说自己没力气睡不够,半拉半扯地把他按在身边坐下了。
大庭广众之下,何衔枝不好挣脱,只能硬着头皮当个尽职尽责的“靠枕”。
不少隐晦的目光都先后落在了华京仙境的位置上,好巧不巧,他们正对面坐的便是倾月宗的长老,一整排八个人里有六个鹤发老者。
何衔枝一抬头便会对上那些几位的视线,有温和也有轻蔑,后者更多。他虽然不怎么在意外界的评价,但是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影响了华京仙境和律乘雪。
只不过律乘雪充耳不闻,手上动作不停,轻轻摩挲着他腰间那块软/肉/处。
“别急啊吱吱,”他笑着,凑到何衔枝耳边低语,“钓鱼就得有些耐心,需得等上一等,鱼……”
“乘雪啊,好久不见了,陈师兄和律家主如今可好?”
余光瞥见对面抬起的杯盏,律乘雪在他耳边补完了这一句话:“那大鱼才会上钩。”
他慢慢悠悠直起身,示意何衔枝给他斟酒。
何衔枝不明就里,但乖乖照做。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对面敬酒的许长老面色僵了僵,手上端起的酒杯也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家母家父一切安好,只是……”律乘雪笑了笑,举起杯在空中荡了荡,“还未过问您姓甚名谁?”
“这位是许颂明许长老。律师侄,在座各位长老都是看着你父亲长大的,你久在华京,自然是不太清楚。”一旁的孙长老笑得慈祥,好像对面坐着的是家中无理取闹的小辈一般,“这是还是你头一次参加皓月仪典吧?昔年你父亲便站在第一排,作为倾月宗首徒在阵前开剑,细细想来,那已是三四百年前的事了。”
律乘雪挑挑眉:“孙长老,您老身子还硬朗啊。居然还没退位让贤?”
孙长老并不受影响,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我不要紧,只要能为我宗弟子多遮风挡雨一日,我便心满意足了。”
许颂明也唏嘘到:“乘雪师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到时候让慕律陪着好好逛一逛,倾月宗虽比不上华京繁华,但胜在灵气充沛,风景甚佳。”
“是啊,倾月宗有如此美景,我太久不来,都记不太清了。”律乘雪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真诚无比地看向孙长老,“还好啊,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表里不一,让我倍感亲切。”
许颂明拧着眉:“律乘雪,你放尊重些!”
“怎么,我那句话说错了?”律乘雪勾起唇,锋芒毕露,“没记错的话,上一回我送我妹妹来倾月宗时候,长老们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华京仙境是蛮夷之地,教养不出可用之才’之类的混话,怎么现在又变了脸?”
他话说得很不留情面,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但到底在座的各位都是老狐狸,其他几人都纷纷插科打诨,想把这事情糊弄过去。
一旁的孙长老脸上已黑如墨色,闻言不住地冷哼:“难道你律乘雪教养就很好吗?在仪典上公然与人拉拉扯扯,有辱斯文,不愧是华京仙境的教养。”
“啊,忘记同各位长老介绍了。”律乘雪淡定地拉着何衔枝,“这位是青鸾何氏的何衔枝,如今替我掌管着华京仙境在南部所有的生意。”
一直没有开口的谢掌教抬起头,笑着缓和气氛:“原来是碧仙坊的何老板,真是青年才俊。”
律乘雪笑道:“他还年轻,做不好事,今日带他过来也是因为一桩差点烂尾的生意。小何老板,当着大家的面说说吧,倾月宗的长老们德高望重,自然会秉公处理的。”
何衔枝应了一句是,起身向对面席位上行了一礼:“上个月初,许长老之孙许柏在碧仙坊欠账共计一十三万二百五十枚上品灵石,还款期限一个月,现已逾期三日。听闻许长老罚了他紧闭?您的家事我们无意插手,但这些欠下的赌债——”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冲着对面那群长老露出一个温和无辜的笑容,“是灵石现付,还是法宝抵扣?”
许长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是知道自己孙子不成器的,却不知道那混小子还沾了赌,一赌还欠了这么多!
各宗来使都还在场,众目睽睽之下,何衔枝的话如同把他的脸面丢在地上狠狠地碾上了好几脚。
况且他许颂明一向是看不清华京仙境这些人满身铜臭,可现在就算是杀了许柏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他也拿不出这么多灵石!
他勃然一怒,拍桌起身:“你们华京仙境欺人太甚!这什么可能?”
何衔枝淡淡地看着他:“字据在此,抵押之物是倾月宗弟子月珠。”
借条和抵押物一出,满堂寂静。
在座之人谁不知道,月珠是倾月宗弟子的身份象征?这下是真捶死了。
许长老抖着手,指着那带有许柏灵气的白色月珠,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此言差矣啊,许长老。”律乘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做生意嘛,就讲究一个‘诚’字,我想您肯定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贵公子必然也不是故意不还的。不要紧,您当场帮他还了就是了。”
青年手中又变出一把玉扇子,哗啦一声打开遮住了半张脸,扇前比出‘一’的手势:“我做主,帮您抹个零头,只收您十万灵石便好,也支持法宝抵押。”
许颂明目眦欲裂,心中已是把律乘雪和何衔枝咒了几百个来回。他们华京仙境唯利是图,居然连当众要钱的流氓行径都做得出!这两人一唱一和,把他架在火上烤,逼他掏钱,明显是故意的。
可这么多人看着,他若是拿不出来,以后还有何颜面当这个长老?
他侧目去看身旁几个同盟的长老,以孙长老为首的几个老东西全都故意避开了他的视线,一看便知道是都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了。
“好!我赔给你。”许颂明一字一顿地说着,在储物袋中翻找起来。没过多时,他便掏出了一件金光熠熠的极品法器。
许长老肉痛地将那法器丢给对面:“可以了吧?”
何衔枝一丝不苟地接过那件法器检查:“中上品质,有使用痕迹,这最多只能算八万。”
“何衔枝,你别太过分!”
“小何老板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他年纪小性子直,长老莫要怪罪。”律乘雪笑得挑衅,“还差两万上品灵石,长老打算用什么抵?”
“行,你厉害。”许长老黑着脸,又零零碎碎掏了五千多灵石和一块极品防护吊坠出来,才勉强填满了这个窟窿。
灵石和法宝到手,律乘雪很爽快地把借条和月珠都物归原主:“长老果然是性情中人,爽快啊,以后也要常来光顾我们碧仙坊哦!”
许长老此时已到了失控的边缘,他恨恨地剜了一眼对面二人,又对身旁装死的几人冷哼一声,当众撕了那借条,攥着借月珠便愤然离去。
东西到手,何衔枝依旧在旁边清点灵石,半点没受影响。
律乘雪用扇子托着下巴,一边欣赏着小青鸟的点账,一边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剩下的七位长老:“各位还有话要说?”
孙长老面色难看,与其他几人交换了眼神,谁也不敢再惹这疯狗瘟神……
不过一个时辰,华京仙境三公子舌战群儒在观礼台上成功要债十万的事迹不胫而走。
第70章 皓月其三 三哥啊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
70.
繁复冗长的仪式后, 皓月仪典还有一项较为有意思的环节,参赛弟子抽签。
一人一签,盲抽配对,对上什么人全凭运气, 胜者晋级, 输者淘汰, 每一轮晋级后都会重新打乱顺序继续抽签, 直到角逐出最后的榜首为止。
抽签队伍很长, 排队排到一半,宋无尽已经没了之前的兴奋。他今日跟着沈椿龄一同在校场巡视, 天不亮就起床了,如今蔫蔫地看着望不到头的抽签队伍,只觉得疲惫。
“无尽,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宋小少爷不禁叹气,扭揽着沈椿龄的肩抱怨膀:“有这排队的时间,我还不如去下个注呢,反正碧仙坊的赌盘都开到倾月宗里来了。”
沈椿龄垂眸:“聚众赌博是违反门规的, 这个赌局是谁在私底下管?”
宋无尽无辜地看着他,不好,差点忘了他好兄弟现在已经是戒律堂的管事了。
沈椿龄面上带着些笑意, 盯着他:“你偷偷告诉我, 别人不会知道。”
宋无尽为难地看了看左右, 附耳道出了几个名字。
“好。待会抽签结束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交接, 你都帮了我一早上了,也是该休息了,”沈椿龄温声道,“或者, 你去见见华京仙境的来使也好。”
“什么嘛,小椿你是不是嫌我烦要赶我走了?”宋无尽气呼呼地瞪着他,满脸委屈,“什么来使我才不去见,那何衔枝有什么好见的?”
沈椿龄笑着摇了摇头:“方才你和我都在外围守着,错过了观礼台上的热闹,华京的使者不是何老板,是那位律三公子,律乘雪。”
“什么鬼?他居然来了?”宋无尽一脸怀疑,抬头往观礼台上看去,正好看见一名昳丽青年拽着一位青衣少年离了席,后者半点挣扎之意都没有,老老实实地一路小跑跟着前面那人的节奏。
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去,宋无尽听完了那场精彩绝伦的“讨债”戏码,啧啧称奇:“那许颂明不得气炸了哈哈!哎,你看何衔枝刚刚那个怂样,对着别人那么嚣张,在我三表兄面前装得和鹌鹑似的,果然只有表兄治得了他!”
沈椿龄眼皮抬了抬,笑而不语。
停顿片刻后,他轻声道:“怪不得驿站里空了不少,好像华京仙境的使者都去外面的宅子住了?”
“哎呀,我三表兄他就这样娇贵,走到哪儿都要精致体面,全家排场最大的就是他了。”宋无尽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低语,“比我表姐难搞多了。”
沈椿龄沉思:“不过我听闻北部雪城上个月才通了北市,眼下正是事多之时,三公子怎么会亲自过来?”
宋无尽挠了挠头:“我也搞不懂三表兄在想什么,他从小到大都这样,及时行乐,做事只凭心意。就说在大庭广众讨债这事吧,看着惊世骇俗,但放在他身上,就也不奇怪了。这一次,唔……可能是因为我表姐的生辰快到了?”
陈大小姐是冬至深夜降生的。
现在已是十一月初,大比还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算起来陈慕律的生辰也就是最近几日了。
“这倒是。”沈椿龄笑着附和,“最近事务太忙,差点忘记给小师叔准备生辰礼了,还好有你提醒我。”
宋无尽倚在他肩膀上:“多大点事,心意到就行了。不过你最近这么辛苦,是该让沈大堂主给你好好放个假了。”
他们巡视结束后才进来排队抽签,来得晚,等排到已经是倒数几个了。剩下的签很少,宋无尽和沈椿龄一人选了一支,草草定下了第一轮的对手。
参加大比的人很多,筑基组的弟子比金丹组多了一倍不止。第一轮筑基期弟子的选拔会持续整整两天,宋无尽和沈椿龄都被分到了第一天。
“什么?轮空?”宋无尽睁大眼,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陈慕律白了他一眼,把自己的签递过去:“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喏,自己看。”
两个脑袋挤在一起,是宋无尽拉着沈椿龄在欣赏那块空白的玉签牌。
“不是,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宋无尽激动得像是自己抽中了一样,满脸写着‘不愧是我表姐’,后面还要多加个感叹号,“表姐,你感觉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吗?用哪一只手抽的签啊?”
陈慕律冷笑一声:“你终于犯病了?”
“不是啊,我下次也想试试能不能抽轮空。”宋无尽叹了口气,“打架多累啊!”
陈慕律啧了一声:“轮空很难吗?”
“一千三百一十七根签里,只有一根是空白的。”沈椿龄默默补充道,“前几届宗门大比的参赛弟子人数都是双数,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轮空签。”
陈慕律眼皮一跳,没有多说什么。
“不愧是大小姐!真的好厉害啊!”
陈大小姐闻声低头,只见那玉签边上并排挤着三个脑袋,三个人互相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对着那轮空的签长吁短叹。
何衔枝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紧紧贴着沈椿龄站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对视的一瞬整张脸都漫上了粉色,笑得很是不好意思。
“衔枝?”陈慕律笑着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何衔枝腼腆道:“其实有一会儿了,我们在观礼台上看着大小姐抽完签才出来的。”
“老天爷,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宋无尽一脸防备地把沈椿龄拉到自己身后,“何衔枝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三表兄也在,你别想……啊!”
剩下的话被拦腰斩断,宋无尽狠狠挨了一个爆栗,一时间周围只剩下他痛苦的抽气声。
“宋无尽,放尊重些。”律乘雪冷着脸走出来,手里的扇子才敲了他的头,“你不顺心也别拿旁人撒气。”
“表兄!你什么时候来的?”宋无尽诧异地回头,丝毫没注意到陈慕律的沉默。
几乎是何衔枝出现的第一时间,系统已经在他耳边疯狂报点,报的全是律乘雪的位置。
【宿主,放轻松,没事的。】
【我很轻松。】
系统又说:【宿主,你手在抖。】
陈慕律不动声色地按住自己的手:【你看错了。】
律乘雪是个疯子。
几乎是他靠近的那一瞬间,陈慕律就看出了他那笑容底下藏匿的阴影,更不用说他抑制不住散发出来的强大的、来着化神期的威压——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压下,他就是故意的。
那漂亮到几乎是艳/丽的青年倨傲又散漫,像一望无际的海,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喜怒无常。
“宋无尽,你若还想着取消婚约,不如这一次和我回华京,去何氏好好跪上一跪,我豁出这张脸来,必能帮你退亲,如何?”
沈椿龄低着头,看着宋无尽攥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他在颤抖。
“表兄,我错了。”宋无尽沉默了没一会儿,立马认错。
律乘雪眼皮都不抬一下:“道歉找错人了吧?”
“何衔枝,对不起。”宋无尽沉着脸,一看就不怎么乐意,“我不该那么说你。”
何衔枝有些无所适从,向后退了一步:“都是误会,我只是太高兴了,没注意分寸。”
看着这一场快速解决的道歉结束,陈慕律独自站在一边,垂下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试探着开口:“三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强大到堪称恐怖的威压在霎那间烟消云散,陈慕律看见那青年轻嗤一声,幽幽道:“在你急着和那穷小子打情骂俏的时候。”
陈慕律眼皮又是一跳。
他反应很快,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向律乘雪:“什么穷小子?三哥,你也开始学宋无尽胡说八道了?”
“怎么胡说八道了?”律乘雪懒懒地抬手搭在何衔枝身上,没骨头似的,眼神却紧紧盯着陈慕律,“那个姓孟的不是穷小子是什么?剑骨小子吗?”
陈慕律:……
三哥啊,那姓孟的还真不是什么穷小子。
人家可是孟·本书唯一主角·天道之子·升级流BKing·未来剑尊·长赢。
面对律乘雪的挖苦,陈慕律只是挑了挑眉:“你开心就好,他不重要。”
“不重要?”律乘雪玩味地将他的回答重复了一遍,“小慕你说真的?”
“假的。”陈慕律翻了个白眼,“我都快烦死他了,天知道师尊为什么要让这种人和我同门,还让他来管我。”
律乘雪笑眯眯地盯着他,手中扇子啪的一下展开了,扇起一道细微的风。
陈慕律稍稍松了口气,这便是糊弄过去了。
系统叹为观止:【宿主,你直接正面刚吗?】
对化神期的律乘雪颐指气使,狂踩主角、嚣张跋扈的炮灰人设也屹立不倒,还把黑锅和亲近的理由都扣在正在闭关的师尊的身上,管它黑的白的全都是嘴唇上下一碰的事儿。
陈慕律叹气:【忽悠得过去就行。】
他绷紧着神经,细细回忆了一遍今天和孟长赢的所有接触,毕竟他也不知道何衔枝和律乘雪到底看到了多少。
幸好陈慕律在公众场合和孟长赢不是装陌生人就是吵架冷战,今日的交流已经堪称平和,最多的互动也只是眼神一碰,偶尔聊上几句罢了。
只要其他人没看到实质性的东西,他就还能苟。
“原来如此,是三哥龌龊了,小慕消消气,”律乘雪笑意盈盈,又开了口,“这签抽得不错,是那位小孟师兄选的?”
他眼皮都没抬,气还未消,随口埋怨:“呵,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孟长赢他可过分了,每次不捣乱就——”
剩下半句话卡在喉咙里,陈慕律整个人僵住原地,冷汗直流。
完蛋。
除了宋无尽那个愣头青听不懂之外,在场其他人……至少律乘雪这个人精,肯定能发现他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熟稔和放松。
律乘雪勾唇,笑意不达眼底:“继续说啊,三哥都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