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那便如你所愿
闷雷轰隆炸响,利箭划破肌肤,有氤氲的血迹染红了雪白的杭绸。
青凝的手在抖,她那时不知这
箭矢的厉害,她没想过置他于死地!
那人握着她的手,将那箭矢一寸寸往心口送,鲜红的血滴下来,落在青凝雪白的肌肤上,像是开到极盛的荼蘼花。
青凝抖得更厉害了,她忽而挣脱他的手,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榻上。
那箭矢叮咚一声,坠落在地。
他披在她身上的氅衣滑落下来,半遮半掩间,露出凝白的肩,纤细的腰,脚踝间的银铃也在响,叮铃叮铃,是极致的柔媚。
她抬起头,露出个苍白笑意来:“崔凛,我杀不了你。可我也实在不愿被困在你身边,你瞧,我现下多像那花楼上的妓娘。”
她说着,甚至自嘲的轻轻晃了晃脚踝上的银铃,修长白腻的腿,在玄黑氅衣下若隐若现的晃。
那抹笑意也褪去,直直看着崔凛:“不,我宁愿去花楼上做妓娘,也不愿被你用金链锁在床榻间!”
崔凛身影晃了晃,沉下眉眼来,一字一句问:“安安,你果真如此想?”
“对!”青凝泪眼婆娑,却不退让:“我就是这般以为!”
崔凛点头,面上的寒霜似雪:“好,那便如你所愿!”
他批了外衣往外走,凉风吹进肺腑,寒凉刺骨,沉声道:“来人,给陆娘子穿戴整齐,送去花楼!”
一时间,总督府内灯火通明,车马齐备,青凝任由婢女替自己穿衣梳洗,送上马车。
外头的雨倾泻如注,天地间苍茫一片,刻了总督府徽标的马车停在了秦淮河畔,团团的官兵围上来,砸开了醉春楼的门。
醉春楼是秦淮河畔最大的花楼,便是这样的雨夜,里头依旧是笙歌艳舞。
鸨母常妈妈瞧见总督府的马车,战战兢兢出来迎。
车帘打起,俊朗轻寒的郎君拥着个娇美的小女娘下了车。一袭织金云纹的贡缎直缀,长身玉立,矜贵清朗,瞧着便身份不凡。那怀里头的小女娘也是既清又媚,不可方物。
常妈妈在这秦淮河畔混迹这样久,自然是个眼尖的,她识得男子身上的贡缎,也瞧见了他腰上的白玉蟠龙环佩,那可是宫里头的贵人才能用的。
常妈妈腿软的厉害,强撑着迎客:“见过贵人,今日可是要来这醉春楼消遣?”
崔凛站在廊下,将青凝推过去,冷厉的声音:“消遣便不必了,这位娘子,想来你们花楼做妓娘,倒要劳烦鸨母调教一番。”
他转眸瞧着青凝,问“如此,安安满意吗?”
面上是云淡风轻的神色,嘴角甚至有散漫的笑意,可一双眸子,却压抑着怒火,紧紧盯着她,为什么不能向他低头呢,只要她愿意,明明他可以为她鞍前马后。
青凝也在看他,小女娘裹在他宽大的玄黑氅衣中,露出一张小巧明艳的脸,隔着夜雨凉风,同他对望,幼时她的父亲曾对她说:“我们安安便是身为小女娘,也该有自己的傲骨,日后天高海阔,爹爹要让安安活的痛痛快快。”
她仅剩的那截傲骨,便不允许她再向他低头,任他捏在手中,搓圆捏扁,锁在床榻上肆意折辱。
清亮的眸子隐去雾意,终是柔柔一笑:“满意,多谢殿下放手。”
崔凛面上的淡薄终于维持不住,眉间冷厉,下颔线绷得紧紧的,冷笑道:“既如此,便要让鸨母费心调教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总督府的马车很快消失在夜雨中。
常妈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先嘱咐楼里的婢女龟公,先将小娘子送上楼安置了。
好在江浙总督孙正和及时赶了来,孙正和也是这楼里的常客,常妈妈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忙谄媚笑着迎上去:“总督大人,今日这是闹的哪一出?倒要求你给个明话,那郎君是何种来历,这小娘子又是何种来历?”
孙正和听闻太子殿下深夜出府,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没成想竟追来了这醉春楼。
他站在廊下,擦了擦面上的雨水:“什么来历?这也是你能打听的?那是那可是顶尊贵的人。”
他抬手指了指天,示意那人是天上不可触及的贵人,常妈妈一顿,心里猜了个七八成,腿却是更软了。
常妈妈上前一步,为难的去求孙正和:“贵人要我调教那小娘子,还请大人给个示下,楼里调教人的手段多的很,只是如今该用软的还是用硬的,这分寸又该如何拿捏呢?”
“这我又如何猜得到。”
孙正和摇摇头,他可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发怒,天大的事,在那人面前也是轻描淡写,威仪稳重,无从揣测,这还是他第一回见太子殿下如此失态。
“既然贵人动了怒,想来是这小娘子伺候的不好,妈妈只管好生调教便是了。”
孙正和丢下这一句话,扬长而去,只留下常妈妈一个人抓心挠肝。
这当口,雨幕中有人去而复返,握着腰上佩刀,翻身下马。
常妈妈刚才见过此人,似乎是那位贵人的贴身侍从,只是这侍从瞧着也不是一般侍从,银鞍马,龙雀刀,腰佩金鱼袋,
云岩如今已是殿前带刀侍卫,自然也是积威日重,他站在廊下,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要我给妈妈带句话,方才送来的那位小娘子是个硬骨头,调教自然该调教,只是也不必用那阴诡法子。若是伤了她的身子,妈妈也不好交代。”
常妈妈心中这才有了数,第二日一早便往三楼去寻那位小娘子。
这醉春楼是座三楼的画舫,里头弯弯绕绕,曲折幽深,三楼住着的,多是些花魁娘子,上头的房间自是要比下头的那些小隔间开阔许多。
青凝这间房,是前后两间的格局,里头是卧房,外头可待客。
常妈妈推门进去的时候,青凝正坐在窗边的榻上,还披着昨日那件氅衣,正愣愣瞧着外头的水面,她眼下有青影,破碎的疲惫,显然是一夜未睡。
常妈妈打量她一瞬,也暗叹这样的娇人儿,也怪道叫那太子殿下撒不开手,只可惜是个不识好歹的。
她坐过去,先同她套近乎:“娘子瞧着竟有几分面熟,也不知是哪里人氏?”
青凝转过脸来,浮起苍白笑意:“妈妈不记得我了?我来你这花楼送过春茶,你们楼里现下喝的茶,大抵也是我们茶铺子里的。”
常妈妈盯着她看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这竟是那茶铺子的东家-陆娘子,她那时也不知怎么妆扮的,整日灰头土脸,想不到洗干净了,竟是这等的姿容。
常妈妈点点头:“陆娘子,你说你先前儿贩卖春茶,整日里抛头露脸,风餐露宿。如今跟了那贵人,自然有你享不完的福气,你又何必惹贵人不高兴。”
青凝又转头去看外头的河面,不欲与她多说:“常妈妈不必多费口舌,若是有什么手段尽可使出来,我断是不会再伺候他!”
清凌凌的语气,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常妈妈这才觉出棘手来,偏那贵人嘱咐了,又使不得阴诡手法。
她冷下脸来:“陆娘子也不必如此果决。你如今既进了这花楼,便是这花楼里的妓娘,干的便是那伺候人的活计,日后慢慢学,也便能伺候好贵人了。”
常妈妈想,便是再有骨气的人,来了这销金窟,不肖多少时日,也必会磨得没了脾性,待认同了这身份,自然会在床上好好伺候了。
常妈妈这一去,几日未再来,却是派了女师傅来教习琴棋书画,又有那花楼中的姑姑,专门带了图册来,教习青凝该用何种姿势何种手法,在床榻上取悦于人。
青凝脸涨的通红,握着那册子的手也在抖,却是垂下眼睫,依旧默不作声。
到第五日上,常妈妈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嘱咐婢女将青凝装扮一番,送去一楼的宴客厅。
一楼的宴客厅内铺了叶纹栽绒毯,踩上去静谧无声。青凝被带进去,往珠帘后去弹瑶琴。
窗边的几案前,坐了修竹般的郎君,干净朗润,矜贵不凡,似乎与这奢靡的花楼格格不入。他下首坐着江浙总督孙正和,正同他禀告世家大族屯田现状。
琴声悠扬,珠帘轻晃,娉婷身影在日光中晃,连这暖阳都明丽了几分。
孙正和晓得今日这女娘的来历,自然不敢抬头看,只一味垂着头禀告公事。
上首那人对那琴声也恍似未闻,浓密的眼睫垂下来,慢条斯理喝茶,及至离去,一眼也未瞧她。
第二日上,那人却是又来了,这回是南边几大世家来觐见,只是这些自诩清正的世家,也是没料到太子殿下竟会来这醉春楼。
常妈妈听闻昨日贵人离去时面色不佳,唯恐青凝惹了贵人不快,今日便格外费心思。
她亲自替青凝选了那半透不漏的鲛绡纱裙来,又着人替青凝梳装,这才将人送往一楼去献琴。
今日这世家中多不了解太子与这醉春楼的渊源,青凝甫一进去,裙裾轻扬,素纱裹体,虽说哪儿都没露,却又能隐约窥探曼妙身姿,立时便引来了暗中窥视的目光。
那上首慢条斯理喝茶的人,忽而僵住,不自觉捏紧了茶盏。
额角在跳,崔凛忽而将茶盏重重一搁,厉声道:“过来倒茶!”
青凝顿住脚,便未往帘后去,转而去上首为他倒茶。
他垂了眼睫看她,素色鲛绡纱,贴着肌肤勾勒出曼妙曲线,清朗的一张脸,忽而铁青,一伸手,将人拥进怀中,高大身影将人遮了个严严实实,对着这厅
中的世家道:“都滚出去!”
第82章 第82章为她低一回头
风动帘晃,传来这十里秦淮的琴声、琵琶声,隐约还混杂着妓娘的调笑吟唱声。
宴客厅中的世家尽皆弓着腰身退下了,这偌大的厅中便只余了他二人。
崔凛额角在跳,紧紧握着那截细腰,许久未动。
是熟悉的清甜气息,这花楼中的脂粉再香浓,也遮不住她身上的体香,那是漫长生活中长久浸润出来的,独属于她的气息。手下的肌肤也滑腻,柔弱无骨的一截细腰。
长睫垂下来,神色晦暗。
青凝闷在他怀中,动了动腰身,挣不开他的桎梏,那股若有若无的冷梅香气也在将她缓慢侵蚀,她忽而不耐,张嘴咬住了他的颈。
崔凛低低嘶了一声,眉宇轻动,一口糯米牙倒是尖利的很,逼急的兔子一般,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个牙印,这天下间也便只有她敢了!
他终于将她放开,女娘失了重心,便跌在了他的脚边。
他伸手去拂颈上的咬痕,湿漉漉的,留着她的痕迹。长睫掀起来,打量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是冷凝讥讽的声音:“安安好的很,如今这妓娘做的是有模有样,怎么,今日穿成这般出来,是要招揽恩客吗?”
青凝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头:“殿下将我送来这花楼,不就是想看我这副模样吗,又何必冷嘲热讽。”
崔凛的额角又开始跳,转眸定定看她:“安安忘了吗,是你自己要来这花楼?!”
“我自己?”青凝直起腰:“若是不想被你锁在床榻间,我不来这花楼,还有别的选择吗?你分明没给过我旁的出路,你总是如此,你有通天的手法,逼得我走投无路,逼得我不得不归顺于你,到头来却要说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咬咬牙:“便是这花楼,也比你身边要自由。”
他从来不曾顾及过她真正的所思所想,只一味要她乖顺听话,要她奉承讨好。
崔凛的额角跳的益发厉害,她总有办法轻易挑动他的情绪,他面色阴郁,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好的很,安安既然如此喜欢做妓娘,那今晚不妨接客。”
直起身来唤云岩:“去,问问这陆娘子一夜价值几何,孤今日要她好生伺候。”
听闻那宴客厅中的贵人要留宿,一时间这画舫中忙碌起来。
醉春楼清了场,将舫里的客人一个个送出门,三楼紧着换织锦的云毯、香浓的锦衾,便是熏香茶水,也全部换了一遍。
常妈妈将青凝拉至雅间,势必要使出浑身解数,要青凝将那贵人伺候好了。
她手里拿了秘册,细细同她说在床上时要如何勾缠,如何塌下腰身,如何用胸用口,方能使得贵人尽兴。
尽是些低贱的手段,要女子软了身子骨,任人踏贱。
青凝面色发白,轻轻掐住自己的虎口,才将胸中的耻辱忍下来。
到得晚间,楼中灯火辉煌,青凝只裹了身素白绢绸,被常妈妈送去上房。
今日这房中隔了素娟屏风,屏风后放了雾气氤氲的浴桶,香气袅袅,脂粉滑腻。
青凝被搀扶着入了浴,不过片刻,忽听外头脚步飒飒,有挺拔清俊的身影映在素娟屏风上,那人背手立在窗前,冷峻又疏离,并未往屏风后多看一眼。
青凝将身子往水中沉下去,心里头惴惴的,不防常妈妈走了进来,直接握住青凝的手臂,将她提了起来。
常妈妈手上虽狠辣,面上却是笑盈盈的:“陆娘子,咱们楼上有规矩。女子初接客,鸨母是要当着恩客的面替妓娘验身的,好证明自家女儿的成色,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青凝被她抓着手腕,半边身子都露出水面,她面上的血色刷的退了去,扭身便要从常妈妈手中挣脱出来,不防被两个婆子摁住了。
她不肯向屏风外的那人求饶,便咬着唇,任由常妈妈上手。
常妈妈查看她一身雪白香腻的皮子,上手摸了摸,掂了掂,对外头的人道:“容貌端丽,肤白无暇,饱满浑圆。”
常妈妈说完,又要去扯青凝身上仅存的亵衣。青凝双目发红,扭身挣扎起来,她不愿发出声息,被外头那人瞧见自己的狼狈,便只得咬着唇拼命挣扎,两只手扣在浴桶边沿,死命拽住自己仅存的尊严。
挣扎间水花四溅,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碎在了地上。
屏风外的人身姿淡然,脊背却忽而僵直,终是狠不下心,厉声道:“够了,都滚出去!”
常妈妈吓了一跳,忙带着几个婆子退了下去。
青凝脱了力道,一下子跌入了浴桶中,只是经了这一番挣扎,浴桶中的水也渐渐凉了下来,身子浸在这水中,便冷的打颤。
有金线麒麟软缎靴踩在绒毯上,修长的身影转进来,静静看着浴桶中的小娘子。
湿漉漉的亵衣紧紧贴在身上,显出颤巍巍的浑圆来,修长的腿,凌乱的发,面上的血色尽褪,偏偏咬着唇不做声,实在是破碎的让人心疼
她抬眼撞上那双漆黑的眸子,瑟缩着往后退了退,青凝想起常妈妈今日教习的内容,一张脸又青又白,紧紧抓住了浴桶边沿。
可她又晓得崔凛的脾性,想起他往日床榻间的惩戒,也知道今日这一遭定是躲不过,便颤巍巍站了起来。
下一瞬,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宽大的沐巾遮下来,将雪白肌肤上的水珠擦干净,被扔进了锦衾堆中。
青凝看见崔凛倾身过来,指尖沿着她纤细的颈往下滑,冷着嗓音问:“安安今日也该晓得,这妓娘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连验身你都过不去,日后又如何塌下腰来伺候旁人?”
他的指尖在她的肌肤上激起一层颤栗,青凝说不出话,闭上眼准备接受这床榻间的惩处,可下一刻,有软缎衾被扔了过来,将她团团裹住。
身上的凉意终于被驱散,那双漆黑的眸子望了她一瞬,忽而起身,大步往外室去了,珠帘被他甩得啪啪作响,显然是存了怒气的。
至夜间,那身影再未至床榻前,青凝起初还惴惴,只受了这一场惊吓,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闭上眼便睡了过去,半梦本醒间,似乎有暗沉的眸光一闪而过。
清俊的身影似乎在窗边立了一夜,又似乎是在帘外的交椅上坐了一夜,青凝再睁眼时,便未寻到他。
崔凛这次离去后,许久未来醉春楼。
常妈妈也不晓得当夜发生了些什么,只第二日一早,瞧见贵人走的时候,那俊朗的面上淡漠冷寒,似是不虞,她心里咯噔一声,暗骂青凝那小蹄子不识好歹,给她惹了祸端。
这便暗暗发誓,下回定要使出手段来,让那贵人尽兴
而归。
崔凛再来这醉月楼,已是七月中旬了,常妈妈听闻那贵人正在宴客厅闲坐,便嘱咐身边的教导姑姑:“这陆娘子也是个油盐不进的,总是惹那贵人不高兴,咱们又使不得硬手段,实在是让人头疼。我这几日倒是想起个法子来,不妨给她用些药。”
那教导姑姑点头:“若是碰到硬茬子,用药自然是个好法子,我这便去前头拿那助兴的药来。”
“不要那等低劣货色。”常妈妈拉住教导姑姑:“红姑还记不记得咱们楼中,有一瓶顶珍贵的秘药?”
教导姑姑一拍大腿:“我竟是忘了这一茬,那秘药可是一颗值千金,如今正能派上用场,容我去取来。”
常妈妈笑着点头:“进了七月,天气凉似一日,今日便备些紫苏饮,给楼中的妓娘们送一送,尤其别落了陆娘子的。”
教导姑姑了然一笑,自去送饮子了。
常妈妈目送教导姑姑走远了,扭着腰身往廊下去,远远瞧见那遥不可及的贵人正背手立在窗前。今日他不宴客,也不去见那陆娘子,清俊的一张脸,笼着一层寒霜,只是一味在宴客厅闲坐,实在让人无法揣测。
常妈妈略思量了一瞬,便壮着胆子上前,卑躬屈膝道:“贵人,这几日你不往这楼中来,陆娘子竟是跟丢了魂一般,你不妨不妨去瞧瞧她。”
背手而立的郎君轻轻嗤一声。
常妈妈咬咬牙,煞有介事:“陆娘子上回受了惊吓,醒来却是惦念起贵人的好来,这几日总会时不时问起你,小人句句属实,倒是不敢撒谎。”
那身影不动如山,修竹一般,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他转过身来看那鸨母,漫不经心识破了这谎言,可默了许久,终是道:“如此一说,便要她梳洗了,起来待客。”
常妈妈连连应了,着人去楼上知会。
待崔凛推开三楼雅间的那扇雕花木门时,却见重重帷幔间,那娇柔的身影正垂首坐在床边。
高大的身影走进去,看着她不做声。
那床边的娇人儿却忽而抬起脸来,面颊上泛着靡丽的红,桃花眼眨一眨,她喊他:“二哥哥。”
崔凛一顿,依旧不做声,青凝却偏头对他笑,是含羞带怯的小女儿情态。她素着一张脸,眉目如画,肤如凝脂,水汪汪的眼里饱含着情谊,静静望过来,又低低唤了一声:“二哥哥”
柔柔的,像是小女娘在唤梦中的情郎。
幽深的眸子,有一瞬的恍惚,崔凛上前,俯身去探她的额,果真是滚烫的,连总是冰凉的手,此刻也是温热的。
他暗暗蹙眉,却不防小女娘一双柔软玉臂缠上来,粉艳的唇开合,说的是:“二哥哥,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许久。”
青凝下午喝了一杯紫苏饮,那饮子入了口,整个人却是渐渐混沌起来,好些事她记不清了,恍惚中还是那年松山寺的客舍中,她似乎在满心欢喜的等待一个人,等谁她记不起来了,待崔凛推门而入,她便欢喜起来,她原来在等她的二哥哥。
她的二哥哥是这世间最好的郎君,温其如玉,言念君子。
崔凛眸中晦暗一片,他问:“陆青凝,你看清楚我是谁。”
混沌的小女娘仰起头,懵懵懂懂瞧他一眼,忽而仰头吻了吻他冷白的喉结,她说:“二哥哥,我愿意。”
头一回,她对他说我愿意。
崔凛抬手去轻抚她的眉眼,水波荡漾,深情旖旎,仿佛要将人溺死在其中。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眸光,便是那时她同他逢场作戏,眼里也有盈盈笑意,却也仅仅是乖顺的,柔和的,不像今日像是承载了万千星河,熠熠闪烁着映出一个他
微凉的指带了些缱绻的意味,青凝却偏头躲开,钻进了他怀中,她紧紧贴住他,寻求他身上的一丝丝凉意。
柔弱无骨的身子,在怀中轻轻的蹭,那些对她压抑的渴望,一下子涌了上来,是无法克制的汹涌。
可今日他却忽而不敢,那只手在她腰间摩挲,低低问了句:“你愿意吗,安安,你可愿意?”
青凝的脑海中一片迷蒙,很多东西她分不清,梦中一般,只觉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想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他。
她抬手,一件件剥下雪白绫罗,颤巍巍的白花在黄昏中盛开,像是邀他一场靡艳的花事。
有什么东西轰隆倒塌,总是清朗淡漠的眸子,倏忽染了艳丽的红,崔凛反客为主,强势的握住那截细腰,将她推在了锦衾堆中。
绵密的吻,从额头到唇瓣,一点点研磨,耐着性子吸吮,占有,到最后狂风暴雨。
这场情事像是一场连绵不绝的春雨,从春凳,到桌案,到矮榻,处处是他二人的影子。
他方罢手,她又缠上来,她气喘吁吁,他却箭在弦上。
她勾着他的心神,从黄昏到子夜,又至天色微明。直到小女娘昏昏沉沉晕过去,才彻底歇了云雨。
崔凛又唤了水,亲手替她清理了,抱着她往榻上去。
从一场春梦中醒过来,那双眸子却又渐渐沉冷下去,心思缜密之人,自然晓得青凝定是吃了什么,才与他大梦一场,只是梦终究要醒的,又何必沉迷。
清俊的郎君披衣起身,站在窗前微凉的晨风中,如竹如松。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床榻上的人发出细弱的低吟,崔凛顿了顿,端了参汤进去,不防打起帷幔,却见青凝脸颊通红,是病态的潮红。
他伸手探了探,额上滚烫,身上也滚烫,竟是发起高热来。
清俊容颜染上怒色,一脚将门踹开,唤云岩:“去将那鸨母唤来。”
常妈妈上来的时候面上喜滋滋的,她还以为那贵人成了好事,是要奖赏于她,不防刚上楼,却被麒麟皂靴踹翻在地。
高大的身影立在晨曦中,声音里带了沉怒:“你给她吃了什么?怎会起了高热?”
常妈妈一惊,忙爬起来去磕头:“贵人息怒,贵人息怒,陆娘子吃的是我们楼上的秘药,名唤春风渡,这药会让人起了春梦,却对身体并无大碍,想来只是娘子身体弱,承受不住这激烈的情事,这才起了高热。”
崔凛不欲与她多说,既心中有了数,便唤云岩去找大夫。
一时间这花楼中人影瞳瞳,大夫来了好几个,灌下几副药去,却依旧不见退烧。
崔凛清隽的面上浮起怒色来,唤云岩:“往南郡王的府邸去,寻一名御医来。”
云岩领命,打马而去,一刻钟后,搀了位颤巍巍的老太医来。
那老太医隔着素纱帷幔替青凝把了脉,腿脚不稳的走出来给崔凛行礼:“禀太子殿下,这小娘子想来是惊惧加身,忧思过重,本就绷着一根弦,如今又被用了这虎狼之药,这才起了高热。”
“老臣开几副药,若是明日这高热还不退,老臣再来替娘子回诊换药。只是这娘子身体底子弱,实在是受不得惊吓了。”
老太医哆哆嗦嗦开了方子,又嘱咐婢女用温水替青凝降温,这才被云岩搀了回去。
这一折腾,已是午后时分了,初秋的风带了点沁凉,徐徐吹进来。
崔凛背手立在窗前,看着婢子进进出出,到最后实在不耐,转去屏风后挥退了众人,亲手湿了绢帕,替青凝擦拭滚烫的脸颊。
小女娘陷在锦绣堆中,唇色血红,却又干涸,面颊也是红的,病态的靡丽。
崔凛顿了顿,将人抱在怀里,用微凉的手背,去碰她滚烫的眉眼,低低唤她:“安安,且醒一醒。”
青凝却紧紧闭着眸子,无知无觉,瘦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一吹就散了,了无踪迹。
崔凛心中忽而生出恐慌来,巨大的恐慌,一如当初她跳下江流,无处可寻。
他手臂用力,将人抱紧了,往常冷寒的眸子,浮起难言的沉痛来。
他痛恨她的欺骗、她当胸的一箭,她将他丢在原地,干干净净转身,她要嫁给卓瑾安替他生儿育女,可归根究底,他是不甘心她不能回报他同样的感情。
他骨子里的高傲,要他向她索要一次低头,一个台阶。
可如今这恐慌又告诉他,低不低头又有什么要紧,甚至爱不爱他也不再重要,只要人在身边,那亦可以抛去了这与生俱来的高傲,为她低一回头。
第83章 第83章嗯,无耻
青凝烧了两天两夜,那春风渡的确是极猛烈的药,便是高烧中,依旧有情动的余震。
待几副药吃下去,稍稍恢复了体力,她孱弱的身子熬不住那余震,便又凭着身体的本能,去寻一丝清凉,往那坚实的怀中钻。
那人似乎在竭力忍耐,握着她的细腰,冷白的喉结上下滚动:“安安别动,听话一些,你身子荏弱受不住。”
可青凝的脑中是混沌的,身子却依旧炽热,像是有无数蚂蚁在体内细细啃咬,酥酥麻麻的摧毁人的神智。
崔凛深邃的眸子晦暗难言,修长的指抚平她紧蹙难挨的眉目,最终只得握住女娘纤细的脚踝,沉下邀去。
只是这一回,比以往都要温柔,晓得她已是强弩之末,便只得克制着体内要将她撞碎的汹涌,耐着性子,循序渐进。
到最后她再次沉沉睡去,崔凛却不得不于半途中止了动作,额头的青筋若隐若现,清俊的面上沁出细密的汗,极为难耐的闭了闭眼。凝脂玉肌,玲珑有致,是天生勾人的尤物,修长的腿搭在他的膝上,若隐若现。他分明已是箭在弦上,却又不得不凭着坚韧的意志,生生忍下来。陆家青凝,果真是磨人的紧!
待青凝醒来时,是次日的晚间,人熬的瘦了一圈,面颊也是虚弱的潮红。
浓密的眼睫颤动几下,睁开眼,瞧见窗边那抹清俊挺拔的身影,青凝本能的瑟缩了下,重又闭上了眼。
身上都是他的印记,微微动了动身子,粉身碎骨般的疼,有什么东西流出来,自然也是他留下的。
那临风而立的高大身影,听见床榻间悉悉索索的响动,猛然转头,他掀起帷幔,看见她浓密的长睫不断颤动,面上的潮红也终于退了去,低低舒了口气。
转身端了参汤来,将瘦弱的女娘拖在怀中,想喂她喝一口参汤。
可怀里的人却将脸撇开,紧紧闭着唇,不看他,也不喝他手中的参汤。
青凝依稀记得这几日的荒唐,她勾着他,贴着他,塌下腰身,对他露出邀约的媚态来,那些姿势,像极了常妈妈教给她的手段。这便是那春风渡的厉害之处,不仅要你满心欢喜的献上自己,还会让女子极尽媚态。
这一味春风渡,终于把青凝的那截傲骨也碾碎了,她坚持到如今,不过凭着这一截骨头,原本终于获得了自由安宁的日子,却被轻轻一碾,飞灰湮灭,新婚夜里的凌辱,脚踝上金链的冰冷,花楼中验身的耻辱,都没有让她塌下腰,如今倒是真真切切的被抽走了脊梁。
有眼泪无声的流出来,从眼角滑落,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这些时日以来压抑的情绪,惊惧、羞耻、痛苦、麻木齐齐涌上心头,只好咬住唇,无声啜泣。
崔凛身形一顿,指尖轻轻颤了颤,低低道:“哭什么呢,喝一口参汤润润唇舌。”
瞧见她紧紧咬着唇,又屈起手指,强硬撬开她的齿:“别咬自个儿,咬孤的手!”
青凝恨他给自己用这样下作的药,可身子绵绵的用不上力道,嗓音也沙哑的发不出声,模糊中觉出那人将手指屈起送进了她口中,便拼尽力道,狠狠咬住了他的指。
崔凛低低嘶了一声,却未将那手从青凝口中抽出来,只是用另一只手将人托起来,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是极温柔的声线:“好了,好了,安安不哭。这春风渡是常妈妈擅自做主,孤并不知情。”
又是这样,惩戒了她,打碎了她的脊梁骨,却又开始温柔蛊惑的安抚。
青凝并不松口,直到嘴里充斥了血腥气,这才卸了力道,软软跌在他怀中。
崔凛将她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肩上,一壁拥着她,一壁拿了绢帕擦拭手上的血污,是极深的齿印,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含了参汤,托住她的颈,俯身渡过来。
青凝本就没有多少力气,便任由他渡了几口参汤,干涸的唇,终于得到滋润,粉艳的水润。
崔凛有些不舍得离开,在她的唇上轻轻吮了下,才将人放开,又去擦她眼角绵绵不绝的泪。
她的肩膀在颤,崔凛耐着性子,一下下轻抚她的背:“安安不哭了好不好?孤今日便带你回去。”
青凝愣了一下,想起总督府里那间奢靡的厢房,无端喘不过气来,脚踝上还有金链子留下的青紫,走一步便提醒她那屈辱的过去。
她绵软的臂爆发出一瞬的力气,猛地将崔凛推开:“我不,我不跟你回去!”
青凝抬起蒙蒙的泪眼:“我也不想看见你,你凭什么呢,凭什么要掌控我的命运?!”
他想惩戒她便将她锁在床榻间,想将她扔进花楼便扔进花楼,如今想要她回去,便又是轻飘飘一句话,凭什么呢,要对她生杀予夺,予取予求。
远山远水似的眉眼泛起冷厉来,生来尊贵,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他的父皇也从不会同他如此说话,现下被呛声、被拒绝,自然有一瞬的难堪。
只也不过一瞬,崔凛伸手捏了捏额角:“安安过来”
她又被他拖进怀中,是强硬又柔情的臂弯,让人无力挣开。
青凝去拍他的臂,眼泪哗啦呼啦往下掉,指甲划过他冷白的肌肤,留下一道道血痕:“你放开我,我不接你的客,我不要伺候你!”
他卑鄙,他无耻,他不顾她的意愿,一次又一次的强占她!
那人闭了闭眼,将她的手臂压下去:“好好,不接孤的客,安安累了,且先睡一觉。”
青凝也的确是精疲力竭,挣扎这一番,已是耗光了浑身的力气,她埋在他怀中哽咽一阵子,将那人的衣襟揉成一团,弄的濡湿褶皱,这才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不见崔凛,却见冬雪两姐妹正伺候在身侧。
青凝微微愣了一瞬,细弱的声音,不确定道:“冬儿?雪儿?”
冬雪两姐妹正在床边搅汤药,闻言齐齐看过来,惊喜道:“娘子娘子醒了?!”
雪儿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问:“娘子,你且先喝了汤药?”
“饭还没用,怎能先喝汤药?”冬儿将雪儿挤走,端了午膳来,是极易消化的鳝丝面,另有几样绵软的点心。
青凝看见她二人心中高兴,便就着冬儿的手吃了半碗鳝丝面,又乖顺的喝了汤药,这才问:“你们怎来了这花楼?”
“昨日有位郎君去了咱们西街口的家中,要我们姐妹二人来这花楼伺候娘子。”冬儿说着,探了探青凝的额头,这才放心的收走了碗碟。
青凝微微蹙眉:“你们也是清清白白的小娘子,来这花楼污了名声,日后万一被人指指点点可怎么好?今日见过我,你们便回去,不必你们伺候。”
病了这一场,她身子发虚,声音有气无力的细弱。
冬儿背过身去擦眼泪,明明上个月,她们才欢欢喜喜送娘子出嫁,怎得转眼就来了这醉春楼,娘子瞧着还受了不少的罪。
“娘子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娘子既然将我们买了来,断没有赶我们走的道理。”冬儿如此说着,又去替青凝拽被角。
雪儿也应和:“我也不走,我跟娘子还有阿姐在一处。”
青凝晓得冬儿的脾性,知道劝不动,便又疲乏的躺下了。
将养了两三日,这才能下床,只是也无处可去,便常在廊下的躺椅上闷坐,好在有冬雪姐妹作伴,素日能多说几句话。
这日方用过早膳,青凝觉得精神好了些,正要同冬儿说去廊下走走,不防滟娘走了进来。
滟娘其实心里不好受,那样鲜活自在的一个小娘子,如今竟被扔在这花楼中,是她当年将自己救出了这销金窟,她教给自己自尊自立,可今日的她们却是易地而处。
只她并不敢表现出来,她是受了那位贵重郎君的托付,来解开青凝心中郁结的。
滟娘笑盈盈的来牵青凝的手:“阿凝,早知你来了这醉春楼,我定要来凑凑热闹的,这楼内我住了七八年,同这楼中的鸨母妓娘们熟稔的很。”
她牵着青凝往外走:“你自己闷在这屋子里做什么?需知这醉春楼最是热闹,素日里姐妹们闲了,也会喝酒调琴唱曲,起了兴致也斗琴下棋作画,便是这楼下头也有诸多乐趣,清雅的有那昆曲越曲,那接地气的还有艳舞杂耍。”
滟娘说着,便拉着她下了楼,去一楼看傀儡戏。
常妈妈看见滟娘拉着青凝的手走下来,忙躲去了廊柱后,上回她给青凝吃了春风渡,青凝昏睡了几日,常妈妈便在廊下跪了几日。到现在膝盖还隐隐作痛,走不利索,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起先青凝被送来,常妈妈还以为,这小娘子也不过是那贵人的一个玩物,生了身好皮囊,要那贵人暂时起了兴而已,伺候的不好,便被送来这花楼梳弄。她这才敢下狠手,给青凝吃了春风渡。
如今经了这一遭,常妈妈也知道这陆娘子在那贵人心中非同小可,要知道这小娘子昏迷的几天,可都是那贵人衣不解带地伺候,她哪里还敢再管束这小娘子,既然如今滟娘来了,便由着滟娘拉着她去消遣。
今日一楼的傀儡戏,演的是一出《水漫金山》,青凝同滟娘看完了这出傀儡戏,不知不觉已是黄昏了,确实比那以往的日子要好消磨些。
滟娘笑吟吟将她送上楼:“阿凝且好好睡一觉,等明日我再来寻你。”
到第二日上,滟娘果真又来了,她拉着青凝去了画舫旁边的一处小舫,里头歌舞轻慢,琴声悠扬。原来这处是素日妓娘们习琴作画,消磨时日的地方。
要知道这秦淮河上的恩客非富即贵,也不乏文人雅兴,这醉春楼的妓娘们白日里得了闲,也是要勤修琴棋书画的。
舫中临水的雅座上,有两位浓妆的妓娘正在画这秋日秦淮,两人起先还凑在一处共同作画,画着画着,竟是摁着画纸争执起来。
一个道:“这秦淮河本就是浓艳的,你何必添了这青色烟雨,倒显凄楚了。”
另一个也不悦:“这秦淮河瞧着笙歌艳舞,却不知底下藏了多少红粉枯骨,如何就不能凄楚呢?”
这争执越演越烈,滟娘瞧着这两位妓娘也是老相熟,便上前将两人拉开,推了青凝一把:“你二人也不必争执,我这位妹妹最善作画,不如让她来给你们添上一笔。”
青凝本无甚兴致,可滟娘既如此说了,那两位妓娘也停了争执瞧着她,青凝便只好拿起了笔。
不多时,便又在这秦淮河的青色烟雨中,添了岸边朦胧的灯红酒绿,有那瞧不清面目的红粉佳人,在夜雨中飘飘荡荡,如此一来,倒是既凄楚又艳丽起来,是一片伤心画不成的笙歌艳舞。
围过来瞧她作画的妓娘越来越多,到最后都笑着称赞起来。
起先那位作画的妓娘过来执了青凝的手,叹道:“哎呦,这是怎样一双巧手,竟是出神入化。”
这妓娘拧腰靠在栏上,神色夸张,言语爽利,青凝忍不住,眼睫轻动,露出一丝笑意来。
这一笑,抛去了这些时日的寡淡麻木,桃花眼微微扬起,眸若点漆,星光熠熠,仿似天光乍泄,露出娇俏妩媚的生动来。
那妓娘捅了捅旁侧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都好奇起这位的身份来。有那灵通的,说是这小娘子正是前几日那位贵人扔进醉春楼,要常妈妈梳弄的那位。这才恍惚明白,怪不得一个小娘子,竟让那天上的贵人动了念头。
待青凝从小舫出来时,已是日暮时分,滟娘笑着同她道:“你若是得了闲,便来这舫上同妓娘们一处作画,总归比你闷在屋中好。”
青凝轻轻点了点头,上了主舫才觉出,现下这醉春楼笙歌停了,艳舞也停了,异常的清净。
似乎是清了场,日暮的连廊上,有人背手而立,月影白的金线云纹直缀,身姿挺拔,爽朗清举,是天上月,山巅雪,又兼之长久浸润出来的威仪,萧萧肃肃,让人不敢直视。
滟娘腿软,跪在地上,悄声又退回了小舫中。
青凝本也想随着滟娘回去,只回身才发现,那艘小舫已被解了缆绳,飘往河中央了。
她同他静静站了许久,青凝耐不住,只当看不见他,抬脚欲往楼上去。
可经过他身侧时,那人却忽而退了一步,青凝不防,便撞在了他的手臂上。
有绵软蹭过他坚实的臂,青凝涨红了脸,既同他撕破了脸,便破罐子破摔了起来,低低念叨了一句:“无耻。”
那人转身,看着她的羞红的面颊,盈盈的眉眼,轻笑:“是,无耻,”
碎玉般的声音里掺了沙沙的哑,像是撩人心弦的晚风,微微俯身:“还有什么罪状是安安要加给孤的,不妨说来听听。嗯?”
第84章 第84章日后安安想要什么,孤便……
暮色四合,金乌西沉,秦淮河上泛起靡艳的余晖。
往常深邃冷寒的眸子,今日看着她,有星光在闪,是春水般的柔情。
“你”青凝往后退了退,她张了张嘴,又忽而觉得无话可说,最终只是执拗道:“你走,我说过了,不接你的客。”
崔凛往前一步,轻轻叹一声:“可是安安,今日这花楼被孤包了场,那常妈妈说,这花楼中的所有妓娘都是孤的,包括你。”
无赖!青凝揪着衣襟,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心底又给他加了一桩罪名。
有琴声起,箫声和,一楼的宴客厅备下了酒宴,花魁娘子们进进出出,献上鹅黄酒、冰露饮、时令果品、珍稀佳肴。
上首的人眉目疏朗,沉稳练达,本是皎洁的美玉,可骨子里的矜贵与威仪,又为这皎洁添了一层若即若离的疏冷。
有那大胆的花魁,抬起眼瞧见那疏离身影,一颗心怦怦跳起来。
常妈妈站在廊下,拉住青凝的手,哭丧着脸恳求:“我的好娘子,你今日就好生伺候这贵人一回吧,否则我们这满楼的性命都不保啊。你忍心瞧着这楼上的妓娘们,因着你丧命吗?妈妈我不信,娘子你是那等心肠冷硬的。”
青凝无法,只得接过了常妈妈手中的酒壶,欲往里头去斟酒。
方才那位大胆的花魁娘子却接了话:“妈妈,你瞧把陆娘子吓的,不若我同她一块进去,也好替她壮壮胆。”
这秦淮河畔从来不缺婀娜美人,这醉春楼中的花魁娘子更是其中楚乔,姿容绝艳,体态风流,也是被诸多男子捧到天上去的。今日这花魁娘子自认不比青凝差多少,自然也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想往里头去斗胆一试,这陆娘子是个不懂风情的,屡屡触那贵人霉头,万一呢,万一那贵人多看她两眼,就让她去伺候了呢?
常妈妈是个人精,打眼一瞧这花魁娘子,便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只常妈妈并不阻拦,笑吟吟道:“也好,你且陪陆娘子进去。”
她自然也盼着这花魁能得那贵人青眼,若是万一真能得幸伺候,她醉春楼也要跟着鸡犬升天了。
青凝垂着眼睫没说话,清凌凌的神色,有些无端的厌倦,她倒巴不得崔凛能瞧上这花魁娘子,好叫她能解脱出来。
三人既说定了,那花魁娘子便也执了一壶酒,同青凝一道往里头去。
正厅里,崔凛正散漫的把玩手中的酒盏,听见环佩叮咚,他眉宇轻动,掀起长睫,却忽而顿了顿。
有浓郁的脂粉香味靠过来,玉手执了鸡首壶,欲要替他斟酒,柔媚的声音能滴出水来:“贵人且尝尝这鹅黄酒。”
那花魁娘子眉目含情,缓缓抬起眼,却不防撞上一双寒潭般的眸子。
那人脸上浮起淡漠笑意,轻轻撇了她一眼,可就是这一眼,令花魁娘子脸色大变,重重跌在了地上。这一眼,是不屑的厌恶,还含着几分森然冷意,花魁娘子既羞又愤又
怕,忙爬起来退下了。
崔凛蹙眉,目光落在青凝身上,将酒盏一放:“安安,过来。”
青凝抿唇,抬起湿漉漉的眼同他对望了片刻,只得执了酒壶往前。
只她方走过去,却被他握住了腕子,那人稍稍用力,她便低低惊呼一声,跌在了他怀中。
酒壶叮咚一声坠落在地,青凝又一次气结,可她素来不会骂人,只能涨红了脸,又重复了一遍:“你你卑鄙,你无耻!”
那人低低笑一声,握住她的腰:“好,孤卑鄙,孤无耻。安安说什么便是什么。”
是极尽温柔与宠溺的语气。
修长的指拭去她腕上洒落的一滴酒,低低问:“身子可彻底好了?那儿还疼吗?宫中的秘药还在总督府,若这醉春楼中的不管用,可去总督府取那秘药来。”
青凝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那儿是哪处,连耳垂都红了,只能抿着唇,撇过脸去不看他。他是了解她的身体的,那日两人缠磨了一天一夜,娇嫩的花蕊,自然是红肿不堪,便是退了高热,也需得将养些时日。
这样细心的体贴。
青凝忽而想起长宁公主的一句话,崔凛若想得到一件东西,总有千百种手段,青凝倒宁愿他对她狠心到底,也能将这段纠缠决绝的断开,可他又最善温柔的蛊惑,要你身心的降伏。
纠缠这些年,恨意里也是掺杂了温存的,剪不断理不清。可青凝再也不想一次次被惩戒,之后再一次次被安抚,最终被他慢慢磨成了一颗光滑的石子,沉在水面下,再也瞧不见天空。
青凝心中不耐起来,伸手去锤他的肩,只是兀自用了力道,却撼不动他分毫,只得抬起浓密的眼睫,哀哀道:“崔凛,我不明白你。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我恨你,再不想留在你身边!”
青凝想不明白,他那样的人,骨子里的骄矜,怎会让一个不尊他敬他爱他的人在身边?他不是也恨她吗,恨她的背叛,恨她的欺骗,为何不能恨到底,两个人都彻彻底底死心!
她直呼当朝太子殿下的名讳,崔凛却浑不在意,只是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轻柔又强硬的展开她的指,与她十指紧扣。
另一只手则轻柔抚摸她的发,像在安抚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良久道:“恨我吗?安安恨我一次次毁了你的姻缘,恨我强占你,恨我囚禁你”
“还有吗,嗯?今日一道说来听听。”
青凝听他亲口认下这些,不知为何,忽而眼眶发酸,眨眨眼,却没有泪,只有心中的委屈说不清道不明,她颤着唇,仰头看他:“是,恨你,恨你恨你毁了我安稳的生活,恨你用金链将我困在床边,恨你一次次折辱我,恨你”
她终于哭出来,后头的话说不清,只是扭着身子挣扎起来,试图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
崔凛见她挣扎的厉害,只好将她放在面前的小几上,他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半蹲在她面前,双手依旧是环抱的姿势。
他说:“安安不哭,孤认下这些罪状,随你处罚,好不好?嗯?”
稳坐高台上,俯瞰芸芸众生的上位者,终于抛却了骨子里的高傲,向她低下头。
可这低头也带着蛊惑的意味,他眼里是春水般的柔情,嗓音是带着朗润的微哑,沙沙的拂过心田。
青凝一噎,止住了啜泣,她往后缩了缩,他这样的人,果真多智近妖,最是善于蛊惑人心,青凝忽而害怕,害怕被他的温柔所蛊惑,生出不坚定的意志来。
她撇开眼,再不看他。那人却将她的脸又掰回来,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安安怎么处罚孤都好,只是再不允许生出离开的心思,你也说了,是孤强占了你,既然强占了你的身子,便总该负责的。你同孤缠绵了那么多次,又怎么能让孤丢下你。日后安安想要什么,孤便给你什么,好不好?”
他站起来,一下下轻抚她的背: “安安既然不愿回总督府,孤过几日便置办一处宅子,带你住在外面,等南边的吏治清明了,再一道带你回京。”
“你”青凝忽而无力,只觉得再也挣不开他,她推开他的手,再不理他。
闹到最后,是崔凛将她抱上楼去的,他将她安置在锦衾中,拍着她的背低低诱哄,企图将那炸毛的小猫咪一根根捋顺了毛,可小女娘却是怎么都不肯同他再说话,锦衾拉上来,遮住眼不看他。
青凝也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第二日醒来时便有些没精神,总督府遣了个小丫头,送来了那宫中的秘药。
冬儿拿在手中看,疑惑道:“娘子,这药膏是做何用?方才那小丫头也没说清楚。”
青凝忙上前夺过来,满面羞红:“给我便是了,快些去端了膳食来。”
支走了冬儿,这才悄悄地将那秘药藏了起来。
滟娘是午后过来的,今日铺子里有事绊住了,便来晚了些时候。
滟娘本是有心打听青凝昨晚同那贵人的磕绊,只瞧见青凝懒怠去说,便也不好问,转而拉着她道:“现下七月中旬,正是摘莲蓬的时候,阿凝,咱们去摘些莲蓬来,晚上让小厨房给咱们做莲蓬汤。”
青凝被她拉着,往楼下去寻了艘小舟,滟娘撑着,两人往秦淮河中去。
现下荷花盛开,荷叶田田,绿荷红菡萏,卷舒又开合。
青凝掐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拿在手中把玩,露出茫然神色:“滟姐姐,你说日后我活着,又该以什么身份自立呢。”
短短一个多月,经历这许多,是被打断了脊梁后的重建,往日对自由安稳的向往被碾碎,但青凝想,她还是要爬起来,只是忽而不知道又该再对日后的生活抱有何种期待了。
滟娘叹一声:“咱们活着便该及时行乐,又何必想那些。”
两人正说话,不防一艘小舟缓缓驶过来,舟上撑船的是一位浑身缟素的郎君,戴着斗笠,只露出干净利落的下颔。
他斜斜倚靠在船舱前,依稀有些风流姿态,青凝偏头瞧他一眼,忽而顿住。
她呐呐喊:“卓瑾安?”
卓瑾安将斗笠一摘,露出风华绝代的一张脸,他说:“阿凝,是我”
他似乎瘦了些许,往日懒洋洋的风流敛了去,多了些沉重的积淀。
滟娘吓了一跳,忙四下探看了一眼,见接天莲叶将两艘小舟掩在重重碧波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卓瑾安一瞬不瞬的看住青凝,将她从上到下细细瞧一遍,眼圈发红,他说:“阿凝,对不住。”
青凝朝他笑:“何必同我道歉呢,倒是我对不住你,将你拖下了水。你我本也是一场交易,如今散了,也是互不相欠,日后你也该安生过活。”
“一场交易?”卓瑾安看见青凝苍白的面颊,只觉心痛难耐,他说:“只有阿凝以为是一场交易,我从来是奔着与你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而去的。”
“你”青凝一时语塞,这才后知后觉体会到那些谎言中的真情。
卓瑾安往前靠了靠:“阿凝,那人将你扔进这醉春楼,你恨他吗?”
青凝不吱声,她不想卓瑾安再卷进这些恩怨中,最后只是摇摇头:“恨不恨,卓郎君也无需知晓。”
可卓瑾安却益发悲怆起来,他实在很想过去抱抱他的阿凝,可到最后又生生忍住了:“阿凝,我的父亲上个月病故了,我的母亲向来同父亲鹣鲽情深,一时想不开也随了父亲去,如今卓家只剩我自己了。”
他说着,眼里燃起幽幽的光:“如今我再无挂念,我散尽卓家的家财,助你脱困如何?”
他没说要她的阿凝回到他身边,他只是想要他的阿凝自由快乐,他永远珍视那个金陵城中明媚的小女娘,他只是想帮她脱离那人的掌控。
青凝一惊,下意识直起腰,急切道:“你你无需如此的!你知道他是谁吗,是当今的太子!你你莫要以卵击石,若是触怒了他,你也没有好下场的!”
“以卵击石吗?”卓瑾安忽而轻笑,站在船头褪去了少年人的风流恣意,添了些决绝的担当:“我当初因着至亲的牵绊,做了一回懦夫,让我的阿凝失望了,可是这一回,以卵击石又如何,总要为我的阿凝试一试。”
那艘小舟晃悠悠,又很快消失在荷叶间,青凝不知卓瑾安作何打算,一颗心却疯狂跳起来。
第85章 第85章安安是不是有很多委屈……
七月底,处暑后,骄阳渐收,暑热已散。
江浙总督府中又迎来了一位贵客,令崔凛也讶然了一瞬。
长宁坐在圈椅中,神色疲惫又倨傲,不悦地喝了口茶:“怎得,凛儿不愿看见我?”
从京都到南边走了十几日,虽是长途跋涉,但长宁依旧是妆容精致,裙裾整洁,连脚上的云头履都是簇新的,不见一丝一毫的污损。
“非是不愿。”崔凛于长宁下首的交椅上坐了,慢条斯理替自己斟茶水:“只是母后,你擅自离宫父皇可知晓?”
“不必唤我母后,立后的诏书还未颁发,我并不是这大殷的皇后,且这后位我并不稀罕。”长宁袖口上的牡丹开的正艳,抬起眼,傲然的神色。
修长的指握了杯盖,轻拂茶沫,崔凛点头:“立后的诏书是迟迟未发,但父皇曾同儿臣承诺过,这后位定然是母亲的,只不过母亲身为前朝公主,身份敏感,这才推迟了立后事宜,原本父皇同儿臣商议,这个月便会下了诏书。”
长宁摇摇头:“我并非是因此同你父皇置气。”
她叹一声,心平气和:“凛儿,你父皇当初娶我,也是因着形势所迫,如今既然他已大权在握,便当立珍爱的女子为后,往后余生,我并不愿同他捆在一处。这江南既然还是我的封地,我日后便想长居于此。金陵尚且有前朝所建的公主府,我已遣人收拾出来,今日便住过去。”
长宁身为前朝公主时,封地便是在南边,食邑万户。崔溯上位后,并未剥夺她的封地,依旧维持长宁前朝的待遇。长宁同崔溯之间横亘着公孙氏,两人这些年聚少离多,长宁瞧不透那人的心思,也再不愿勉强。
崔凛并不想干涉父母之间的恩怨纠葛,只是道:“随母亲的意愿,只要你想,儿臣会替你铺好路。”
长宁轻笑,倒是颇为欣慰有这样的儿子,不知不觉,他已成了她的依靠。
长宁喝了口茶,忽而想到什么,蹙起眉尖:“休要说我,倒是凛儿你实在不成体统,听闻你直接给你的父皇上了折子,要给那位陆娘子上玉牒,回京便要迎娶她。”
“我同你的父皇,连陆娘子的人影都未见到,你就擅自要为她上玉牒,岂非太儿戏了些?且依陆娘子的身份,是够不上太子妃之位的,当心御史弹劾于你。”
崔凛将茶盏一放,掀起眼睑来,略有些无谓地轻笑:“母亲不知吗,她早便是儿臣的人,这名分早该给她了。御史弹劾又何妨,儿臣有的是法子堵住所有人的嘴。”
长宁一噎,她自然知道崔凛的脾性,这认定的事情,绝无更改的余地,他总有手段谋夺到。长宁轻叹,只好转圜:“陆娘子人呢,先把她带来我瞧瞧,一去经年,也不知那小娘子如今是何种面貌。”
崔凛垂下眼睫,难得有一丝迟疑:“安安她,等她愿意了,儿臣自会带她去见母亲。”
等她愿意?这是什么话,长宁瞧着崔凛的面色,心中狐疑起来。
这狐疑种在心中,便不得不去探究,待长宁回了公主府,细细一排查,这才晓得那陆娘子如今竟是在醉春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