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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微妙。

发出惊天言论的禅院直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炸裂的话。

他看到女人咳嗽起来,分不清她是惊喜还是身体不适,但动用了浑身上下的情商憋出了一句,“你被口水呛到了?嗯…有些失态,但是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

冬阳:“……”

五条悟幽幽盯着他。

冬阳:“不要。”

禅院直哉瞪大眼睛,“为什么?难道说你有丈夫了?”他伸出食指,一板一眼道,“现在立刻马上和他离婚。”

早春:“噗咳。”

冬阳:“我不要。”

禅院直哉:“呵,是因为年龄吧。放心吧,虽然等我年轻力壮时你可能已经又老又丑,但是我可以为了你一生只娶一任妻子。”

禅院家的下人左看右看,用压低后仍能被在场人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提醒”道,“直哉少爷,这位女士按辈分来讲都能当您的母亲了。”

禅院直哉瞥了她一眼:“你思想真老套,她不过是成熟了一点儿,根本不老。”

说着他还认真对冬阳道,“况且我知道她是六眼的生母,能生出六眼的女人一定有不错的生育天赋,我们将来的孩子也会是强者。”

冬阳:“……”

冬阳反问道,“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结婚?”

相比起对方好笑的结婚请求,冬阳倒是更感兴趣那些言论中透露出的信息点。

六岁的直哉认为相中了便可结婚,他眼中的婚姻大概是“绑定”“索取”“所得”,他可以用婚姻的方式拥有一个有好感的女人,而只娶一任妻子是“恩赐”,他把女人的外貌,生育能力当作筹码,而他的考虑中并没有自己“拥有的东西”,因为他觉得自己完全能够“配得上”任何女人。

他有家族的支持,个人的能力,以及性别上的天然优势。

这些大概是禅院“告诉”他的,拥有这些的他是别人想啃都啃不动的香饽饽,是谁都想得到谁都想攀附的优秀结婚对象。

他没有一个开明社会里的婚姻观爱情观。

日常守在直哉身边的下人想要说些什么阻止这场闹剧…她觉得这是闹剧,一个孩童竟然向成年人,年岁和阅历差那么多的成年人提出这种要求,太荒唐了…!

“直哉少爷,您的伤口需要处理,越早越好,不然留疤的话……”

一听留疤,禅院直哉有些急了,但他还是没有离开,而是向冬阳伸出手,加快语速说,“因为你很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单是这一点,就让禅院直哉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即便他现在对冬阳一无所知,即便他连婚姻的正向意义都还没搞明白,他也不会犹豫,他会用现今为止能想到的最好方式留住她。

冬阳声音冷淡:“不要。”

禅院直哉:“为什么!”

冬阳:“我不想坐牢。”

禅院直哉眼神迷茫。

一旁的下人连忙解释道,“因为直哉少爷您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禅院直哉:“我知道啊,我也没说现在,所以我们现在要先口头约定,再立字据。”

“噗。”

一声憋笑。

侍从凶狠的瞪了过去,然后发现一脸笑意的是家主禅院直毘人。

侍从:……家主你?

倏然,禅院直哉伸出去的手被五条悟打开。

禅院直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转头见白发神子冷着一张脸看着他,“喂,我妈妈连千风叔叔都看不上,更不会看上你。”

“千风?那又是谁?”禅院直哉眉头一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霸道,“你有其他的情人?现在立刻断了联系。”

早春一掌拍上额头,不忍直视一般扭过了脸,开始肩膀狂抖。

五条悟耷下唇角。

他平时脸上的神色便很寡淡,现在似乎仍是面无表情,但却能令人看出情绪不佳。

禅院直哉又一次伸出了手,冬阳只要握上去便代表口头约定成立。

但接连被拒绝几次,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挫败感,不解和屈辱令他有些难安,而周围的视线也如拥有灼烧感的实质般扎在他的身上。禅院直哉扬起唇角露出自己最自信的笑容,笑容之下却是紧咬的牙关,带着强撑的窘迫。

……为什么?

起码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能令他信服接受的答案。

冬阳环起胸,忍着笑意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语气却带着几分认真,“撇去一切有关于我们的身份差异和相处时间的因素,我还是不会接受你的结婚请求,不是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一盘散沙。”

早春如听精彩绝句,碎碎念道,“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一盘散沙,好绝妙优美的形容,兰惠大人好文采……”

“爱……爱情?”这个词让禅院直哉茫然的眨了下眼,“哦~!电影里的那种,唧唧歪歪黏黏糊糊的那种!”

他有些不屑,“爱情算什么,有没有那种东西都无所谓。”

冬阳发现他对于妻子的幻想和理解中甚至不包括感情因素。

“你觉得无所谓,我觉得很重要。你不仅不能左右我的想法,也没有能力将我锢住。”冬阳朝他伸出了一根小指。

“……干什么?”

“掰手腕。”

“哈?”

“来啊,用两只手。”

禅院直哉抿紧唇,眼神中带着一股狠劲,一把握住了冬阳的小指。

他在四岁起就开始学习用咒力加强肉体,这与其说是掰手腕,不如说是浑身力量的比拼,他用上双脚,双手,以及自身的重力,皆为了让那只手臂歪斜。

但是没有。

像是石头一样!这女人真是怪物!

禅院直哉用力到浑身冒热,恐怕过一会儿就会大汗淋漓,他后退一小步,扶住肾上腺素的效果过后隐隐作疼的胳膊,抬头看到冬阳还是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模样。

众人的视线中,他连一个放水到太平洋的女人都没有打败。

日渐养成的自尊心和傲慢在这一刻被碾碎,禅院直哉在重压之下却升起了奇异的兴奋感。

他眼神明亮的看着冬阳。

没错,没错,打不过……反而更好!就像是一个强大的象征一般,让他四肢百骸的细胞都在战栗!

“你叫五条兰惠是吧。”

禅院直哉笑得特别开心,

“我会用尽全力记住你的。”

听到这种奇怪宣言的五条悟:“……”

他呲了下牙,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缺了一颗牙,笑得好蠢。”

禅院直哉连忙闭上了嘴,那一瞬间的神色慌张且羞耻。

五条悟:“而且你说话还漏风。”

禅院直哉:“……”

他瞳孔地震,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耻辱!耻辱!

啊啊啊啊他刚才还在自信的微笑!

为什么会掉牙!为什么?!

侍从趁机上前,要把禅院直哉拉走,“直哉少爷,伤口,伤口!”

这回禅院直哉乖乖走了,像捡到台阶一样急急溜走,连转头看冬阳的脸色都没敢。

冬阳若有所思的瞅了眼郁闷盯着他的背影的五条悟。

五条家主凉凉的斜睨了冬阳一眼,“你对那小家伙做了什么?”

冬阳:“不知道,看了他的兜裆布?”

五条家主:“……”

冬阳打趣道,“童言无忌,他长大后估计恨不得要撞墙了。”

五条家主看了一眼悟,小声道,“我觉得有些人不当这是童言。”

那对于五条悟来说是种挑衅。

有关于孩子之间的争夺欲,占有欲,领地被侵犯视线被转移的危机感。

冬阳可能看得很随意,但是禅院直哉的想法和目的在五条悟眼中可是暴露得一清二楚。

他嘁了一声,“讨厌的小鬼。”

竟然想从他身边夺走妈妈。

他拉了拉冬阳的手,“我们以后还会来这里吗?”

“嗯?”

五条悟应该不喜欢这里才对,因为那些小家伙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他们极度的慕强,外露自己的敌意,好像拳头大了便不需要在乎自己的言行是否令人不适,不如说,他们还把伤害“弱者”当成一种乐趣,一种勋章。

“直哉的咒术很有意思。”五条悟说道,“所以打败他也算一种修行。”

冬阳笑了笑,“哈哈哈…你们总有机会接触的,因为他是禅院。”

五条悟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说,“妈妈,为什么我们那么不一样……?”

五条家试图掌控他,而这份“掌控”是不愿意展露在六眼面前的核心目的,他们呵护神子,对他采用了各方面吹捧宠爱的怀柔政策。

在冬阳带他看了五条拙古的另一面之前,他只是觉得那些老家伙对他事事巨细无微不至的啰嗦样子有些烦人,觉得某些族人对他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模样很是怪异,但从生活上的方方面面来讲,他没有受到苛待。他也没有靠着这份特殊而欺凌别人。

但是禅院家不同,禅院直哉不同。

他们向五条悟展露了为武者尊,漠视他人欺辱弱者的一面。

并且,不只是一个人。

整个禅院家都是这样。

从孩子到大人,从少主到侍从。

五条悟忽然有了“腐朽”这一词汇的清晰概念。

冬阳说:“因为家风不一样,教育出来的孩子也不一样。”

五条悟颤了下眼睫。

家风?家族的风气?

他想,如果他和母亲在的五条家是这样的话会是怎样的景象。

……不,应该说,五条家不是这样的吗?

五条悟一时有些迷惘。

他想到母亲很强,还加入了自卫队,可这似乎并不能证明五条家很开明,有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

怎么改变?

将这些人杀掉吗?

杀不完的。

高层,大人,这些是“腐朽思想”的宿主,不是本体,真正的敌人不会因为杀死某些人而消失。

那边,聚集过来的禅院家术式队打算离开,“既然孩子都找到了,事情解决了,我们下班了。”

冬阳轻扬起语调,“解决?解决什么了?”

她转过头,“罪魁祸首都没找到呢,这就歇火了?”

术师队脸色有些不好,“这件事我们会查。”

冬阳呵笑了一声,“等你们出结果,对于我们来说不就相当于就这么算了。”

第52章

“那么你想怎么做?”

一个禅院对冬阳说,“不只是六眼失踪了,直哉也失踪了,你是想住在这里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吗?”

禅院直毘人默默看着这一幕,不出声阻止也没有认同冬阳。

家族之间有管理权的分别,禅院家有可能出了叛徒,也该由禅院来处置,其他家族插手内部的事情向来不妥,但是因为事关五条家的六眼,她插手也便有了理由。

冬阳问,“你们打算怎么找人?”

他耐着性子答,“将今天在场的人带到审讯室,好好盘问一番,尤其是下人和侍卫,竟然擅离职守放任孩子们走近训练的禁区,他们有疏忽的责任,需要受到惩罚。”

冬阳:“然后把这些人都罚一遍,是不是就算给了交代?”

他压低眉宇,说,“那你想怎么样?”

归根结底——

他们对六眼的安危并不在意。

至于直哉,虽然他是家主的儿子,但毕竟现在还很幼小,对家族没有任何付出,如果不小心夭折了,那只能算他的命不好。

如果单单六眼失踪,禅院家可能会因此遭到咒术界的冷言冷语,但是真正受伤的是五条,而如果禅院的少主一起失踪了,两家的孩子都遭遇了不测,那么他们便也是受害者,还能洗去家族居心不良的嫌疑,这场闹剧反而成了打击五条的机会。

冬阳拿出了一个类似手机一样的铁盒子,细看下像是收音机的外形。

她操作了几个键,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外放声音,

【“直哉少爷,悟少爷,家主有事找你们。”】

一个男人的声音幽幽传了出来。

在场的人皆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色。

他们像是见到了意外的一幕,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奇怪,这是什么声音?”

“手机吗?”

“这个时候她在和谁打电话?”

“真的是通话吗,这内容太奇怪了吧……”

“……我怎么感觉这个声音有点儿耳熟?”

人群中,有一个人瞳孔一震,立马犹豫的左看右看,不动声色的后退,借着身前人影的遮挡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紧接着,盒子里传出了稚嫩的童声,

【“老爸找我?什么时候,他不是和那个女人一起离开了吗?”】

尽管经过了几分电子处理,也能让人准确的认出,这是禅院直哉的声音。

那男人的声音又道,【“他好像有事情要吩咐你们,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的职责是把你们带过去。”】

然后是五条悟的应声,

【“我不去。”】

他拒绝得斩钉截铁,【“如果母亲有事找我的话,她会让早春阿姨来接我。”】

神子的声音异常冷静。

他警惕道,

【“你叫什么名字?”】

现场哗然。

这,这是……!

是事件回顾!

有人的第一反应是,“术式吗?”

“不对,这个好像是……是录音?”

是录音。

现在是1996年,智能机还没有全面普及,大家用的都还是座机和能玩小游戏的翻盖手机,任何其他电子设备都是单独发展并让人购买的。

而对于他们这种传统封建大家族来说,更不可能有监控器这种东西,但是冬阳可以给悟随身带录音器。

在戴之前她问过悟,能不能接受这种没有隐私的生活,而悟很平静的说,“无所谓,因为我知道第一时间留有证据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是你用实际行动教会我的。”

他还说,“这个录音器很小,所以很好隐藏,但是电量并不充足吧,可以手动开关吗?因为当我离开你的视线的时候,它才有用处。”

事情真相很明显了。

冬阳说,“我一直和禅院家主在一起,从来没说过要让两个孩子来找我们的话。”

众人看向禅院家主,禅院直毘人肯定的点了下头。

随着话音,收音机里传来了古怪的肢体摩擦声,然后是一声极轻的,用声音披露术式的咒语。

接下来是两个孩子在咒灵训练场的苏醒,苦战,痛苦的哽咽,以及剧烈的破门而入的响声。

“叫人昏迷的术式?”禅院家的某些人脸色很不好,“看来是那个家伙了。”

【那个家伙】。

冬阳看向禅院直毘人,“所以是谁?”

禅院直毘人面瘫着一张脸,叫人看不出情绪来,但冬阳愣是觉得他在拼命压自己想上扬的嘴角。

他说,“禅院家平常把守地下室的人,术式便是使人昏迷,他叫禅院冽。”

五条悟适时插话道,“我记不清那个人的脸了,他的术式应该有让记忆混乱的副作用,且需要在目标的近处施展,否则也不会跟我们搭话,直接偷袭便好,我对他的咒力形式还有印象,如果再次看到的话,我能认出他来。”

他说到能“认出他来”时的语气笃定且郑重,完全无法被人忽视,也很难因他的年龄而产生轻视之心。

接下来需要讨论的是谁去抓捕他。

然而冬阳落下一句,“等着。”

随后不等众人反应,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腿就蹿了出去,所到之处掀起奇异的风流,被其掠过的人猛地升起了心脏骤停的狰狞感,

因为速度太快,肉眼几乎不能视,战斗的本能意识和皮肤上的细小绒毛却能令人感知到有东西划过,那一瞬间的惊恐感几乎让他屏住了呼吸。

反应了一会儿,男人转头,“我…?我靠!那女人为什么一下子冲出去了!”

“谁准她直接上的?!”

“她去干什么了?”

“冽呢!禅院冽呢!”

“去哪儿了?!哪个方向——谁看到了?!”

……

禅院冽正在逃亡。

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他便意识到事情败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什么都没有拿,只一路去后院狂奔。

那里有一个他为自己设立的传送阵——

……

……

禅院家的后院,向来是“家族边缘人”生活的地方。

与其说生活,不如说是被漠视被抛弃者苟延残喘的荒地。

常年无人踏足的地方生满了杂草,墙面破损也无人修缮,可依稀能从布局和用料上判断出这里和外面是一体的,即便曾有想好好生活的对其进行一番改造,可那份热情很快便被消磨殆尽,在一次次欺凌和恶意毁坏之下化为乌有。

禅院甚尔此时正将双手收拢进袖口,抬头望着枯死的树杈发呆。

天气冷了,是落叶的季节,但是这棵树明显连发芽都没有。

它成了死气沉沉的雕塑,烂在这里也没有人理。

说起来为什么会死。

黑发少年沉思了一会儿,

没有阳光,没有废料,也无人打理,大概就是这样吧,没有得到好的照料,所以死了。

忽然,外面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像是有谁在着急的跑来跑去。

禅院甚尔下意识的细细辨别了一番,不是他有多么八卦,而是常年养成的警惕心,况且他的身体素质在这几年越来越好,耳力也有别于常人的灵敏。

……听明白了,原来是今天来的五条家的六眼丢了,同时失踪的还有禅院直哉那小鬼。

禅院甚尔讽刺的扯了下嘴角。

不过是两个小鬼一时不见了,就这么兴师动众的。

真是命好啊,出生就活在众人的掌声中。

渐渐的,脚步声靠近。

禅院甚尔皱起眉,心想麻烦来了。

果然,平日里便看不起他的术师队找上了这里,他们先是搜索了一番,其中一人像是约定好般把目光放在了角落里的他身上。

“呦,臭虫原来在这里躲着呢。”

那个男人扬着恶心的笑容靠近,“今天怎么没出去?是不想吗?果然啊,阴沟里的老鼠只有躲在黑暗处的份,你要是出去冲撞了那位五条家的神子,可会丢我们的脸。”

五条家的神子。

啊,他们平日里对五条家的神子可是一副不屑的态度,即便有传言说那是位不得了的天才,可他们才不会听别人的好,更何况是五条。

可是在他面前,这位神子大人就成了恭敬的人物,成为了可以羞辱他的筹码。

禅院甚尔眼神阴翳,冷冷的吐出一个词,“滚。”

“你!”

术师惊怒,就想上前好好“教训”他一番。

这是常有的事情。

在禅院家,非术式者非人,而禅院甚尔连咒力都没有,是稀缺无比的零咒力,更是下等人中的下等。

他们以欺凌弱者为乐,禅院甚尔这样的存在是供他们随时发泄的“玩具“。

但是不知为何,青春期开始,这个人的身体开始飞快健壮起来,有了明显的肌肉后,反应力也大幅度上升,有时候他们根本抓不到他,那样的乐趣便少了很多。

“哎!你干嘛,找六眼要紧,你惹他干什么?”

术师的同伴适时插入对话,一把拉扯住失去理智的男人,他瞥了一眼阴沉的禅院甚尔,觉得心里毛毛的,“走了!”

术师哼了一声,说着烂俗的台词,“这回算你走运!”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像来时那样匆匆离开。

他会动怒吗?

比起动怒,不如说已经习惯了。

烂透了的家族,以及自己烂透了的人生。

自尊心这种东西在很早之前就抛弃了,大概比被自己父亲抛弃时晚一些…偶尔也会想要不要博一下争夺大人的认同,但是那种东西也很快被碾碎了。

因为没有意义。

得到那些烂人的认同并没有意义。

这些人只是会想着谁的拳头大罢了。

禅院甚尔听着远去的脚步声,隐隐还有他们忿忿的对话。

“你说你在这种时候招惹他干什么,他发起疯来一定能用牙齿咬你的脸。”

“哈,恶心的打法,上一回乏折那家伙就是这么受伤的?太逊了吧!”

“他现在已经不像之前……”

“你干嘛用这种语气说话,捧他?真奇怪啊,你怕他?”

“……”

禅院甚尔了无生趣的闭上眼睛。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但是他还是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作出了要小憩一下的姿态。

手指碰到了太阳穴,禅院甚尔习惯性的摩擦了下那后面皮肤,他的头发很炸,看上去很茂密,但是头皮上有两处秃了的地方,因为小时候挨打受的伤,让那块毛囊坏死了。

外面的大人也不怎么样。

也一样烂透了。

很快,外面又响起了渐进的脚步声。

禅院甚尔啧了一声,烦躁的坐了起来。

一个熟悉的人闯了进来。

禅院冽。

禅院甚尔对他印象还挺深的,他们曾经是“好友”。

而现在,他的“好友”一脸鬼祟惊惶的跑到了平时像逃避不堪过往般不肯踏足的地方,连眼神也没有给他,脚步匆匆。

这是在干嘛?

禅院甚尔托腮看向他,

忽然,甚尔的眼神凝固住,随后怔怔的睁大眼睛。

有一个人影倏然出现,一脚踩中了禅院冽的后背,将他狠狠的掼倒在地。

“啊——!”

强烈的冲劲让禅院冽发出了惨叫,他的脖子有一瞬翻折到了可怕的弧度,恍惚有一声咔吧脆响,但是术师的身体素质就是好,这样的一击还远远不会到颈椎断裂全身瘫痪的地步。

被踩在地上后,禅院冽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抓住”了。

他一时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单从速度和力度上推断可能是强大的家主,便慌乱的求饶道,“家主!家主你听我解释啊!”

“呵……”

禅院甚尔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他的视角能清晰看到制住他的是一个女人。

个子高挑,头发很长,穿着干练的西裤。

冬阳掐住他的脖子,沉声道,“说吧,谁指使你的。”

禅院冽一愣。

随后,他短暂的恢复了理智,“你在说什么?冒然攻击禅院,你是想挑起两家对立吗?”

“我猜你一个把守地下室的小侍卫也没什么野心和胆量敢这么做。”冬阳缓缓道,“侍卫说得好听,也就是个看大门的闲职,没什么实际权力和地位,你在禅院家应该不好过吧,突然想要用六眼的命拿悬赏金?鬼才信。”

禅院冽无声的发动术式。

他的术式条件有三个,一,和目标距离两米内,二,和目标进行言语对话,三,读条时间要一分钟。

前两个条件都满足了,只要再撑一会儿……

冬阳默默折断了他的腿。

“啊啊啊啊——!!”

喉咙都劈叉的惨叫慢半拍的才从他的嘴里发出。

旁观的禅院甚尔怔了一下。

声音……有些熟悉?

不止是声音……

禅院甚尔盯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一声不吭作出折人手脚这种事的冬阳面不改色的说,“好了,你的术式被切断了,我们重新开始…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第53章

冬阳很快在惨叫声中听到了抽噎的哭泣声。

禅院抿紧嘴不发一言,看上去是打算衷心护主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如果出卖了身后的人,那人不会放过他的。

两者比较一下,来自五条家的女人的质问和疼痛,还在他的忍耐范围内。

因为她总没有办法让他死!无令便杀死一位术师的后果可是有成为诅咒师的风险!

“你好像觉得我并不会对你做什么。”

冬阳作出了思索一番的短暂沉默,“其实和你做的一样,这个地方并没有监控,也并没有其他‘证据’为你辩白,那么我可以把你掳走,绑到我们五条的地下室慢慢招待你,对外我会佯装失落的说,你逃走了,我追丢了,你猜他们会不会相信我?”

禅院冽的身体一僵,不由自主的随着冬阳的话音想象起来。

“你在外人看来是已经逃走的,杳无音讯的罪人,他们只会追踪你的行迹,却不会抱有‘拯救’你的想法,就算有为你着想的朋友,也找不到你。”

禅院冽疼得冒汗,蠕动舌头混乱的吐出一句,“你这是私自用刑……如果被发现了……!”

“还是那句话,只有拿出证据的人才能翻盘。”

随着话音,冬阳逐渐加大踩住他脊背的力度,从增加身体压力上来增加无形的精神压力。

禅院冽的双手被扣在身后,他想挣扎,却下一秒,手腕的骨头传来的脆响。

“啊啊啊——!!!”

“鉴于你刚刚同我说了话,构建术式的条件可能再次成立了,所以我们要重新来。”

这女人!!

禅院冽无声的张大嘴,目眦欲裂,

正常女人会这样吗?!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疼痛之中,禅院类的大脑紧急摸索着挽救自己的可能性,突然闪现了一段很遥远模糊的记忆……他想起了幼时的自己听到的传闻。

因为悬赏,诅咒师对于六眼可是虎视眈眈,一个月能组织12次前仆后继的暗杀。

大部分人都会被五条家的侍卫堵在找到六眼的半路上,但次数多了,诅咒师也摸清了五条家的警卫构造,更何况沦为诅咒师的同样也有咒术世家的人,所以暗杀的成功率上升了一大截,他们可以有机会接近六眼了。

但是!

每一次,每一次!只要是舞到六眼身边的人,都没有回来!

他们无一例外被杀死,有专门回收这些尸体的人说,他们大多是被精准的一击毙命的,虽然身上有受大大小小的伤,但致命伤往往是被利器捅穿的脖子,被生生拧断的颈骨,或在重击之下爆裂的内脏。

并且,致命伤的周围没有咒力残秽。

他们没有被咒术杀死,而是…纯粹的物理攻击!

是这个女人!

原来如此,六眼的生母!

想想她曾经做下过什么……对了,她因为杀了一位加茂的高层而被总监部判入狱了!

禅院冽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大声喊道,“甚尔!甚尔!这里还有一个人呢!那个人就是证据,他亲眼看到你追到了我,所以你不能再对别人说谎了…把我交给家主!我要见家主!”

他挣扎起来,因为知道被交给禅院他才有被捞出来的机会。

冬阳回头看了一眼他口中所说的旁观者。

黑色炸起的头发,狭长的绿色眼睛,瘦削的下巴,嘴唇上有一道疤。

整个人的气质有些阴郁,死气沉沉的,却在和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露出了茫然的怔愣之色。

乍一看到这人的脸,冬阳就把他认出来了。

……长得可真快,上回见个子才到她腰,一副营养不良潦草落魄的模样。

“你说他?”

冬阳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禅院的‘风格’和‘传闻’,你觉得他能给你作证吗?”

她说的是“能”而不是“会”,撇开他的主观意愿,这小鬼在这个家里大概率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禅院冽哽了一下。

冬阳默不作声的折了他的另一个腕骨。

也就是在这时候,那个少年出声了,“喂,我知道他顶头上司是谁。”

少年用一种嘲弄的语气说道。

虽是一副轻浮的态度,他却毫无笑意,整个人都像是身上穿的那身衣服般灰色压抑,“他老早之前和我是同类人,某天突然得到了一个老爷子的赏识,就跟翻身的公鸡一样洋洋得意。”

术式为催眠,其实很适合做一些卧底的工作,就算需要一些前置条件也无伤大雅,不过尚武的家族却并不稀罕这种才能,他们将这个术式称为废物的逃跑技,将它看作可以随意蹂躏的“弱者”。

幼年时,偶然相识的禅院甚尔和禅院冽相依为命过一阵子。

父亲抛弃他,族人欺凌他,他们两个为了偷吃厨房的一碗剩饭可以互相放哨。

他们还一起挨打过,因为疼得睡不着,禅院甚尔叫他对自己施展术式,然后得到了“太狡猾了吧,这样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痛了”这样的回答。

那个时候禅院甚尔还笑他小气,然后便不再提这种要求,如果有人分担痛苦的话,好像受伤也没有那么难以忍耐了。

直到后来,大概是他九岁,十岁的时候?

比他年长几岁的禅院冽忽然得到了家里某个老头子的赏识,对方让他去当个看管地下室的守卫,某种程度上其实算是人司其职了,虽然他在地下室门口大概防的不是要闯入的人,而是地下室内的咒灵。

有了正儿八经的职务,禅院冽仿佛终于拿到了一张入场券。

可是他只是拥有了入场券,还没有让别人接纳他。

于是作为让族人接纳他的契机——

禅院冽借着让禅院甚尔参观自己工作岗位的理由,将男孩儿引来,然后和别人一起,将他推进了满是咒灵的魔窟。

……

“指使他的应该是上任家主的弟弟,我也不记得那老头子的名字,也没有任何的证据。”禅院甚尔抬手不自在的抓了下自己的头发,他下意识的多说了两句话来“解释”,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对冬阳说话的瞬间产生了“自己的话不可信,自己不能帮到她”的无措感。

“如果有谁能驱使这个混蛋,大概也就那个会让他卑躬屈膝跪着舔的老头子了吧。”

“不是的!”

禅院冽急切反驳,“是我自己要做的!是我自己!”

冬阳对他说,“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否认得太快了吗,明明之前怎么都不肯说。不过无所谓,现在你的指证有污蔑的嫌疑,揽下所有责任也没有意义,因为你首先是一个‘失信’的敌人、杀手,得知你的关系网就是参考方向,所以你接下来可以等待审讯了。”冬阳平静的说道,“对吧,老爷子。”

禅院直毘人从门后走进,“真没礼貌,我可一点儿都不老,小辈们这么称呼我就算了,你这样可把我叫老了。”

“谁叫你留一个那么显老的胡子。”冬阳抬脚,随手拎着禅院冽的领子丢到他脚边,“喏,你家的人,你处置。”

后面渐渐有赶到的人,冬阳直直的看着禅院直毘人的眼睛,“你们禅院应该不会有包庇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当然不会。”新鲜上任的家主掩着瞳孔中的光辉,“他使用的传送阵我会去查,对六眼和五条家有侵害嫌疑的长老我也会查。”

他话好说到像是终于有了这么一个台阶,有了查封那老家伙的由头。

禅院直毘人作出了一副略忍着怒意的模样。

那怒意是受到挑衅的家主的权威,不管触及方是五条,还是私下作乱的族人。

而眉眼的冷峻之下,他的唇角却扯出了一个略微僵硬的弧度,看上去像是气笑了,却又好像是在憋笑。

冬阳和禅院直毘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不管真相是不是那位长老做的……

他的人出了事,责任便在他身上,担责这件事并不是将坏事的人杀死,而是要损毁自身的利益来展现气度和诚意。

就像五条泽之很早之前说,如果悟出了事,他不会去怪侍卫,不会怪前来暗杀的诅咒师,他首先会让抚养悟的自己切腹谢罪。

这些人真拧巴。

冬阳不止一次觉得他们的脑子有问题,归根结底便是极度的自私。

就像一群半熟肉。

而捣毁半熟肉,利用的也是他们的离心。

禅院其他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有一个微妙的现象是,他们尚武,能光明正大的欺凌弱者,可极为鄙视那些耍阴谋诡计小手段的家伙。

自家人耍手段就算了,还被人明面上揭露了,那太伤颜面,简直丢人丢大发了!

“是他。”

作为结论,六眼目视着颤抖的禅院冽,平淡的说,“是袭击我和直哉的人。”

他看了一眼冬阳,忽然补充了一句,“我在他的身上,还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咒力残秽。”

现场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六眼简直就是BUG!!

到底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们在唏嘘,而五条悟似乎早就对这种场面感到习惯,他神色淡漠的移动了几步,直到走到冬阳的身边。

抬头对着冬阳露出了一个轻浅的笑容。

不远处,人群之外。

禅院甚尔透过人影的缝隙,看到了被簇拥的六眼,以及女人亲密搭在六眼肩膀上的手。

“……”

禅院甚尔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无意识的摩擦了一下那道疤。

那是他被推进咒灵地下室时留下的伤,无法消失。

突然,那个女人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精准的转眸瞥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什么 甚尔,收入(bushi)

第54章

禅院甚尔觉得那个眼神好像在说什么。

……但是他可不是有慧心的人,怎么会读懂人的眼神呢?

“兰惠,真是冲动,知道人往哪个方向去了都不提前说一声,一下子消失不见让我们好找。”五条系城装模作样的开始“教育”擅自行动的冬阳,但是不管他的神情多么严肃,话里话外却不会让人觉得侮辱,显然只是做给外人的面子工程,“但是我理解你护子心切,职责所在,所以下次注意。”

接下来成了禅院内部的事情,但事关六眼,五条家主又在这里,便成了该他出面协商的环节了。

家主和侍卫的等级差距尚在,冬阳可以作为心急下属自主行动,不管是抓人还是盘问都不算出格,但后续倒是最好不要越过家主向禅院讨价还价,也没有那个必要,冬阳乐得清闲。

她揽着悟,正在生长的孩子摸着骨量还很小,即便每天都供得上营养也没有长胖,反而特别纤细,身体并不壮实,被她揽着肩膀时软绵绵的,冬阳一时觉得悟好像有些太瘦了……是六眼消耗得太大了吗?

五条家主还呆在禅院,他们也便没有提前离开。

一群人乌压压的要走出这个庭院时,五条悟忽然回过了头。

他在五条家的簇拥下,在走动的人影间隙之中,像冬阳那般,精准透过人墙,盯住了站在他们身后遥遥望着这边的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措楞的瞪大了眼睛。

生平第一次……有人发现了背后的他。

……六眼的洞察力?

不过……

蓝眸神子的身形很快被挡住,同时被挡住的还有他的脸和视线。

仿佛将他们两个分割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一边人声鼎沸,一边独自凋零。

禅院甚尔缓缓放下环住胸的手。

揣起双手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对周围事物有些不屑,有些吊儿郎当,但当两条胳膊垂下时,就如同强撑的气势随着他垮下的肩一起漏掉了般。

“……”

过了一会儿,一声像是不满像是失落,又更多为自嘲的嘁声散在了空气中。

“她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嘛……”

和所有人一样。

目光短暂的停留在了他身上,然后轻飘飘的移开了。

***

时间还算早,但是禅院家的气氛已经变得凝重冰冷起来。

不过这波及不到孩子们,一群小萝卜头围在禅院直哉的门口,因为愧疚而不肯离去,又因为自尊而不肯上前。

直哉被掳看似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撺掇去咒灵之林的是他们,术师们来问情况时答不出的是他们,这让他们产生了自己其实也有责任的惶恐,但要让他们主动提出道歉,又好像把众人的责任归结为自身一样。

禅院直哉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特殊的六眼,以及特殊的五条兰惠。

“好了没有,一个伤口已经处理那么久了……万一悟君走了怎么办?”他不耐的询问为他包扎伤口的医师,“一个擦伤需要包这么多层吗?”

细看下去,他的眼角比刚才更红了一些,禅院直哉因为消毒的剧痛哭过,可那一阵过去,他马上露出了带刺的性格,“最重要的是牙齿,我的牙齿怎么办?”

“牙齿的话过几天就会长出来的。”

“这样不会歪吗?”禅院直哉指了指自己的门牙,“它松动的时候我忍了好久没有舔它,结果现在被外力打掉了,不对我的容貌有影响吧?”

医师耐着性子回答他,“不会的……就算歪掉了,以目前国内的技术,绝对能整回去。”

“整回去?”直哉迷茫了下,“面部整形?我需要面部整形?”

他强调,“不行,我要纯天然的!”

“谈不上动刀子那样的整容手术。”医师抽了下嘴角,“只是让后天畸形的变回本来的样子罢了。”

禅院直哉勉强接受了,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张嘴闭嘴找了好几个角度,“我现在看起来很蠢吗?”

医师看都没看他,兀自收拾着工具,“您看起来很可爱。”

“悟君说我笑得很蠢。”

“我想那是因为他不会说话,没有礼貌。”

“你算什么就这么说他,你见过他吗,闭嘴。”

医师:“……”

医师和侍从交换了一个视线,皆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奈到极点的无语,以及有些不可思议的诧异。

直哉少爷原来承认了那位六眼吗?

直哉发现低头的话就看不太到门牙了。

日语的发音向来不需要张大嘴,只要他不再咧唇笑,能很好的掩饰住这段时间的容貌缺陷。

他矜持的端正下巴,确定好角度,在伤口刚刚处理完毕就急不可耐的想要出门。

“直哉少爷……!”侍从连忙唤住他,并勉强定定的开口道,“您的裤子……”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羞愤的咬牙切齿,“我,我要穿黑紫色的那一身!”

他的衣服在战斗中破了好几个口子,绝不可能补一补再穿,但他刚才穿着这身衣服对着镜子照了那么久都没有意识到要换掉,可见刚才要么在全神贯注的端详自己的脸,要么在回想悟和冬阳。

收拾妥当后,禅院直哉觉得这副模样多少能挽回面子了。

他打开门,顿时和面前的一堆萝卜头面面相觑。

直哉:“你们在干什么?”

禅院萝卜们:“我们……”

直哉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五条悟,便冷淡道,“让一让,你们挡我的路了。”

说完,他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便在走廊上小跑起来。

他穿过庭院,穿过了和五条悟切磋的校场,来到了会客用的正经前厅。

五条悟正坐在那里。

他也换了一身衣服,是早春早就备好的,和那身竹叶蜻蜓纹很像,依然是冷色调。

但这次他穿的衣服上印着红石竹。

这是什么眼光?

禅院直哉下意识在心里嘀咕,

是花就算了,就算要印花,也该是樱花或者紫阳花。

这回他的身边围绕着好多侍卫,禅院直哉只要一打眼就能看出,这里面没有女人。

“你在找什么?”

五条悟出声问他。

禅院直哉也没有掖着,“那个女人呢?”

五条悟压了下眉宇,“你应该唤她兰惠女士,亲近些的便是五条阿姨,或者兰惠阿姨。”

禅院直哉:“……啊?”

他不甚在意的点被五条悟单独拎了出来,让禅院直哉忽然产生了这有什么区别的思考,他并不蠢,也会察言观色,所以立刻就能看出五条悟在不满不悦。

……因为他叫那个女人为那个女人?

禅院直哉坐在了五条悟的身边,仿佛他们已经成了朋友,他浑不在意的摊手,“这有什么,难道你们五条不这样吗?还是说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所以我应该对她更尊敬些?”

说到这,禅院直哉真诚道,“那也不是不行,毕竟那是你的母亲,生出了六眼,还那么强,该受到不同的待遇。”、

五条悟咬了下牙。

他皱起眉,圆而大的眼睛也显得狭长了些,眸光冷冷的,“道歉。”

禅院直哉:“…??”

五条悟提高音量,“道歉!”

禅院直哉后仰了下身体,“你生气了?生气什么啊?!”

五条悟站起身,“给我妈妈道歉!”

站在他们身后的早春诧异的掩住唇,觉得悟少爷可能露出了至今为止最凶恶的表情。

神子怒视着一直在不自知的‘物化’着母亲的同龄人,“我不管你平时都是怎么对待其他人的,你可能本来就很烂吧,但是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妈妈!”

禅院直哉也皱起了眉,他预感自己要和五条悟大吵一架,“我怎么了?我难道不对吗?!”

“不管她有没有生出我,不管她是不是强者,都不该是你‘评判’她,‘评价’她的理由,你没有资格。”五条悟说,“你们之间不是上下级,更没有关系,那些话是‘无礼’,是‘冒犯’,所以,和她道歉。”

“我……”

禅院直哉瞪大眼。

无礼?冒犯?

他不是在夸她吗?

“还说什么‘断掉和别人的联系’,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很帅很霸道吧…?你的八点档看多了?”五条悟吐槽道,“幼稚且无礼的小鬼。”

“什……?!”

禅院直哉大受震撼。

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过。

因为从没有人否定过他的做法,所以禅院直哉一直认为那是明面上的规则。

即便他能看到被欺凌的弱者的眼泪,弱者的反抗,但最后,弱者都会蜷缩起来,像个窝囊废一样任打任骂,像是也默认他们说的是对的一样。

或许未来的禅院直哉会因为学习和阅历渐渐明白过来那条社交的界限,知道有些话的性质恶劣且无礼,是高高在上的轻视,是否定一个人价值的诅咒,但那个时候的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规则这种状态,他会将侮辱之言当成最平常的,最没有成本的攻击武器。

而现在的直哉还不懂。

他分不清对错,但他会模仿,本性中的傲慢因子也让他很快将观测到的行为付之到实践中去,比如潦草的求婚,比如以古怪的口吻赞赏一个人的“优点”。

禅院直哉隐隐觉得有什么认知开始动摇了。

但是他无法在这样的五条悟面前服软,他说,“如果我要道歉,那我该对她说什么?”

五条悟怔了一下。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沟通中感受到了无力。

完全……这个人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错了啊!

但是很快,五条悟眼神凝住,不再纠结这一点了。

因为禅院直哉是否意识到对错和他无关,他要的是对方道歉的行为。

他不需要纠正禅院的想法,他只需要实质的结果。

某些方面上也如神淡漠的神子,向禅院直哉发起了战书,“那就像求婚时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说对不起,否定你刚才说的所有话。”

“我们来比赛吧,不管是什么内容,我会把你通杀的。”

那一刻五条悟想到,禅院直哉对强者弱者的认知及区别待遇是坚固的,而他可以利用对方的强弱理论,以‘强者’的身份命令他这个‘弱者’做任何事。

朦胧之中,五条悟还想到……

强者难道真的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或许他该问问母亲。

***

而另一边,冬阳趁空和禅院直毘人提了一嘴那位稀缺的零咒力。

“你们好像都没有在意他啊,那么多人都无视了他。”

那个长满杂草的庭院中,无数人看到了旁观的禅院甚尔,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招呼,全都漠视了他的存在。

过得可真不好。

冬阳想,

她从这几秒的对待中便揣测出了对方的处境,一个比透明人还透明的,可有可无的家伙。

“把他交给我怎么样?”冬阳用随意的语气说,“我觉得那孩子适合帮我搬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器材。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忙,给我一个你们禅院懒得理的透明人也没什么吧。”

第55章

对于冬阳的要求,禅院直毘人一点儿意见都没,他甚至戏谑的开玩笑道,“如果他愿意和你走的话?”

冬阳挑了下眉,“你都把他卖给我了,还考虑他的意愿?”

“不好说啊,甚尔可是个难搞的孩子。”禅院直毘人想到了黑发少年的眼神,从第一眼见他,对方就表现出了强烈的想要离开这里的意愿,“况且你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感兴趣,合眼缘?”

冬阳笑笑不语。

为什么感兴趣?

她很快又走回了那个院子,发现禅院甚尔还坐在那里。

他似乎无所事事,十几岁的少年,没有学上,也没有工作,更没有朋友邀约,那的确只是消磨时光罢了。

上进心,责任感,人生的意义,这些通通不会存在于一个边缘人的身上。

不过这回禅院甚尔没有在打瞌睡或者发呆,他在练刀法。

这个民族喜欢用刀,以此延伸的流派不知有多少个,冬阳看到地上摊开着一本破破烂烂的漫画书,上面绘着打斗的图案,再细看,发现漫画的名字叫[火影x者]。

冬阳:“……”

因为这个国家显然很盛行漫画,所以悟也会看一些,冬阳回忆了一下她陪着悟看的那些圣斗士x失,火影x者,海贼x等一系列热血漫,作为取材,里面表现的体术借鉴了各种武术大师的真传,但毕竟带有奇幻元素,所以描述都很夸张,比如一秒钟挥刀20下,原地高速旋转形成防御攻击一合体的[回天],刷一下出现在敌人的身后然后头颅飞离,千年杀……

而显然,禅院甚尔正在试图一秒钟挥刀20下。

冬阳施展着隐匿气息的[绝]缓步靠近,站在了禅院甚尔的身后。

三秒之后,禅院甚尔猛地转过了身,凶神恶煞的瞪了过来,那一瞬间像只猛地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的大猫一样。

看清冬阳的脸后,他满脸的狠戾都没来得及收起,顿时因茫然和怔愣扭曲成了好笑的表情。

冬阳拍了两下手,似是鼓掌,似是免去尴尬让他回神,“刚刚挥了12下吧,这远远不止你的上限。”

禅院甚尔憋了半天,憋出了一个字正圆腔的,“昂。”

冬阳:“……”

禅院甚尔哽了一下,又低低道,“认真的话,能挥17下。”

“我看看。”

一般人遇到这种要求都会觉得古怪吧。

但是禅院甚尔下意识照做了,也不管挥刀的气势会不会吓到一位“柔弱的女性”。

他挥刀的气流吹散了冬阳的长发,她用凝观察甚尔的发力,每一寸肌肉的鼓动,以及对方的呼吸……天才。

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见过的,肉体上的天才。

目前为止她见过的最强的人便是禅院直毘人,而对方是特别一级咒术师,一级便是术师等级的最高了,而传闻“特级”是异常情况,目前还没有人被赋予这个称呼。

好苗子。

冬阳忍不住有点儿心动。

她这一刻忽然想……师傅当初见到她时,是不是也有这种起心思的感觉。

冬阳压着热意说,“和我打一场,输了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禅院甚尔无波的眸子中泛起了微弱的涟漪,他的个子比冬阳略高一些,但好像并不习惯于挺直腰背,又因为低着头,所以要目视冬阳时需要抬着眸子,狭长的眼睑遮住了他大半瞳孔,显得很是不好惹,“……我为什么要和你比?”

语气反而蔫蔫的。

“你赢了的话,我包你三年的游戏怎么样?”

禅院甚尔僵住了。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这一刻的眼神竟然格外清澈,“?”

冬阳挑了下眉,“或者说你其实不打算玩游戏了?但是目前街机店还是很火啊,最近几年都出了不少新作了,比如拳x。”

“……”

禅院甚尔呆呆的放下了手。

被认出来了?

不……应该说,他竟然被记住了?

过去这么多年,他的模样早就不像小时候那样落魄了,青春期之前的他因为营养不良像是瘦干的吗喽,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变高,体格变壮,渐渐的也不会饿肚子,所以到现在,禅院甚尔觉得自己已经与小时候的他判若两人。

但竟然还是被认出来了。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禅院甚尔的胸膛中涌动,他不是不懂情绪的笨蛋,知道那是惊喜和激动。

即便他连积极的情绪都伴随着隐秘的担忧和忌讳,但是容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面前的女人还在等他回话。

“行啊。”

禅院甚尔应得很是情愿。

“那……就在这里吗?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面前直冲过来一个拳头。

碧色的瞳孔一震,禅院甚尔本能的撇开头,冰凉的拳风擦过他的眼睑,吸得他的额发飘去。?!

这女人?!

即便有围观过她和禅院冽的对峙,但旁观和直面果然是两种感觉,况且禅院冽是个废物。

容不得惊愕的时间,禅院甚尔急急的后退躲开对方的横扫,因仓皇而身形不稳,他紧接着扭转腰腹,精神高度集中起来,没有一丝犹豫的向冬阳踹去。

“砰!”

他的腿撞上的女人做出防御姿势的小臂,肢体相触的瞬间因为冲力发出了闷响,禅院甚尔心中惊骇。

和石头一样!

正常的人体有可能达到这种硬度吗?质感也太怪了,就算是肌肉发力绷紧也不该……

下一瞬,女人就抱住了他踹过去的那条腿,原地螺旋甩了两圈把他丢了出去。

Rou~~!

禅院甚尔堪堪落地,猛地再次冲了过去——

……

奇妙,畅快,还有一种奇异的安心。

禅院甚尔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在这个略冷的天气,他的汗却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不可思议。

酣畅淋漓的打斗会让人分泌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禅院甚尔看着身前的女人,对方的胸膛起伏程度比开始时明显了一些,但相比他的模样要精致不少,她没受伤,他也没有,因为这女人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自青春期后,已经很少有人可以单纯从肉体上胜过他了,术师们更依赖于术式,这也是他不管体力成长得多强,都没被人正眼看过的原因。

明明他也变强了,在这个恃强凌弱的家族却还是收获不了一分所谓的“尊重”。

“还来吗?”

“打不过吧。”禅院甚尔说,“打得过的话,从一开始就会打过。”

“哈哈哈哈年轻人要有梦想嘛!”

“不要用一副大叔的口吻说话……”

顿了一下,禅院甚尔哑声问,“你的术式是什么?”

“我想想啊,应该是没有的。”因为战毕,冬阳随意把衬衫拎在手里,她里面还穿着一件紧身的练功服,“但我有其他增强肉体强度的能力。”

“是什么?”

“生孩子觉醒的,你估计学不了。”

“……哦。”

过了一会儿,他别扭的提起,“你赢了,要我做什么?”

红瞳的女人定定的看着他,“来五条吧,甚尔。”

禅院甚尔:“……?”

这是招揽吗?

禅院甚尔再次呆呆的指了指自己,“我叛出禅院,然后加入五条吗?”

“开个玩笑,加入五条干什么,还要跟他们卖命,我说的是跟着我。”冬阳向他走近,顺脚蹭了一下土地上他们打斗时踏出的痕迹,“呆在这里埋没你了,我觉得你蛮有天赋的…”她用戏谑的口吻,眸里的神色却极其认真,“要不要拜师啊~~”

禅院甚尔觉得哪个词都很陌生。

但是面前的女人却好像在证明自己的诚意一般,更为认真的解释起来,“你刚才和我打的时候全靠本能,并未流派和章法,但是不得不说好几次的判断都让我感到惊喜,你是天赋直觉型选手啊,老实说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教学经验,也没有教师职证,但俗话说的好,老师是用来模仿和超越的——”

冬阳对他说,“怎么样?”

禅院甚尔:“……这不是我打赌输掉必须要遵守的要求吗,为什么还要问我的意愿。”

“打赌和打架是消除我们之间的陌生和尴尬嘛。”冬阳坦荡的挥了挥手。

“……”

禅院甚尔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不太擅长说肯定的话,就像嘴巴被粘稠的东西封住了一样,可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作出了除言语之外的回应动作——点头。

啊……

意识到自己点头之后,禅院甚尔顿时感到有什么一轻。

无所谓了……

反正他这张嘴向来只会说带刺的话。

去哪里也无所谓……

离开禅院本来就是必定的,只不过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以为自己会继续跟在混混的身边,或者去个诅咒师的老巢堕落……

“是吗?那太好了!”冬阳一激动就哐哐哐的拍着他的背,“直起背来,待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你跟上就行!”

在重击下差点儿吐血的禅院甚尔扭头,“我现在去找老爷子说我要离家出走……”

“不用,直毘人把你卖给我了。”

禅院甚尔:“…?”

他下意识道,“卖了多少……不对!你早就计划好了?”

“唔,你不值钱。”冬阳说。

这句话让禅院甚尔猛地冻住。

却听冬阳紧跟着道,“因为钱怎么能衡量你呢。每个人都是无价的。”

每个人都是无价的,钱怎么能衡量呢?

没上过学的禅院甚尔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灵魂之句,不然他怎么会有震上一震的感觉。

以及……如果对方早就计划好了……

第一次,禅院甚尔有了被重视被注视的感觉。

因为这身还算有用的肌肉吗?

“对了,我请的游戏好玩吗?”

禅院甚尔像是硬把自己轻浮的语气摆正,“不花钱的当然好玩。”

“哈哈哈哈玩上了就好,那些混混经常在那一带走动,可能会找你麻烦。”

“找过了。”禅院甚尔摩擦了下自己太阳穴后的头发,“用棒球棍把我敲昏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就滚了,听说当时没有人替我报警,也没有人替我叫救护车。”

“那你是怎么……”

“我命大,晕了半天后自己醒来去了诊所。”禅院甚尔平静的提起那惨烈的遭遇,“但是那个混混好像还是进了少管所,听说是一个不良组织的老大看他不顺眼,把他和他兄弟都端了。”

冬阳:Is me。

她无声的笑了笑,短暂的瞥了一眼禅院甚尔宽大袖口露出的小臂上。

——那上面是一个诅咒师团伙的纹身。

不过,因为出汗,那个纹身已经花掉了。

这小子,哈哈。

冬阳给了甚尔半小时的时间收拾东西。

她从这个院子出去,外面有关六眼被陷害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五条家的人正陆陆续续的回来集合,已经到的就如同早上来时那般齐整的站好,悟在正中间。

五条悟蹭了一下鼻子。

冬阳看着他,呆滞的睁大眼睛。

白发孩子的鼻子上有一块墨水。

“……你刚刚做了什么?悟?”

五条悟眨了下眼睛,墨水不太容易洗掉,所以即便他好好清洁过也是这副模样。

小花猫向上吹了口气,湿漉漉的刘海儿顿时飘了一下。

“我和直哉从数学比到了天文地理。”

五条悟别开脸,似是也因为这副模样不太好意思,“为了全方面的打败他。”

很显然,五条悟脸上的痕迹是不小心被自己手上沾到的墨水蹭上去的。

冬阳:“你和直哉玩得这么好吗?”

五条悟:“妈!我和他关系一点儿都不好啊。”

下一秒,冬阳就再也忍不住,指着他的脸笑起来,“噗…哈哈哈哈哈哈……!”

五条悟:“……”

五条悟小声,“…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没错没错,哈哈,很可爱。”冬阳也蹭了下他的鼻子。

过了一会儿,禅院直哉跑过来了。

他的样子更为惊人,脸上黑一块灰一块,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人前。

他的头发上带着和五条悟一样的水汽,看来刚才在试图努力的清晰掉脸上的痕迹,但是失败了。

“直哉少爷……?”

有侍从惊呼了一声,禅院直哉很在乎仪容外表,他能自己照镜子看半天。

禅院直哉干巴巴的走到冬阳的面前,同手同脚。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甚至没有直视在场任何一人的眼睛,便刷的弯腰,中气十足的喊道,“兰惠女士,我对之前无礼冒犯到你深表歉意!遂请求你的原谅!”

众人:“……”

等等,他是不是还背了文绉绉版本的道歉词!

“啊,错了。”

禅院直哉忽然口胡了一下,立刻又喊道,“兰惠女士!我对之前无礼冒犯到您深表歉意!遂请求您的原谅!”

他忘记用敬语了!

冬阳:“……”

没人哼声,禅院直哉也没给别人反应的时间,一字一句的背出了接下来的话,“您是一位美丽,宽容,有涵养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