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Chapter 101 不准撒娇
晨光熹微, 清明的光透过枝叶分割的玻璃窗,流连过几轮床上那人冷白如沁水白瓷般的面庞,最终只在屋内投下几块形状不清晰的影子。
陆辞言睁开眼, 呼吸正常,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内流淌过的血液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充盈。
温热的血液在心脏的起搏下送到身体各处。
在汹涌的血液流动下, 细弱薄脆的血管甚至在隐隐生疼。
他垂下眼睫, 深蓝的眸子剔透而晶莹,呆呆地望着虚空, 随后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腕。
在手腕上有一道细如丝线的白痕, 那是江凛曾经割开他的手腕,利用他的血液清理污染区的证据,阴差阳错地,他用这样的方法再一次清理污染区, 也是因为同一个人。
明明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哪怕心中仍然留有一丝侥幸——
叩叩叩——
索卡斯打开门, 站在门口没有靠近,保持了疏离又礼貌的态度:“陆指挥, 江组长和陆珉今早已经抵达基地。”
陆辞言收回手,嗯了声。
心底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他强行压下。
“调出神谕有关直升机失事的数据,交给崔嵬。”
索卡斯:“好的,我可以为您检查吗?”
陆辞言愣了一秒, 点点头。
索卡斯调出面板, 盯了一会儿, 面色凝重。
陆辞言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索卡斯蹙眉,盯着陆辞言看了许久,又掏出套设备重新检查, 结果和原来的设备没有区别,他顿了许久才开口。
“你现在很健康,体内血液也恢复了正常值,”索卡斯纠正道,“不,应该是比正常更好。”
天知道多少人感叹陆辞言还活着真是个奇迹,即使经过神谕数百次数千次的模拟,冰冷的数字仍然无法让人彻底放心,更何况每个人都知道这次的结果意味着什么,成或败对陆辞言而言都不算好事。
索卡斯忽然扯出抹笑:“至少现在挺好的,你好好休息。”
他转向窗外,巨幅的玻璃罩子笼罩在头顶,许久未见的绿色吵闹地爬满窗台,生机勃勃又趣味盎然。
这是一片硕果仅存的实验区,在研究员的精心照料下,不过几百平方的土地上,种满了末世到临前常见的植物。
“可以多出去走走。”
索卡斯说完拉开门,正对上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江凛的目光。
江凛淡淡点头,礼貌地让开位置。
索卡斯看了眼江凛,又看一眼陆辞言,若有所思道:“你的血管目前太脆了,注意情绪不要波动过大,暂时不要做剧烈运动。”
江凛:“…………”
他走到床边,揪着陆辞言的脑袋胡乱搓了搓,随后把人按进自己怀里,故意恶狠狠道:“我来兴师问罪了。”
陆辞言表情闪过瞬间的不自然,随后又被强压下。
早熟的人孩子气来的也有些试探的意味,他先是盯着江凛的眸子看了许久,确定江凛没有真的在生气后才抬手揪着江凛的脸。
他勾起嘴角,像只洋洋得意的猫科动物:“那你问吧,江组长,你要问大指挥官什么,我准了!”
江凛却没有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辞言心陡然落空,嘴角的笑意也僵硬,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有要这么做的理由。”
见江凛眸光深沉,陆辞言接着说:“江凛,你有你非做不可的理由,我也有我的,我没有怪你。”
他只是用那双困倦的,迷茫的,含着水汽的眸子倔强地看着江凛。
所以,你也不能怪我。
江凛叹了口气,挂上抹笑,放缓语气道:“那是我不对,言言的理由是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陆辞言犹豫了,又用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目光,再次——
江凛捂住了他的眼睛:“不准撒娇。”
刚推门进来的崔嵬碎了一地。
什么?
撒娇?
谁?
陆辞言???
他迅速整理好心情,正色道:“陆指挥,直升机故障的原因已经排查完毕,主翼旋和旋翼松动导致直升机坠毁,不排除……恶意破坏。”
崔嵬:“已经命人重新对基地内所有的车辆直升机进行排查,结果不会太久。”
“就是……”他苦笑着:“从监控视频看,动手脚的人显然对基地很熟悉,精准地找到所有监控的死角,只在基地出口的摄像头上拍到一段模糊的背影。”
他举起联络器,光屏上显示出一段模糊的录像,在夜视系统的处理下,清晰可见视频中的人无比嚣张地从围墙翻出去,一身黑衣,个子挺高,手脚修长,翻墙的动作很熟稔,莫名透露着股潇洒的意味。
大摇大摆地从基地溜出去,像是故意作秀。
陆辞言摇摇头:“没有参考的价值,从内部排查。”
他盯着这段录像反复看了许久,最终问:“陆珉呢?”
崔嵬脸色难看极了,眼神中浓浓的诧异,“你怀疑是他?”
不等陆辞言回答,他又说:“他还在重症监护室,直升机坠毁时,他收到的冲击最大,内脏破损严重,左腿腿骨骨折,在训练营学的急救常识救了他一命,知道自己乖乖躺着,要是多折腾几下,没准现在人已经没了。”
说完,他用那种带着略微谴责的目光看着陆辞言,似乎对陆辞言在这个时刻突然提起陆珉有很大的意见。
陆辞言也沉默着,又开始看着视频中故意露出踪迹的人。
继而松口:“你去排查吧。”
*
直到室内又恢复平静。
江凛盯着垂眸思索的陆辞言,耐心得像哄骗小孩:“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吗?”
陆辞言抬眸,又盯着自己的手腕,固执地摇头。
预想中的询问和抚摸都没有到来,陆辞言抬头,对上江凛那双沉黑的眸子,明明是无比平静的表情,眸子中却闪烁着某种让人一眼就察觉得到危险……和恶趣味。
陆辞言面上瞬间空白,又被掩饰过去,他钻进被子:“我要休息了。”
江凛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别着急啊,言言,给你看看我在污染区发现了什么。”
说着把人强硬地抱到自己腿上,手臂环过陆辞言的腰,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地把人圈在怀里。
陆辞言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莫名地,那种不自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甚至盖过了对于江凛安全归来的庆幸和欣喜。
在贴上江凛温热的胸膛时,那种不自在越演越烈,甚至转变为一种恐惧,寒意由尾椎爬上四肢百骸。
陆辞言推着江凛的胸膛,努力把两人的距离拉开:“江凛,你松开我,我不想这样。”
“你不想怎样?”江凛埋下头,嗅了嗅陆辞言发顶,淡淡的消毒水味,凑很近了才能闻到极其细微的血腥味。
他大手一捞,几乎让陆辞言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
陆辞言咬紧唇,从胸腔中发出微弱又急促的喘息。
“言言不喜欢我吗?”他贴着陆辞言亲昵道。
“没……没有,没有不喜欢。”
得到满意的答案,江凛轻笑一声,算是奖励地揉揉陆辞言的脑袋。
打开联络器里的录像。
光屏中,不停循环播放的片段,面目狰狞地扑上来的污染物并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在瞬间被摄像头捕捉到的印记。
S1-01-1003.
S1-01-1007.
S2-01-1004.
S3-01-1003.
…………
陆辞言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些细碎片段中不断出现的数字,脸色煞白,连薄唇也无一丝血色。
最终,他颤抖着手摁灭了视频。
温热的手掌在后腰有意无意地流连,陆辞言闭上眼睛都能想象成那只手的模样,指节修长,骨构分明,掌心和指腹带着层薄茧,手掌展开时几乎能捏住自己整个腰部。
江凛看着并不算健壮,但力道从来不可小觑,有时陆辞言经常在想,人怎么能有这样的力气,可以一只手把自己这个成年人稳稳地拖在腰上,毫不费力地动作。
此刻也是,明明江凛只是将手搭在腰间,陆辞言却几乎起不了任何一点抗拒的力道。
江凛又亲昵地凑过来蹭他微凉的鼻尖。
“言言不愿意自己说吗?”
说着,他把手探进病号服里面,贴着柔腻的肌肤,若有似无的动作引起陆辞言一阵阵颤栗,又瞬间绷紧。
陆辞言抓住江凛的手,硬着头皮开口:“江凛,我现在不想做。”
江凛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却没有收回手。
“江凛!”他眸光复杂地盯着江凛的眼睛,轻声道,“别这样对我。”
“言言有什么瞒着我吗?”
陆辞言:“我不想说。”
“为什么?”
陆辞言沉默了许久,最终只用眸子死死地盯着江凛的眼睛,妥协了。
“索卡斯说我的血管太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举起手握拳看向自己的手腕,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血管脉络,“我从下就被关在实验室,不停地抽血,不停的试验。”
“我的血管很薄,也很细,血液就像溪水在我身体中流动,昨晚下了场雨,溪水混合了雨水,在不停地冲刷我的心脏,我的每一寸血管。”他转了个方向,跨坐在江凛腰上,把人抱在怀里,听自己的心跳。
“你觉不觉得,它跳得好快。”
“不要逼我了好吗?”
第102章 Chapter 102 S1-01-……
江凛收拢手臂, 把人圈在怀里,紧贴到几乎皮肉相连的身躯下,一丝一毫的动作都被放大。
他听着陆辞言的心跳, 真实,鲜活, 甚至能想到血液在血管内流动时, 被隔膜鼓动的痕迹。
“我不想逼你,”他蹭了蹭陆辞言的脖颈, 闷闷地说, “可你什么都瞒着我。”
陆辞言明显因为他的动作浑身僵硬。
愣了许久才想起对方是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二等公民到现在可以面色不改的出入污染区,明明没有过太久,初见时江凛的模样却已经模糊, 只记得一双黑亮的眸子。
痴痴地,又含着笑, 看过去时,只剩下空无的冷寂。
陆辞言被江凛突然示弱的举动弄的手足无措, 心好似被狠狠揪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又觉得亏欠。
只生疏地把手搭在江凛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头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感觉到锁骨处温热的湿润, 陆辞言瞳孔地震。
半晌, 他才迟疑着开口:“江凛……”
“我不是瞒着你, ”陆辞言手足无措,想要把江凛扯开好好看看是不是哭了,又被搂得很紧, 怎么扯也扯不开,也不敢用力,担心刺激到江凛,转念又想,江凛肯定也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这幅样子,于是艰难地亲了亲江凛的发顶。
“我……我在想,如果从一开始,没有把你带进安全局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
“那你就想让我看着你去死吗?”他的声音有点哑。
陆辞言心里揪成一团,又说:“如果没有找你,你就不会认识我,也不会为了我难过。”
“…………这本来就是我的结局。”
“江凛,我不想你难过。”
锁骨的湿热还有扩大的趋势,陆辞言连忙改口:“但现在我想活着,好好活着,和你在一起。”
他软下声来,像哄小孩:“别哭了好不好?”
江凛吸了吸鼻子:“那你不许瞒着我。”
“好。”
“所有的事都要告诉我。”
“好。”
“不许反悔!”
陆辞言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说:“好。”
江凛突然抓住他的腰,把人放倒在床上,在陆辞言嘴巴上啃了几口,又顺着下巴啃到脖颈,湿热的触感在肌肤上划过,陆辞言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抓着江凛的肩膀起身,看着江凛得逞的笑,眼周干燥,黑眸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哪里有哭过的痕迹。
他脑袋乱成浆糊,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片段,无论哪一个都没办法说服他江凛会做出这样的事。
江凛看出他的震惊,低下头又啃了口锁骨。
陆辞言:“……………………”
陆辞言脸上的表情好看的可以。
江凛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凑上去在被自己亲湿的脸上又舔了几口:“大指挥官,不许反悔。”
不等人回话,江凛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整个都翻过来,背对着自己趴在床上。
陆辞言发丝凌乱,双手被江凛扣在床头,徒劳地挣扎:“江凛,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不好,”江凛撩开病号服的衣摆。
病号服下的皮肤光滑白皙,两个腰窝中间,突兀的几个字母一半暴露出来,一半藏在裤腰下。
即使不用扒开裤腰也能确认。
S1-01-0000.
陆辞言叹了口气,停止了挣扎。
江凛敏锐地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把人抱在怀里,安抚他:“这就是你不想正面和我————”
陆辞言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哑着声音哀求道:“你快别说了。”
“好,我不说,”他弯下腰去亲吻那几个字符,细细密密的吻落的很快,“别怕,我爱你。”——
“你还好吗?”
“咳咳……”陆珉低低咳嗽几声,又呵呵呵地笑出声,喘了好久的气才平静下来。
“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
江凛认真地端详躺在床上,浑身都绑着绷带的人,违心地说了句:“挺好。”
陆珉伤的最重的是大腿,骤然砸落的直升机舱门硬生生砸断了他的双腿,好险江凛拖出来的快,但腿上的伤势确实无法避免,好在污染区已经被彻底清理,剩下的工作只需要交给勘察组去做。
“在联络信号发回基地之前,崔嵬就已经带着医疗队往S93区方向走,在直升机坠落点救了你。”江凛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你在行动之前就料到会受伤吗?”
陆珉还没开口,江凛又继续说:“你和崔嵬感情很好。”
他调出当时崔嵬交给陆辞言的监控画面,在陆珉床前点开,画面中,身姿矫健的人显然对基地内的监控系统格外熟悉,准确地避开任何能够直面捕捉他的摄像头,却又小心翼翼地露出一片衣角,一个兜帽,有这些细碎的片段,拼凑出他的整个活动轨迹,最后从基地侧门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轨迹十分缜密,显然经过多次的实地考察,把每一个监控摄像头的角度,可见范围都牢牢把握。
“你说他破坏本次任务的直升机,目的是什么?”江凛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腕的联络器,画面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循环播放,速度时快时慢。
“崔嵬检查过基地内所有的直升机后,发现只有坠毁的那架直升机被人动了手脚,其他的直升机都很完好。”
陆珉似乎是咬了咬牙,嗯了声示意江凛继续说下去。
崔嵬说的也没错,这场事故中,受到最大伤害的是陆珉,如果要怀疑,最该怀疑的也是江凛,但江凛又有非常具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真要追究,没完没了。
陆珉只是用那双疲惫的双眼,眸子里似乎还有痛意带来的生理性水光,若有所思的盯着江凛。
断断续续地开口:“你觉得……是谁在动手脚?”
“他想杀了我吗?还是你?”
江凛不在意地挑眉,很明白他话中的意味:“崔嵬看起来很担心你。”
陆珉下意识说了句:“什么?”
脑袋艰难地向着窗边转过去,看到了靠在窗台的崔嵬,透过窗纱只看得到对方模糊的影子,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
陆珉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又镇定地转回头,看起来没有多少精神:“谢谢你救了我,江哥。”
江凛愣了秒,随后抬起头对他笑了:“没关系。”
恍惚间,陆珉移开眼,心跳漏了一拍。
走出病房时,江凛冲崔嵬点了点头,正打算回去,忽然被拉住了手腕。
江凛扭头,视线落在崔嵬抓住自己的手上。
崔嵬好似没有注意到江凛的目光,略微有些诧异:“你的手好凉。”
江凛:“……”
见江凛越来越黑的脸色,崔嵬才松开手,讪笑道:“不好意思,我忘了。”
江凛看了眼没关的门,问他:“你不进去看看他吗?”
崔嵬啊了声,看到陆珉才反应过来,摇头说不,又要抓江凛的手,被江凛不露声色地躲开了。
他看起来有点遗憾,不过没有表现出太多,只是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我是来找你来着,陆指挥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了。”
江凛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算是回应,崔嵬跟在他身后,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直到走到楼下,面积不算太大的生态园里种满了各种能活下来的植物,在一棵老树下,江凛停下脚步,仰起头随意地扫了眼面前的屋子。
崔嵬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一扇窗户后边,看到了穿着件病号服的陆辞言。
两人目光相碰撞是瞬间,崔嵬移开眼,像是没看到对方一样继续和江凛说话。
“这里很漂亮是吧?”
江凛诧异他跟着自己是要做什么,但对于崔嵬的目的也没多少探知欲,他淡淡地扫了眼崔嵬。
崔嵬眼下淡淡的青黑,看起来比与污染物麓战已久,死里逃生后没合过眼的江凛还要疲惫。
崔嵬察觉到江凛的目光,冲他淡淡地笑,竟然有些不多见的认真。
江凛微不可察地蹙眉,移开目光。
崔嵬沉吟许久,终于开口:“我很喜欢这里,这里很安静,”
他看着四处绿油油的植物,玻璃圆拱中央巨大的日光灯下,树影斑驳落在脚下,日光的影子与树的影子摇摇晃晃,带着阵阵细碎的响动。
“好安静,除了我们说话的声音外,没有其他纷纷扰扰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乱蹿,我从小到大,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安静,我还以为只有死了才能获得这样的宁静。”
“江凛,”他突然认真起来,“如果能听到别人内心的声音,你会开心吗?”
江凛靠在树干上,撩起眼皮看他,“不会。”
在崔嵬开口问为什么之前,他淡淡道:“我不在意。”
“那陆辞言呢,你不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吗?”
江凛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低着头,从联络器小小的屏幕里看不断循环播放的视频,面色凝重。
他静静地看了眼崔嵬,神色复杂:“我不需要这些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崔嵬有点意外,毕竟他刚刚去看望陆辞言时对方的脸上看起来并不算好,甚至是生气,还有些被撞破的尴尬。
“你不去看看陆珉吗?”江凛看出他的语塞。
崔嵬摇头,面色古怪,像是心底什么东西纠成一团:“不了。”
“他挺好的,”江凛安慰道,除了内脏破的七七八八,双腿骨折之外,他挺好的。
崔嵬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树干上,把手垫在脑袋后面,闭上眼听周遭悉悉索索的叶子声,随意抬头,这个位置刚好对着陆辞言的窗户,陆辞言支着脑袋,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崔嵬:“………………”
他往边上挪了挪,险些靠不住树干,又凭借腰力稳稳悬在树干边缘。
“江凛,我是真想和你谈感情。”
江凛扭过头,“啊?”
“你想知道那串代码背后的秘密,我想知道我为什么听不到你的心声,”他站直身,摊开手做了个交易的姿势,“我们交换吧,对你来说威逼利诱都不行,谈感情没准还可以,我们合作这么久,可以打打感情牌吧?”
第103章 Chapter 103(小修) “像……
出乎意料地, 江凛只是看了他一眼,同意了。
崔嵬:“…………”
他一时语塞,正准备再打点感情牌, 连想帮江凛做间谍都想说出口了。
陆辞言,对不起啊。
他默默给陆指挥道了个歉, 结果江凛就这么同意了??
江凛:“你说吧。”
有诈。
这是崔嵬脑子里第一个想法, 不然江凛这个锯了嘴的闷葫芦怎么舍得往外倒了。
“这里不方便说吗?”江凛诧异地看了看四周。
“不不不,要不……”崔嵬正色道:“你先说。”
江凛:“…………”
在江凛黑沉的目光下, 崔嵬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我说。”
“五年前, N195区污染爆发,当时我们还在总局的基地训练,接到任务时还是深夜…………”
“醒醒,崔嵬。”
陆辞言站在床头,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刀拍在崔嵬脸颊, 凉得他打个哆嗦,从梦中惊醒。
崔嵬睡觉很沉, 接触到的人越多,他听到的声音越多,这些声音在脑海里混成一团,他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异能和情绪,在训练之外, 最好消磨时间的方式就是睡觉。
考虑到他情况特殊, 基地给他安排了单人间, 但依然阻止不了走廊的,隔壁的宿舍内其他人烦杂的声音。
久而久之,崔嵬习惯了在睡前吃上几颗安眠药, 药力很足,吃完药后闭上眼就睡着,第二天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崔嵬总在想这个药用来安眠太大材小用了。
看到陆辞言时,他还在犯懵,下意识扭头看窗外,黑沉沉的天,扭头陆辞言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问他:“你平时就吃这个?”
崔嵬没有听到任何来自陆辞言内心的声音,鄙夷,可怜,嘲讽,讥笑……都没有,他和那群阳奉阴违的人不一样,他和那些恐惧被自己看穿的人都不一样。
“嗯……”崔嵬应了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又带着鼻音。
陆辞言静静开口:“西区N195基地爆发污染,由我带队负责清理,陆珉,温赫已经在停机坪了。”
旋翼的声音轰隆隆地响,几队异能者已经在停机坪前整装待发,冰冷的长刀挂在他身侧,崔嵬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脚步忽然顿了顿,目光越过陆辞言的肩膀,夜风下他长发飞的凌乱,在丝丝缕缕的发丝间隙中,他看到了宋临。
局座出现在训练营实属罕见,崔嵬不自觉挺直了肩膀。
陆辞言走上前,微微低头:“局座。”
宋临拍拍他的肩膀,爱怜地看着陆辞言:“这是你一次带队出任务,不要让我失望。”
陆辞言不着痕迹地退开几步,表面看起来依旧恭敬:“是。”
直升机升空,宋临和他身后的卫兵缩小成拇指大的点,又继续缩小,小到肉眼看不到,陆辞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N195基地的情况比报告中提到的更加复杂,连同尚未被污染侵袭的几个基地对N195区进行封锁后,陆辞言带队进入N195区找污染核心。
N195区变成一座死城。
不光活人,甚至看不到一丁点儿污染物的踪迹。
呼吸的风是热的,带着黏腻的腥臭味,经过面罩的净化后依旧恶臭。
陆辞言撇了言温赫,温赫冲他点点头,带着一队人去了另一个方向。
崔嵬跟在他身后,安眠药药力还没彻底消失,在直升机上查看报告时,只是眨巴眼,就昏睡过去,每次醒来时,总能看到陆辞言那双冷冽的眸子,深蓝的眸子中似乎含着化不开的寒冰,偶尔会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又很快掩饰过去。
“精神污染,”陆辞言淡淡开口,“崔嵬,你不能睡过去,你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
崔嵬打了个激灵,狠狠抹一把自己的脸,说:“我知道。”
组员在四周分散,崔嵬跟在陆辞言身后,有些不解:“陆队,为什么要我来?”
他自嘲一笑:“我起不了什么作用,带着我只会拖累你。”
陆辞言停下脚步,用那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崔嵬,在他目光下,崔嵬竟然生出些许难堪和无地自容。
良久,陆辞言开口了。
“我记得你,”他的声音自带一种疏离感,平平稳稳,没有情绪。
“你就没有想过这世界上这么多乞丐,你会被选入训练营吗?”陆辞言抱着长刀,不咸不淡的开口。
崔嵬张开嘴,要说什么,喉结滚了几下,没有说出口,比话先出来的是湿润的泪光。
他有些哽咽:“为什么帮我?”
崔嵬仰着头,望着陆辞言,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相差无几的年龄,他看起来比陆辞言要矮一些,也瘦,不是那种常年锻炼的精瘦,而是萧条又脆弱的瘦。
陆辞言歪着头,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他走过来端起崔嵬的脸,深蓝眸子扫过崔嵬脸上每一个角落。
“我也是在帮自己,”陆辞言刀柄点了点他的心脏,“这是你的异能,很独特,不要暴遣天物。”
他突然又笑了,面带讥讽:“虽然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崔嵬想起来训练营里的那个流言,他看着陆辞言苍白的脸,在心底思考那个流言的真实性有多少。
陆辞言收回刀:“为我所用吧,崔嵬。”
崔嵬愣愣地盯着陆辞言的眼睛,直到一声轻笑打破他的神思:“傻了?”
崔嵬迅速摇头:"没有。"
他又说:“好。”
陆辞言眼底流露出些许欣慰,嘴角含笑:“你太弱了。”
崔嵬猛地抬起头:“我会变强,”强到你需要我。
陆辞言被他的认真吓了一跳,饶有兴味地点头:“好。”
“然后呢?”冷冷的声音冷不丁响在耳边。
崔嵬浑身打了个哆嗦,对上江凛黑沉的脸色,目光晦暗,直勾勾地盯着他。
崔嵬连忙开口:“后来我们找到了污染物核心……”
“污染源是N195区的医院,当时……”他顿了顿,面色很复杂,思考了许久才说。
“陆队,找到了。”
挂断通讯,陆辞言神色入场,冲着集合过来的队员点点头,往陆珉标记的目标点前进。
空气中恐惧的氛围在蔓延,压在人心头上沉甸甸的,每个人都缄默着埋头赶路。
死寂中只剩下硬质皮鞋底踩在碎石上咔嚓咔嚓的声音。
标记点是N195中心医院,陆珉站在医院门口冲着陆辞言挥手:“陆队,我们已经把这里围起来了,没有找到幸存者。”
诡异的现象让人不自觉胆寒,整个N195区内没有半点活人的痕迹,污染在2个小时前爆发,爆发后迅速向着周围的基地席卷,再怎么样,不至于到N195基地不见一个活人。
陆辞言望着通往地下室黑洞洞的入口,突然踟蹰了,他望了眼崔嵬和温赫:“我先下去,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指挥人员撤离。”
“那你呢?”崔嵬急忙问。
温赫也不忍地看着他。
陆辞言面色如常,语气中无波无澜,平静地望着温赫:“温赫,你负责带队继续搜救幸存者,这么大一个基地,不至于全没了。”
温赫低下头,泪水滚落下来:“谢谢你,陆辞言。”
陆辞言无所谓地摆摆手,陆珉急匆匆地要跟着下去,被陆辞言阻止了
“你跟着来做什么?”
“别呀,陆队,我和你下去互相有个照应,你学过象棋不,索卡斯天天给你看书,你肯定看过,将哪有身先士卒的道理,走走走,一起去。”
说着他挤了挤陆辞言,在狭小的楼梯间内把陆辞言挤在后面,自己打着灯好奇地左顾右盼。
陆辞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把面罩调整得更加贴合自己的面部。
嘎吱——
陆珉推开地下室厚重的铁门,血腥味裹挟着腐臭袭来,面罩挡不住一丝一毫。
陆辞言猛地瞪大了眼睛。
昏沉的地下室内,满地的血迹与玻璃碎片,地上一层黏腻浓稠的液体散发着恶臭,数不清的短肢和碎肉铺在地面,血液汇聚成丝丝缕缕蜿蜒的路,通往正中央完好无缺的巨大玻璃罩。
高达三米的玻璃罩中静静地在黑暗中发着浅淡的蓝光,光束温和的没有一点儿攻击力。
陆辞言避开满地腐烂的肉块走到玻璃罩前面。
玻璃罩中似乎是和地面一样粘稠的液体,不过比地面的更加清澈,液体中蜷缩着个赤身裸体的人,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箭头,苍白的皮肤之下,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他的心口连着一指粗的软管,血液顺着透明的软管流到顶部的仪器,再顺着软管流到一旁的巨大仪器中。
嘀嘀嘀……
仪表盘的红灯闪烁几下,机械音冰冷冷播报:【S-1-0001,第1005次试验结果分析如下。血液活性:50%,血液成分相似度:50%,抗污染程度:40%,与S1-01-0000实验体相似程度:60%】
【S1-01-0002 无法找到数据,请检查……】
【S1-01-0003 无法找到数据,请检查……】
【S1-01-0004 无法找到数据,请检查……】
【……】
陆辞言脸色煞白,盯着玻璃管中蜷缩的人,浑身冰凉。
“陆辞言,”陆珉察觉到他长久的沉默,从后面搭住了他的肩膀,“你发现什么了吗?”
陆辞言猛地回神,莫名的眩晕一阵阵地在脑海中席卷,眼前闪过几片炫目的白光,陆辞言慌忙侧过身挡住屏幕,“没什么。”
小小的屏幕中,一侧不断闪过无数道代码,一侧S1-01-0000的编号之上,赫然是独属于陆辞言的脸。
大约在被带回安全局之前,不过七八岁,脸上没有婴儿肥,一张瓜子脸上两个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陆珉看他额角的冷汗湿润碎发,面色冷白,疑惑地蹙眉,下意识就要去替他整理搭在面罩上的发丝。
陆辞言猛地扭头,呵斥道:“你干什么!”
陆珉指着正中央的玻璃管,挠挠头笑:“我应该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他和你长得有点像。”
陆辞言垂下眼,掩盖住眸底的慌乱,“是…是吗?”
陆珉不疑有他,拉着陆辞言走到可以看得见里面人脸的角度,指着里面的人,又看看陆辞言,来回几次,抱着手臂点头:“是挺像的,就是不知道眼睛像不像。”
陆辞言凑近几步,几乎贴在玻璃上,看着那张和自己相像的脸,嘴角噙着抹苦笑,眼泪就流了下来,静静地无声地流着,湿润坚硬的面罩,钻进去,流到嘴角,苦涩的味道在唇舌间蔓延。
他深吸了几口气,头疼到要炸开,某些被刻意抛弃的回忆带着无法向任何人述说的痛苦,猛烈地冲刷着本就不算坚固的防线,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实际上没有。
“像吗?我不觉得。”陆辞言转身离开,“烧了吧。”
“那这个人呢?没准还活着。”陆珉在他身后喊。
“他是人吗?”
陆辞言停下脚步,回眸看一眼那玻璃管,猝不及防间,对上他缓缓睁开的眼。
相差无几的深蓝眸子隔空对望。
陆辞言屏住呼吸,握着刀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双睁开的眼在嘲弄他,嗤笑他的渺小与愚蠢,妄图一把火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销毁,然而过去就像无法摆脱的恶鬼,只一眼就能咬住他不放,成为他夜夜惊醒的噩梦。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又睁开。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培养皿中的实验体,满地的断肢与血液,腐烂的腥臭好似恍惚的梦境。
入目是空无一物的漆黑。
白炽灯的光照在眼皮,转动眼球,看得见薄红的一层。
“醒了就别躺着了。”
冷冰冰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咔哒,试剂管玻璃颈口被掰开的清脆声像是记忆的开关。
陆辞言睁开眼,小小的床,小小的身体,手和腿都变成小孩的摸样,他低头看自己身上惨白的衣服,沉默着看向拿着针管走向自己的男人。
“S,睡的好吗?”
陆辞言机械地摇头,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摸摸陆辞言的脑袋:“你是很乖的孩子,不要让爸爸操心好吗?”
陆辞言仰起头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本能地,有种难以言说的厌恶和抗拒在抵触着说出爸爸这个称呼。
于是他只是点点头。
男人撩开他病号服下的手臂,心疼地看着白皙手臂上青黑的淤血:“疼吗?”
“这里……”陆辞言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是哪里?”
第104章 Chapter 104 “你怎么不哭……
男人疑惑地啊了声, 蹲下身拿着手电筒扒开陆辞言的眼皮,盯着看了好一会,才轻声音安慰他:“没关系, 别害怕,你可能只是……暂时的失去了一些记忆。”
“没有。”
“没有什么?”
小小的陆辞言费力地仰起头, 看着眼前面目难辨的人:“没有失忆。”
“我记得很多事情, ”他坐回床上,荡着细瘦的小腿, 抱着枕头下巴支在枕头上。
男人只是看着他笑, 像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这一切都是小孩没睡醒的梦话,“那说说你记得什么。”
“…………”
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枕头推入手臂的血管, 满意地看着血液充满针筒,“忘掉吧, 只是一场梦而已。”
陆辞言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这张脸在不停变换, 一会儿是索卡斯,一会是宋临,眨眼间又变成陆珉,冲着他喊:“陆辞言,你醒醒, ”
他扭过头好像是对谁说话:“崔嵬, 底下需要支援, 别让太多人下来,这里要炸了,我把陆辞言带回去,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很怪异,也带回去。”
陆珉的声音逐渐远了,陆辞言眨眨眼,熟悉的眩晕让他晃了晃,男人拿起牛奶端给他:“喝点牛奶,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陆辞言懵懂地点头,视线逐渐模糊,昏昏沉沉地睡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嘈杂中醒来,嘭嘭嘭的拍门声响的声音又急又快,像是急不可耐地冲进来,过了一会儿,拍门声停下来了。
锁扣转动的咔哒声随着男人的脚步急促地闯进耳朵,他白大褂塞得鼓鼓囊囊,见到陆辞言时松了口气,几步上前把陆辞言夹在腋下。
“S,这里很危险,我先带你离开。”
陆辞言抓着他的手臂,被人带着走出自己从未离开过的屋子。
这里似乎是间实验室,摆着各种不知名的仪器和巨大的玻璃管,他走过某个玻璃管时,里面和他一般大的小孩扒在玻璃上,深蓝的眸子盯着陆辞言,一眨不眨地目送他离开。
实验室内一片狼藉,脚底破碎的玻璃片躺在说不清成分的液体中,陆辞言木楞地转动眸子,在一个巨大玻璃管前,看到躺在玻璃管上的一具尸体。
一道从咽喉到小腹的伤口贯穿她全身,五颜六色的内脏落在她身体边上,她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的点。
陆辞言记得自己见过她。
“S,你是大英雄。”
“什么是英雄?”陆辞言问她。
“英雄就是……可以救很多人,人人都喜欢。”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
她一时语塞,柔声问:“S不喜欢他们吗?”
“他们是谁?”
“人,很多很多人。”
很多很多人是多少人,陆辞言望着守在他病床前的人,每个人都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每个人都有张笑的开怀的脸,他目光越过半开的门缝,看到玻璃培养皿中一双双无神的眸子。
他喜欢人吗?
陆辞言支着头,看着狭小窗框外高高的月亮,想到靠在床头睡着。
嘭地一声巨响在面前炸开,厚重的金属门被炸得四分五裂,男人抱不住他,狼狈地砸到破碎的玻璃管上,尖锐的玻璃刺入他的后心,刺破胸口,露出沾着血液的透明利刃。
陆辞言滚倒一边,浑身血污。
他艰难地爬起来。
烟尘中出现几道影子,奇形怪状,张牙舞爪,头顶还会发光。
为首的人瞬间出现在他面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那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是在默默衡量这个小孩和这一地狼藉有没有关系,陆辞言也静静地仰起头望着他。
头顶白炽灯晃啊晃,明与暗在他脸上交织出灿烂的光影,这人下半张脸带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沉黑的眼睛,眉眼锐利却不危险,墨黑的眸子沉静如寒潭。
蓦地,他笑了。
他走过来,朝着身后的人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他蹲下身,和陆辞言视线平齐,笑着问:“你不怕我?”
陆辞言歪头,问:“你不喜欢我吗?”
她说的,他是大英雄,人人都喜欢他。
男人挑挑眉,笑意更浓了,一把把陆辞言抱在怀里,像是捡了什么好宝贝,抱着陆辞言在几个蒙面人面前转了一圈。
“你们猜他问我什么?”
“什么?江队别卖关子了。”
“切~”
“江队你太胡来了,这地方人都死绝了,污染物跑的一个不剩,谁知道这小子,”他卡壳了,”这是男孩子吧,不管了,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赶紧把他放下来啊!!”
其他人还想说什么,江凛捂住陆辞言的耳朵。
“得得得,后面的话小孩听不得。”他捏了把陆辞言瘦的没几两肉的脸,戴着手套的手擦过小孩细嫩的脸颊,顷刻间出现两道几乎覆盖陆辞言半边脸的红痕,甚至还破了皮,沁出细细血丝。
江凛啊了声,顿时手足无措,连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小心翼翼地盯着陆辞言,警惕的好似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
在江凛紧张兮兮的目光下,队员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用一种极其怜爱,极其警惕,又带着微妙讨好的目光看着陆辞言。
陆辞言只抓着江凛的衣服,一言不发。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你怎么不哭啊……”
“陆辞言,你撑住啊!”
重物砸在后背,陆辞言吃痛闷哼了声。
陆珉一手抓着他的手腕把他背在身后,一手死死提溜着从培养皿中掉出来的人,艰难的往出口挪。
他浑身滑腻腻的,不着寸缕,虽然都是男的,但这人皮肤太白,面目又生的女相,长发垂落到腰间,不仔细看认不出来的男性,陆珉竟然生出点羞赫,总无法直视他的裸体。
背上背一个,手里拎一个,好歹是挪到了门口。
“陆珉!”崔嵬带着两个队员推开门。
陆珉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把人送过去。
崔嵬突然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珉身后。
冰凉滑腻的皮肤化成一摊水似的抓也抓不住,滑溜溜地从他手中流走,冒着寒气的手贴上陆珉脖颈,如同吐着信子的蛇在咽喉盘踞。
他咽了咽口水,僵硬地扭头看向自己身后,陆辞言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死白的脸,他双眼紧闭,猛地睁开。
“等等!”
崔嵬突然开口。
“你找错人了,你被关在这里和他没有关系!”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几丝迷茫。
陆珉趁机猫身甩开他,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带着高压电流的子弹毫不客气地射向被自己踹开的人:“陆辞言呢?”
电流锁住他全身,他在地上疯狂的挣扎,在听到陆辞言三个字时,他抬起头疑惑地望向崔嵬。
“S?”
他在电流中缓缓闭上眼睛,合眼时,目光却死死盯着崔嵬。
实验室开始倒塌,在他闭上眼的瞬间,某种被禁锢的气氛和冲动被瞬间释放,隔着厚重的墙壁,耳边回响着无数哀嚎与痛哭,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幻听还是真实。
联络器响起:“陆队怎么样了?”
对面的人焦急开口:“外面突然多了好多污染物,我们挡不住了,个个着了魔一样往这里跑,陆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们怎么样啊!”
陆珉与崔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样的绝望,该怎么解释突然消失的陆辞言。
“找!”崔嵬做了个行动的手势,几个队员跟着他的手势在实验室内搜查。
整栋大楼摇摇欲坠,墙灰碎石从头顶落下,坍塌的天花板带起扑腾到半空的扬尘,厚重的尘埃遮住眼前的景象,撕咬声越近了,陆珉抬起头,在塌陷的地面边缘,数不清的污染物密密麻麻挤在边缘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张牙舞爪地从破洞处下饺子似的跳下来。
情急之下,陆珉联通了温赫的通讯:“温赫,你在哪儿?”
温赫愣了秒:“怎么了?”
“污染核心找到了,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摧毁了核心,这些污染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留在这边的人挡不住了,你马上带上人回来!”
温赫站在N195区的边缘,离最近的安全基地最近的位置,仅仅一墙之隔,一面地狱,一面依旧祥和,从污染爆发时N188区便启动了防御模式,交界处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异能者,全副武装地整齐排列,武器对准N195区,包括靠近的温赫。
温赫招了招手。
“温队长,”一个黑衣人见了他,跳下墙打开门让他过来。
“N188区可用的异能者已经全部调到陆队名下陆,”他不等温赫开口,先一步解释,“只剩下这些人守在这里,再多的人也拿不出来。”
“没有,”温赫摇摇头,“我是想问问,N188区收容的幸存者安放在哪里?”
黑衣人和同伴对视一眼,再开口时有些沉重:“虽然N188区离N195最近,但从污染爆发以来,除了污染物之外,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幸存者。”
他试探道:“在行动之前陆队应该已经接到作战指挥和几个区的报告,结合几个区的报告来看……N195区恐怕……”
在温赫灰白面色中,他犹豫几分开口:“无一存活。”
联络器中陆珉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隔着收音器,喇叭中污染物嘶吼的声音,坍塌的轰隆声,陆珉扯着嗓子冲他喊:“温赫,你去哪里了?我们顶不住了,你快回来!陆辞言没了!”
音频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温赫再问了一次,像是不死心:“真的一个活人都没有吗?”
黑衣人抱着手臂,斟酌后沉重开口:“如果还活着的话,至少会跑出来求救吧。”
“你有家人朋友在N195区吗?”他轻声问。
温赫猛地抬起头,如梦初醒,强扯出抹笑:“没事,我再看看。”
第105章 Chapter 105 正义与否
“一个大活人, 能说没就没吗?”
陆珉抱着脑袋哀嚎,崔嵬被他护在身后,盯着面目全非的污染物陷入莫名的情绪。
四周随着越来越多涌入的污染物开始塌陷, 在混乱中,陆珉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 随后扯着他从污染物中逃出来。
一直跑到医院外。
大门口, 密密麻麻黑漆漆一片污染物摩肩接踵,分不清是黑色的地, 还是密不可分的人墙, 好似地下室有什么令人垂涎的宝物,延绵的人墙不绝。
陆珉撑着膝盖喘气,整座大楼摇摇晃晃,没有意识的污染物一股脑的涌入, 几人对视一眼,翻过几道窗户, 逃到空旷的一侧。
在被污染物淹没之前,头顶炸开直升机的轰鸣。
温赫站在舱门边上, 扛着一管巨大的火箭炮向着医院坍塌的中心。
“陆珉,让开点,我要发射了。”
说着,一枚炮弹直直飞向污染物聚集的医院,热浪袭来, 焦灼的热风混合着令人作呕的带着热气的腥臭, 蛋白质灼烧的味道中莫名的甜腻让陆珉没忍住干呕。
陆珉望着他认真的神色, 急忙说:“温赫,停下!陆辞言还在里面,你不能打!”
温赫深吸一口气:“你觉得他还会活着吗?这种情况下, 他还能活吗?不要自欺欺人了,陆珉。”
“根据作战指挥,本次任务的唯一目标是清理污染,现在污染物被吸引到这里聚集,是最好的时机,我不可能放过,如果是陆辞言在这,他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陆珉挣脱开崔嵬,指着温赫破口就骂:“怎么不能活!好好的人能瞬间消失怎么不能瞬间活过来,你就这么盼不得他死吗?”
他红着眼,身躯都在摇晃:“你当然可以不在意,你要不要低头看看你手里的炮弹上刻着的是谁的名字,要不要想想里面流着的是谁的血,温赫,你真td是个混蛋。”
说着他扭头毅然决然地往着正在倒坍的医院跑,临了,又回头冲着几个还在状况外的队友:“我现在要去找陆辞言,你们想来的可以一起,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不要在意我。”
温赫一把摔下火箭筒,顺着绳索溜到地面,冲着陆珉的背影追:“你说谁是混蛋,我不想救他吗?错过这个机会,这么大的基地你让人怎么清理!”
倒坍的地下室内。
随处可见游荡的污染物,它们孤零零地游荡,却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踏入这个地下室便陷入莫名的平静。
陆珉小心绕过几个污染物。
猝不及防被巨力拉扯着倒进一间屋子,他反手正要攻击,那人迅速开口:“别动手!”
陆珉借着微弱的光,才看清这里的景象,这里似乎是堆放重要资料的地方,墙面四周镶嵌着巨大的铁皮货架,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厚重的铁皮箱。
屋子里的人正紧张地盯着自己,陆珉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确认是正常人后,紧绷的肌肉才有些许松懈。
这屋子里安静极了,污染物撕咬的怪叫通通被隔在门外,他怀着一丝侥幸:“你们是幸存者?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他又看到男人身上的白大褂,想到那个巨大的玻璃器皿,陆珉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你们又看到一个穿着和我一样的人吗?男的,长发。”
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人神色堪称惊恐,他木楞着脸,僵硬地扯出抹笑:“他叫什么名字?”
陆珉啧了声,没好气地回答:“问这么多干什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他眯着眼,揪起男人白大褂上的名牌,念出声:“温实。”
陆珉挑出联络器中陆辞言的照片,那是张刚入营时的照片,少年穿着白衬衫黑外套,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捋到脑后,露出光洁俊逸的面庞,表情很是坚定,可惜年纪不够大,总看出股子秀气,再看又是肃丽。
温实盯着这张照片,手都在颤抖,良久才颤声道:“没有,”
他打量着陆珉,才说:“这个人现在和你一起进了安全局?”
“是啊”,陆珉回答的理所当然,又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认识?”
他敏锐地捕捉到温实眼中的慌乱,追问道:“怎么认识的?和这个有关系吗?”
相似的面庞,相似的瞳孔,无数个以S1-01-****为编码的人,一遍一遍回荡在耳边的机械声不断播报着这些“人”与某位一号实验体的匹配度,还有那张陆辞言幼年的脸,在模糊的屏幕上,显得那么脆弱,那么纯真,又那么可怜。
陆辞言加入安全局后突然启动的实验项目,固定每月一次的出入医院,在某次任务受伤后,隔着一层厚重的白色幕布,他听到索卡斯冷淡的声音:“项目又有了新进展,很快就可以看到成果,到时候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言言,人类会记住你的贡献,你的名字会刻在圣名碑之上。”
他把那张培养皿中的照片怼到温实面前,在对方闪躲的目光中,细碎的片段逐渐连成一片,无数个不可能串联成让人难以呼之于口的真相,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男人浑浊的瞳色,情不自禁轻声开口:“为什么?”
温实忽然捂住肚子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挤满人和箱子的狭小屋子,明明并不空荡,莫名地他却听到一遍又一遍的回声。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因为我不想这样活着,我受够了这个污秽的世界,我不想像现在一样,像个蝼蚁一样谨小慎微的偷生,这本来是人类的世界,你看看我们变成了什么样!他是神的礼物,是神听到了我们的祷告,送给世人的礼物。”
“我捡到他时,他还那么小,”温实抬起手,在自己腿前面比划了一下,“那么小,不知道哪里来的伤口让血流了一地,就这么坐在污染区里面,但是竟然没有受到丁点儿污染。”
他是个忠实的狂热者,坚决拥护着他口中的英雄拯救世界的权力。
温实指着门外,扯着嘴角咧开笑,怪异又可怜,癫狂中却显而易见的欣喜:“我听到了炮弹落下来的声音,安全局已经开始清理了对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普通的热武器对污染没有清理的作用,即使是A级的异能者也无法让自己的异能遍布整个污染物,但他可以,准确的说,他的血液可以。”
“你没有资格指责我,这是人类犯下的罪孽,要他来赎,”炮弹又落下一枚,地面颤了几下,温实呜呜哭出声,又笑:“我们没有什么不同,你不过是披了层正义的皮。”
陆珉咬牙,死死地盯着他因为激动发红的脸,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如果他不知道这一切,也许能大大方方给他一拳,然而他必须承认,他无法否定。
嘭地一声巨响在身后轰然炸开。
厚达几公分的铁门四分五裂,尘埃中的人身影修长,身侧长刀刀锋之上寒光凛凛,血液顺着握刀的手流到地面,滴滴汇聚在他身侧凝成小小一滩。
陆辞言掀起眼皮,诧异地盯着陆珉:“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珉语塞,陆辞言又紧紧盯着温实,即使过了称得上久的几个春秋,要他将这个人彻底淡忘依旧很难,他冷冷道:“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不等陆珉开口,温实急忙扑上前:“你是S?”
"不是。"
他掏出一张照片,放在眼前比对:“我不会认错,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笑起来,陆辞言厌恶地退开:“你没死真是个奇迹。”
“在没有看到人类自由自在的活在阳光下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一瞬间,细碎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不断闪过,刺入手臂的针管,扎进后腰的的针头,日复一日的苍白在脑海中炸开烟花,恍惚间他又成了那个拍着玻璃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躺在实验台上任凭人摆布。
与记忆截然相反的画面中,他记得有个人把自己从一地血污中抱起,陆辞言抬起眼,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再次睁眼,是温实可憎可恶恶心作呕的面孔,难以抑制的怒火霎那间夺取他所有心神,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陆辞言……
陆辞言深深闭上眼,手起刀落。
砰的一声闷响。
时间刹那间安静了,只留下躁动的血液在冲刷着胀痛的太阳穴。
温实软趴趴倒在地上,血液流向地面,陆辞言盯着他脚底黑红的血液,莫名开始思考,怎么有人能连血液里都带着污秽。
“爸!”
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身侧响起。
黑影迅速窜到身前,抱着胸口破了个大洞的温实不住呼喊。
“爸,是我啊,你怎么样了?”
温赫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陆辞言。
陆辞言此刻才看清他的脸,双目赤红,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
“陆辞言,是你杀了他?”温赫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陆辞言垂下眼睫,眸光冰冷,直直望向生命正在流逝的温实:“是。”
温赫冲上来抓住陆辞言的领子,他冲着陆辞言嘶吼,哭腔藏在喉咙里:“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只是个普通人!”
温实的手抓住温赫裤腿,温赫哭红着眼,却没有落下眼泪,转过身去安抚地把温实抱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