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四顾茅庐 明光出,天下惊!
主街之上, 隔着惶恐与好奇的百姓、姜寰清与魏子贵四目相对。
当魏子贵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就知道这是真真正正的姜寰清。
也是真如他所想的、被他如此简单的一个计谋就逼出来了的姜寰清。
顿时大笑一声:“姜先生!”
“久仰大名啊!”
“云梦城百姓会感谢你的仁慈的。”
他原本以为姜寰清会是多么厉害可怕的一个存在,毕竟关于他的流言传说实在太多, 桩桩件件都让人心惊。
然而真正见到这位名震天下的小先生之时,魏子贵觉得传言夸大、仙人也不过尔尔——
除了通身的气质多了几分莫测、容貌更加出尘之外,眼前的姜寰清与那些长得好看的世家贵公子似乎也无甚太大的差别。
更别说, 这还是一个有着明显软肋、可以被拿捏的心慈手软之人。
只要有城中这数不清可供他使用威胁的贱民在, 姜寰清便绝对逃不出他的手心!
如是, 中州天命已定!
姜寰清看着魏子贵脸上明显的笑意和恶意, 眼皮微抬。
因南阳地处中州,所以姜寰清比所有人都更早地见过大将军魏力举。
只是那时他非常年幼,只有六岁之龄。
他跟随师父游历天下的起点便是中州, 于是便看到了在大将军王治理之下的城池与百姓的模样。
那是怎样的城池与百姓呢?
是在京城街道之上策马狂奔肆意大笑的贵族世家、是被奔马掀了摊子踩断了腿也只敢小声哭嚎不敢有半分抱怨怒骂的平民百姓。
那时姜山见的还少还愤愤不平,结果那策马游街的公子哥儿还拿鞭子指着他笑道:
“不过区区贱民而已, 不治他们拦我之罪已是我的仁慈, 难不成还要我魏家郎为他们让道不成?”
那时姜山身着锦衣、腰带玉佩,小脸白净如仙童, 显然也是世家贵族之子, 所以才能得那魏家郎君笑着解释一声。
但姜山那时便很清楚, 倘若他是毫无身份的平头百姓,只怕那少年手中的鞭子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
京城如此。
整个中州亦是如此——
是滋养王公贵族们肆意妄为、脑满肠肥的土壤,也是流民百姓们苦痛挣扎、饥不果腹的炼狱。
哪怕中州已经换了一个帝王, 从前腐朽的朝代已经轰然倒塌。
可新的统治者不过是给这已经腐朽的土地披上一层崭新的外衣、他从未有过想要真正改变这方炼狱的打算。
他所为,不过是一家之辉煌罢了。
所以姜山只是远远地在大将军王游行出城之时看了他一眼, 便拉着老头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时的他并没有想要当天下第一谋士、辅佐什么帝王的打算。
但那时的他也确定,如果真的有一日他一定会循着命运的轨迹改变天下,那中州魏力举也绝不是他要辅佐之人。
至于他想要什么样的帝王呢?
姜山看着许多年之后依然面目倨傲、自命不凡的魏家人想。
他想要一个——
不依靠于世家贵族、体验过人间疾苦、征战过生死之危, 从泥淖之中爬出来敢对着所有一切不公不平不顺眼说不的人。
他想要一个能掀翻棋盘不畏惧一切、勇猛果敢又仁慈聪敏,能够重新制定规则之人。
当那个人踩踏着所有的痛苦与不公登上至高之位,只要不忘初心,他就能成为这世间最强的刀与秤。
而后,天地人间便能换个模样。
只是姜山在六岁的时候就不认为真的会有那样的一个完美的人。
人皆有欲、有亲朋家族、有情爱喜恶。尤其在这个时代,怎么会有那样的帝王?
但现在……
姜山看着魏子贵忽而一笑。
虽然各方面都差了那么一点点,但至少他选中的那个人是一支足以破开这天地黑暗的利箭!
于是,所有人便看到那忽然面带笑容的小先生广袖一甩、缓缓平举双手,直视魏子贵:
“天命已定。阁下,好走不送!”
不等魏子贵勃然色变,一支黑色的利箭裹挟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如流星飒沓而至!
当魏子贵被那支箭矢贯穿喉咙轰然倒地之时,一阵嘶鸣之声伴随着有力的奔蹄踏地之声豁然而至——
只见那棕色的骏骑之上一身黑衣劲装的狼尾青年身背黑弓、手执银枪踏踏而来,其势非凡、其勇无敌,一路行来无人可挡!
他奔至那如玉如仙之人的面前,双手交握的刹那揽人入怀、顷刻之间扬长而去。
直到两人一骑即将冲至城门,被这惊变震得半天都没回过神的陈百岁才骤然爆喝出声:
“该死的是屠门明光!!”
“关城门!拦住他们——”
陈百岁在第一时间翻身上马、率追兵追击而去,然而或许是那一箭太过出乎意料、又或许是小先生的话太震颤人心,甚至可能是天下第一的智与勇太让人心生畏惧。
总之在城门只关了三分之一之时,屠门明光便大笑着带着他的小先生和驴冲出了云梦城。
“该死的!给我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逃出去!”
陈百岁和五百骑兵紧随其后,剩下的步兵也呼和着追赶着出了城。
直到整个整个城池变得安静许久,城内百姓才不可置信地回想刚刚之事。
“……天呐。”
“刚刚我真的亲眼看到了名震天下的小先生啊!”
“还有天下第一英雄!屠门明光!”
云梦城的百姓津津乐道,只有甜水巷的十几户人家面面相觑。
“……啊?”
“刚刚那驴,那人,那汉子???是我想的那驴、那人、那汉子吗?!”
“。”
这谁知道哇。
丑瘸子变超俊朗的将军还好说,但小娘子变小先生?
“……不管怎么说,是男是女都好看极了,像仙人呐!”
“没错!以后咱们巷子就叫仙人巷!!”
*
此时,已经是午时末、临近未时。
原本还烈日高照的晴空忽然开始有阴云聚集。
姜山和屠门明光骑在白聪明背上直接往凤山的方向跑,白聪明跑的已经开始大喘气、姜山心疼的拍拍驴脑袋摸摸驴脖子。
但不能停下。
“白白加油啊,等咱们这次逃了我就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身体。逃了这一次富贵一辈子,要是没能逃跑搞不好就要后悔一辈子了。”
“呼哧呼哧。”
白聪明没说话,只一味的向前冲。
它好歹也是驴中神骏,就算身后追着一群马也只能看着它的驴尾巴生气。
就算它身上驮着两个人……
“伊、伊昂!忒!”
为什么要驮两个人?!那家伙为什么不扛着驴跑,让驴驮着他跑?!
屠门明光铛铛一声银枪打掉一支飞过来的木箭。
“我知道你在骂我,但是你先别骂。你先跑!跑进山林之后我自会下来,现在万一我下去了后面追兵的箭射到你屁股上,摔了你没事摔了我家阿清事情可就大了!”
白聪明呼哧呼哧喘气,又磨牙,然后再次低头加快了速度。
陈百岁现在就很糟心。
他看看自己屁股下面的骏马、再看看那驮着两个人还撒蹄子跑得飞快的染了色的驴,实在是想不通驴竟然跑得比马还快一点。
虽然现在已经有传言姜寰清的白驴是天上的白龙马下凡转世、专门随小先生一起辅佐真龙平定天下的。
但驴就是驴啊!
它怎么那么能跑呢?!
早知道这次就带着他的千里马过来了!
但陈百岁在糟心过后又打起了精神,虽然现在屠门明光和姜山跑出了云梦城,但他整体是不慌的——
只要他们能一直跟在屠门明光和姜山的身后、不让他们跑出自己的视线,那五百对二人,其中还有一个是明显的拖累。
就算是耗,也能耗死屠门明光。
陈百岁坚信,抓住这两个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也可以为自己的大哥报一报黄石之仇。
哪怕是各为其主、最后大哥也并非死在屠门明光的枪下。
但能抓住这两人、让他们吃一吃苦头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陈百岁就对着前方大喝出声:
“屠门明光!你不要带着姜先生跑了!你们逃不了的!快快束手就擒,对小先生对你我都好!”
屠门明光头都没回,伸出手比了一个现在大部分人还不懂、但姜山特别懂得国际通用问候手势。
陈百岁:“?”
这是个什么手势?
不过看样子屠门明光是打算负隅顽抗了。
如此也罢,不吃点苦头他怕是还认不清现在的形势呢。
这一追一逃就直接跑了将近三个时辰,哪怕是白聪明再怎么神骏、现在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屠门明光早在半个时辰前就从白聪明背上下来,但这也没能拉开身后追兵的距离。
“这样不行,白聪明撑不住的。”
姜山咬牙:“他们为的是追我,不是白聪明。”
“我们两个继续往凤山跑、让白聪明自己跑。”
屠门明光听到这话二话不说直接一手揽住姜山的把他扛在了肩膀上。
姜山嘴角一抽,然后直接踢了一脚白聪明的屁股:“跑!自己去安全的地方呆着,回头再找你!”
反正现在它还是棕驴的模样,就算被人抓去拉磨也是能保住小命的。
白聪明伊昂一声也不啰嗦,这种逃命的事干过好多回了,现在不跑它就是拖累,它聪明着呢!所以转头就跑。
陈百岁看着屠门明光扛起姜山、那头驴掉头就跑,犹豫了瞬间还是咬牙继续追人。
不管怎么说人都比驴重要,而且没了驴屠门明光扛着姜山,只怕跑不了两刻钟就会被他们追上、抓住了!
三刻钟后。
陈百岁又一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再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屠门明光,又一次怀疑人生。
不是。
驴跑得比马还快一点就已经很离谱了,怎么前面那个人扛着一个人、速度还越来越快啊?!
屠门明光不是在汉城受伤了吗?!这才多久他就好全了?!
只听说过屠门明光是射术世间第一,不是跑得全军第一吧?
那他为什么那么能跑!
他还扛着个人!他是人驴吗!
陈百岁接连糟心,眼看着凤山近在眼前、那两人就要真的上山去了,一旦他们进山追捕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陈百岁眼神一厉,抬手。
然而这个时候,一直被扛着就像是死人的姜寰清忽然抬起头,就像是未卜先知似的伸手挡在了屠门明光的背后。
同时他另一只手上寒光一闪、抵着自己的脖子远远对他一笑。
陈百岁:“!!!”
“都住手!不能伤了姜寰清!”
原本拉开弓箭的追兵迅速都放下了手里的弓,毕竟他们也怕射箭误伤了小先生。
而也就是这短短的不到半刻的犹豫的时间,屠门明光一个跨步便头也不回的冲入了凤凰山中。
“该死!”
“下马,进山!”
“让吴二留下,通知后来的兵马,给我围死了凤山所有的出口!”
“是!”
于是陈百岁带着五百精兵入山追人,屠门明光和姜山在凤山之中带着他们绕圈。
这一追一逃就是一天一夜。
中途屠门明光有几次都已经甩掉了陈百岁的追兵,但每当他们要离开凤山之时、却会在凤山的下山路上看到守在山脚的中州军。
似乎,来凤山追击他们的中州军不止三千人。
“……这可有些不太好。”屠门明光坐在一棵大树上、一边看着周围的情况,一边把怀里的一颗没有完全成熟的果子擦了又擦、直到觉得果子干净了,才面上带笑的把果子送到姜山嘴边。
“阿清快吃,虽然可能酸了点,但你已经两顿没有吃东西了,也没喝水,身体会撑不住。”
姜山看着那颗被反复擦的锃亮的果子抿了抿唇。
他接过果子,在屠门明光带笑的注视之下一下就把果子塞到屠门明光的嘴里。
“呃!唔?!”
姜山撇嘴:“什么酸的脏的都给我吃。你自己吃。”
屠门明光听了心中一急刚要解释,就看到姜山看着他的胸口,那里感觉有点湿、还有些喘不过来、大概是……伤口崩裂。
他瞬间就懂了。
于是嘴里的果子酸涩难言,屠门明光却笑得像个傻子。
“笑什么笑!跑这么久我要累死了,我哪吃过这种苦?你就在树上不要动,我还是去找那个姓陈的、跟他去中州享福、呃——”
姜山话没说完就被屠门明光直接拉入怀中,整个人被抱的死紧。
“享什么福,阿清跟着我才无人能欺!”
“不过是伤口崩裂罢了,我还能打十个司徒阳、二十个魏力举!阿清不必为我担心。”
姜山却不信刚想要说话,那边林中便又传来了陈百岁的声音:
“屠门明光!小先生!你们不要躲了,我承认屠门明光不愧是天下第一神箭手,一天时间便射杀我三十三人!”
“倘若你一人在这山林之中,只怕我五百精兵都拿你无法。但如今小先生也跟着你逃了一日一夜,你的身体状如野牛撑得住、但小先生的身体撑得住吗?”
“屠门明光,别躲了!你们必然逃不掉的,大将军寻找小先生也不会伤害他、反而会以礼待他,为何一定要逃呢?”
“就连屠门明光你一身本领,只要你臣服于大将军、奉他为主,大将军也必然会惜才爱才的!”
屠门明光翻了个白眼,他用得着别人惜才爱才?
但很快他又有些担忧的看向姜山,他自问自己的身体至少还能再熬个几日几夜。
但阿清的身体只怕真的不能熬了。
昨日突降暴雨,他们浑身淋湿、现在阿清的面色都已经白得让他心惊。
屠门明光:“……”
自枪法和剑术大成之后,他难得又一次有了这种无力之感。
他是决计不想把阿清送给魏力举的,但阿清的身体——
姜山明显感受到了屠门明光的犹豫,当下一瞪眼就要说话。
忽然就听到山下传来了激烈的刀枪交战之声?!
而后姜山便听到了仿佛是白聪明的叫声?
姜山心中一跳,难道白聪明被抓回来了?
屠门明光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大笑出声。
一把抓住姜山的腰扛到肩上,踩着树抓着藤就往山下冲去了。
陈百岁那便瞬间就发现了他们,“屠门明光!休要再逃!投降不杀!”
然后他带着兵士一路冲下山去,就看到了山下已经战作一团的中州五千兵马和以晏崇山为首的三千兵马、还有龙霸天为首的两千兵马!
那个巨大的宴字旗和龙字旗看得陈百岁眼皮子直跳。
他豁然带兵冲上前去厉声喝问:“宴崇山!龙霸天你们不在安城争锋,跑来这里与我中州做什么对?!”
“难不成你们也想要姜寰清?!”
骑在枣红大马追风之上的宴崇山看了一眼陈百岁,而后嗤笑一声。
“谁要与你作对?”
“我们不过是来迎我们的天下之主罢了。”
陈百岁一愣,一时间有片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
什么天下之主?
谁的天下之主?!
你和谁是们?!
宴崇山与龙霸天已经两州之主了,在他们之上还有谁?!
在他这样想之时,他便看到在那刺眼的烈日之下宴崇山一个挥手,宴字大旗被人直接撤下。
紧接着龙霸天嘿嘿笑了两声,那龙字旗也被撤下。
而后,一面玄黑为底、金色为字的大旗在他眼中缓缓竖起。
旗帜之上,【明光】二字不可逼视!
陈百岁豁然抬头,便看到烈日之下屠门明光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缓缓走至宴崇山与龙霸天的身前。
“哟,陈将军。”
“在下屠门明光,忝为晋州、益州、湖州、陕州之主。暂居西北。”
“你可以投降不杀,也可以代我,回中州问魏大将军好。”!!!!
七月二十日。大暑。
屠门明光于凤山现旗,收宴崇山、龙霸天四州为基,与魏力举、司徒阳共逐天下!
天下惊。
第82章 四顾茅庐 我是屠门明光,特来取你狗命……
七月二十二日。中州。
魏力举在大殿之上愤然摔碎一只白玉茶盏。
他一惯显得温和成竹在胸的脸上此时尽是狰狞之色, 几乎从喉头之间挤出几个字:“屠、门、明、光!”
若是声音视线能杀人,只怕现在屠门明光已经被他千刀万剐。
换做是谁此时心情也不能平静——原本打天下打的好好的,打到最后就剩一江之隔的江州可以和他争个天下了。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谁能高兴得起来?
别说还有宴崇山和龙霸天、赵大熊这两拨人也在争天下。
在魏力举这位大将军王看来,虽然宴崇山和龙霸天他们两股势力占据了四州,但无论是宴崇山还是龙霸天根本就没有和他一战的实力。
宴崇山只配当一个攻守之将, 龙霸天更是上不了台面。只要他把江州司徒阳吞掉、那收拾这两个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所以魏力举根本就不把益州和晋州放在眼中。
结果就是这他根本不放在眼中的两股势力,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了波大的!
“他们怎么能认屠门明光为主?!”魏力举咬牙切齿:“屠门明光何德何能又是何时成为了他们的主公?!”
魏力举翻来覆去想不明白。
这不对啊!
在凉州之战之前屠门明光甚至根本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将罢了, 若是没有那与匈奴大王子对射十八箭之威, 他连这个毛头小儿的名儿都没听过呢!
他怎么就成为四州之主了?!
之前黄石之战那家伙明明中了箭,怎么就没把他给射死呢!
魏力举发疯过后,深深呼气吸气开始认真思考。
他沉着脸对身边的大太监道:“去请国师来。”
然后他才想到之前曾经看过的关于屠门明光的调查出来的信息——
一个孤儿, 生年不详、出生地不详、父母族人都不详。
魏力举:“……”
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便是在赵广麾下,化名屠七为一小将。
此人善射七连箭, 故名为屠七。
魏力举:“……”
这么愚蠢的借口理由赵广那个蠢货竟然真信了?
除此之外, 还跑得快、似乎力量也很大。
魏力举冷笑连连,可不就是跑得快吗?陈百岁率五百骑兵追他都没追到!
至于力量大, 魏力举阴沉的想到之前在汉城最后他以为屠门明光必死、策马对战之时他被屠门明光一枪连人带马扫飞的画面。
他又深吸口气, 那该死的竖子何止是力量大?!
他根本就是和赵广一样天生神力!
然后魏力举想着想着又把自己给想得气笑了。
“果然是阴险狡诈至极!”
那竖子在汉城之外第一次和他试探对战的时候就隐藏了实力, 才让他后来出了那么大的丑、甚至间接地放了他一命。
要是一开始他就知道屠门明光极其善射、又天生神力且善枪兵,他至少要再加二十个重弩手才能去北城门杀人。
想想那个时候都能那么狡诈的屠门明光,似乎现在突然成为四州之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毕竟, 屠门明光之前曾在赵广麾下干过、后来又投了刘阔当了他的义子,这样隐藏在敌方的阵营中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也就只有像屠门明光那样极其狡诈阴险之人才做得出来了!
他就没见过这样“继承”天下的狗东西!
魏力举又忍不住磨牙,然后忽然眨了一下眼,表情有些微妙。
他探子查出来的资料上显示, 屠门明光给赵广当过小将、给刘阔当过义子、之后还去凉州帮司马腾剿匪……
“噫!”
如此想来,不光是姜寰清跟谁谁死,屠门明光不也是跟谁谁死了吗?!
只不过前面屠门明光隐藏的太好了些而已。
然后魏力举突然笑了。
这次是真笑,因为他想到了司徒阳。
“哈哈!哈哈哈哈!”
“司徒阳啊司徒阳,本将军王是不是得感谢你大半年之前那夺人之举啊!”
显然屠门明光和姜寰清的第四任主公都是司徒阳,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司徒阳离死也不远了!
魏力举正笑着,一个身穿道袍、年逾半百、端得仙风道骨的老者就走到了大殿之中。
魏力举一看到这人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然后快步走上前去:“国师!”
那中年道人听到这称呼摇了摇头:“都说了,大将军不必称我为国师。我为大将军做事,一是要还将军救命之恩、二是……”
“想看看我那师兄所说的‘天命’是不是真的不可动,不可违。”
说到最后几个字之时,这位道人面上隐隐带着几分不甘与嘲讽,然而在说完这话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寂寥叹息。
“如今看来果真是——”
“国师!”
魏力举大喝一声打断中年道人的话语:“不过是没能在云梦城抓住杀死姜寰清,区区小事而已、如何便可算天命不可违?!”
中年道人只静静地看着魏力举,片刻后开口:“云梦之前,你可曾想过这天下还有一个屠门明光?”
一句话把魏力举问的面色扭曲。
国师之前便说过,若想中州问鼎天下,姜寰清必死、或者身在中州直到他称帝。
他也觉得姜寰清若是为司徒阳所用则无论如何都要杀他,所以才有了汉城之局。
但汉城一局直接让司徒阳元气大伤、甚至还因为姜寰清的死而乱了江州军心。
所以在云梦城追捕姜寰清之时,魏力举的命令是——能抓则抓,抓不住就死。
他那时所想非常简单:姜寰清因为被江州叛徒设局之事绝对不会再回江州,那是天下除了他之外姜寰清还能辅佐谁为真龙?!
结果现在一想悔不当初!
就该一心一意杀死姜寰清!哪怕背负天下骂名!
他没能抓住姜寰清,反而引出了屠门明光。
“……即便如此,如今天下不过三分鼎立,无论是司徒阳的江州,还是……屠门明光,都不足以与我中州抗衡!”
魏力举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他目光狂热的看着面前的中年道人:“国师!!封不测一死你便是这天下第一神算!连姜寰清都被你算到,魏某不求其他,只求国师再算一卦!”
“这一次魏某必全心全力按国师所言行事!”
虽然救下国师也不过数月的事情,但魏力举已经非常习惯问策于他了。
毕竟,有一个算无遗策、甚至可以未卜先知之人在,可以省下太多太多的筹谋与兵力!
那中年道人听到这话看了一眼魏力举。
那眼神幽深晦暗,仿佛能够直接看到魏力举的心中一切。
让魏力举有些畏惧又有些恼怒。
“国师——”
“汉城之局崔氏兄弟与崔家背叛江州,虽无证据但已与姜寰清、屠门明光结为死仇。”
“偏崔家女又为司徒妇,至今崔氏在江州依旧显赫。”
“故……”
魏力举逐渐睁大双眼,而后大笑出声:“故屠门明光与司徒阳绝无和解可能,甚至依屠门明光和姜寰清的烈性,他必出兵江州!”
“我中州,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哈哈哈哈!来人,点兵!无论是司徒阳还是屠门明光,我中州都收了!”
中年道人看着魏力举大笑而去的模样,没什么表情的转过身走出大殿。
而后他抬头看着天上烈日,嗤了一声。
果然还是天命不可违啊。
天命,哼,天命!
不过是一对注定无后的断袖罢了!呸!
师兄死之前肯定都没解出他那爱徒为什么会有个当皇后的命。
* * *
江州。
司徒阳坐在豪华的大船之上,一个怔愣、手中青玉茶盏骤然摔落在地。
那清脆的碎裂声让他猛然回神,而后便是巨大的、难以形容的各种情绪充斥堵塞了他整个胸膛。
“……你再说一遍,谁,立旗称王了?”
问询出口,声音是司徒阳从未有过的沙哑。
那原来汇报的士兵探子显然此时也在巨大的震动之中,但他还是深吸口气大声回禀:
“主公,屠门明光与凤山立旗称王!如今统领益州、晋州、湖州、陕州四州!且……”
“且什么啊!该死的东西你快说啊!”同在船上的崔斌听到这消息瞬间面色大变如遭雷击,听这个士兵支支吾吾不肯把话说全,气得一脚便踹到了那士兵的身上。
通讯的士兵被狠狠踹倒在地,他低头之时眼中划过几分冷意,而后用更大的声音双手举过头回报:
“且姜寰清亦未死、就在屠门明光身边!”
这一下,连还努力稳着心神的崔斓都没控制住让手中茶水洒了一身。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汉城八万人杀他一个,都没把他杀死吗!!
可是姜寰清若不死——
崔斌和崔斓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极其难看、甚至还带着些心虚惊恐的表情。
船上的气氛一时变得诡异凝滞至极。
直到许久之后司徒阳才闭了闭眼,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山,明光,你们可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他带着满心愧疚派了亲兵三番五次去寻找姜寰清和屠门明光的消息、他接连半月夜夜都叹息痛苦难以安眠。
结果他如此心情,等来的却是屠门明光与姜寰清的齐齐反叛。
他自问从未亏待过屠门明光与姜寰清,哪怕是汉城之局有所疏忽、但并非他之过,可这两个他如此相信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对他挥刀相向!
怎不让人心寒啊?
怪不得屠门明光会追随姜寰清而来江州。
怪不得屠门明光一直对姜寰清极尽谄媚。
怪不得——
屠门明光在面对他之时从未有过真正的恭敬与服从!
他根本就是狼子野心、有备而来!
亏得飞扬还要为他们的身死要一个说法。
要什么说法?!
说不得屠门明光本就打算诈死脱身、汉城之局反倒是助他之力了!
“悔不该……”
司徒阳握紧手中的酒杯轻声开口。
然而开口之后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悔不该如何?
不该去请姜寰清?
但姜寰清在江州之时也算兢兢业业。
那不该接受屠门明光?
可哪怕他心中不满也得说屠门明光为江州所战的每一次也都尽心尽力。
那不该如何?!
不该让他们去汉城吗?
“主公!!屠门明光狼子野心只怕早有反叛之意!姜寰清亦不清白啊!”
崔斓一声喊就把司徒阳的满腔无处可发泄的愤怒与后悔喊了过来。
“莫要胡说。”
崔斓上前一步声音更大:“主公仁慈为姜寰清着想,但他姜寰清想过主公没有?!”
“那屠门明光不可能凭空就有四州之地,他必然早已暗中筹谋许久!而姜寰清与他早在晋州便已相识,如此长的时间屠门明光又对姜寰清极尽讨好!
主公!以姜寰清之能,他又怎会不知屠门明光亦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与势力?!”
崔斓看着虽然闭着双眼但已经双拳紧握的司徒阳,心中恶意与畅快一起升起。
“姜寰清明明知道屠门明光的野心与势力,却半点不与主公坦白。主公啊!您一腔真心错付,姜寰清根本就从未认真效忠过您啊!”
“够了!”
“姜寰清如此辜负于您、屠门明光如此背叛于您,而您却为他们忧心伤痛,主公臣为您心痛啊!”
“我说够了!!”
司徒阳猛然摔掉手中酒樽,双目猩红:“今日之后,江州军中谁也不得再提起屠门明光与姜寰清!!”
崔斓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嘴角便下意识的扬起。
虽然屠门明光与姜寰清没死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让他非常难受。
但如果能彻底排除这两个挡在他们面前的人,之后由他们兄弟在江州独大,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或许从今日之后,他与大哥很快就能官复原职了——
就在崔斓与崔斌隐秘对视之时,忽然前方传来隆隆号角与急促的鼓点之声。
司徒阳霍然站起,眉眼陡然凌厉:“敌袭?谁敢犯我江州?!”
片刻之后船上三人便看到远远那面矗立在江上尤为醒目的战船之上的黑金大旗。
【明光】二字,随风猎猎飞扬。
司徒阳双目陡然暴睁:!!!
崔斓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是屠门明光!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在刚刚现旗之后就举兵江州!!!
而后,崔斓与崔斌便听到了从远方江对岸隐隐约约、整整齐齐传过来的,越来越大的、堪称他们人生之中最恐怖的声音。
【崔斌崔斓!】
【我乃屠门明光,特来取你狗命!】
【我乃屠门明光,特来取你狗命!!】
【我乃屠门明光,特来取你狗命!!!】
“简直岂有此理——”
在崔斓愤怒又极其苍白地吼出这一声之时,一支黑金铁箭随着远处明光军无数士兵的吼声划破天空、真如一颗流星一般从天外呼啸尖锐地直刺他而来!
铛!
“啊!!!”
哪怕这一箭并未射中崔斓,却也直接把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崔斓吓破了胆。
“崔氏兄弟,此战,我来取你们的狗命!”
屠门明光站在大船之上喊了这么一句,然后可惜地甩了甩手:“太远了,没射中。”
但有什么关系,下一箭必中。
姜山:“。”
* * *
在司徒阳怒吼着集结兵力迎战之时,宋通达的小院中,甄贾面红耳赤的指着自家师兄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你个爱吃独食的宋通达!”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屠门明光之事?!你知道屠门明光你竟然不跟我说你还看了我这些时日的热闹!!”
“师父他老人家根本就说错了,还说我一肚子坏水,你才是满肚子黑心!”
甄贾疯狂骂骂咧咧,直到宋通达摸着胡子问了一句:“所以现在你知道了,跟我走吗?”
甄贾:“。”
甄贾咬了咬牙,回去就收拾小包袱:“还不快走?!”
司徒阳弃他在前,没主动扯后腿都算他心系江州百姓!
且再不走那啥都赶不上热乎的!
* * *
此时,李飞扬看着远处那【明光】大旗,怔怔无言。
第83章 四顾茅庐 暴君配妖孽,绝配!……
哪怕心中难以置信、情绪百般驳杂, 半个时辰之后司徒阳还是在战船之上与屠门明光和姜寰清遥遥对视。
此时他的表情冰冷又沉肃,在他身边站着的除了李飞扬等一众江州老将之外、最前方的竟然就已经是崔氏兄弟了。
“……是吗?连甄先生也离我而去了啊。”
司徒阳的表情在此刻竟然是十分平静的。
大概是连最难以置信的、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在他眼前生生上演,之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震惊意外了。
“无妨。我不怨怪先生, 是我没有听他的谏言与提醒,先生最是通透,不愿与我这蠢人浪费时间也是应该。”
司徒阳想到在飞扬回来那日夜里, 甄贾几乎是疾言厉色地把他从自己的院子里拉出、然后让他直接处置了崔氏兄弟的事。
“此时你若果决利落, 江州日后还能再起!若你因一己之私而使得军心动荡、优柔寡断, 他日一旦有强敌而来, 江州必败!!”
可那时他已经答应了月娘找到证据再处置崔氏兄弟,而且他真的不认为只这一件事就能让江州军心动荡,最终还是面有难色地拒绝了先生。
大概是从那日起, 甄先生就再也未对他正眼相看过了。
司徒阳想到这里叹息一声,又忍不住有些迷惘, 他真的错了吗?不过就是两个人而已、哪怕到现在他都没找到崔氏兄弟里通外敌设计杀害姜寰清的证据,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揪着这件事情不放、都认为他做错了?!
可……到底意难平!
于是隔着滔滔江水,司徒阳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屠门明光!阿山, 我们曾为挚友、哪怕中间经过坎坷, 可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们, 你们当真要与我刀剑相向?!”
司徒阳的声音随着江风传了过来,屠门明光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听完他说的话之后就直接笑了。
他笑过之后就是面色一冷陡然爆喝回去:“好一个从未亏待过我们!”
“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 我一般只是以为蠢人才会做掩耳盗铃之事,你司徒阳好歹是一地枭雄。
怎么竟也如此天真、愚蠢、自私恶毒?”
对面江州军众将领面色一变, 有人刚要说话,屠门明光的质问又传了过来。
“老子统领四州还过来给你当将军打仗,一个人顶你那边的三个将领十八个崔大狗你不给我晋升、只让我当个小将也就罢了。”
“阿清没离开江州之前事事为你出谋划策、观星定计, 你这疾贤妒能的家伙还怕他声望太高压过你所以任由崔斓那二狗抢他功劳!”
“这便是你的从未亏待?笑死!若我手下的兄弟大哥们被我这样‘从未亏待’过,只怕我在带他们来的路上就被他们联合一起砍死了!”
“最重要的是!”
屠门明光说着猛然举起黑金长弓对准对面大船,瞬间引动江州兵马如临大敌、船上弓兵接二连三举起弓箭对准屠门明光。
但没有一个人主动射箭,因为——
“对面的兄弟们放下弓箭吧,反正这么远你们也射不到。”
姜山嘴角一抽,踹了一脚屠门明光。
皮了一下之后屠门明光神色又猛然凌厉起来:“最重要的是,你若未曾亏待我与阿清,为何这两个姓崔的狗东西现在还能在我面前上蹿下跳!”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拉弓,那弓弦与功身因为他逐渐的施力而慢慢从形似弯月逐渐圆满。
哪怕是隔着翻滚的江水与数百米的距离,江州战船上的众人都仿佛能够听到那逐渐绷紧、铮铮作响的弓弦之音。
这必然是无比可怕的一箭!
“江州的前兄弟们,今日我屠门明光专为杀崔氏二狗而来。”
“咱们日后的争锋日后再说,今日谁拦我杀人,我必杀谁!”
刷一下,真的是刷地一下。
原本站在崔斌和崔斓身旁的江州将领瞬间就向四面八方移动、直接与他们两人隔开了相当的距离。
李飞扬更是在第一时间就咬咬牙扯住他大哥、把想站着不动的大哥扯到了一边!
哪怕现在他们和阿山已经不再是同一阵营,但至少在“崔氏兄弟该杀”的这件事上,他绝不反对屠门明光!
“飞扬!”
司徒阳不赞同地转头,却一眼看到李飞扬紧抿着唇倔强不语的样子。
他心中一震。
于是再也没挣扎,但还是在崔氏兄弟满脸惊慌地左顾右盼、甚至想要弓身躲避的时候怒吼了一声:
“屠门明光!好歹你也要争这天下之主,即便你心中怀疑崔氏兄弟设计陷害你与姜寰清,但无凭无据之事怎能以你一己之言就要随意杀人?!”
“如此刚愎自用、暴虐嗜杀,若他日你为天下之主这天下可还有公平可言!!”
屠门明光双臂之上青筋暴起,闻言微顿。
而此时的崔氏兄弟哪还有之前的志得意满、也根本无心再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只有那被天下第一箭尖所指的寒毛倒竖的惊骇,慌不迭开口为自己辩解:
“不错!屠门将军!寰清阿弟!我与大哥虽才疏学浅、名过其实,羡慕你们之能,但天地可鉴我们从未有过要害你们之心之言啊!”
“你们怎能因为有小人污蔑我们就随意要杀人?!”
崔斓越说越激动、他看屠门明光拉弓的动作似乎停了下来更是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干脆以手指天、声音大声呼喝:
“我可以性命发誓,我与大哥从未有过害你们之举啊、啊——”
当他信誓旦旦伸手指天之时,对面执弓之人骤然松手,那带着无尽寒光与杀意的黑色铁箭便破开江风呼啸而来、眨眼没入崔斓喉头。
在勃然色变的所有江州将领的注视之下、在崔斌不可置信惊恐又愤怒的咆哮之中,屠门明光歪头轻轻甩了甩手。
“刚愎自用?暴虐嗜杀?无凭……无据?”
“笑话!”
屠门明光再次搭弓神色冰冷至极,“我屠门明光杀人从不要证据!”
“我说你们该死,你们就得死!!”
嗖!
“啊!”
铛!
屠门明光第二箭射出,直指崔斌!
崔斌双目通红爆喝一声猛地抽刀扎马、在那铁箭即将射伤自己之前用尽全力把那一箭斩下。
而后抬头怒吼:“屠门明光!你这狼子野心、杀人如麻的恶徒!我与你拼了!!”
屠门明光嗤笑一声,不语,可随意举起千钧的修长手掌往旁边一伸。
一支黑铁箭便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拿起放在了他的手中。
屠门明光嘴角勾起,而后迅速搭弓、疾射!
嗖!
铛!!
崔斌愤怒之下挡下第二箭!
然而此时崔斌脸上的表情已经由之前的无比愤怒变得愤怒而惶恐。
明明才第二箭而已!他紧握着刀柄的双手就已经被那聚力射来的铁箭震得微微发抖。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这屠门明光为什么有如此巨力!
他们明明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再有力的箭矢飞过如此距离、还有江风卸力都不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啊!
若是这样下去、若是这样下去——
崔斌难以自制地想着,可能脸上逐渐露出惊惧之色。
若是这样下去,他还有何生路可言?!
然而不等他想出对策,对面第三箭便呼啸而至!
崔斌开始疯狂的大吼起来,“啊啊啊啊啊——”他挥刀的动作也变得狂乱无序。
锵——
当啷!
第三箭终归还是被他挡了下来,然而代价却是他鲜血崩裂的虎口,和不堪巨力断为两截的宝刀!
至此,崔斌再也承受不住生死之力,头发散乱、双手举天状若疯癫地在船上奔吼起来:
“啊啊啊啊!杀我啊!有本事你杀我啊!”
“该死的屠门明光!该死的姜寰清!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追着我们不放?!你们为什么要来江州!!”
“明明没有你们我们崔家就会是江州最高贵、最有力量的世家!”
“我们会成为国舅、会成为太子之师,我们崔家的血脉会成为天下之主!!!”
“明明没有你们我们也可以带领江州称霸天下,凭什么就凭那一句第一谋士你就得到了一切?!”
“你们该死,你们真该死啊!你们为什么在汉城没有死?!八万大军都杀不死你们!”
“姜寰清!你那夜明明当胸中箭了,为什么还活着?!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天下第一谋士,你就是一个妖孽!一个会呼风唤雨、怎么杀都杀不死的妖、啊——”
崔斌的疯言疯语终于在屠门明光射出的第四箭终结。
而看着那被一箭钉在船壁之上、怒目圆睁的崔斌,江州军除了李飞扬之外所有人都瞬间心中发寒,且忍不住心生动摇。
妖孽……吗?
偏在这时,对面传来了屠门明光毫不在意地、甚至还带着些得意的大笑之声:
“妖孽?那不刚好!”
“暴君配妖孽,杀的便是这天下全都该死之人!!”
而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屠门明光今日最后的话语:“我为王者,还要受制于他人之口、轻信避讳他人之言,老子还当什么王!”
“当个没脑子的王八算了!”
司徒阳陡然色变。
“阿清,回去吃虾吃鱼。”
“~”
第84章 四顾茅庐 天命在我。
是夜。
崔氏兄弟的尸身已经被骤然得知此号、悲痛愤怒欲绝的崔望龙带走。
临走之时崔望龙竭力要求与司徒阳详谈, 他那哭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主公!主公啊!屠门明光欺人至此,您难道还要一味忍让吗?!”
“屠门明光如此狂悖暴虐,若此时放他离去他日天下百姓只怕永无宁日!您身为江州之主, 无论如何都要替吾儿报仇雪恨啊!”
司徒阳坐在船头,看着今日格外清冷、时不时会被阴云遮蔽的钩月,神色肃然且落寞。
果然世事与人心都如此易变, 谁能想到今日刀剑相向之人、数月之前还曾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那时一切都是好的。
他有生死之交的兄弟、有算无遗策的老师、还有笑看风云问鼎天下的雄心与壮志。
如今, 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
他依然还有生死之交的兄弟、有江州有名的谋士、甚至还有娇妻与未出世的孩儿, 可他却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是雄心与壮志吗?
他依然有啊。
可仿佛此时的雄心已经不那么纯粹与热烈, 不知何时他已经变得胆怯、多疑、瞻前顾后。
明明现在他还有七万江州大军,可他竟觉得此时的他还不如曾经只有七千兵马时那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自信。
“……温柔乡,英雄冢吗?”
司徒阳想着李飞扬和跟随他的兄弟谋士们说过的话。
不该把崔家看得太重, 不该因为崔家而乱了江州军的规矩。
大哥!如果是从前的你绝不会如此!难道嫂嫂求你什么你便答应什么吗!
你不能因此失了公允啊!
司徒阳垂眸。
是了。
他失去了从前的自己,这才是他失去的最重要的东西。
可他是因为什么改变的呢?
是天下只剩下江州能与中州对立、是他亲自从魏力举手中请来姜寰清、是连屠门明光都因江州之名而前来投奔的时候吗?
啊, 大概还有崔氏贵女对他心生仰慕、所有江州周围世家大族都随着崔家俯首称臣之时。
“月盈则亏, 水满……则溢啊。”
司徒阳看着天上残月喃喃自语沉浸片刻,而后猛然敛目站起。
“乾坤未定, 亡羊补牢。我江州还未到俯首称臣之时!”
“飞扬!”
李飞扬的声音迅速从身后传来:“大哥!”
“召集所有江州将领, 我们要商讨如何迎战制敌!”
李飞扬再听到这话的瞬间眼神陡然亮起, 哪怕他们即将讨论的是如何对战曾经的好友,但看到如今大哥仿佛回到从前的样子他心中只有喜悦与豪情:
“是!”
不过是被人杀上门来而已,他与大哥只领数千兵马从敌军中杀出之时, 那屠门明光说不得还在那个野林子里当猴呢!
这一次,便是屠门明光与姜寰清一起, 也休想从他们手中夺下江州!
你要战,那便战!
天下第一神射又如何?!一人之勇也难抵万军!
* * *
此时,明光军大船之上, 姜山一边吃着虾球一边表情微妙的看着对面的两个老头儿。
当然,对面的两个老头也各自表情微妙、甚至还带着强烈打量的看着屠门明光。
难得在他和屠门明光同时在场的时候,这两个老头会把更多的目光放在屠门明光身上。
而屠门明光此时更难得的有点尴尬、坐如针毡。
“呃,两位先生大半夜的上我的船,是有什么意思吗?这不太好吧?”
屠门明光主动打破沉默,先看宋通达。
宋通达捻了捻胡须,眯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屠门明光、越看这个反骨仔越顺眼。
“呵呵,什么叫大半夜上你的船。不是你一直拉着老夫上你的船吗?如今老夫上来了,你又心虚不敢迎接老夫了?”
屠门明光:“。”
宋通达难得把这反骨仔怼的说不出话,于是心情极好的继续:“哟,也对。通常情况下是咱们仨在谁的地盘上聚集谁死。”
“如今你自立门户了,老夫一来,可不就又集齐了三人了?”
“怎么,你这小反骨仔怕了?”
屠门明光嘴角一抽,当下一翻白眼:“我怕个鸟!我可不会像前面那几个蠢蛋一样,我必然长命百岁受万世敬仰!”
宋通达笑了起来,初看是个反骨仔,如今也有帝王之气了。
“呵。”
然后屠门明光就听到了阴阳怪气的一声呵。
嘴角又是一抽,看向甄贾。
这位中年狐狸可比宋通达那个中年老狗难缠多了。
而且吧,他多少对着这位有点心虚。
“果然是枭雄孤狼之相,之前你小子装得可真像啊。可把江州一行人骗的好苦啊。”
“如此,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屠门明光:“咳。”
“还有今日你如此逼杀崔氏兄弟,也不是仁君所为啊。只怕难抵天下悠悠众口。”
屠门明光喝了口茶,一开始有点心虚,听到最后他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又不当君子,争天下争天下,可不就是要又争又抢又偷又骗?哪个君子能得天下啊。”
“至于仁君还是暴君,岂是一家之言。等我当了君王之后,天下悠悠众口自会知道我好与坏!”
屠门明光说的十分自信且笃定,哪怕期间甄贾一直在用不赞同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他也没有半点对自己的犹豫。
甄贾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而后他忽然看向在戳虾球的姜山。
“倘若他日天下太平稳定,姜寰清要你厚待姜家所有人、凌驾于所有功臣之上,你待如何?”
“倘若有朝一日,姜寰清与天下所有人对立、与你亦针锋相对,你又待如何?”
屠门明光听到第一个问题之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听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他慢慢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森寒的盯着甄贾。
“在我这里,有什么本事吃什么饭。没本事硬吃的,就去死。”
“还有,阿清永远不会与我为敌。”
甄贾扬眉,脸上刚浮现出嘲笑天真的表情。
屠门明光就再次开口:“或者说,我永远不会与阿清为敌。”
“若他与天下对立,那错的一定不是他。”
甄贾:“……”
甄贾当场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把扇子扇的呼呼作响。
唉哟真是倒了血霉了!
他刚从江州的船上下来,上了屠门明光的船,结果这家伙又是一个恋爱脑啊!
那症状只怕比司徒阳还重三分!
要不是姜寰清是个天下为公之人,他高低拂袖而去、直接隐居山林好了!
“哎呀,甄先生此时问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屠门明光到底行不行先生只看他如何做不就行了?”
“而且,两位来都来了,那便不要走了,至少屠门明光比赵广、刘阔、司马腾、魏力举还有司徒阳强啊!”
“对不对?”
姜山最后的比喻直接把两个老头干沉默了。
还有那句来都来了。
两个老头互相对视一眼,最后各自哼哼唧唧地坐了下来,没错,反正来都来了。
那就希望这个屠门明光,真的能为天下带来明光罢。
姜山便笑了起来,然后开口就是一句:“崔氏兄弟已经杀了,咱们什么时候回?”
宋通达:“啊?”
甄贾:“……”
不是你们特地开着船带着兵过来,就是为了杀两个人吗?啊!不是为了和江州全面开战吗!
屠门明光挠了挠头,清咳一声。
“这个,再看看、再看看吧?”
姜山立马横眉竖目:“再看什么看?你不会以为你现在占了四州之地、竖了旗子就已经是天下之主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别说现在四州加起来总共就只有七万兵马、还不够魏力举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而这七万兵马里只有两万是水军,你该不会是想用你这两万水军吞了江州七万水性极好的大军吧?!”
“你也和司徒阳一样,觉得自己马上就能登天了是吗?”
“你看看现在司徒阳的衰样再说呢?”
屠门明光:“。”
宋通达/甄贾:“。”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甄贾忽然就乐了一下。
这个恋爱脑和上个不一样,这个主公上头了,他那温柔乡是真会跳起来骂人的呀。
诶嘿。爽了。
屠门明光摸了摸鼻子:“我又没说不走,不过就是想在这儿再吓吓他们、再熟悉熟悉江上地形嘛。”
“而且我们这边就只带了两万兵、十六艘船,阿清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姜山眯起眼:“所以你到底在等什么?”
他可不信这家伙没事就在这儿江上乱晃悠熟悉地形。
屠门明光嘿嘿一笑,“我有确切消息,魏力举已经率大军过来了。最快明日、最迟三日后,这江上又会多出几十甚至百艘大船。”
姜山顿时坐直了身子,宋通达和甄贾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变。
“好一个大将军王,他只怕是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把咱们和江州军一网打尽!”
甄贾略微一思索便直接开口,说出了魏力举的打算。
宋通达点头然后更加无语:“如此主公就更不应该在这里等待,难不成你想要做那个得利的渔翁?”
这是得多自信多痴心妄想啊?!
他突然又想到了屠门明光之前在益州时说的八千对六万,优势在他。
宋通达:“。”
大意了,这主公还有这个毛病!
屠门明光就转头看向姜山,露出了一个让在座的人都难以言说的谄媚表情。
并且主动站起开始殷勤的给姜山捏肩捶背:“呼风唤雨的小先生啊!有没有什么水龙可以召唤的?”
姜山:“……”
姜山:“…………”
姜山忍了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一袖子甩他脸上:“老子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给我老老实实的打天下!”
两个老头同时低头喝茶,心想:打得好!
屠门明光挨了一袖子也不生气,继续捏肩捶背:“哎哎,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不切实际的人儿,我就问问,问问还不行嘛。”
“万一天时地利人和,优势在我呢?”
两个老头:“。”
真是见鬼的优势在你!
姜山当场哈一声,甩袖踹了屠门明光一脚,就直接去船头观星了。
他不和这傻雕计较。
于是姜山也看到了这夜的残月弯钩、阴云流动,还有那阴云之后的不停闪烁的漫天星辰。
而这一看就把他给看得目瞪口呆。
因为姜山在船头观星观的时间太长,屠门明光早准备好了厚实的披风去给他的小先生献殷勤。
走到船头之时他明显感到江上的风变大了,连带着船都明显地上下浮动起来。
“阿清,江上风大你——”
屠门明光的话刚说了一半,就看到姜山猛然转头用十分微妙的表情看着自己。
“……穿件披风?怎么了?”
阿清怎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姜山:“……真是!时也命也,气也运也。”
屠门明光:“?”
姜山想了想:“倘若多留两天,你有机会干掉魏力举,但也有可能殒命江州,你留是不留?”
刹那之间姜山就看到屠门明光的双眼亮如寒星,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大喝一声:“我必杀他!”
姜山看他片刻,然后叹笑一声:“那便多留两日。”
在屠门明光越来越亮的目光中,姜山看着夜空与滔滔的江水,轻声道:“预计两日之后,江上有大风。”
那风会使帝星乘风而起,会吹散破军七杀不正之光。
这天下在这一刻,好似真的都在帮屠门明光。
* * *
第二日,重整旗鼓的司徒阳带领江州军对屠门明光的明光军开始正式宣战。
司徒阳已经做好了要与屠门明光一决胜负甚至是生死的心理准备。
然而让所有江州军都没想到的是,之前还对他们咄咄逼人、气势万千的明光军却一改昨日之威,今天那八艘船就像是得了失心风的水耗子一般满江乱窜、就是不跟他们正面对战。
这让一鼓作气了的江州军和司徒阳:“……”
第三日依然如此。
连李飞扬都忍受不了,站在船上扯着嗓子对对面大吼:“屠门明光!你之前不是还凶残如狼吗!这两天你怎么变成只会逃跑的羊了?!”
“有本事和我们正面一战!我敬你是个英雄好汉!”
屠门明光站在船上、感受着越来越大的江风,咧嘴直笑。
“你几十艘船、水军七万,我十六艘船水军两万,我又不是脑子进了这江水,和你们正面一战。”
“有本事咱们单开一艘船、在船上单枪匹马一对一生死战啊!怂的是孙子!”
李飞扬:“。”
谁他妈和你一对一生死战啊!他脑子里也没进水好吗!
于是就又只能在江面上追击、转圈。
便是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了长长的号角声和更加激烈的鼓点。
司徒阳和李飞扬面色一变,但很快他们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又神色平静了下来。
而屠门明光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不,或者说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扩大了。
“报——”
“江东区域有上百艘战船向江州靠近!是中州神锋军!”
司徒阳猛然吸气,心中的另一块大石骤然落地。
他早知会有这一日。
从姜寰清在汉城“陨落”之时,魏力举便必然会趁势而来。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最糟糕的时候。
在极短的时间司徒阳收拾好心情,而后直接喊话屠门明光:“屠门明光!你我二人……未有死仇,我等争锋日后各凭本事,魏力举设计杀我三万江州英杰、重伤你与姜寰清,你既杀崔氏兄弟,魏力举杀也不杀?”
屠门明光大笑一声:“司徒阳说那么多废话做甚,不过就是想与我联手罢了。”
司徒阳脸色一黑,他还要说话,屠门明光面色骤然一厉:“当然杀!”
“明光军与江州军互不干涉,只屠中州!”
司徒阳脸上也露出一丝笑,而后也便大笑一声、传令全军:“全力迎战!屠中州!”
哪怕此战时机极其糟糕、胜败甚至关乎存亡,但司徒阳庆幸这一战是在他想清楚许多事之后才来临。
前尘之错他可能永远无法更改,但至少此战他会以最正确的心态迎敌。
生死一战又如何?!
不过是再感受一次曾经有过无数次的疼痛与危险罢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诺!!”
一时间,江州军与明光军士气大盛,司徒阳心有所感,仿佛又回到了无所畏惧的从前。
他满腔豪情刚要转头打算和屠门明光、或者阿山再说两句话,结果就看到一身月白长袍的阿山站在船头、江风环绕在他身边翻飞他的衣袖,恍若月仙。
他看不清姜寰清此时面上表情,只见他隔着江水抬起双手,对他微微一礼。
“承蒙司徒兄从前关照,姜山再为司徒兄观最后一气。”
“今日,大风。”
“司徒兄务必慎重。”
在这一瞬间,司徒阳陡然升起一股连他也无法描述的战栗之感。
虽然只是须臾瞬间,却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大哥?”
司徒阳猛然一惊,此时魏力举大军已经豁然在眼前,他闭眼咬牙:“全力迎敌!”
“还有通知所有战船,天有异象、或有狂风将临。”
李飞扬瞳孔骤缩,一瞬间转头看向对面。
那江船之上、乘风御仙之人,赫然在目。
* * *
此时魏力举同样站在战船之上,看着对面那战旗不同的两方军马神情不悦。
不是说那屠门明光睚眦必报、立旗之后便亲率大军来江州杀人了吗?
他已来了四日,明光军和江州军按理说应该已经杀红了眼,怎么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有损失多少?
不过很快魏力举就知道了缘由,然后嗤笑出声。
原来屠门明光只带了两万水军前来,战船也就只有十几艘而已。
如此少的兵马,他竟然也敢与他争霸天下!
不过竖子勇猛有余、智计堪忧,这等只凭着好恶心情毫无计划的作战,也就只能吓唬一下江州军了。
而司徒阳被曾经的手下逼迫至此,此时只怕又惊又怒又恨又悔,江州军亦士气低迷。
反观他中州大军,此时只江上水军便有十二万之众。而岸上……还有十五万精兵!
天下各方势力都以为他只有二十万神锋军在手,实际上他却拥兵三十万之众!
此时天时地利人和,加上绝对的兵力优势,此战他必是真正的最后赢家!
此战过后,天下也只会有一个魏王!
魏力举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江风,豪气顿生,伸手往前一指:
“今日!破江州!”
“给我杀!”
片刻之后,江面之上数不清的战船你来我往、箭矢如流星、投石时不时落入江水之中砸出惊人水花。
而在喊杀声之中,奋力射箭对垒的船上兵士没有察觉,他们脚下的战船浮动越来越大、颠簸越来越猛烈。
直到——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
带起惊人的大浪。
那奔腾的江水也被狂风大浪改变了流向、乱流之中原本隔水而战的数艘战船无法控制地改变了方向在惊呼声与厮杀声中,轰然而撞!
轰——
在剧烈的撞击声中,司徒阳豁然抬头,看到对面同样抬首的魏力举。
只见魏力举一声冷笑夺过旁边亲卫手中弩箭,直对他疾射而来!
司徒阳即便身体晃动也没有躲避,大喝一声来的好!
举起手中长戟旋转如风、铛铛铛铛挡下那疾射而来的弩箭,而后在更剧烈的颠簸之中竟然大喝一声直接把绳索缠绕在长戟之上、而后猛然掷出,直冲魏力举面门!
锵!
他枪戟被魏力举身边赶来的一个猛将挡下。
司徒阳并不气馁,右臂一挥就把长戟拉回,在他还要致命一击时。
第三艘战船不可控制地也撞了上来!
“不好!江风巨浪,快把战船互相远离!”
有人大喊。
但狂风不止,已成咆哮之声,几乎刮得人无法睁眼。
战船更是摇摇晃晃难以控制。
而魏力举和司徒阳所在的战船也在风浪之中开始不可控制的下沉。
司徒阳听着耳边狂风、看着那极少有才出现的巨浪风雨,又看着前方几乎近在咫尺、站立不稳的魏力举。
他心中狂跳,带着一种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情与预感,咆哮一声从船上一跃而起——
“魏力举!”
“今日你便死在我的枪戟之下!!”
只要他能在此时诛杀魏力举,那此战,江州必胜!!!
魏力举在狂风之中骤然转身,看着那如杀神一般冲他而来的司徒阳瞳孔骤缩。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拉着身边之人要往身前挡去,然而狂风便在这时又是一起!
司徒阳的身形不可控制的被狂风与巨浪阻隔凝滞,当巨浪泻下之时,魏力举手中长刀不知何时已经没入他的肚腹之内!
司徒阳:“……”
“大哥!!!”
李飞扬一声暴吼,踏浪而来。
魏力举举刀狂笑一声:“哈哈哈!天命在我!”
还要再杀,一支黑色铁箭在狂风呼啸声中破浪而至!
眼看那铁箭即将封喉,魏力举却在最后时刻骇然挥刀、黑色铁箭擦着他的脖颈疾驰而过!
鲜血四溅,魏力举捂着脖侧面容阴沉至极:
“该死的屠门明光!!!”
不远处战船之上,屠门明光乘风破浪忽而一笑:
“假货,天命在我。”
第85章 四顾茅庐 大风起兮云飞扬!
屠门明光一箭直射魏力举, 却在最后关头被魏力举堪堪避过死劫、那黑铁箭只是在他脖颈处划出了一道狰狞可怖的裂口。
可只是如此,魏力举到底未死。
甚至在这一箭后,他原本还要追杀司徒阳的行动被他直接取消、改为迅速躲避上船。
此时风浪未停, 甚至更大了几分。
哪怕早已知道江上会有大风、所以刻意分开距离的明光军的十几条战船此时也只能收起所有船帆、放弃任何划船与攻击的动作,所有士兵都半趴伏在船上,等待狂风离去。
在这个时候巨浪和狂风会让每一个人都老老实实。
除了屠门明光。
他找了两条绳子把自己牢牢地绑在船的围栏上, 手中依然举着那把黑金大弓。
姜寰清清白着脸色死死抱着船舱门前的一根立柱, 看着那在堪比台风的风浪中、哪怕脸都被吹得变了形还坚持要干死魏力举的屠门明光, 一边想要干呕一边骂骂咧咧。
“呕、很好, 呕!真狠。”
屠老六七你这么坚持无论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但是这么大的风浪,你确定真的能射中吗?
屠门明光当然不能确定,要不然他站了这么久都还没射出第二箭。
实在是除了风浪之外还有魏力举反应太快、在寻找救援绳索的时候全程都让身边的那两个将军护卫把他挡的死死的。
而当他们抓住救援绳索后, 那艘船还专门转了身、彻底挡住了屠门明光的视线。
屠门明光眯起眼,但站在船上依然未动分毫。
他不着急。
在狩猎之时, 他永远不会着急。
只有耐得住最漫长煎熬的等待, 才能收获最肥美的猎物。
这是他在丛林之中实践了无数次的道理。
不过是等待而已。
时机总会来的。
身边狂风的呼号带起了大浪、同时天空也有无数密集的雨点砸落下来。
一时间狂风、暴雨、巨浪,让整个天地连成了一片也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灾难场。
屠门明光浑然无觉, 甚至在这种混乱之中, 他脸上的表情还更加平静三分。
* * *
“大哥!”
“大哥你坚持住, 咳咳、咱们现在已经上自己的船了,已经安全了!医师马上就到!”
李飞扬浑身湿透、湿发贴在额头之上双目通红,坐在晃荡的船舱之中努力捂着大哥胸口不断往外溢出的鲜血。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停的抬头向着门外张望。
“医师呢?!医师怎么还没来!”
“可恶,伤口沾了水一直流血, 该死的魏力举!魏力举!”
李飞扬说着说着已经语无伦次:“大哥你别睡,要把伤口包扎之后才能休息。”
“大哥你给我下令吧,让我杀出去、偷上魏力举的船, 直接刺杀他!”
“大哥、呜大哥你快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是飞扬,咱们那么多风雨都走过来了,这可是长江啊!这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你怎么能在江上、在江上……”
一直闭着眼的司徒阳在这时忽然睁开了眼,他看着紧紧护着自己伤口的李飞扬下意识地就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容还没拉扯到一半就被无法抑制的咳嗽打破,李飞扬按着的伤口又涌出了更多鲜血。
“大哥!大哥你醒了、大哥你、你伤口又流血了,医师!医师该死的怎么还没来、”
李飞扬咆哮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的手被一只更冰凉的手握住了。
那是他曾经在无数次战斗中拉过的手,这只手有时候拉着他奔跑、有时候拉着他躲避、更多时候是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庆祝又一次的胜利。
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冰冷无力。
李飞扬觉得喉头被堵上了痛苦的石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无声地疯狂地流着。
“大……”
“飞扬、咳咳,你听我说。”司徒阳用力握着李飞扬的手,但他的用力也不过是僵硬的覆盖着而已。
“我、我死之后,江、呼呼、江州你为、统领……你,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控制住、控制住军中世家族人。”
“若,若他们,没有反心、便软禁,若、若行为有半点、不顺忤逆……杀!”
李飞扬咬牙,几次想要打断司徒阳的话都被他的眼神制止了,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这两句,他才低声吼:
“大哥你在说什么胡话!谁死了你都不会死的!我们说好了要给百姓一个太平天下,明明就快要做到了、你怎么能死?!”
司徒阳听到这话神情恍惚了一瞬,而后轻叹一声、倒是笑了。
“太平、天下……啊,咳咳咳唔!为兄,大概是见不到了。”
“也、愧对江州百姓。”
“曾经我以为、我、定会是那个天命之人,只是、只是人在局中,总会被突来的迷障欲望……遮了眼,而、而不自知。”
“我、不该,自以为天命所归便、便傲慢轻狂,更、更不该因为私心与忌惮、就处事不公。”
“……回想、回想之前,现在便觉得、我果真愚蠢、果真、不得天佑啊!唔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李飞扬更加用力的抱紧司徒阳,声音带上了凄惶:“大哥!大哥好了你别说了!等包扎完伤口、睡一觉就好了!”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只要大哥以后知错能改、我们江州一定能赢一定能更好的!”
司徒阳却摇了摇头,他感受着外面的风雨咆哮之声、还有巨浪撞击之声,双目向外看了看。
原来长江之上也会有如此大的狂风巨浪,世事果然难测,一如人生。
人之将死,过往的迷障消失,即便幡然醒悟,命运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飞扬,你听着。”
“若、此战,中州得胜、屠门明光败走……天下、尽归中州,江州可逃、可战、宁死不降!”
“若——”
司徒阳闭了闭眼:“若最后是那屠门恶狼……天命所归,若那时…阿山还在他身旁,你便、带江州归顺于他罢。”
“替为兄、看看,那个献媚之犬,有没有给天下……带来、太平盛世。”
司徒阳说着,眼前便浮现出他和阿飞在这江上无数次杀敌得胜的画面,那时他们何等自信飞扬。
而后他想到他与阿飞、甄先生在小舟之上共论天下的自在义气;
想到他亲自接到阿山、看到屠门明光奔马而来的满腔豪情。
还有……那日江上红霞漫天、在那花船之上,他与月娘双手交握的圆满喜悦。
“阿飞……不要、迁怒月娘。”
司徒阳此时胸口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那并不是伤口要愈合的征兆,而是最后生机消亡的展现。
“是我、是我意志不坚……听信谗言,亦是我私心太重……不得始终。
倘、我心如磐石,再大的风浪亦能、不改初衷。”
“是我错了。”
“无关他人,是我!错了。”
“阿飞……咱们下辈子、再做兄弟。”
司徒阳轻轻地说出了最后的话,而他的双眼却依然看着窗外、看着他生长之地的长江,看着那江上仿佛共他哭嚎的风雨。
最终,他脸上带出几分释然,闭上了双眼。
即便能坦然赴死,但——
“终究是……意难平啊。”
“大哥!!!!!”
* * *
轰隆隆——
天上又一道惊雷略过。
长江之上的战船已经被狂风吹散、被巨浪拍打得到处都是。
姜山在站不住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安详地用绳子把自己绑在地上躺平了。
而屠门明光却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那一身皮肉就像是钢筋铁骨一般,半个时辰了他竟然还能站在那里举弓远望。
甚至不知何时,他还找出了一件棕色的蓑衣斗篷盖住全身。
那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船柱。
姜山知道他在等待时机。
但显然之前半个时辰的狂风与巨浪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虽然命运好像刻意地让屠门明光所在的战船与魏力举的战船远远相望相临,但风浪迷眼、魏力举又龟缩不出,屠门明光的坚持就仿佛注定徒劳无功。
不过,姜山看着天空上开始逐渐变薄的阴云、伸出手感受着逐渐减小的风轻轻勾了勾唇角。
他躺在地上忽然开口:
“一刻钟后雨停,两刻钟后风缓。最多半个时辰后,浪亦会平。”
“屠门明光,若浪平之时你还未射杀魏力举,那我们便要被十万水军围剿、疯狂逃亡了。”
浪平之时,他们两万兵马、现在不知道还剩几艘的船是绝对无法胜过魏力举的十万大军的。
屠门明光闻言神色更厉,声音却带着笑意:“阿清放心,就算人杀不死,但跑起来我们明光军一定是天下第一!”
在旁边不远处的宴崇山眉心狠狠一跳:“。”
天知道他稳定了益州之后接到的第一个关于水军的训练就是【练习逃跑】是什么样的心情。
哪怕现在这个训练真的要派上用场了,他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而且我不是都说了吗……”
在屠门明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前方、从半个时辰之前就一直锁定的那艘大船之上,终于有人从船舱之中走了出来。
最先走出来的并不是魏力举,此人在中了第一箭之后显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对江上的一切防备至极。
所以走出来的是中州军的几个将领,那些将领出来之后警惕地向周围看了看。
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确定周围的船离得都相当远、也没有穿着黑衣举着黑弓的人之后,才转头对船舱之中说了什么。
而后,魏力举才带着已经包扎好的脖颈上的伤口、警惕地走出了船舱。
他同样也是先向周围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黑衣黑弓之人。
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边继续打量着周围一边声音嘶哑地说:
“我便说天命在我!”
“便是有巨风大浪又如何?!还不是如我心意片刻便风缓浪停了!”
“可见天予我中州大胜!现在重整战船兵士、集结所有兵力,给我一举灭掉江——”
魏力举狠辣有力的命令还没说完,目光忽然钉在斜前方几百米外的一艘战船之上无法移开。
那个棕色的柱子为什么还有一道黑影、那黑影为什么仿佛还在颤动?!
那是——
屠门明光!!!
在魏力举脑海中如电光火石般地闪过这个念头之时,他便已经下意识的想要转动身体逃入船舱。
然而已经迟了。
那支已经在风雨中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黑色铁箭,在魏力举踏出舱门、一步一步走过遮挡着他的中州将领的瞬间,便带着尖锐的呼啸与千钧之力破风而来!
“啊——”
魏力举手捂胸口倒飞两步瞬间倒地!
“大将军!!!”
中州战船之上瞬时乱作一团。
魏力举挣扎着死死抓着射入胸口的那支黑金铁箭的箭尾、目眦欲裂咆哮如雷:
“集结全军、不计代价!给我、给我杀了屠门明光——”
而后,魏力举便喷出一口鲜血,昏迷倒地不醒。
而屠门明光在射出那一箭的瞬间,他便猛地扯掉身上的伪装蓑衣、看也不看身后远处乱作一团的中州战船,双目精亮如星:
“全军听令!转舵向西、逃!”
所有明光军齐声应诺、全都下到最底层划桨处拼命用力划桨逃离。
此时屠门明光带来的十八艘战船有十二艘都顺利调转船头向西而去,却有六艘战船因为距离中州军的战船太近、即便是掉头全力逃跑,也逐渐被不惜一切代价要剿杀明光军的中州战船逐步逼近。
中州战船之上,弓箭手与弩箭手、硕大的投石机都已准备就绪。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屠门明光和姜山所在的这艘战船。
姜山扶着围栏,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中州战船、又抬头看了看天。
屠门明光在他旁边难得脸上有点气弱,“咳,阿清你回去躲着,虽然他们反应也很快、好像气急败坏了点,但我还是可以一箭一个小喉咙杀得他们不敢再追、嗷!”
姜山突然伸手捏在他的胳膊上。
屠门明光当场疼地变了脸色。
姜山嗤笑一声:“清醒点,屠狗。”
“你就算是天下第一,也不可能在举了快一个时辰的黑金弓后还有余力。”
屠门明光努力挤出来的笑容慢慢收敛:“阿清知我。”
“所以,我更要在此诛杀魏力举!”
错过这次良机,只怕日后魏力举再也不会亲上战场、以身涉险。
那中州近三十万的兵马,便会是他屠门明光日后最大的威胁。
姜山轻哼一声,而后笑了起来。
“所以我说,时也命也。”
“运也啊。”
“你之前射箭的时候说了什么?”
屠门明光愣了一下,“逃?”
姜山看他。
屠门明光目光逐渐亮起,“天命……在我?”
姜山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中州战船,还有战船之上志在必得的中州将领们,忽然抬手举袖,而后——
一甩。
呼——
呼呼——
刚刚变缓的大风豁然再起,瞬间吹鼓了明光军战船的船帆。
翻滚的江水随风而动,一个起落那乘风而起的战船便在无数中州将士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破浪而去!!
而随着那乘风破浪的战船一同消失在他们眼前的,还有屠门明光传遍江上的大笑之声。
“阿清!你果然在我!”
* * *
七月三十一日,大风。
魏力举、司徒阳、屠门明光于长江之上混战。
司徒阳命陨江上。
屠门明光一箭重伤魏力举,被中州重兵追击。
当是时,姜寰清立于屠门战船之上,一袖挥之。
大风突起!
屠门明光于十万雄兵之中大笑乘风而逃。
至此,天下雄主,只余其二!
第86章 定江山 浪花淘尽。
大风起兮云飞扬。
直到目之所及再也见不到身后追兵、放眼整个江面就只剩下他们明光军自己的十三艘船时, 船上的士兵们才互相对视一眼,而后欢呼出声。
谁能想到呢,他们两万对十几万大军, 竟然能够杀进杀出、还平安归来!
如果这都不算天助我也,什么才算?!
屠门明光是所有人中笑的最大声的那一个。
他直接下令减速慢行、而后一个转身就扛起了为他呼风唤雨的小先生,在船上所有士兵的欢呼声中从船头到船尾跑了三圈。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阿清你最爱我!”
“此战魏力举就算不死也要重伤短命, 只要他再也没有了健康的体魄掌管他的中州军, 中州军内部自会自乱阵脚, 给我一年时间, 我定能再扩充五万军马、然后杀他个片甲不留!!”
姜山:“、”
“哈哈哈哈!阿清你还说时也命也,哈哈哈哈,我看不管是什么时候和什么命都比不过阿清你的命令。”
姜山:“……、”
屠门明光边跑边乐, “还说你不会呼风唤雨,你看这不是我亲眼所见、只要你一个命令大风就来啦!还只吹咱们、嗷!”
姜山几次想说话都被他颠的胃疼想吐, 他一个时辰之前还在大风浪里受罪, 现在刚好了那么一点就又被这么扛起来颠。
屠门明光这狗东西是真找死啊!
于是忍无可忍的小先生就开始疯狂拍打屠门明光的后脑勺,“闭嘴!闭嘴!闭嘴!”
“你顶着我胃了!我要被你颠吐了!放老子下来!听见了吗放老子下来!!”
屠门明光后脑勺还有脸上都挨了好几巴掌, 顿时心满意足。
怪不得刚刚他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原来是少了阿清爱的规劝啊!
“阿清别打了, 仔细手疼。”
“我懂!此战虽然阿清召唤风神为我助力,但做人应当要沉稳踏实、不能因为一次有神仙相助就次次盼望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