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犹恐相逢是梦中
她咽了口唾液,心中惴惴。
柯弈生气了,他从前生气便是这副神情,脸会沉得极其可怕,就连平日里那双明亮的眼也暗沉许多,瞧着很是吓人。
“你……”清沅穿好衣裳,离他远远儿的,“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儿?”
清沅心中微紧,面上却装作无事,接过帕子洗了脸才道:“你昨夜不是在厢房歇着的吗?我以为你不会过来。”
“我昨日说过,今日一同用早膳。”
“是,但我起得晚,我想着你应当不会等我。”清沅悄悄偏头,不想撞进他眼里,惊得立即收回,又去漱口。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什么?”清沅深吸一口气,笑着朝他看去,“你是说荟心的事吗?我想着我不方便,便叫她去伺候你,怎么?她伺候得不好吗?”
他沉眼看她:“我是否跟你说过,我不喜欢这样。”
清沅强撑笑意:“说过,只是我想着今时不同往日,总不能叫你独自过夜。”
“你知晓我不喜欢,还非要如此,你意欲何为?”
“我……”
“你在跟我闹脾气,可不是这个闹法,你可以使性子,可以与我哭闹,但不要与我用这样的手段,你记住,我说过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清沅脸僵了又僵,嘴角的笑再也撑不住,眼泪倏忽坠落。
柯弈看她一会儿,沉着的脸还是稍稍收敛,冷声朝侍女吩咐:“你下去。”
萃意也吓坏了,忍不住要看清沅,可见柯弈的脸色,只好悄声退下。
“清沅。”柯弈语气不觉温和许多,“过来。”
清沅抹了抹眼泪,没有说话。
柯弈起身,朝她走去:“抱歉,我语气太重了些。”
“让开。”她转身要走。
“清沅。”柯弈抓住她的手臂,“我没有要凶你,我只是想说,我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好好解决,不要用这样的方式。”
她低垂着头,眼泪未掉了,鼻子还小声吸着。
“饿不饿?去用早膳吧。”柯弈牵着她,几乎是将她拉去桌边,给她盛了粥,又添了菜,“肚子疼不疼?我才知晓你来月事肚子会疼。”
她赌气喝了两口粥:“不用你管。”
“你是我妻子,我怎么能不管你?”
“你休了我,我们便不是夫妻了。”
“清沅,不要说这样的话。”
她将筷子拍得嘭一声响:“你自己说我如何使性子都可以的!”
柯弈悄自叹息一声:“好,那你总该告诉我,你为何生气。昨日早晨还好好的,我出去一趟回来后你便这样了,你告诉我是为何,因为我出门了吗?”
“是!就是因为你出门了!我不喜欢你出门,我就想你时时刻刻都在家里陪我!我就是这样任性、就是这样无理取闹,你受不了便受不了吧!”
“清沅,我……”
“你不要跟我讲你的那些大道理!我不要听!”
柯弈沉默着,看她通红的脸渐渐恢复了,牵住她的手,要给她抹眼泪。
她头一扭,让他落了空。
“清沅。”柯弈轻轻将她的脸颊捏回来,抹掉她脸上的泪痕,“是我不好,我应当提前与你说一声的,应当征得你的同意,若实在要去,也应当带上你。”
“你现下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不要再信你。”
“是,是我不好,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柯弈稍稍用力,将她往怀里搂,“我跟你保证,我若是再这般先斩后奏,我便自行睡去书房。”
“你原本就喜欢待在书房里,才算是如了你的意。”
“我何时喜欢待在书房里了?昨夜我一个人在书房,翻来覆去睡不着。你月事走了便告诉我可好?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睡。”
清沅抹了抹眼:“我不要和你一起睡,我和你躺在一块儿睡不着。”
“真的?先前见你睡得挺好,我每日早上醒时,你睡得都正香,如何也吵不醒。”
她瞅他一眼,见他并非说笑、而是一副正经模样,更气了些:“你松开我。”
柯弈却抱紧她:“天晴了,等你月事走了,我们出去游玩。”
“你松开我,我要吃饭。”
“好。”柯弈松开她,伸手摸摸汤碗,“还好,还没冷,我昨日看了书了,说是你这几日不能吃冷的。”
“哦。”她没什么好脸色,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
柯弈在一旁等着,时不时往她碗里添菜,见她用完,又问:“身上还难受吗?”
她瞪他一眼,没说话。
“不是要种花吗?我去种,你去檐下坐着,也好晒晒太阳。”
“不去。”
“好,那你回房歇息也好,我去种。”
清沅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扭头便进了房中,没一会儿,窗外传来些声音,她忍不住又从窗缝往外看。
柯弈正挽着袖子在锄土,瞧着倒不算生疏,转眼间便将花坛翻垦整齐,拿出买来的种子,洒在土中。
花坛先前被雪掩埋,这会儿还是湿的,也不必浇水,他撒好种子,提着锄头转身,正巧对上清沅的视线。
清沅眼神闪了闪,未躲开:“这就好了?”
“嗯,这样便差不多了,只等它发芽。”
“你瞧着挺熟练的。”
“在外为官时做过些农活。”
“你在外为官时怎么什么都做过?就没遇到过什么喜欢的女子?”
柯弈放下锄头,看着像是要朝房中来了。
清沅摸不准他有没有生气,慌忙起身,刚站好,人便进了来,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仍旧看着她。
她有些不服气,有些怕,垂着头小声嘀咕:“看什么看?”
柯弈看她一会儿,净了手,放下袖子,朝她走来:“不要再做昨夜那样的事了,不要用这样的手段来试探我,那个侍女不该成为你我博弈的棋子。”
“我没逼她,我问过她了,她说她喜欢你,愿意去伺候你的。”她梗着脖子答。
“即便是如此,我也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这样,你问过她,那问过我吗?难道我在你心中不算是人吗?清沅,你怪我没有与你商量便出门了,你又可曾与我商量过?这回是我有错在先,此事一笔勾销,往后谁也不许再犯。”
清沅自知理亏,垂着头,不说话了。
柯弈握住她的手,又道:“你有没有要好的闺阁好友?闲时也可以叫人来家里玩,或者去她家拜访,再或一同出门游玩,都好。”
“你是心宽得可怕,方才还在训我,这会儿又说起旁的来了,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
“我何时训你了?我是在与你讲道理,我也并非是你说的那样心宽不在意,昨夜我便想找你的,可想着天晚了你已睡了,不想扰着你,自己思索琢磨了半宿才将此事想清楚。本不是什么大事,说明白便好,我不想对你发脾气。”
清沅讨厌极了他讲道理,又掀眼瞅他。
“还不满意吗?”他叹了口气,将她搂住,“怎么这样大的气性?清沅啊清沅,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瞅他几眼,还是在他的安抚中软了脾气,靠在了他怀里。
“肚子疼不疼?”
“昨日疼,今日还好,没那样疼了。”
“疼起来时揉一揉可会好受些?”柯弈将她打横放在腿上,大手放去她里衣上,轻轻揉着,垂着眼道,“我们清沅还是个小姑娘,要人哄着才行。”
她瞥见他眼中的笑意,一下红了脸,低声嘟囔:“我才不是。”
“你有没有什么闺中好友?可以请来家中玩。”
“有,只是不在京中。况且我也不敢随意和人交往,不是得避嫌?”
“什么避嫌?”
“你
一向清廉,我不是得多避着些?“清沅想起这些便生气,总觉着自己为他妥协了许多,在他眼里却或许是无关紧要的。
他亲亲她额头:“不用想那样多,若觉着相处得来,自然交往就是,不必考虑我。”
“算了,若真出什么事,还不知大兄该如何说我呢,都这般年岁了,也早不是能和人随意交心的时候了……”清沅说着,忽然觉着不对,抬眼质问,“你是不是觉着我烦,不想在家陪着我,才让我去交什么好友的?”
“没有的事,我是怕你闷着。”
清沅一把推开他:“你就是!你就是这样,承诺的事做不到、不想做,便会想旁的法子绕过去!既如此,你何必要答应我!”
“没、没。”他双手抓住她的手,仰头看着她,“清沅,我只是觉得你得多交些朋友,心境才能开阔些……”
“你就是说我小家子气,说我整日就会围着你转,你嫌我烦、嫌我碍事,还说得那样好听做什么?你讨厌我粘着你们你说清楚啊,我又不是非要你不可,从今往后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我不管你,你也少管我。”
“清沅,我并非此意,我只是觉着你受我影响太多,我希望你能好受些。”
“是,你说得对,我是受你影响太多,我就是不喜欢你才好,你以后离我远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清沅,难道你除了爱就只有恨吗?难道不能在其之间吗?”
清沅斜眼看他,眼睛又红了:“不能。要么我日日粘着你,要么你滚得越远越好,你只能选一个。”
他皱着眉,将她又拉到怀里:“怎么又哭了?我没有不要你,我挺喜欢你黏着我,我只是担心你心里失衡,伤到自己。你看你,我只要说句什么,你便能生许久的闷气,可我有时也是无意的,我并非是真想惹你生气惹你伤心啊。生闷气多了,对身子不好,我是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啊。”
清沅鼻尖一酸,眼泪又往外冒,哭得他胸膛前全湿了,风一吹,凉飕飕的。
“清沅,清沅。”柯弈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哄着,“是我不好,我年岁大了,有时听不懂你的弦外之音,又自持稳重,不愿多表达,我早该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并不比你爱我少。”
她哽咽道:“你自以为是,满嘴谎言。”
“我何苦骗你呢?”
柯弈的确没必要骗她,柯弈已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她,但柯弈的爱就只有那样多,就算是骂他打他,也生不出来更多了。
“莫哭了,我爱你的,我爱你。”柯弈将她抱回腿上,又给她抹眼泪,“你若是不愿意便不去,我也喜欢你黏在我,清沅,好清沅,乖清沅,莫哭了。”
“别这样喊我。”她别开脸。
“嗯?不喜欢吗?”柯弈低着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悄声道,“我未曾这样哄过小姑娘,你告诉我,你想让我如何唤你,我学。”
“我才不用你哄,我也不是小姑娘了。”
“怎么不是小姑娘?动不动就掉眼泪,还不是小姑娘?”柯弈将她往上搂了搂,朝外吩咐,“萃意,拎些热水来。”
侍女们捧着水盆,将拧好的帕子双手递上。
柯弈接过帕子,要给她擦脸。
房中站了好几个侍女,她没脸了,躲着不肯,小声催促:“你放我下来。”
“脸上都是眼泪,不擦干净了脸上要起皲的。”柯弈将她的脸转回来,“来,将脸擦了。”
她低垂着头,不敢抬眼,任由他擦了脸,又埋头躲。
“擦脸的膏子呢?”柯弈又朝侍女吩咐,接了香膏来,挖出一坨轻轻在她脸上抹匀,“好了,不许哭了。”
她不说话,只往他背后躲。
侍女退下,柯弈才拍拍她的背,笑着道:“现下知晓羞了?人都走了,头抬起来吧,脖子弯得不酸吗?”
她抬起头了,头发却也弄乱了。
柯弈给她拨弄整齐,又道:“天好,要不要起来走走?我看你有几日没摆弄外面的盆栽了,要去看看吗?我陪你一同。”
“修剪花枝而已,用不着你陪。”她跳下地,大步往外走。
柯弈还是跟在了她身后,给她拿着铲子和水壶,适时递上去:“喜欢摆弄花草?我看东园那边的花草生长得不错,你可以常去逛逛。”
“不用你说,我自己知晓。”她上辈子闲来无事时,大多是去东园那边打发时光的。
柯弈垂眸看着她:“你若喜欢,去与母亲说一声,往后让你来管理家中花草事宜。”
她抬头回视。
“自然,我只是建议而已,要不要还是你自己做决定。”
“嗯。”她继续摆弄花草,“我知晓了。”
天不错,暗得似乎都晚了些,吃罢晚膳没多久,她便开始催促柯弈去厢房。
柯弈不紧不慢起身,道:“你月事走了告诉我可好?”
“嗯,会跟你说的,你赶紧去。”
“好,我不去厢房,就在对面的书房里,若有什么事,让人叫我就是。”
“没什么事。”
柯弈隔着烛光看她一会儿,去了书房里。
烛灯吹了,房中暗沉沉的,寒风拍在窗子上,似乎是又下雪了。
鹅毛一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顷刻之间便将天地冻结,他独自一人行在冰封的路上,不停往前走,不停往前走,可他也不知晓自己是要去做什么。
那路似乎没有尽头,永远也走不完,忽然,在重重大雪之中,他瞧见路对面站着的人。
他想起了,他是要去见清沅。
清沅!他张口,不知为何突然失了声,发不出一丝音调来,他望着那个背影,只能往前追,可路越来越滑,他往前追一步就要被滑退两步,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他扔了厚重的外衫,拼了命地往前跑,终于到了那道背影后。
清沅……他喃喃一声,缓缓伸出手,可指尖还未碰上,眼前的人却倏忽化成一缕白烟,从他手心中飘散而去。
他恍然惊醒,抹黑起身,一下撞在灯盏上,一下又撞在架子上,叮当咣啷,一把推开房门。
“郎君,发生何事了?”起居室守夜的侍女撑灯来看。
“夫人呢?”他急声询问。
侍女茫然道:“夫人在房中歇息呀。”
不,不,这只是一场梦,多少回他从梦中醒来,仓皇跑出书房的门,得到的回答只是沉默,清沅已经离世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冲进卧房的门,瞧着床边一盏小小的烛灯,烛灯下撑起身看来的眼眸,恍然顿住。
“你怎么了?”清沅也是被嘈杂声吵醒的。
柯弈隔着模糊的泪光看着她,缓缓朝她走去,骤然紧紧抱住她,抱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气。
低沉隐忍的哭声在黑夜中蔓延,清沅愣住,要挣扎的手缓缓落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怎么了?”
“我和你一块儿睡,好吗?”他低声道,说完又补充,“若是不方便,我睡在地上也好,我想和你睡在一间屋子里。”
“你……”清沅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柯弈松开手,后退了几步,低声道:“我去抱被褥。”
一直守在门外的萃意走近几步,轻声道:“天这样冷,如何能在地上睡?”
“无碍,你们都退下吧。”柯弈已抱了被褥出来,正要往地上铺。
萃意无法,朝清沅看一眼,悄声退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