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秋筠沉默地跟随他走到监控室,何轻和章学不见人影,只有林宥辰坐在里面。
慕秋筠进去,林宥辰抬眼看他,问:“他打到你没有?”
“尚未。”慕秋筠说。
林宥辰低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对他说:“那没事了,回去吧。”
慕秋筠不解:“你叫我来,只问这一句?”
林宥辰抬头:“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
慕秋筠:“……”
他以为,林宥辰是叫他来问明情况。毕竟,章学和何轻都不会实话实说。
但看上去,对方似乎对事情经过毫不关心。
林宥辰的态度让慕秋筠感到有些奇怪。作为节目主导师,了解学员之间的恩怨,难道不是职责以内?
但既然林宥辰不探究,慕秋筠也就没什么要说的。
他转身欲离开,林宥辰忽又开口:“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躲远点就行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为什么?”慕秋筠转头。
林宥辰微微皱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很正常?”
“我为什么要让?”慕秋筠平静地问。
林宥辰转笔的手指一顿。
他突然发现,慕秋筠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真的对许多事情毫不在意。
比如之前的王标,比如现在的何轻。一旦侵犯了慕秋筠自己划定的边界,他出手的力度可并不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林宥辰提起点兴趣,轻笑一声,黑色水性笔又在指尖旋转起来,他对慕秋筠道:“也有道理。”
慕秋筠离开后,林宥辰把调出来的监控拷到手机上,又在节目组的公群下了通知,然后知会导演,让她酌定这段在正片中要怎么处理。
流程都走完后,林宥辰静下来,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慕秋筠刚刚的神态语气。
“我凭什么让?”
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他琢磨几秒,低头哼出一个笑。
显露出攻击性的慕秋筠,比平时的他看起来,更有一点人气。
另一边,慕秋筠直接去了他们上课的教室。
节目一共录制四个月,十六周,前六周都是授课环节,中间五周训练和汇报演出,最后五周进入公演和淘汰赛。
这周是第一周,不分组,所有练习生一起上表演、声乐、舞蹈和乐器四门课。
两周之后,再确定每个人的最终选择方向。
为了保证授课效果,一百名学员分成五组,各自都有课表,在五间教室同时上课。
慕秋筠在第一组,教室A201,而他要上的第一节课,是宋凌负责的声乐。
他推开门,房间内,十九个练习生已经站成两排,乖巧地听宋凌在前面训话。
慕秋筠一进来,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宋凌抬着下巴,扬眉讽笑:“好大的架子啊。”
程颢和慕秋筠同班,忍不住帮忙辩解:“宋导师,秋筠刚被林导师叫去了。”
“我知道。”宋凌冷横他一眼,说,“你们也都看到通知了吧。”
什么通知?
慕秋筠不解,站在他身后的荀鄂小声提醒:“刚刚群里发了公告,何轻和章学哥各降一个等级,再有下次就取消资格了。”
慕秋筠自离开食堂,还没打开手机。听到这个处理结果,有些意外林宥辰的速度。
看来自己在监控室时,他就已经做出处理决定了。
众人因为宋凌这句话议论起来,宋凌则直直看着慕秋筠,神情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他当着众人的面说:“林宥辰倒是向着你。”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其他人因此安静了一瞬,很快又忍不住小声讨论。
不时有人将视线瞥向慕秋筠,慕秋筠垂手而立,看着宋凌,不卑不亢地问:“宋导师的意思是,林导师作为主导师,却有私心?”
这一句提问,不轻不重地把焦点从他自己,转变成了刚在议论林宥辰行为的宋凌。
宋凌立时卡了一下,瞪着他,脸色非常好看。
第29章 无聊至极 慕秋筠:抢我台词
宋凌恶狠狠地瞪了慕秋筠一眼, 绕开这个话题,对众人说:“上课。”
他让人把打印好的乐谱分发下去,自己则靠在桌子旁, 冷眼吔着慕秋筠。
他与慕秋筠,自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同学。
慕秋筠跳级上的高中,他则选择去国外进修音乐,高中后,两人的联络其实很少。
但令宋凌难以忍受的是, 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慕秋筠的名字。
慕秋筠这个人,自小就是他们同辈少年之中的“标杆”,无论何时, 宋凌总会被父母、亲朋拿去和慕秋筠作比较。
慕秋筠成绩好, 慕秋筠听话懂事,慕秋筠聪明认真……
就仿佛慕秋筠是个完美无缺的人。
可是怎么可能呢?宋凌眼中的慕秋筠, 分明外热内冷不易近人, 如果不是身边有个韩含, 同学中有几个愿意与他做朋友?
就算是韩含, 宋凌也觉得, 慕秋筠或许只把他当成一个跟班。
就是这样的慕秋筠,竟然成为所有人夸捧的对象。
宋凌不理解, 也不接受。
他去年从国外回来,听说慕秋筠竟然在追林宥辰。
林宥辰名气虽高,但论地位, 对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来说,是看不上眼的。
宋凌幸灾乐祸地想,高傲如慕秋筠, 居然会栽到感情上。
他乐得看慕秋筠出丑。那段时间,慕秋筠和林宥辰的事在圈子里沸沸扬扬,但凡朋友相聚,没有一个不乐于谈论这桩绯闻。
一个月前的那场酒会,宋凌也亲眼看着慕秋筠被林宥辰一把推开,粗鲁对待,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说要与林宥辰划清关系。
这在宋凌看来,就是慕秋筠追求失败,最终只能狼狈地做出声明,好在众人面前保全面子。
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快意。
所以宋凌故意在慕秋筠面前提起林宥辰,想看到他窘迫的样子。
宋凌以为,慕秋筠会从林宥辰这件事中,得到一些教训,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那副冷热不进、软硬不吃、高高在上的模样。
甚至比少年时更甚。
宋凌越发看不顺眼。
负责分发的练习生回到原位,宋凌抖抖手中的A4纸,让众人分别对照乐谱哼唱曲调。
他在检测每个人的音准,哪个人哪个音唱得不好,他都挨个指出来,让对方去一边自己练习。
轮到慕秋筠时,宋凌走到他面前,抬着下巴:“开始吧”
和他预料的一样,慕秋筠的音准堪称完美。
两人少年时一同上过音乐课,宋凌又从来都对音乐很关注,因此他未曾怀疑过慕秋筠这一点。
但仍旧,他轻轻挑起一个嘲讽的笑,说:“唱得不好,继续练。”
在墙角练习的荀鄂惊了,对程颢说:“这还不好,那什么算好?”
程颢早看出宋凌一直在针对慕秋筠,因此皱了下眉,没有回答。
慕秋筠平静地看着宋凌,说:“好。”
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看得宋凌无端火大,他靠近慕秋筠,压低声音说:“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架子。这个节目,我说了算。”
他言语间暗含一种“我随时可以踢掉你”的威胁。
慕秋筠则轻瞥着他,淡问:“那又如何?”
宋凌先是一怔,又立刻咬紧了牙,说:“你不是想借此接近林宥辰吗?”
宋凌料定慕秋筠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认为,慕秋筠说要与林宥辰划清关系,也不过是以退为进的缓兵之计。
不然,慕秋筠为何还要去参演有林宥辰的电影,还要上这个毫无营养毫无意义的节目?
他冷冷看着慕秋筠,威胁之意不再掩饰,直接道:“我随时可以断了你这份念想。”
“无聊。”慕秋筠留给他一句毫无波澜的话语,转身离开。
宋凌微愕,隐约觉得慕秋筠比从前更为冷傲了。
少年时代的慕秋筠,内心虽傲,表面上还会遮掩一番,装得像与众人其乐融融似的。
现在这人却完全不掩饰了。
宋凌被他那任谁都不放在眼中的神情刺了一下,手在口袋里握紧。
所以说,他讨厌慕秋筠,尤其是对方那目中无人的性格。
慕秋筠走到程颢身边,程颢关切地问他:“没关系吧?”
“没什么,不用担心。”慕秋筠柔和了表情说。
他只是真心觉得宋凌那种暗自计较还洋洋得意的行为很无聊。
前世宫里不乏这样的人,慕秋筠看在眼中,心里清明,却厌恶得紧。
何轻与章学的冲突也好,宋凌对他的敌意也好,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无休无止,说到底还是因为一己私欲。
若是把这份精力都用在各自的事业上,前世的宫中朝堂,现在的人际交往,都会变得简单轻松得多。
可惜,大部分人都不这么想。
慕秋筠被宋凌针对了一节课,但他的基本功太扎实,宋凌纵使鸡蛋里挑骨头,也没能指责多少。
反倒是学员们都察觉到宋凌的敌意,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
宋凌被慕秋筠噎了好几次,到了下课时,他一边瞪视慕秋筠,一边冷哼着走出教室。
一众练习生这才长出口气,围在慕秋筠身边。
一人问:“慕哥,你和宋老师有过节吗?”
另一人说:“该说不说,我觉得你唱得比导师好。”
程颢替慕秋筠挡住他们过于尖锐的问题,转移话题道:“你们看群通知了么?让所有人去演播厅集合呢。”
“哎,我也看到了,不会是要开大会吧。”
“啊?何轻和章学吗?”
“最红的两个……”
男生们更关注的显然是今早的争执,一群人互相交谈着,向一楼演播厅走去。
他们到时,林宥辰已经站在台上,神情冷肃地看着众人。
接连进门的男孩子门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各自落座。
就像在学校上课一样,林宥辰面前,最靠近他的第一排空出一片,所有人都默认向后面坐。
慕秋筠与程颢进来,就发现除了林宥辰对面,几乎没有位置了。
两人走到第一排坐下。
林宥辰待人齐,开口道:“说两件事。”
“第一件,已经写在你们的入营须知里的:训练营期间,导师有权利和义务处理学员所有事宜。”
“所以,你们有什么事,不用找节目组,直接来找我,或者其他四位导师。”
“同时,如果有人犯错,也由我来决定如何处罚。”
林宥辰扫视众人一圈,冷冷道:“也就是说,我的决断就是结果,不用拿导演来压我。”
众人屏气静声。
林宥辰继续道:“第二件,宣布一个处罚决定。”
关注的事情要来了,好多人都坐直身体,仔细倾听。
林宥辰看着坐在角落的两人说:“章学和何轻,开营第一天,在食堂发生争执,经导师组商议,两人各降一级,予以警告。如果再犯,除名处理。”
整个演播厅鸦雀无声。
第一天就闹这么大动静……
好多人和朋友互相交换着眼神。
林宥辰则短暂地等了一会儿,问众人:“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来这个节目,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没人出声。
林宥辰说:“我姑且认为,你们是想出名,想红,想赚钱。”
“然后呢?”
他问:“一百个人,七个出道位,你们觉得随随便便,就能成为百分之七,一路长红?”
许多人的眼神都飞向坐在角落的两人,章学与何轻,恰恰是他们之中最红的两个。
章学尚且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个节目,何轻却早已自己坦白,是公司让他来的。
已经小有名气的流量,第二次做练习生出道,本就是一个可以引起讨论的话题。
他们两人都不缺热度,这个圈子里向来传言:黑红也是红。只有有话题,有讨论,总有露脸的时候。
但是对其他人来说,没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的每一个镜头,都需要压过同期的练习生,要优秀或精彩到让节目组从繁杂冗长的数据中,选择出有他们的片段,加入后期剪辑。
林宥辰的质问敲在每一个人心上,不少人都低下了头。
林宥辰说:“不针对任何一个人,就事论事地说,如果你们心里全是其他人怎么样,要狠狠压过谁,想扬眉吐气……”
“那你可以直接离开。”林宥辰冷淡地道,“别占着别人努力的位置,搞这些无聊的手段。”
他又重音强调一遍:“无聊至极。”
舞台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是不带温度的银白色。慕秋筠坐在第一排,清晰看到林宥辰眼神中的腻烦与厌恶。
这眼神他有些熟悉,记忆中,林宥辰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曾经的“慕秋筠”。
但现在,这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分给他,林宥辰只是不带感情,也不分目标地,扫视着一众练习生。
慕秋筠第一次感觉,林宥辰的话讲到了他心里。
灯光笼罩下的林宥辰,像与整个演播厅干脆利落地切割开。
自成一方世界。
短暂地沉默过后,导演郝晶走上舞台。
她比林宥辰要和悦地多,即使在这样一股严肃的氛围中,也是温柔平和的。
她说:“趁着这个机会,我也想对大家说几句。”
“昨天林导师帮忙做的采访视频,我已经都看完了。”郝晶说,“我很高兴,能看到你们都有各自的目标。”
“但我也很担忧,你们许多人,对未来的定义都太刻板了。”
众人都在猜测“刻板”是什么意思,郝晶继续说:“我看到很多学员都将理想定义为‘想红’、‘想成功’,这其实没什么,但我想问问大家,你们对‘红’的定义又是什么?”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郝晶问:“是有千万粉丝算是‘红’,还是几万粉丝就已经算小有名气?是被大众念念不忘许多年算‘红’,还是某一年被高度讨论就算‘红’?”
有人小声说:“都可以吧。”
郝晶笑了:“都可以的前提是,你们对自己的定义是什么。”
她问众人:“是明星?是idol?是演员?是歌手?”
“你对自己的定义不同,对‘红’和‘成功’的定义就也不会相同。”
“或许大家会觉得我多嘴,但站在我的角度,我认为,既然我已经办了这个节目,那我就有必要跟大家多说两句——”
“就我在这个圈子里,工作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真正能留到最后的,是那些能够坦然面对起落,兢兢业业做好一份职业的人。”
她长相气质都很年轻,和大家说笑时就像稍微年长的大姐姐,但此时却显出了这个年龄的人特有的语重心长。
她说:“这个圈子从来不缺鲜花。有些花朵开得急,太早迎来花期,很快就枯败;有些按部就班地开花结果,年复一年,平稳地生长;有些在砂砾中磨炼多年,才发芽抽枝,但却成了许多人惊艳的景色。”
“你们要问问自己,想拥有怎样的花期,弄清楚这点,才能知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怎么做。”
郝晶说完,观众席中一派沉静。
她说的是很浅显的道理,但越是浅显,越容易被人淡忘。
这些年轻的练习生,自从踏入这个圈子,都是被经纪公司、被项目负责人、被许许多多看不见的资本之手推着向前走。
他们一时间,甚至有些不太能理解郝晶的意思。
因为,自他们开始工作以来,所接受的理念就是这样的啊:
要快些出名,然后才能得到机会;
要快些工作,然后才能维持话题,保住名气;
要快要快要快,所有一切都在催促着他们向前走,再走快点。
但真的很少有人愿意给他们时间,让他们想一想,他们进入这个圈子的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太多人思索着陷入沉默,郝晶将话筒交还给林宥辰,林宥辰说:“会议结束,都去吃饭吧,下午统一拍宣传照。”
众人陆续散去,慕秋筠和程颢的位置离门口太远,便稍微等了下,打算待人群走得差不多,他们再起身。
程颢低头给杨钧则和赵怀笛发消息,叫他们不用等。
慕秋筠则望着侧前方的灯光,心里回想着郝晶方才的话,和昨日陪同林宥辰做的采访。
不同的声音语调交汇在脑海,又一次提醒、询问着他:
他到底为什么进入这个圈子?
虽然是因为尊重原主的意愿,也是因为想走一条未曾尝试过的新路,但这只是他的起点。
他的终点,或者说目标,该在哪里呢。
慕秋筠没有想到答案。他下意识地,看向可以称之为“诱因”的林宥辰。
薄薄的灯光横亘两人之间,朦朦胧胧,像罩了雾。
而舞台上的林宥辰,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慕秋筠的视线,忽然转头,向台下看过来。
四目相对。
慕秋筠看到林宥辰似是有些别扭地皱了下眉,然后扫视左右,顿了一下,又直直向他走来。
林宥辰下了舞台,站到慕秋筠面前。
慕秋筠抬头看他:“有事?”
林宥辰略微偏头,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握成拳头拿出来,端到慕秋筠眼前。
慕秋筠:?
林宥辰低头看他:“伸手。”
慕秋筠平举手掌,放到他拳下。
几颗糖果和巧克力落到他掌中。
慕秋筠疑惑地看着林宥辰。
林宥辰偏过头,像在对着灯光讲话:“早上不是没吃饭?补点糖分。”
第30章 昔时抱负 慕秋筠恍然大悟
林宥辰意外的嘴硬心软。
慕秋筠一边想着, 一边跟随人群走上楼梯。糖果和巧克力在口袋里哗哗作响。
前世在宫里见惯了人情冷暖,因而他从来只看对方怎么做,不管对方怎么说。
林宥辰的态度虽不亲切, 但送给他的糖果却是实打实的。
慕秋筠见惯了口蜜腹剑的人,对于林宥辰这种处事风格,倒觉得有些新鲜。
上到二楼,他惊讶发现众人还在向上走,没有人去食堂。
程颢似乎也不准备去吃饭的样子, 慕秋筠疑惑:“不吃午饭?”
程颢说:“下午要拍照片的嘛,少吃一顿更上镜。”
一顿饭能不能让人更上镜大概是个玄学,但慕秋筠多少理解了,林宥辰为什么要给自己送一把糖。
他和程颢回到房间, 杨钧则手里拿着几个三明治, 给他们三个分了。
程颢问起,他说是隔壁荀鄂特意给送来的, 让大家稍微垫一口。
“太贴心了。”程颢感谢地说。
慕秋筠剥开三明治的包装, 咬了一口, 面包虽然粗糙, 但因着他早上没吃几口饭, 现在也觉得味道不错。
荀鄂总让慕秋筠想到韩含。
虽然两人称不上有什么相似,但也许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 现代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活力,慕秋筠不自觉地就会心生好感。
那种活泼,是他这个从千年前穿越而来的人, 身上所没有的。
来到这个时代后,他也只在他们两人身上看到了这种感觉。其余人……程颢和杨钧则许是因为年龄,气质更为沉稳;赵怀笛则性格羞涩, 话也很少。
而林宥辰……
慕秋筠莫名有种感觉,林宥辰这个人,在某些方面,与其所生活的环境有种奇异的割裂感。
这种感受很难形容,甚至慕秋筠也只在某些微小的瞬间,才会有这样的感触。
他们简单地吃了一口,下午两点,一起去三楼工作间拍宣传照。
房间墙壁立了蓝幕做背景,所有练习生按照表演顺序,依次进门拍照。
慕秋筠正是第一个。
他进入房间,负责拍照的摄像师正在调试设备,大概是没注意到慕秋筠已经进来,他还在和身旁的副导演随口闲聊:“我看了他们自己提交的照片,那可真是,P得五花八门啊。”
副导演说:“现在谁不P图。”
“那也别P太过了啊,”摄影师说,“我看有个叫慕什么的,那照片,跟建模似的,正常谁能长成那样。”
副导演轻咳一声,顶他一下,让他看前面。
摄影师疑惑抬头,一瞬间眼睛都直了。
他所谓的“建模”,真就从屏幕里走出来,分毫不变地站到了他面前。
真人还比照片更好看。
“我去。”摄像师脱口道。
还真有人能长这样?
副导演对慕秋筠笑笑,解释:“他前几天请假了,今天刚回来上工,小慕别和他计较。”
慕秋筠轻轻弯唇,表示并不介意。
摄像师拍照的热情都被提高了,麻利地抬起设备,“来,看镜头。”
“微笑。”
他一连让慕秋筠做了几组动作,边拍边想:这长相,和节目是互相助益的吧。
拍完之后,摄像师检查照片,称赞:“真不错。”
“结束了吗?”慕秋筠问。
摄像师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副导演则拿起一张纸道:“照片拍完了,再过来写个座右铭。或者随便一句话,什么都行,要放到你们自己的海报上的。”
慕秋筠了解,提笔在纸上自谏箴言。
副导演在旁看着,心下很是惊奇。
他想,这孩子看着平和,笔迹可很有力量。
慕秋筠的字,铁画银钩,笔锋凌厉,大有一种锋芒毕露的傲气。
原来他是这种性格?
副导演深信字如其人,因此拿回登记表后,忍不住又多看慕秋筠两眼。
下午并不只有拍照这一项活动,拍完照片的人先回教室,等待人齐后再统一上课。
慕秋筠最先拍完,也最先离开。他推开201的房门,房间里空无一人,便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很快,房门再被推开,慕秋筠下意识转头看去,意外发现来的不是学员,而是这节课的导师,林宥辰。
林宥辰看到他也怔了下,问:“就你一个?”
“还在拍照。”慕秋筠说。
林宥辰点了下头,把带来的材料放到桌上,随手递给慕秋筠一页:“先拿去看吧。”
慕秋筠双手接过,上面印刷的格式他很熟悉,看起来是某一份剧本的选段。
一共八页纸,四个角色,慕秋筠很快就浏览完。
抬起头,发现林宥辰正注视他,眼神有些探究。
“怎么了?”慕秋筠下意识问。
“没。”林宥辰收回目光。
他只是有些奇怪,隐隐有种感觉:慕秋筠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
不久前他就有这份感受,但因为他本就不了解慕秋筠,所以也未放在心上。
而现在细观察,当真觉得慕秋筠身上那股气质,和以往骚扰自己时大不相同。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林宥辰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魔力,能令一个人因他改变性情。
还是说,慕秋筠本就是这样的,只是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呢?
林宥辰不想被慕秋筠察觉自己心中想法,便转移话题道:“你中意哪个角色?”
剧本是古代背景,一个刚刚登基的少年皇帝,一个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一个忠直谏臣,和一个搬弄是非的奸佞。
四人正在朝堂中辩论。
是一场激烈的文戏。
慕秋筠脑中不可控制地浮现出许多前世记忆。朝堂之上,百官俯首,他也曾言辞激烈,怒斥奸臣,请求父皇明辨忠奸。
一瞬间的恍惚,慕秋筠回到林宥辰的问题,说:“自然是皇帝。”
若没有那一杯毒酒,太子登基,他在朝堂上所扮演的,自然是皇帝。
林宥辰却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弄得一愣,说:“小皇帝没几句台词。”
“天子治国,不必多言。”慕秋筠说。
林宥辰迟疑地想:这人怎么说得跟他有经验一样?
他道:“这是个傀儡皇帝。”
“那又如何?”慕秋筠说,“君君臣臣,礼不可废。”
林宥辰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好像在和一个研究儒学的老教授说话。
好在他这些年拍过不少古装戏,只当慕秋筠已经进入状态了。他转身道:“我看你这状态,演直言进谏的不错。”
直言进谏,慕秋筠没少做。
也曾因此在数九寒天被罚跪思过。
他摇头,似是叹息:“忠言逆耳,需逢明君。”
林宥辰真不明白,他看个剧本怎么这么多感慨。
眼看慕秋筠说话越来越文绉绉,林宥辰及时打住,问了个普通的问题:“你是不是对皇帝有什么执念?”
慕秋筠回想起前世自幼修习的为君之道,受封太子后夙夜以继批阅的奏折,手指缓缓捏紧纸张,他道:“是。”
林宥辰觉得正常,他认识的演员里,十个有九个都想演皇帝,另一个想演太上皇。
他早年没接过这类角色时,也成天盼着能演个皇帝,体验一把君临天下的快乐。
后来演得多了,也就失去热情了。
现在再让他演,他只会觉得龙袍太厚,热;冕旒太沉,扯得头皮疼。
他以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着慕秋筠,轻轻地笑了。
这是第一次,他在慕秋筠身上看到了同龄小孩儿的感觉。
他靠在桌边,双腿交叠,问慕秋筠:“你觉得演皇帝要做什么?”
林宥辰预设了几个回答:接受别人朝拜;穿龙袍坐龙椅;看妃子为自己勾心斗角……
都是他从别人口中听过的回答。
然后他听到慕秋筠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林宥辰:“……”
空气安静了两秒,林宥辰心想,慕秋筠是沉浸型吧。
他说:“不错,这角色很适合你。”
慕秋筠却微微翘唇,自嘲地笑了。
适合他么。
他自幼聪颖,十四岁便上了朝堂,辅佐父皇理政。阖宫上下,朝廷内外,几乎所有人都盛赞,他是大梁百年来最为优秀的储君之选。
但还不是被皇帝赐以毒酒,草草了却一生?
至于他学的那些安民之道,他曾经的那些抱负,全部都……
慕秋筠蓦地怔住了。
他忽然察觉,重活一世,他似乎忽略了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他自始至终谨记于心的理念。
前世因为父皇的猜忌,这份理想没有得到施展,到了这副身体,他竟下意识地以为,昔时抱负已随着他的离世,一并被埋葬在沉重的黄土之下。
可他还活着。
刹那之间,神思清明。慕秋筠站在房间中,却仿佛身处澄空下,前世今生在湛蓝的天空下,自然融汇在一起,清晰而又明亮。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还活着,他的那些理想便也活着。
这份信念根植于心,并不因他的身份、生活改变而有所不同。
林宥辰困惑地看着慕秋筠忽然失笑,然后又突然抬起头,直视着他——
那双眼睛粲然明亮。
他听到慕秋筠说:“我明白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了。”
林宥辰跟上他跳跃的思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问:“是什么?”
慕秋筠轻吸口气,正要开口。
蓦地顿住。
他心中浮出一个疑问:
现下他正在做的这些事情,与他的理想可有丝毫关系?
慕秋筠不自觉地轻轻蹙眉。
林宥辰则注视着他转瞬变化的表情,心中想:他做演员真的没问题?
怎么让人情不自禁担忧他会不会出现精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