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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Life and death 20

死亡按照既定的规则继续预演。

几人在新的周目里, 直接把课表贴到了黑板上。简单解释,再三强调,告诉教室里的所有人, 心中一定要跟着课表标明的课程走。

看似透露了该说的线索, 实则用处不大。

有些人本就不信任中途插入怪谈的范意, 连带着看与范意相近的人也心有疑虑。

尤其是在目睹了范意的各样表现之后,这些通灵者反加深了警惕, 也自然不肯全信黑板上的课表。

最终,由于没有坚定想法,在认知的摇摆不定下,他们听到的课程在两种课之间徘徊。

数学里掺着外语。

与规则不符。

怪谈再次动手, 封住了整间教室。哪怕这回存活下来的人比上次多上不少,却依然无法挽回之后必死的局面。

这次范意等到了第一节下课,跑操铃作响, 在操场附近隐隐约约唱起朦胧的音乐时,才把手按到了轮盘上。

满室的死人睁开了眼。

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向活人厮咬而来。

*

第十三周目。

这回没有人再敢不信范意的话。

第一堂课的铃声响起, 曾杀戮过他们两次的教师抱着没有文字的课本走入教室, 二话不说, 便开口讲起了足以蛊惑人心的不知名语言。

“柑橘,”路白月在背后碰碰范意,“我听得见。”

“怪谈加重了精神污染的力度, 我们听见的不是课,是死者的低语。”

“……”

范意把冻得僵硬的手指摁在轮盘上。

和轮盘待在一起的, 是被捏皱的,能用以维持清醒的白纸。

“这样一来,你又要被他们怀疑了。”

在认知干扰的作用下, 通灵者很难往精神污染的方向上想,也许有部分人愿意相信范意,可一定也有人会疑心是范意的问题,认为范意欺骗了他们。

路白月显然知道多次使用时间轮盘的副作用,问:“临昕橘,你还坚持得下去吗?”

“可以。”

范意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意图蹭出些许暖意。

他说:“我早该考虑到的。”

现在,所有通灵者的命都牵在范意身上,若是他撑不下去,那大家都得玩完。

而范意实在不擅长,也不喜欢应付这种关系。

——别人并不信任他,他还得想方设法地解释,顾着那些人的命,哪有这样的事。

可是在这里,他又不得不这样做。

但凡有一个人违反规则,就会给怪谈提供在其中动作的可乘之机。

“连我都觉得过分了,”叶玫说,“临昕橘,你就非要把饭一口一口喂他们嘴里吗?”

“不喂。”

范意闭上眼:“不过,死亡是怪谈的错。”

每个人都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他们不是一个团体,却被迫连结在一起。

谁也无法去苛责谁。

*

第十四周目。

小枝带着武器,与其他人一块,强硬地站在台前。

“把你们的学生手册全都翻到最后一页,”他硬邦邦道,“有空白页的,撕下来,攥紧了。”

“没有手册或空白页的,过来拿糖。”

“我劝你们乖乖听话,”阿霖说,“不然不用怪谈动手,我们来,反正不遵守规则的人之后还是会死,不如提前杀了,免得拖累别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枝以为这次会顺利些。

谁曾想,一名坐在角落的通灵者倏地出声:“我说你们,挺可笑的。”

他扬扬手里的白纸:“这玩意不用你们提醒吧?谁都知道有精神污染。你们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活,凭什么要我们按照你们的线索走?”

“何况你们给的东西来路不明,别是怪谈设计来让我们永死的毒药。”

“很好。”许淼的心冷了下来。

她抓过一颗糖,当着众人的面吃下,咬得嘎巴响,说:“糖的数量就这么一点,全都在这里,最多只能撑几个轮回。”

“既然你们不信我,那我这周目吃过糖,白纸可以让给其他人。”

“谁稀罕……”

“爱稀罕不稀罕。”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只到一半,便被人扭了头颅。

是路白月。

他用一种注视死人般的冰冷目光审视着方才那名提出反驳,被他亲手杀掉的通灵者,捏了捏自己的腕子,冲小枝道:“不是说了,不听话就去死,你们在磨蹭什么?证明给谁看?”

“这也太……”

如此一来,就算别的通灵者再有躁动,也不敢当面冷讽了。

可是怪谈的认知干扰并不因表面的顺从而停歇。

内心生出些许不服气的,思维被怪谈诱导,无限放大。

最终怪谈再次找到动手机会,教室的门重重关上,“老师”的屠戮开始。

每个死者都睁着不瞑目的双眼,停止了呼吸。

范意刚缓过来一点点,就又要将时间重置。

他想,怪谈很有可能在拖他,想把他的身体拖垮。

但是他不能不倒流。

范意咬住牙,失去大部分知觉的手打开时间轮盘。

与此同时,叶玫攥住他的另一只手,试图把他冰凉的体温捂热。

叶玫问他:“暖和一点了吗?”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温度,烙在范意身上,竟让他觉得微烫。

范意停了停,才说:“嗯。”

“现在好多了。”

*

第十五周目。

强硬压制的路子走不通,他们只好一点点把线索捋明白,讲清楚,把饭喂进这些通灵者嘴里,才勉强换来了所有人的配合。

可第一堂课还是出了问题。

在天空乌云密布,教室门关上的瞬间,范意倏地从座位上站起。

他呼出冰冷的凉气,用冻到发疼的嗓音,举手向讲台上的老师示意。

这一周目,老师没有在他们违规之后做出任何行动,说明未违反规则的人,在教室里占大部分。

所以……是谁上错了课?

范意立刻冒出一个想法。

“老师,我可以问一下,这道题怎么解吗?”

范意随手指了指课本上的一道题目。

在老师回答的同时,范意出声:“所有人把自己听到的答案写下来。”

好几位通灵者立即明白了范意的想法,二话不说,就沙沙动笔。

只有夏以调,用某种异样的复杂目光,回视着范意。

只有他没有写出答案。

作为主动向范意寻求合作的人,他在明知正确课表的情况下,上的不是数学课。

听到的答案,当然也是另一门课的内容。

别人的耳里是数学。

他只能写下一段无用的诗句。

范意为了让身上的冷意多散一会儿,直到跑操铃声响起,云翳蔽空,赶在出现死人之前,迅速逆流了时间。

*

十六周目,已然被次次累加的污染冻僵的范意行动迟缓。

而不必他说,叶玫出手,干脆利落地杀掉了夏以调。

这一次,他们终于顺利度过了第一堂课。

门窗没有关上,天空仍旧晴朗,老师也一样安安稳稳地讲完了数学,收拾东西走人,没再在教室里大开杀戒。

有通灵者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

且接下来的跑操与体育课,都没有再出现新的死人。

“算是捱过这一关了吧?”有人苦笑着问道。

“捱什么捱,”另一个就在边上人嘀咕道,“之前的周目里,我们好几次都轻轻松松活到了下午。结果现在,自从那个谁来了,我们死得越来越快,活着越来越难,就没有一次顺利过。”

“谁知道是不是怪谈在自导自演。”

“别这么说……”

一语成谶。

第四节课,乌鸦撞进教室,扑腾着翅膀,大量的鸟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在天花板下盘旋。

哪怕范意已经再三叮嘱过第四节课中途要更换课程,可教室内没有钟表,课程更换的时机只能在心中默数。

掐准时间及时调整太难,早一分晚一秒都不行。

果然,不止一个通灵者数错了时间。

乌鸦在他们头顶扑腾扑腾。

这回的教室没有锁门,讲台上的教师笑容扭曲,裂到眼角。

而乌鸦的出现,还干扰了不少通灵者的注意力,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认知中的课程混乱,不由自主地违反了规则。

乌鸦开餐了。

它食着生人肉,一口一口地啄,咬下一块来,就想把活人啄得千疮百孔。

驱赶走了这只,又会有另一只乌鸦飞来,吃下他的另一块血肉,直到在痛苦中死去。

原来在这儿等着……

开头的死亡也许对怪谈来说只是小菜。

这才是上午的他们真正该注意的地方。

范意想,下周目,他一定要弄个闹钟来。

这饭不一口一口喂还过不去了是吧。

范意觉得心累。

哪怕大部分通灵者都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再排除一些自己有点想法的刺头,还有少部分人,一次违规,就会拖累一次轮回。

好在这周目足够长,范意先前逆流时间带来的污染已经被他自己同化了大半,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没之前那样冷了。

他再一次,给了所有人生路。

*

可是带了闹钟也无济于事,有些人就是没有那么快地转过思维,把课程调整过来。

第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周目……他们怎么都过不去,永远停留在第四节课,在乌鸦的尖鸣中被啖尽血肉而死。

连小枝他们也难免会出差错。

小枝说,范意只要保证自己活着就好。有范意在,他们就还有机会,还有生还的可能。

其他通灵者也求范意尽早轮回时间,救救他们。

不要等到乌鸦啄食完毕。

反正还有下一次。

下一次复下一次。

第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周目。

他们依然没能逃脱死亡的困囿。

被生食下肚,是极为痛苦的死法。

范意也不知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每一次,都会有人出错。

哪怕路白月把上周目出错的人提前解决了,也还有别的人把控不好时间。

叶玫也跟着范意看了一遍又一遍死亡。

惨绝人寰的景象。

逐渐变得不完整的尸体。

他看着范意转动轮盘,乌鸦从叶玫脸侧飞掠而去,越过他去撕咬他身后的人。

他看了许久。

后面才说:“继续吧。”

“我知道你不会停的,”

直到第二十五周目。

有通灵者甫一苏醒,看到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范意,径直拿着刀片冲了上去,朝范意那边扎去。

范意眼疾手快,反身避过,顺手擒住对方的胳膊,将刀片掐到地上。

变故一发生,路白月、叶玫、陈暖和小枝就赶了过来。

“你疯了?”路白月说,“他死了就没有下次了。”

“……”

袭击者用怨恨的眼神盯着范意。

半晌,他说:“六次。”

“我被乌鸦活活吞噬了整整六次。”

“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可以解脱了。”

他似乎是真的疯了:“就是因为你能带来下次!!我才要杀你!”

“我求你了!你去死吧!结束我的痛苦吧!”

“……”

什么破逻辑。

范意面无表情道:“所以呢?你的死不是我造成的。第四节课,我说的很明白,是你自己没有做到。”

“所以呢?”那人说,“我好不容易做到了一次,因为其他人的失败,我要和他们一起重来?”

“然后下一次又在痛苦中死?我受够了!”

“临昕橘,你比我见过的所有怪物都要残忍。”

说着,他捡起地上的刀片,割破了自己的咽喉。

“……谁管你。”范意说。

他本来就没有对旁人生命负责的义务,也从来没有这样承诺过。

“就这样?”叶玫问。

“不管他。”范意说,“让尸体留这儿吧,怪谈会处理。”

范意很快收拾好心情,转头准备继续这一轮回——

忽然间,叶玫猛地从身后抱住了范意。

湿热的血液沾到范意的肩膀上,叶玫贴着范意,范意似乎听到了刀刃破皮的声响,近乎心惊肉跳。

一向反应敏锐的范意,此刻慢半拍地回过头去。叶玫垂着眼,脸上惨白至极,却没什么表情。

他替范意挡了一刀,刀子没入脖颈,连死亡都是安安静静的,妖冶而又美丽。

动手的人,居然是小枝。

从第九周目开始,合作到现在的小枝。

“……他说的没错,临昕橘。”

小枝的声音很轻,仔细一听,里面似乎还藏了隐约的哽咽。

他在之前的周目里,因乌鸦死去三次。

上周目是第三次。

“我原以为你的轮回是新的机会,”小枝说,“现在看来,是无尽的,漫长无边际的苦痛。”

“你去死吧。”

范意听到叶玫撑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地动动嘴唇:

“别听他的。”

“杀了他。”

第142章 Life and death 21

其实范意早已注意到了小枝不安分的动作。

不管是身边的人还是自己, 在死亡降临以前,范意总会产生某种预感,听到名为死亡的风声。

比如第九周目, 跳楼者带着斧子一起, 从天而降的时候。

那是寻常人无法躲避的危难, 范意却提前知晓了。

包括刚刚,小枝要杀他时, 范意同样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风。

这回是他反应慢了。

跳楼者砸下来那周目,范意在第一时间避开了危险,却间接导致了叶玫的死亡。

哪怕这就是怪谈本身的目的。

但从那之后,范意就没有再避过。

他知道怪谈杀不死他。

……但是人可以。

不需要精神污染, 他们自己会疯。

范意脸侧沾染着大片的鲜红,晕在眼尾,他抽了一口凉气, 肺腑如被冻住一般冰凉,跟着发冷。

他轻轻放下叶玫尚还留存着温热的身体,很平静地想。

如果他刚刚躲开就好了。

不是。

如果他第一时间把叶玫推开, 就好了。

来得及的。

可叶玫抱他抱得那么紧, 显然早就做好了会死的心理准备, 就算他推,对方会松手吗?

范意不能确定。

第三次了。

这是他在这怪谈里,第三次看着叶玫死去。

路白月和陈暖控制住了小枝, 把他压在地上,小枝知道自己杀错了人, 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情,嘴唇微动。

可是他被上周目死亡的回忆支配,无法控制的恐惧留在他身体里, 一时冲动下,不该说的,已经和范意说完了。

他也的确杀了叶玫。

叶玫死前,小枝似乎还看到叶玫在笑。

他一定是疯了。

这种时候,谁笑得出来。

而范意走到小枝身前,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刀。

范意轻轻说:

“既然你觉得是我造成了你们的痛苦,是我太残忍,那我们就把账算清楚点。”

他蹲了下来,与小枝平视:“我让你重活了多少次,你就还给我多少次吧。”

“我只算你死亡的周目。”

说着,范意动了手。

刀子简单地刺进胸膛还不够,范意用了死力,避开要害,搅了好些下,才拔出来,在小枝痛苦的叫声里,抬起刀尖,往眼睛上剜。

一下接一下。

刀刃刺进皮肉的闷响。

就算头顶响起早读课下课的铃声,范意也没有去理会。

惨叫声仿佛在他耳中消弭了去。

而台下的通灵者,要么是他的帮凶,要么被此景震住——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阻止他的行为。

最后,小枝的身体软趴趴地摔在地上,全身上下不见一块好肉。

他因范意而重活了多少次,范意就刺了他多少刀。还不是普通的穿刺,每块血肉都要被搅得稀烂。

范意吐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立刻逆转时间,而是放任这两个人的尸体躺在讲台上方,单把叶玫抬起来,靠在讲台桌后面,冲底下的通灵者勾勾手指。

范意:“还有想要解脱的,觉得我让你们痛苦的,大可以一起来找我,自己爱死,那就满足你们。”

声音冷得像冰:“我亲自杀。”

夏以调抬起眼。

往常的周目里,为了防止变数,也因他的意外暴露,总是第一个被这些人杀死。

而他似乎也接受这样的命运,对自己的死亡无所作为。

如果不是讲台上的变故,他不会被留到现在。

“放弃他们吧,临昕橘。”

夏以调默了片刻,开口道:

“再这样下去,你也只是在无意义地重复他们的死亡。”

范意没理他,也没杀他,走回了座位上。

夏以调笑了笑。

他转过脑袋,对范意道:“我说过,我可以提供给你有价值的东西,手里不止一条规则,关于时间,只是组成这则怪谈,保证你们不死的一部分重点而已。”

“你要是想放弃他们了,就和我聊聊吧。”

说完这话,他选择了自我了断。

许淼见夏以调自//杀,收回了自己手里的道具。

她见范意的脸色不对,思索片刻后起身,到他的旁边问:“你没关系吧?”

范意:“没事。”

他翻开叶玫的学生手册,熟练地找到最后一页,从上头撕下一张白纸。

接着,他拆开一包新的糖,从里面倒出了十来颗。

“糖还剩六包,应该还能撑上十几个轮回,拿去发给其他人吧。”

超市里的东西一旦离开超市,就不会跟随轮回的重置而重置。

用一次少一次。

一包糖大概能供他们维持三个轮回不受污染。等糖用完,那些学生手册上没有白纸的人,大概便没得救了。

许淼点点头。

停了一下,她又说:“临昕橘,他们自己选择了死。”

“和你没有关系。”

他们自己想要解脱,所以死去了。

可叶瑰不是。

这句话哽在范意的喉咙里,堵得他疼。

怎么会疼呢。

明明没有受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就像前几个周目那样,第一到第三节课顺利度过,从第三节下课起,每个人就都捏了把汗,攥在手心。

怀着紧张的、恐惧的心情,在教室里坐立不安。

直至上课铃打响。

而他们在这一周目,仍然没能成功。

就算有闹钟提醒,人的反应也各有快慢。

乌鸦飞了进来,贪婪地吮吸着活人的鲜血,通灵者一遍又一遍,被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挣扎到最后,失去所有的力气。

在意识到自己上错了课的瞬间,阿霖就露出了恐慌的表情。

他的座位离范意那儿近,扑着身子就到了范意旁边,急急忙忙说:“临昕橘……”

“你能不能重置一下时间?就现在。”

范意看着他,紧攥住手里的轮盘。

“快一点,”阿霖不想再挨一次这样的苦,“反正叶瑰死了,你到时肯定是要重置的,不如早点——”

乌鸦猝然袭来,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阿霖没有声响了。

他身上被啄出一块块窟窿,空洞洞得吓人,原本伸向范意的胳膊也垂了下来,身躯砸在地上,眼睛瞪得极大。

他望着范意,连“啊啊”声都无法发出,手指在地板上乱抓,仿佛在说:“为什么还不重置?”

范意松开轮盘。

“喂,”路白月在后面问他,“你就这样看着吗?”

“现在重置,还能趁早结束一些人的痛苦。反正叶瑰死了,你不可能放弃他,肯定要再来一次。”

范意在嘈杂声里回应了路白月:“这次晚一些。”

第四节课,怪谈并未限制他们的自由,也就是说,等会死的人全部死去之后,他们可以离开教室。

只不过,在上课时间里,他们出不去。

一样会死。

这些通灵者们确定只有范意能逆流时间后,乞求着范意能早些结束在活着的情况下被一口口吞食的痛苦。

并保证自己下一次会认真算着时间,及时在心中换过课程。

当时的范意说:“但是,你们的生死我护不了,只能你们自己来决定。”

那些通灵者疯狂点头:“我们知道的!”

所以范意才会一遍遍在中途就逆流时间。

“等下课吧,”范意不愿再看那些惨状,别过头,目光盯着窗外,“等到下课了,这些乌鸦也吃得差不多了。”

“这次,我们等到下午去,趁这次机会,把下午的日程一口气推出来。”

“嗯?”路白月明白了范意的想法,把凳子搬过来,“你真的打算放弃他们了?”

“不然呢,”范意的话里听不出含了什么样的语气,“我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了,同样的错误,同样的命运,自己不争气,我有什么办法。”

“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们耗下去,这是A级怪谈,不是过家家。”

路白月弯弯唇角,他说:“你知道吗,临昕橘,我感受不到了。”

范意:“嗯?”

路白月:“你的悲哀。”

他说:“你最初看着他们死去时,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心中却在为死者哀悼,我想你是不忍心的,所以才会应下他们的请求。”

“然而现在,周目轮回得越多,你看着他们的目光就越冷。平时的情绪,竟会和我杀人时的状态一样。”

“消失的怜悯,像在看着死人。”

路白月说:“你被怪谈影响了,临昕橘。”

范意托了托脸:“你这不是比我清楚吗?”

“时间轮盘是诡物的东西,副作用叠加了那么多次,受影响也无可厚非吧。”

他摩挲着轮盘的边缘,声音淹没在哭喊声里,如在苦海中央沉浮:

“不妨碍,就算没有副作用,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能对任何人的生命负责,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一次一次把希望寄托在范意身上。

打碎了,也要怪他。

*

这一堂课过去,教室里就只剩六个人了。

除了范意、路白月之外,还有陈暖、许淼,纪晨曦以及一个他们并不认识的通灵者。

满地是被啄咬得坑坑洼洼的尸体,叠得乱七八糟,不少部位被吃得一干二净,露出森森白骨,扭曲变形。

无比漫长的四十分钟。

范意待不下去了。

下课铃一响,他就起身离开,比谁都快。路白月抬手招呼了下还活着的许淼,匆匆跟上,陈暖也追了上来。

能活到现在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纪晨曦和另一个通灵者没随意上前,他们是单独行动,分别从教室的前后出去。

范意径直往楼上走。

这回他们没有违反规则,怪谈找不到理由动手,因此脚步轻盈又快捷,一路顺风。

哪怕它设置了一些小小的、无关紧要的陷阱,也会被范意无视过去——反正伤不到他。

他们很快就到了四楼。

此时应该是吃饭的时间点,教学楼里跑去抢饭的学生拔足狂奔,有不想排队的慢悠悠在教室等着,应当最为热闹。

然而,楼上高三的所有教室却空无一人,安静得很。

范意找到高三(5)班的教室,进去。

路白月怕范意出事,追上去提醒道:“现在还没到十二点,时间停留在14年的5月31日。”

“我们还是高二的学生,你就这么进来了?”

范意:“我清楚。”

“高二生提前来看看自己下半年要搬的教室,没问题吧。”

总不能到时他们高三了,还留在高二的教室里上课。

“学生手册也没说不能串班。”

他在高三的教室里转了一圈,简单地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又觉得胸口满满的,像被棉被盖着一般难受,于是找了个位置,推开教室的窗户。

没有缓解。

范意只好说:“这里太空了。”

“楼下高一,每个班都有诡物化形的学生,怪谈显然是余力构造一个完整空间的,没道理高三这么空。”

高三不参与跑操,他们不在操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平时下课时间又紧,他们每周目的探索主要围绕着上午的日程进行,而高三的部分是下午的内容,因此拖了这么久范意才发现,楼上没有人。

“他们比高二要早十分钟去吃饭,”许淼说,“午休时间,人不在教室,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范意道,“这教室近期没待过人。”

他指指黑板:“看上面,高考倒计时十二天。”

“如果现在是5月31号的话,6月7号高考,倒计时应该是七天。”

“而距离高考的十二天前,正好是5月27日。”

“也就是说,从5月27日以后,这教室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他用手指擦了下桌面,捻了捻。

上面很干净,一尘不染,说明课桌先前有人在用:

“连桌面都被收拾干净了。”

陈暖也在教室里转着。

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从后方的公告栏摘下了一张被各类白纸文件盖住的一则通告。

“你们看这个。”

陈暖忙把东西拿过来。

范意一眼看到标题。

【关于我校昨日高三学生远足活动的校方说明文件。】

【14年5月28日。】

第143章 Life and death 22

这张通知似乎被人为划过, 上边破破烂烂,有些地方还沾了已经风干的水痕,模糊着上边的字迹。

这么多人挤着看一张纸不太方便, 范意叫陈暖把东西交给路白月, 让他来读。

路白月撇嘴, 不情愿地接过白纸。

“14年5月27日,我校举行高三远足活动, 从学校出发,依次途经A市中心花园、越水阁景区,世纪公园,白山, 白山山顶进行打卡……”

看不清楚的部分路白月直接跳过。

“行至半山腰,天气忽然由晴转暴雨,因山体结构松散……”

“天气预报并未提及……”

后面的几段倒清晰了, 可以顺畅地念下来。

“山体崩塌,我校共382名高三学生,26名带队教师, 全部遇难。”

“5名学生重伤, 已紧急送往医院, 正在接受治疗。”

路白月把剩下的两三段草草念完。

通知的内容虽断断续续,却并不影响阅读。

再后面的部分都是一些道歉以及赔偿相关的场面话,想也知道, 这样一份纸面文件无法平息大众的怒火。

那些全部都是高三学生。

临近高考。

本该前途坦荡,未来灿烂。

范意坐在课桌上, 听路白月念完内容,思索片刻,出声问道:“高三总共有多少学生?”

这是一条他无法确定的线索。

但是范意记得, 路白月看过名册。

一般而言,名册的前半部分都会统计好今年在校每个年级的人数。而像路白月这样的人,他一定会把这些信息牢牢攥在手里。

不出所料,路白月闻言秒答:“386名。”

高三共有386名学生。

死亡382名,受伤5名。

当天去“远足”的学生有387名。

许淼发现不对:“多了一个人。”

“嗯。”

范意从路白月手里接过纸,跳下课桌,判断道:“他们的死亡很可能并非意外事故。”

“而是诡物所为。”

多出来的一个人,也证实了这一点。

也许它就是罪魁祸首。

路白月问:“话说,名册的事我都没和你提过,你是从哪知道问题出在人数上的?”

范意:“因为这则通告内容本身就有问题。”

“这应该是从日报上裁下来的专访摘录,5月27日紧急处理完,5月28日就出。”

“A市的确会在学生高三时举行远足活动。基本每个学校都有,可这活动多半举行在高三的上半学期,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

“大概十月中旬。”

“这个时间点临近高考,高三的所有活动都会停止,连跑操都不跑了——在这个时间节点出去远足,不觉得太矛盾吗?”

“这个行为就有问题。”

范意:“况且远足这种活动,因为涉及校外,校方会更加严谨,提前做好各项保障。

就算天气预报没有通知异变,山体崩塌,将近四百个要高考的学生死去,这数字实在吓人。”

“所以我猜,通告上写的,并非事实。”

“山体崩塌,多半是那天刚好发生了这样的事故,死伤或许有,但没那么夸张。是校方能想到的,用以掩盖真实情况的最好办法。”

陈暖问:“你觉得真实的情况是什么?”

范意没立刻回答,而是随便打开了一个教室的柜子。

里面的东西全被清理干净,空空如也,只有一点点残余的废纸垃圾,连续几个皆是如此。

班中的图书角上摆着几本书,以及一些公共用品。

讲台上粉笔盒是满的,粉笔很新,只用过两三根。

一圈下来,只有学生私人物品全都消失不见。

到这里,范意才回答:“我猜,是他们全体进入了怪谈。”

“整个高三,386名学生,26位老师。”

“只有五个人活着出来,看他们要去医院治疗的部分,估计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范意说:“既然这则怪谈的地图没有医院,就说明我们找不找这五个人,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

“它也许藏在活下来的那五个人里,也许目前还在怪谈里浑水摸鱼。”

路白月:“所以你想?”

范意:“如果是怪谈的话,等下周目,我早读课就去高三的班级转转,看看是怎么个事。”

这些高三学生是在5月27日消失的。

而第一堂课,正好是5月27日。

自从知道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怪谈暂时动不了范意之后,路白月心里踏实了许多。不过他也生怕怪谈忽然找到了对付他们的办法,听到范意要去冒险,不由得皱了皱眉。

但他最终还是说不出什么。

范意道:“现在先推出6月1号到7号的行程,我们等一等。”

许淼看时间:“还有十四分钟到十二点。”

几人在高三的教室里等了一小会儿,顺便简单地讨论了一下目前自己掌握的线索。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学校远处的钟楼敲响钟声,在上空回荡,分明是广播,声音却清远悠扬。同时好听的电子女声响起,也播报着目前的时间——

“现在是B市时间6月1日,中午十二点整。”

就在钟声响起的时候,教室变了模样。

原本空旷的教室里摆满了各种物品,有课本、小书架和水杯,桌洞里也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练习试卷,叠得厚厚的,一摞又一摞。

范意抬眼望着教室上方的倒计时。

【距离高考还有:6天。】

月份从五月迈入六月的同时,年份更替。

后面公告栏上贴着的大大小小的通知课表,也跟着更新,包括课表。

许淼忙去记下。

范意忽然说:“先别急。”

公告栏里的纸太多太杂,都混在一起。课表就贴在最外面,很显眼。

但范意直觉作祟。

这则怪谈的恶意如此浓烈,一次又一次,不停地以无比痛苦的方式叫他们死亡,真的会这么随意地把课表暴露,贴在外面吗?

亦或者,怪谈就在利用他的这种心理,混淆视听?

范意决定相信直觉,他上前几步,掀开了公告栏最上方的课表。

往下翻了翻。

终于,在被磁力贴吸成一堆的纸里,范意在最下面找到了一份被藏得很好临时通知。

【通知文件。】

【一、原定于5月27日拍摄的年级合照,改为6月2日13:20进行拍摄,毕业照将在拍摄完年级合照后,将于6月3日下午2点开始,按班级依次拍摄,未轮到的班级也请在操场等候,请各班务必准时到达。】

【二、因学校需提前两天布置考场,本校学生请在6月4日上午放学后清空教室内所有物品,保持干净整洁。

6月5日考场布置完毕后学校放假,除高三学生外,无事不得进出。

同时,请高三的同学回家后好好复习,认真备考。祝福你们考上理想的大学。】

“……”

范意按照通知上的文字反推了一下时间。

他告诉许淼,说:“课表不用记了。”

“第一堂课去拍年级合照,到下午两点拍摄毕业照,下午三点,我们到学校外面去。”

“之后的时间都在校外。”

他的思维转得很快。

前两条没有什么好说,按照通知上来。

6月4日清理桌面,上午放学。

而他们的抵达6月4日,是在下午三点。一般这个时候,教室大概率已经被清理完毕,他们直接放学就是。

之后是6月5号和6月6号,学校放假。

6月7号是高考当天。

但当他们来到这个时间点时,天色却已经到了晚上六点。什么试都该考完了。

6月8号同理。

在场没人质疑范意的判断,听完分析,许淼认同地点了点头,说:“行,下周目我传达给阿霖他们。”

陈暖问:“那现在呢?”

范意摸出了时间轮盘。

他说:“我不想试险。”

即使他们目前还没有掌握怪谈的所有信息,范意也不打算去赌,赌一个按他的日程走下去,就能够离开怪谈的可能性。

他们现在还不能离开。

如果成功,叶玫就回不来了。

他说:“我现在把时间倒回去,再来一遍,到时的第一堂课我会以生病或去厕所为理由,到高三的班级看看。”

“你们好自为之。别死了。”

*

第二十六周目。

这一周目,刚步入开头,许淼就把上周目他们发现的事情和阿霖讲了。

而同一时间,范意一上来就迅速抹了上周目要杀他那位通灵者的脖子,同时,叶玫用长钉解决掉小枝。

夏以调由路白月负责。

如此干脆果决。

几个离得近的通灵者张开了嘴。

他们上周目死去的痛苦仿佛还停留在身体中间,刚一苏醒就乍看到这幕,条件反射地跟着应激。

有通灵者往座位里头蜷了蜷,惊疑不定地在范意、叶玫与路白月之间来回扫量着,生怕他们大开杀戒。

随后好半天,他们才反应过来。

死的这三个人,有两个是在上周目扬言要范意去死的家伙。

剩夏以调,是害他们在第一堂课轮回数次的卧底。

这下,他们更加沉默不言。

范意和他同伴的行动能力让他们感到可怖。

尤其是叶玫。

他上周目一样死去了,还是被小枝切断脖颈血管,血液流干而死。

这周目,他居然能第一时间起来寻仇。

范意只打算先绝后患。

杀了人后,他没关注倒地的声音,而是多看了叶玫一眼,就转身向老师走去。

叶玫停了一下。

他手上还沾着刚刚杀人时留下的血,随后,他在众人异样的打量里,小跑几步,上前抓住范意。

他的手很温暖,范意的身体却很冰。

冰到叶玫以为自己握住了冬天。

他问范意:“你怎么了?”

那种对生命漠然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却似乎藏了一些别的、特殊的东西,好像有东西划过其中,像是眼泪。可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实际上,范意觉得很冷。

从不知第几周目开始,每次逆流,他身上的污染都会比上一回严重几分。

哪怕捱到了第四节课,冷意已完全消弭,下次轮回,还是会比上次冷。

一次一次叠加。

真暖和。

范意想,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叶玫一次次给他暖手。

只是很可惜,以后这样体温正常的叶玫,他见不到了。

而叶玫也是直觉范意是要去做些什么的。

或许,就在他死去的第二十五周目里,范意发现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范意说:“我打算去高三的教室看看,最快五分钟。”

范意回头:“你要一起吗,叶瑰。”

第144章 Life and death 23

“老师, 我们去一趟洗手间。”

*

在众目睽睽下出了教室之后,范意快步往楼上走。

早读课上,书声琅琅。

听着学生们背书的老师扭头看看没擦干净的黑板, 干脆拿起板擦, 自己把上边的粉笔印刷刷抹干净了, 顺带把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从“十三”改成“十二”。

他们还在。

都还活着。

范意靠在玻璃窗边, 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到教室里面的情景,但能通过轮廓,捉到学生或老师的动静。

如果想要在不那么明目张胆的状况下窥探内部, 这里倒是个好位置。

叶玫站在他边上。

他抬手抵住外头的磨砂玻璃,原本明朗的天气无端吹过阵阵阴冷。

这阴冷从范意的衣衫下摆鼓进去,比他的体温还凉。

范意没忍住一个哆嗦。

叶玫看在眼里, 往后站了站,给范意挡风。

他说:“我还以为你打算来做什么,原来你是想看这个。”

“怪谈要来了。”

范意顿了一下。

叶玫的发言没有问题。

在生死一线挣扎得多了, 通灵者往往会在现实也变得十分敏感, 对于怪谈, 他们会产生一种非同寻常的灵敏嗅觉。能提前察觉到污染的存在,预见怪谈将诞生的兆头。

即便没被及时察觉,等将成型的怪谈发展到一定程度时, 也会自己向外界发出“警告”。

先是灵异事件出现,大多时会涉及到普通人, 引起注意。

少数隐藏得极好,未被解决的灵异事件,在吃掉一定人数后, 便成为了怪谈。

听叶玫的语气,他似乎不单单是捕捉到怪谈将诞生的动静——这样简单。

他好像早知道这里高三的学生会遭遇怪谈。

在一则怪谈里即将苏醒另一则怪谈的事情,范意此前还没有遇到过,气息与气息相掩盖,是能够模糊掉通灵者视听的特殊情况。

有怪谈本身的污染包围在这里,加上认知干扰的存在,只有身作灵鬼的范意,才能在混淆在一起的污染里找出它们细微的差别,推测出是两则不同的怪谈。

不等范意开口,叶玫便简单解释道:“我知道这则怪谈是什么。”

“第五周目,我来过这儿,还跟着这帮学生一块儿进了怪谈,和路白月一起。”

范意看着叶玫。

叶玫回视着范意的表情:“路白月没和你说吗?”

没有。

范意说:“你也没和我讲过。”

“这种线索,早就该提出来了。”

“哦,”叶玫把话说得很平,“那应该是我忘了。”

“我记得这则怪谈对我们来说没有危险,它针对的是这里的高三学生,在里头,我们可以作为旁观者,去看到最后。”

范意:“所以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没报太大期望。

要是能讲清楚,这玩意也不用他特地跑一趟了,直接回教室就行。

果不其然。

叶玫思索片刻,有些无奈道:“好吧,我忘了。”

范意:得。

他嘀咕道:“还是得亲自再看一遍。”

话是这样说,范意却没有要怪人的意思。

怪谈时时刻刻都在模糊着他们的记忆,污染着他们的精神。看到的真相会被忘掉,找过的线索只留下不关键的部分,重来与提供线索只为了观赏他们的一次次死亡。

若是此处不影响记忆,叶玫早就能离开了。

他在第一周目就看到了所有的真相。

然后,被怪谈灭口。

范意算着时间:“你们当时是什么时候来的。”

“和你一样,”叶玫说,“早读课上课不久,我和阿月聊了两句,就和老师提了,五分钟去洗手间。”

“刚到高三门口,就被一起带进了楼上的怪谈里。”

那来得及。

都讲到了这里,叶玫又插了句题外话:“去洗手间的伎俩倒是很多人用过。”

“但是这五分钟里,想探索根本走不了多远,超时即死,路上还容易发生意外,渐渐就没人在上课期间离……”

一声严厉又干脆的斥责强行喝断了叶玫的话。

“上课?你们也知道现在在上课啊?”

高三(5)班的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眉眼里满是不悦:“早读课不回教室背书,在走廊外边交头接耳什么呢?”

“我在教室里头就看见你俩两团人影堵在我们班窗前,就在门口待了一会,结果你们还站在这儿,一点学生的自觉都没有。”

范意:……

原来这老师不是人机啊。

“问你们呢,”那老师说,“你们是哪个班的?不说我自己去查,最好别被我查到。”

它说得太理直气壮,仿佛他们真的是犯了错的学生,而它是恨铁不成钢的老师。

一时间,范意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什么逃课。

范意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没有必要再解释了。

因为狂风在五分钟倒计时的最后几秒出现,猛烈地朝他们扑来。

怪谈的诞生向来如此,明媚的白天似被一瞬间拉了闸。眼前“噗”地黑了下去,伸手不见五指。

连带着整两层的高三学生,一同坠入怪谈之中。

准确来说,是在怪谈中嵌入的另一则怪谈。

不久之后,范意重新睁眼。

他发现自己依然置身于高三的楼层里,身前是教室,身边是叶玫。

原本正厉声质问他们的老师却不见了影踪。

*

“我记起来了。”

“我们只能做沉默的旁观者,范围限制在这层楼里。”

叶玫说:“上一次,就是这样。”

重新来到这儿,叶玫蒙了一层尘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他走到过道的栏杆旁,往底下看。

“五班31名学生,”叶玫开始复述他曾经遇到过的一切,“在拍纪念照的时候,照片里却出现了32个人。”

那些高三的学生都聚集在楼底。

“我估计了一下,”叶玫说,“这则藏在‘不存在的人’里头的小怪谈,应该在D级左右,还是最低级的那种。”

“只比一般的灵异事件强一点点。”

D级和A级,差距太大了。

所以,它会如此轻易地被“不存在的人”同化,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每次重置周目,这则怪谈与它内部发生过的事情,都会跟随着他们一起循环。

而那些学生,大抵早就死了。

现在的他们,是两则怪谈相互融合的结果,是被诡物预设好的“投影”,为了展现当初的故事。

范意盯着楼底,没多说。

但下面已经乱作一团。

不明所以的学生们第一次经历怪谈,发觉自己被困在了一定范围内,无法离开学校,不由得心生慌乱,无措地四处碰壁。

整则怪谈里,布满了简单又粗陋的空气墙。

“然后老师会安抚他们,叫他们冷静,经历一系列尝试。”

“等他们发现没有网络,电话无法拨通,无人能看见他们,报不了警之后,怪谈会出来宣读规则。”

一切正如叶玫所言,按照他记忆里的道路,往前发展着。

操场中央的喇叭被怪谈征用,无人启动的情况下,自己发出声音。

是个女声,语气如新闻念稿。

【高考在即,为了鼓舞学生们的士气,并以适当的方式放松大家紧张的心情,学校特别组织了这次趣味运动会兼成人礼活动……】

横幅拉在楼底的花坛与会堂之间。

喇叭继续出声,往下宣读着趣味运动会的各类运动项目、及其有关的规则。

由于是D级怪谈,它给出的条件并不复杂,很好理解。只要认真听一听,好好遵守,不出意外的话,大多数人都能顺利通过。

叶玫继续做讲解: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说:“这堆规则里的最后一条,是个陷阱。”

【请所有同学与教师在运动会结束后进行合影留念,请务必保证各班人数正确,与上报的数量一致,不要忽视任何一个人。】

范意只听过一遍规则,但他记性好,线索在脑子里,还热乎着,简单地过了一遍,分析道:“是它们报错了人数?”

叶玫:“对。”

“照片上多少人,它们就得报多少人,不可以多,不可以少。”

范意想了想:“所以,是少报了人数,对吗?”

叶玫:“我还以为你会猜他们多报了,毕竟这些学生里,混进了个‘不存在的人’。”

“你说这是个陷阱。”

范意道:“这条规则已经把话说得很直白,他们肯定会注意到人数的问题,自然也会发现,他们之中多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这样一来,哪有什么陷阱的样子。”

“除非是误导。”

“嗯,”叶玫说,“所以只有四个人活下来了。”

“第五个人,并不存在。”

果然如此。

范意趴上栏杆,看那些学生被迫参与各种各样的活动,比如两人三脚、套圈比赛。

他们惊讶于怪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创造场地,同时又心怀忐忑,又在胜负欲里忘记恐惧。

等比赛出了结果,范意才问出自己的疑惑:“但是高三的孩子,逻辑应该是最清楚的才是。就算一个人看不出误导,在场这么多人,还有老师,也都没有发现吗?”

“发现了一半,”叶玫说,“五班的学生提出过,多少人参与了拍照,到时就报多少人。”

“这个拍照按班级来算,一旦报数出错,就是全班连坐。”

“但是这些学生不知道,他们经验不足。在怪谈举办的运动会与成人礼期间,也没有人死,甚至真的起到了放松精神的作用。面对最后一条规则,他们在自以为找出陷阱后,就放下了该有的警惕。”

范意明白了:“可他们没有注意到,里面还有一条可以单独拎出来的规则。”

“重点不在拍照,而是后半句。”

两人异口同声:“不要忽视任何一个人。”

叶玫肯定了范意的话:“对的。”

他说:“其实,这则怪谈的名字是——‘透明人’。”

第145章 Life and death 24

在这个世界上, 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平时的存在感低微,寡言少语,非必要不与人接触交流。

而且平平无奇, 在社交与公共场合中最容易被人所忽略, 仿佛可有可无——被称作“透明人”。

在怪谈的作用下, “透明人”的特征、行为会被无限淡化。

而对这些陷于囹圄的高三学生来说,每个班级都渐渐出现了一位怎样呼喊, 上去搭话,都不会被旁人注意的存在。

最后一条规则没有欺骗他们。

注意到这点的人,却跳进了怪谈的陷阱。

有人注意到了透明人留下来的痕迹,发现自己的个人物品被故意画花, 或者看到透明人落在这里的东西,却只以为是凭空出现,却没有往那个方向上去想。

范意自言自语:“一人出错, 全班被牵连,却只活了五个。”

怎么算怎么不对。

如果真按照这样来算,应该是要么一整个班活, 要么全军覆没才是。

除非……

还有别的原因。

范意问:“五班混入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们班级的人数不对, 是吗?”

两则怪谈在同一位置复苏,分不清谁先谁后,但按背后诡物的能力来看, 定然是“不存在的人”更胜一筹。

他们报数,是先数好了拍照的人数, 再统一上报。

因此他们会下意识忽略掉被怪谈选中,此前还是普通存在的透明人。

结果就是,按照数出的人数而非班级的真实名单来上报的话, 便算错误。

叶玫确定了范意的想法:“因为五班多了一个人,而不存在的人并非活人,只是一缕妄念,不能被怪谈识别。”

“所以,即使五班中了‘透明人’的陷阱,少数了一个人,多出来的那个‘不存在的人’,也会让他们数出的人数变为正确的数目,且是所有班级里的唯一正确。”

叶玫问:“庆幸他们逃过一劫吗?”

范意:“不会。”

他们还是会死。

A级怪谈“不存在的人”,远比D级怪谈“透明人”要恐怖得多。

它最擅长的,就是给通灵者那么一点点希望——杀死他们后,让他们重新来过;穷途末路时,提供一点点线索。

然后,把希望亲手打碎。教人滑落更深的深渊。

五班的学生便是如此。

在拍摄完纪念照之后,报错人数的班级就悄然登上了“透明人”的死亡名单。

成为透明人,他们的存在正一点点地被抹去,被人遗忘。

逐渐抓不住东西,听不见声音,丧失五感,完全消失。

至于五班。

在不存在的人的影响下,他们的结局只会更加惨烈。

叶玫和范意继续往下看。

叶玫说:“其实我有一点想法。”

“除了这些人和事以外,这怪谈里还有一点,我之前就觉得奇怪。”

范意问:“你指什么?”

他靠着扶手,仰了仰脑袋,压压发酸的脖颈:“怪谈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来杀死他们?”

叶玫说:“怪谈早就可以杀死我们,然而这么多周目下来,它一直在拿我们的死亡取乐,散播绝望,并尝试杀死你和路白月,这是怪谈的恶意。”

“可是现在不对。”

“五班的学生死去时,它好像在恨他们。”

“是比恶意更浓烈,更滚烫,很纯粹的恨。”

叶玫分析着诡物的想法逻辑。

比起活人的思考方式,他更擅长站在诡物的角度看待事物,去换位,去共情。

范意说:“我信你。”

他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栏杆上敲。

“如果这里什么都没有,怪谈也没必要抹掉你的记忆了。”

接下来是成人礼。

五班的学生忐忑站在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聚光灯和铁架从高空坠落,将底下数人砸个正着。

竖立的金属背板轰然倒塌,压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身上,勉强逃过一劫的五名学生被吓得半死。

其他班级的透明人想来帮忙,手却从崩断的钢筋里穿了过去。

随后,他们便如一滴在阳光下蒸发的水般,没了身影。

怪谈还要在此刻雪上加霜,通过喇叭,再次向剩下的幸存者下达通知。

【由于舞台意外,成人礼暂停举行,请各位同学暂时在台下找到自己的座位,好好坐下。】

【下面,我们来拍摄年级合照。】

年级合照。

只有五个……不,四个人的年级吗?

这太地狱了。

有风在作,吹过树梢,不少树叶一碰即落,打着转纷纷洒下,层层叠叠地堆积到舞台之上。

旁边摄像机尽职尽责地记录着这一切。

学生们不敢违抗规则,哆哆嗦嗦地按广播说的去做,展露恐惧的笑颜。

“咔嚓。”

一道闪光灯划过,架在座椅前方的拍立得,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自动连拍了数张照片。

随后一张张相似到相同的照片从相机的下方飘出,被风吹起,飞向高空。

范意伸手接住。

照片薄薄的,却有很大一张。被截住之后,它被风吹得扭曲变形,仿佛多搓一下就会破裂。

范意小心地拿了下来。

照片内部,座无虚席。

全员满座。

高三年级共386人,包括一名不存在的人。

没有老师,387道身影全在上面。

已经死去的人,在照片上露着惨白僵硬的表情,死气沉沉。

还活着的人,他们哭丧着一张脸,被分别挂在四个角落里,他们现实是什么情况,照片里就是什么情况。

而照片最中间的位置,坐着一名长发女生。

她在画面里头的面容不像死者那样铁青,亦不如现在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几位幸存者般难看。

她甚至在笑,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很认真地在看镜头。

其余四个学生,挂在四个角落。

范意觉着这年级合照的模样有些眼熟,用手指在边缘勾摹了一圈,接着双手轻轻地拉住相片边角,对准阳光,找好角度,完整显示出真实的形状。

是骷髅头。

年级合照上,那么多班级并行排在一起,多出的部分就往外延伸一些,最终凝固成现在的模样。

混入五班中间的,不存在的第五个人。

而少女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骷髅头的最中间。

她是陈暖。

而就在相片下方,不知谁人用笔写下了一行小字。

是在相片未被风抛上高空前就留下的痕迹。

透明人支着自己最后的力气,无声地厮喊着,拼尽全力,想把自己想表达的,却再也没有机会表达的东西描写出来。

它写:“毕业快乐,陈暖。”

*

在怪谈的最后,陈暖带着那张年级合照,坐在枯叶之上,放走了最后剩下的四名学生,没有再动杀心。

她坐在位置上,把歌谣轻轻哼起。

“学校……”

“诡谲的故事……”

手上逐渐用力,抓破了照片,在上面戳开几个窟窿。

好在她拍的照片够多,一张坏了,还有别的。

她仿佛陷入了思绪里,想起了久远不曾回忆起的故事,逐渐影响整则怪谈,把画面变得扭曲。

于是范意和叶玫看到了——

高二的那年夏天,玻璃碎片沾满鲜血,走廊上有饮料流淌了一地,甜丝丝地招来蚂蚁。

陈暖嘴角吐出白沫,浑身抽搐,无力地向着视野尽头,那些惊慌失措跑远的学生,伸出最后的手。

停止了呼吸。

她购买的饮料被人动了手脚。

作为班里的“透明人”,她几乎从不与人社交。

每天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上课、下课,交作业,在家和学校两点一线。

因为性子沉闷的缘故,班里没多少人特地去注意她,除了交作业或班级活动,也没有人主动找过她。

哪怕老师布置了分组作业,她也是那个安安静静地被忽略,最后才被班长协商,找人少的一组挑走的人。

直到某天,她招惹到了同班一个男生。

分明是对方打闹没有注意,先碰翻了她的水杯,导致刚打的热水洒了对方一身。

却迎来了无边的谩骂与指责。

她不善言辞,为自己辩解的语句太单薄,讲了几句就发现自己说不过对方,那人恶狠狠地放话,说不会让她好过。

演变成为暴力。

在她之前,班里还有过四名被暴力对待过的对象。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一次次把那些事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遭了报应吧。

起初,陈暖忍下了。

可她退一步,那些人却越来越过分,尝到甜头后愈发得寸进尺。

于是有了无端被用红笔写下诅咒词句的书本,偶尔出现在桌洞里的死老鼠,假装自己不注意泼了她一身的水。

陈暖会无视掉这些,死老鼠和诅咒,她并不害怕,并觉得肮脏和幼稚。只对泼水的行径颇有微词,一向沉默的她忍不住骂了几嘴。

于是,那些人趁她去洗手间时,在她的饮料里下了一些带有刺激性的猛料。

然后拖着她到走廊,抓着她的头发,逼着她把东西喝下去。

那些家伙本来想看到她被呛到时的表情,想陈暖向他们求饶,再嘻嘻哈哈地嘲笑一番,就算警告。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陈暖对他们放在饮料里的东西急性过敏。

他们不以为意,竟然还在她明显表现出不适时,压住她,继续强行往里头灌。

难受,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自己有多难受。

忍无可忍的陈暖做了她这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反抗。

她撑起力气,用喝了一半的饮料玻璃瓶,狠狠砸了面前人的脑袋。

血不是她的,她砸人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对方当场捂着脑袋昏厥。

可是最终却是她倒在别人的血里死去。

严重的过敏反应发作,意识逐渐模糊。

生命的最后,她人生的一切,如走马般在几秒之内,如蹁跹的蝴蝶飞速掠过。

她想,她其实一直都不喜欢被人忽略的感受,不喜欢做每次活动里被剩下的那个人。

她很期待能和人交流,接触,做好朋友。

只是言语笨拙,不知怎样交流才能得体。喜好也十分小众,就算找人开了话题,也聊不到三句。

……即便如此。她也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对未来的憧憬。

纵使父母很忙,总是早出晚归,平时很少管她,但陈暖知道,他们是爱自己的。

会关照她的冷暖,会尽量在不忙的时候给她□□吃的饭菜,知道她的喜好……

陈暖一路想到毕业,想到高考结束。

想象自己会上哪一所大学,想象自己毕业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闲暇时做自己喜欢的东西,仅此而已。

她不想在这里停止。

所以怎么可能不恨呢,就因为这几个畜生恶意的玩笑。

被毁了。

以后,也什么都没有了。

在她死去的时候,范意看到了一样眼熟的东西,从她的脖前滑了出来。

被那些学生在忙乱之中踩踏而过,形状破碎。

那是,专门用以压制灵鬼气息的护身符。

范意说:“原来如此……”

“她和我一样,是灵鬼。”

诡物想吮吸她的生命,又苦于她有护身符保护。

于是制造了一系列的意外,在这个班级撒播无端的恶,影响着正常人的思维,把她变成“透明人”般的存在。

最后,借刀杀人。

毕竟,诡物当初也是这么对待范意的。

使尽各种手段,从他身边的人下手,让他摘掉护身符,把他逼走。

这是灵鬼的宿命。

也是她死后,强烈的憎恶燃烧成最扭曲的怪谈,将“透明人”反吞噬的缘由。

她看着怪谈,像玩着游戏,甚至创造了一个本不应存在的“自己”入局。

在条件满足,她点击画面的时候,便是一条生命在此逝去。

就像“透明人”当初对她做的那样。

她把死亡送给了在这里的所有人。

第146章 Life and death 25

“生与死。”

*

等两人从名为“透明人”的怪谈回放里出来时, 外面的时间已至中午,外面钟楼的播报声响起,在校园里悠悠回荡。

第四节课早早地下了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