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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笑着走开:“好咧。”

扭头看了眼站在烤炉前的一双背影,他推开餐厅门,把迎面准备出看烤肉进度的喻书兰拦住,“书兰小姐,外面太冷,你还是坐回去吧。”

“我就看看多久能吃……”

阿九把门关上,伸手引着喻书兰回桌上:“一会儿我替您拿,小心吹着冷风闹肚子,先吃冰糖葫芦吧。”

罗巧容拉她坐下:“寿星就坐着等吧!”

别出去碍事!

中庭的烤炉,左右两边连着立式的碳炉,肆无忌惮地散发热量,把十二月的寒冷驱散开来。

盛未夏站在中间,一点也不冷——尤其当背后的风也有人挡住之后。

“我来。”喻时自然地接过盛未夏手里的串串,翻面烤了会儿洒上调味料,“尝尝怎么样?”

五花肉在美拉德反应之下溢出肉汁,混上味料之后,肥美鲜香,即便不太爱吃肉的盛未夏也得承认非常好吃。

“好吃。”

“嗷……”乌彪在腿边发出嗷嗷的讨食叫声,看了看喻时,又看了看盛未夏,选择抬起前爪轻轻推她。

盛未夏忍不住发笑,把钎子上的肉扯下来,丢进它已经候好的大嘴里。

乌彪吃得大为满意,伸出舌头舔她手。

盛未夏无奈:“我还怎么烤?”

她举起手,抬头对喻时说,“我去洗个手。”

抬头的瞬间,一眼瞥到他脖子上空落落的,心想眼下把围巾还他倒是合适。

盛未夏洗了手,回喻书兰房间从自己带的包里掏出那条围巾。

上次戴的时候就注意到,围巾上留着淡淡的草木香味,应该是他身上沾的。

如今拿在手上,这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的味道,再一次提醒她,这条围巾和他肌肤相贴过。

这个想法让盛未夏脸上一阵燥热。

她暗唾自己一句,打开门吹了会冷风,才往中庭走去。

走到他跟前后,盛未夏举起手里的东西:“你的围巾,上次忘了还你。”

喻时的眼垂下来看她,她睫毛轻颤,没和他对视。

他在心里搜索老师说过的话,暗暗思忖,比对,这算是……害羞吗?

但没有继续想老师的对策和建议,此时的大脑全是周思虎狼之词般的发言,让他分不清是理智为他做的选择,还是他自己面对她时的情难自禁。

喻时抿了抿唇:“请你帮我。”

说着,头朝她低下来,那股独属于他的草木味,泼泼洒洒地向她袭来。

他手里还拿着钎子,以这样一个俯首的姿势面对着她,乌彪在旁边呜呜地低叫,像在催促她,盛未夏脑子完全空白,鬼使神差地踮脚举着围巾套上去。

阳光下亚麻色的头发蹭过她手背,触感轻软地掠过。

她心里微微一动,原来看着那么不好接近的人,头发这么软。

围巾套上去之后,他又看着她,绷紧了声音:“谢谢,帮我系紧可以吗?”

此刻他分不清,这属于周思的厚脸皮招数,还是他自己心底难以遏制的渴望。

他只知道,心脏猛烈跳动,泵出的血液狂猛地奔向四肢百骸,那些理智和克制灰飞烟灭,只想刚才她靠近自己的那个瞬间,久一点,再近一点。

盛未夏看着他脖子,清晰地看到,他说话时,锋利的喉结一上一下。

十分性感。

她心虚地避开对面如有实质的目光。

刚才她干了什么?

冷静,冷静。

男色果然诱人,她刚才居然心跳得这么快!

“我不会给别人系,还是你自己来吧!”她吸了吸冷冽的空气,冷静下来转而去接他手里的钎子。

喻时捏着钎子的手不动,两人的手,一个没有退开,一个握上来,竟然双手虚虚地相握。

他汲取着从她掌心传来的触觉,一动不动。

天,她居然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意识冲入盛未夏脑海的下一秒,她触电般撒开手,慌慌张张地退了一步,飞快转身回餐厅。

乌彪在她背后吠叫了好几声,她也没停住脚步。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逃远点!

喻时把手里的串重新放回烤架上,对上狗子哀怨的眼神,摇了摇头。

手背上停留的感觉已经消失,但心里的那份悸动还在,他眼底掠过一抹柔和的情绪,随即又恢复成平时深沉的样子。

不要急。

慢慢来。

今天已经得到够多了,不可贪心。

虽然,实在难忍。

盛未夏推开餐厅门,扑面而来的暖气夹杂着火锅的香味让她浑身的僵硬缓和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脊背绷得有些酸胀。

“你脸冻得好红啊!不是点了大碳炉吗,还这么冷啊?”喻书兰把一碗汤推过去,“快喝点汤暖暖,别感冒了。”

盛未夏脑子还嗡嗡的,把头埋进汤碗慢慢地喝。

狂跳的心终于慢慢缓下来,但那份酸酸胀胀却始终萦绕在心尖。

她牡丹了两辈子,可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对喻时的接触这么大反应,她再没往那方面想,也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跟旁人不一样。

紫铜的三层火锅咕嘟嘟冒着热气,像极了她满脑沸腾的脑浆子。

大概是太缺男人了。

以前是太忙没机会去想,现在大概饱暖思那啥吧?

盛未夏在心里哀嚎了一声。

可她怎么会对喻时有这种享受“冒犯”他的感觉呢?

就因为他那副皮囊吗?

肤浅啊肤浅。

那岂不是跟顾青葳一个品味?这不得行!

她胡思乱想了好半天,连马以舲和罗巧容跟她说话,都兴致缺缺地没说几句。

过了几分钟,阿姨捧着一盘烤串推门进来:“这是喻少烤的,大家尝尝。”

喻书兰抓起一串五花,喃喃道:“有生之年我居然能吃到我哥烤的肉,不知道好不好吃。哎,我哥呢?”

“喻二少来了。”阿姨又问,“要不要加两把椅子?喻二少还有个女伴。”

“加就加吧。”喻书兰撇了下嘴角,“二哥怎么会来的?阿九,我哥没喊他吧?”

“没请二少。老大说你作业多,就请了马小姐,罗小姐和盛小姐几个小姐妹。”

正说着,餐厅门开了,喻昊揽着个女孩儿,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框上:“哟,这阵容我可没想到,书兰你真改了啊,连我那优秀的表妹也来捧场?”

喻时裹着凉风掠过两人往里走:“喻昊,规矩点。”

马以舲也收起脸上的笑容:“表哥,你怎么两手空着来给书兰庆祝生日?姑妈怎么也不管管你,丢脸!”

“哎呀,我就开个玩笑!”喻昊嘴上讨饶,视线肆无忌惮地扫向盛未夏,见是个全新的面孔,停顿片刻后,带着些疑惑收起。

阿姨把添补的椅子和餐具都布在了阿九旁边,喻昊带着女伴坐下。

如此一来,阿九和喻时的座位就往盛未夏旁边挪了过来。

然后,喻时坐在了盛未夏旁边。

她刚才松弛下来的脊背,顿时又紧张地绷起来。

尤其是当她看着他把脖间的围巾取下来,转身挂在后面的衣帽架上,又想起了他们双手交握的瞬间。

盛未夏僵硬地往旁边挪了挪。

喻时从阿姨拿来的烤盘里,取了一串羊肉放在她面前:“一半是你烤的,尝尝。”

对面的女孩眼睛瞪大,推了推喻昊。

喻昊笑起来:“没见过我三弟这样啊?我也没见过。这谁啊?”

喻时眼里闪过一丝冷厉,但还未出声,喻书兰先摊手道:“二哥,礼物没有就给钱吧,我爱买什么买什么。”

“行!”喻昊笑嘻嘻掏出钱包抽了一沓青色的纸钞,站起身递过来。

喻书兰捏了捏厚度,随即勾着盛未夏,抓起那串羊肉:“二哥你想霍霍就霍霍别人,这我朋友,懂吗?”

“我尝尝你烤的,嗯,可以啊!”她吃完把剩下的用筷子夹下来,分给马以舲和罗巧容。

“你变成这样,可真没意思。”喻昊觉得无趣,低头跟女伴耳语了一番。

因为喻昊和女伴的在场,之前轻松自在的氛围消失,草草吃完后,几个女生转战去东厢房。

喻时沉着脸离开,喻昊颠颠地跟上去,而他带来的女伴,在权衡了一番后,转身也去东厢房。

喻书兰把各种好玩的拿出来后,把盛未夏送去西厢房:“走吧,你要午睡的床,阿姨昨天就收拾好了。”

盛未夏自然没好意思在别人过生日的场合里大喇喇睡午觉,但喻书兰伸手出来堵住她的话,“我可见过你没睡够的样子,天王老子过生日也不好意思不让你睡!”

西厢房的房门关上之前,西耳房的门也将将要关,冷风带过来喻昊戏谑又挑衅的一句话:“你真叫人刮目相看,连小时候的记恨都没了?人书兰的妈这么对你,害你差点死了,居然不记仇?”

第67章 它跟着一起去

门关上的瞬间,喻书兰人整个僵硬住了。

盛未夏的心一颤,刚才听到的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背后隐藏了喻时什么样的童年。

喻书兰抓着她的手紧了紧,随即又颓然地垂下。

“你没事吧?”

喻书兰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下,“他说的大概是真的吧,但我那会儿太小了,记不太清。”

“你还记得我说过吧,我小时候由着性子大胆闯祸,反而让我爷爷对我刮目相看,可我最想让人对我好的,是我哥。他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理我,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从别人嘴里我才知道,他小时候生了很重的病,我妈把他往老宅一送,没管他。其实我妈也没怎么管我,但至少把我带在身边。她忙着打扮漂亮,让我爸能多看她两眼,可我爸后来迷上了道观,她可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盛未夏不太会安慰人,但此时此刻能共情喻时和喻书兰。

或许是因为,都有不曾被好好对待过的童年。

盛未夏说:“怪不得你这么怕你哥。”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发现对比之下,如果喻书兰说的是真的,她和喻时相比,竟然分不出谁更惨一些。

喻书兰哭笑不得:“是啊,我怕他。其实以前,他对我也没这么好,不会给我找家教老师,不会管我跟谁交朋友……最多就是给我钱。”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揉了揉脸,重新振作,“行了,你先睡吧,我去对面,看二哥这次能在我哥书房待多久出来,上次是十分钟。”

可喻书兰刚把门拉开,就看见喻昊狼狈地从门前蹿过,身后的乌彪呲着牙,抖着蓬松的毛发,凶狠地一路把他怼到垂花门口。

这次竟然连十分钟都没有!

“喻时,你敢用狗赶我?!我说的方案你再想想,真的赚钱!”

“不用了。”喻时站在书房门口,冷冷地送话过来,“把你的人带走。”

乌彪停在垂花门口不动,喻昊生气又不敢过线,扯着嗓子大喊:“安娜!安娜!快出来,走了!”

哗一声东厢房门拉开,那个叫安娜的姑娘匆匆套上大衣出来:“怎么这么快啊?我刚坐下呐。”

“闭嘴!没看这条狗?给我麻溜点!”

两人一阵狼狈终于走了。

喻书兰耸了耸肩,穿过中庭回东厢房去。

人走了,阿九过来牵乌彪,顺手把大门关上,回来路过西厢房门停下脚步,非常认真地道谢:“还没谢盛小姐推荐的人,孔同学做事很认真。”

盛未夏笑了:“真的帮上忙了?我看她做得挺高兴,还去偷偷听了大三的会计课。”

“帮,当然帮上了!她从账本上挑出来的几个问题,帮上了大忙。”阿九搔搔头,从兜里掏出一只用礼品纸包好的盒子,“工钱说好了也不方便随便涨,等项目结束我给她申请一笔奖金,这个就当是我个人的谢礼。”

盛未夏了解孔礼真,特别贵重的肯定不敢收,便笑问:“贵重的她可不敢要啊,你可别让我难做。”

“不贵重!就一支派克金笔,我想她是读书人总能用得上。”

他没法直说,因为孔礼真的细心,帮忙找出来的账本的漏洞,足够他们做很多文章,把喻明达这么多年在南方苦心经营的根基,拔除掉一半。

“行吧,别忘了奖金,那比较实在。”盛未夏笑着说。

阿九憨笑:“不敢忘。您休息吧,我把狗祖宗送后院去。”

除了这个插曲,喻书兰的生日一直开开心心地持续到晚上。

晚饭吃喻时订的一桌席面,众人吃完饭后,陆续回家。

罗巧容家的车先来,把翘首等着家里车的马以舲一起带走,临走时对盛未夏俏皮一笑:“不顺路我就不送你了。”

“没事,我打个车回西久胡同。”盛未夏裹紧了身上的棉服。

“要不你留下吧?跟我挤一挤呗?”喻书兰说不上来怎么回事,突然有些舍不得她走。

好像跟她说过小时候的事之后,那份距离感又拉近了,忍不住想跟她说更多。

但盛未夏果断地拒绝:“今天不行,我还有事。”

张小春今天在她家,她得回去。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我还想让你看看我最近做的卷子。”喻书兰不快地拉她。

喻时披上外套出来,脖间挂着她今天套上去的围巾:“我送你。”

她看到那条围巾眼神一闪,脑海中又浮现起他们双手交握的瞬间,头皮发麻脚趾抠地。

“不用了,很近。”

突然,乌彪从里面跑出来,哒的一下蹦起,前爪搭到她肩上。

热热的鼻息往她脸上喷,像是在抗议她的拒绝。

“嗯?”喻时鼻腔里发出低低的一声,狗子顿时委屈巴巴嗷了一下,乖乖下去。

“天冷。走吧。”他不容拒绝地推开门,偏过头来看着她。

乌彪在她小腿肚上蹭了蹭,甩着尾巴走到男人身边,也偏过头来看着她。

一人一狗的注视,再加上喻书兰在背后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吧!别说有一段路了,出来这么一会儿我就要僵了。”

的确冷。

她吸了口气,跟上去。

车上开了暖气,盛未夏松开了衣领。

启动后引擎的低噪声让空气显得更安静,也衬托得他本就偏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有磁性。

“护照和签证办好了吗?”

“办好了。”

乌彪从后排探头过来,脑袋搁在中间的扶手箱上,睁着眼乌溜溜看着她。

幸好有它在显得不那么尴尬。

“机票看过没有,想定什么时候?”

“还没。”

“圣诞节那一周机票比较紧张,你要买的话抓紧,往前看看。”

“哦。”

盛未夏有心想问他买了没有,按喻书兰说的,喻时动身也就在12月底之前。

可转瞬又想,避开他是不是太刻意了显得心虚?

于是她放下这念头,伸手摸了摸狗脑袋。

喻时用余光看着她低头逗狗,唇角浅浅挂上一抹极淡的笑:“本来说等下大雪了邀请你去京郊山上玩,但看样子下周没有大雪,再者,你应该忙?”

是的,她下周很忙。

导员已经通知她,下周密集地给她安排了六门课的考试,盛勇要跟她商量下一步,加上她还得采购点东西。

虽然LongStar给她的通知书附件清单里,写了一条,安排给她的学生公寓,配备全套家电家具,她只需准备个人物品,但还是得买点备着。

于是盛未夏点点头。

“所以滑雪等到了英国吧。”喻时说。

盛未夏:??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西久胡同口,他刹住车,瞥了眼炯炯有神的狗眼,摘下围巾围到她脖子上:“这条是新的,你戴。”

新的?可看图案跟之前那条一模一样。

他将她表情的变化收入眼中,眼光微闪之后抿了抿唇没有解释。

“那……谢谢。”围巾贴着她脸颊,暖烘烘的,盛未夏推开门。

喻时把车熄火,也拉开车门下车,乌彪飞速蹿出,一溜烟奔到了盛未夏跟前,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像是提醒她塞进兜里别着凉。

接着往后看,口中呼呼着,仿佛在催他动作快点。

“路上黑,我送你。”态度不容拒绝。

盛未夏转身往自己家走去,喻时落后她半身,乌彪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另一侧。

冷冽的空气里,从围巾上传来的温度抵住了寒冷。

盛未夏能闻到织物本身的气味,交织着非常淡的草木香,她意识到,即便是新的围巾,也在他脖间缠绕过。

两人中间隔着乌彪,狗子的头顶蹭着她手背,呼哧呼哧的呼吸声让安静不那么突兀。

她问道:“你去英国,乌彪怎么办?李师傅说它很粘你。”

“它跟着一起去。”男人伸手摸了摸狗头,引来乌彪满意的呼噜声。

盛未夏意外又不意外。

他在锦中和京市之间来回,都带着狗,出这么远的门,应该舍不得丢下不管。

说话间走到了院门口,隔着一道门,可以听见里头张小春和盛勇说话的声音。

“谢谢乌彪送我,再见。”她弯腰摸了摸狗头,在狗子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起身抬手敲响了大门。

“有事跟我联系。”身后的男人说。

“好。”她偏头点了点。

他不外乎出国的细枝末节问题,但她应该用不着问,论普通学生在国外的生存能力,她大概能吊打绝大多数人。

“直接电话联系。”说完,他牵了乌彪往后退了一步。

盛未夏抬手在门上敲了敲,等盛勇过来打开门,她扭头往后看去时,一人一狗的背影已经没入了黑沉沉的夜色,在昏黄的路灯下,成为一道锋利的剪影。

“小春等你半天了,快进来暖和暖和。”盛勇把门掩上,小声说,“她好像有什么事儿,你问问。”

盛未夏应下,往里看去。

推门进中间改成客厅的房间,只见张小春眼睛有些红,眼前摊开着账本和各种收据发票表单。

“帐做好了?”

“做好了,这周勇哥的货跟上周比有点少,大概天冷了,卖的都是裤子,利润还行,这两周卖的货都是好货,剩下我们挑过的,勇哥过段时间可以低价甩卖了。”

盛未夏看着她,声音哑了,还带着鼻音。

“知道,我下礼拜去南方进点时新的款式,过年前卖一波,就等着开春了。”盛勇细数自己的计划,看了眼张小春又给盛未夏递了个眼色,“我去厨房看看,给你炖的汤好没好。”

盛勇出去,把门在身后掩上。

盛未夏仔细看着张小春的眼睛,整个眼眶从里透出来红,显然不是刚哭过。

她轻声说:“发生什么事了?我哥现在不在,你说说我听着。”

张小春低头咬着牙,眼眶里慢慢泛起水雾,眼泪很快悬在眼眶边上摇摇欲坠:“我昨天……收到了我妈写来的信。”

“我爸,我爸检查出来得了癌症,怎么办啊……”她抱着她,终于嚎啕大哭出来。

第68章 该不该坚持

盛未夏心猛然一沉。

小春跟她不一样,有一个普通的,温暖的家。

盛未夏高中三年,在她家里蹭睡蹭吃过不少次,小春那老实木讷的爸爸总是默默给她们做饭,憨厚地看她们吃,然后陪在一旁做活,修修补补家里的东西。

这样的老实人,为什么要在人生重担终于放下一半的时候,被命运如此对待?

“你别急。”她用力撑住张小春的分量,“打电话回家了吗?”

“还没打,我心里好乱。”张小春泣不成声,“我在考虑休学回家。”

盛未夏皱眉。

休学显然是下下策。

虽然小春是独生女,但她妈里里外外都是好手,而且家里叔叔伯伯多,怎么都轮不到她休学回家照顾生病的爸爸。

“如果休学回家只是搭把手照顾张叔,那应该用不上你。”她脑子转得飞快,“信带了吗,我看看。”

“带了!”

她擦擦眼泪,从书包里掏出信递过来。

信纸皱巴巴的,显然已经翻来覆去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小春的妈妈信里写得简单,只说在合礼乡卫生院做了检查,肺部CT报告提示可能是癌症占位之后,他们去了锦中市里的医院,医生的诊断意见也是癌症。

写信过来,是告诉她元旦抽时间回家看看。

盛未夏合上信,冷静开口:“你想听我建议吗?”

“你说,我听你的!”张小春这会儿把她的话当救命稻草。

盛未夏给她擦干了眼泪:“首先,只看了两个医院就下判断我感觉不够,锦中的医疗水平跟京市比差距不小,所以我觉得至少让你爸到京市挂个号再检查一下。其次,你现在是大人了,出了事要扛起来,但不是盲目地扛,用你学的价值分析来判断。家里如果有人手匀得开,与其你休学回家照顾你爸,还不如你利用在京市上学的优势,跑跑腿,找找医生,是不是更有价值?”

张小春哭得更大声:“可是我现在脑子好乱。”

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好受,都会乱。

“所以脑子乱的时候别仓促下决定。今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一起打电话回家,有事一起商量。你也看到,我这里地方够大。你让他们来住这里,还有什么你想想,告诉我。”

“谢谢小夏!谢谢!”张小春呜呜地哭了会儿,终于在盛未夏开始看盛勇账本后,安静下来。

她当然也想过让爸爸来京市看病,但一想到照料,住处……还有钱,就手足无措。

家里有多少存款,她比爸妈还清楚,病的这段时间,就算还没问亲戚借过钱,也所剩无几了。

唯一认识的“有钱人”,只有盛未夏。

张小春看向垂目看账的小姐妹,咬着牙说:“夏,你之前说给我投的钱,能不能先借我?”

她不知道治病要花多少钱,即便存款没用完,治那么大的病,又是在京市,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她家亲戚都没什么钱,能借到的数字无非几百上千。

治到一半没钱该怎么办?

盛未夏把账本放下,看着她:“那是我们说好的投资,我不同意挪用。”

她目光平静,看着张小春瞬间灰暗的表情,又说,“你学过会计课,应该知道记账原则,所以,我说好的投资就是投资,那是认真的,你爸爸治病,我会另外给你一笔钱。”

张小春愣愣地看着她,接着,已经肿得像桃子的双眼唰一下又流下两行眼泪,呜咽声从咬紧的齿缝中逸出。

“本来想在当着我哥面前一块儿说,但就先告诉你吧,我这月底要去英国待小半年,你让张叔来京市治病,一万块等你准备好了有精力开始做再说,我放我哥那里,你找他要。至于张叔治病,我先给你拿两万,剩下的前放在我哥那里,如果不够你再问我哥要。”

张小春咬着牙点头,心里酸胀得无以复加——什么钱办什么事,万一不够的情况,她都考虑到了。

她哑着声:“我借的一定会还!”

盛未夏噗嗤一笑抱住小春,把她鼻涕眼泪一块儿擦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还,所以你得打起精神来,安排妥当张叔治病的事,然后好好研究怎么把那一万块投资搞起来,早点儿还上这笔钱,对不对?”

“好。”

“行了,你哭成这样,我哥都不好意思进来了,我去厨房看看他,顺便把我要出国的事跟他说一声。还有,我得把我哥和他的生意拜托给你,他脑子比较直,想的简单,我不在你的时候你替我上点心。行吗?”

得给她安排点分散注意力,又不太占用精力的事,否则情绪容易出问题。

“你放心!”张小春擦了把脸,此时心里虽然还是难受,但那股烦乱已经没了。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支棱起来,不光要把家里的事安排好,盛勇的生意也不能丢下。

她得对得起盛未夏全心全意的着想。

无形之中,原本只凭一口气吊着的精神,这会儿倒是真好了起来。

她重新坐回原位,把剩下还没统计完的销售和库存记录起来。

盛未夏见她情绪稳定下来,推开门去了厨房。

盛勇果然围着煤球炉子正发呆。

“哥。”

“怎么样?没啥事儿吧?”盛勇忧心忡忡。

他刚才听那一嗓子,知道出了大事。

盛未夏把张小春家里的事简要一说,然后说:“哥,我明天取了钱存你卡上,等小春要了你给她。”

“怎么不你自己给啊?”盛勇给她盛了一碗汤。

她一边喝一边说:“哥,我月底要去英国交换读书。”

盛勇又惊又喜:“啊?去英国?之前怎么没说起呢,那我……那我……”他一时语无伦次。

“之前没想到我能去。”盛未夏笑笑,“所以哥,你有事和小春多商量商量,她虽然没做过生意,但她妈一直做小买卖,加上她算数好,能给你把盈亏算明白,挑款式的眼光不敢说多好,可能比你还是强点儿。”

盛勇答应下来,但情绪不太高。

“哥,你怎么了?”

盛勇苦笑:“我就是有点慌。你看,刚小春算下来这些存货虽然我没花钱,照理应该是赚钱的。但按小春算的,算上人工费,铺子的租金,拉拉杂杂的一些损耗,居然没赚多少……”

“我嘴上说这月去南方找货,其实我心里没谱,你说,万一这些成本都算进去,还不如现在呢?小妹,哥心里很慌。今天一直在想,我可能不是这块料,要不还是你说干点啥,哥听你的。”

这话他今天已经脑子里倒来倒去好几遍了。

盛未夏把空碗重重放回盛勇手里:“我可不这么想,我不光觉得哥你能干成,而且一定能干得很好。”

盛勇不禁抬起头,看着白炽灯泡下目光坚定的小妹。

“你看,在我叫你出来帮我之前,你就在想出路了,这说明你不甘于平凡普通,有闯劲儿,后来我们一起做国库券,我只是看政策,做判断,但出力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你一个人带着现金,在两地之间奔波,从没出过岔子,这说明你胆大心细,再有,连续不停地坐火车,还要提防小偷和记者,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干下来了,这说明你能吃苦。”

“一个人,有闯劲儿,胆大心细还能吃苦,哥,你自己说,这样的人做什么不行?再退回一万步,难道你愿意回工厂拿死工资吗?”

自己出来干之后,再也干不了拿死工资的活了。

盛勇飞快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可能。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做的算什么,但那些普普通通的小事,从盛未夏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跟新闻联播记者的嘴一样,像抛了光。

他搔搔头:“可我也不懂那些时尚啥的,上回店员说有小姑娘拿着杂志来问,有没有这种裤子,咱是粗人,哪懂这些?”

“这有什么?慢慢来呗。等你生意做大一点,你还可以招个人专门给你做挑选的工作,现在没这本事也不怕,南方比北方整体时髦,你去挑那边的流行款回来卖,平时多看看街上的杂志,学人家一样拿本杂志去挑款。”

盛勇发现,他的小妹三言两语就把他的困难瓦解掉,那些拦路的障碍,在她口中都不值一提,而他自认为平平无奇的卖力,却被给予了高度评价。

但她说的对,他不能再过进厂打工的日子,于是他咬咬牙:“那行,我继续试试!”

安顿完盛勇和张小春后,盛未夏花了一周时间,分散着,在不同学院老师的监考下完成了期末考试。

对她而言,大学第一学期,已经提前结束了。

顾德胜夫妻俩得知定下来的出国时间后,居然安排了一个周末,来京市看她。

夫妻俩给她买了机票,又给她买了不少东西之余,恰好蒋明智那边找的几个房源有信了,夫妻俩便拉着她一起去看房。

和上次一样,盛未夏听完房源情况后,只挑了其中一套。

她选的房子在二环和三环之间,是京市食品厂的职工福利房。

非常难得不是筒子楼,89年才竣工的一梯三户新房子,红色屋瓦配米色抛光砖墙面,每家每户都是崭新的蜡地钢窗,还有独立煤卫。

是出了名的洋气房子。

“哥,这么好的房子,人家为什么卖啊?”蒋秀荷皱眉,“其实我俩准备了十万,不够还可以加,看看别的的吧。”

她管了一段时间公司的帐,已经充分明白“好货不便宜便宜无好货”的道理,这套听起来样样好的两居室房子,只卖几万块,她有点儿怀疑中间有猫腻。

听亲妹妹能有这种审视的能力,蒋明智向她投去惊讶的一眼:“说是他们家老人岁数大了,爬不了五楼,就不打算换个矮点儿的。”

“那咱们就愿意爬楼了?”顾德胜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着以后偶尔过来跟闺女同住的可能。

但盛未夏下一句话扑灭了他的念想:“年轻人无所谓,爬楼就当锻炼了。”

第69章 红鸾星动啊

盛未夏对房子的外观和小区环境比较满意,算得上是这年头最新颖的房子了。

进了门栋抬头看楼梯,发现这楼梯间采光很好,一通到底的落地大窗,加上铺了瓷砖看起来干净整洁,从外观看并不像单位的福利分房,甚至称得上颇具匠心。

“舅舅,这房子很洋气啊。”

蒋明智点点头:“没错,这房子啊,最开始是港商找中间人拿了块地盖的商品房,可是眼看着盖完了没拿到批文,最后差点儿烂了手里,食品厂听说了,就成本价买下来分给职工。要不说这一批分的时候,好多人羡慕眼红呢?”

从他的角度来说,也是觉得这一套最好。

房子漂亮,住起来也舒服不是么?

上家一共三人在场,中年夫妇俩和老人,房子挂在中年男人名下。

像许多三代同堂的家庭一样,人多东西也多。

房子的角落塞满了杂物,留出可落脚的地方打扫得很干净,房子南北通透,客厅有一大面窗户,前方开阔没有遮挡,还有集中供暖的管道。

这些在盛未夏眼里,都是大大的加分项。

她给蒋明智递了个满意的眼色,后者默契地领会到她的意思,便跟房虫子耳语几声,让房虫子去跟房主讨价还价。

顾德胜还在遗憾,遗憾五层的楼梯和只有两间卧室的格局:“闺女,咱们看看别的房子吧,你要是喜欢,就让你舅舅给你继续在这院里寻摸,总能找到更合适的。”

“我看难。这大院看起来不大。”

盛未夏站在客厅窗前,往下看去。

用后来的话说,这一栋是小区楼王,前面正对一小片广场和绿地,从阳台和卧室看出去还有一小片树顶,只可惜季节不对只剩树杈子。

如果是春日的白天,风景一定不错。

“爸,这套拿来作投资不错。”?

盛未夏回忆着金融史的数据,百舸争流的时代已经到来,会有大量有为的年轻人通过求学和就业流动到这座城市,看看盛勇和张小春就知道了,他们未来都会留在这里。

人留下了,这房子的需求还会差吗?

这套房子将来不愁租也不愁卖。

顾德胜听闻是拿来投资的,顿时哦了一声,不吭声了。

行,至少西久胡同有他们住的一间。

这时,房主被房虫子压价已经压到了底限,大声说:“八万五,再低不卖了,我这房子没毛病,就是我爸腿脚不好爬不了楼!”

盛未夏朝蒋明智点了点头。

“小夏,你觉得可以?这房子本上只有71平。”蒋明智算了算每平方得1200,着实不便宜了。

卖家这时意识到,眼前这年轻的姑娘才是真正拿主意的,不禁稀奇地看向她。

“可以,就这个价吧,就是能快点办手续吗?”盛未夏问。

满打满算离出国还有一周的时间,着实很紧凑,而拖到她几个月之后回来再办,万一政策变动房价一下子涨上去呢?

“行。”见价格谈妥,卖家脸色缓和,“只要钱到位,我们可以请假办手续。”

双方坐下来讨论购房协议的细节,盛未夏则继续看房子细节,开始思考后续的安排。

忽然,客厅角落一直没吭声的老人开口说:“小娃娃是有福之人呐。”

沙发上的顾德胜听到耳里,眼睛一亮。

他经历前面一番大起大落之后,开始相信风水玄学,老头的话瞬间击中他的敏感点,马上支棱起耳朵。

盛未夏笑了下。

她能重活这一世,的确是大大的福。

但紧接着老人又笑眯眯说:“小娃娃际遇非凡,最近红鸾星动,可要多注意身边的有心人啊!”

红鸾星动?身边的有心人?

盛未夏心里突突地跳了一下,不禁朝老人看去。

顾德胜听到高敏感关键词,猫着腰也凑过去问:“大爷,你刚刚这话,意思是不是说……”

“好女婿”仨字还没说出口,老人扁了扁嘴吧,闭着眼睛一揣手,往椅子上一躺,压根不给他一丝儿眼神。

这时,蒋秀荷在房虫子的一唱一和下,和卖家已经谈妥价格,跟蒋明智一起,拿着那张拟定的协议过来:“小夏,你看看?”

盛未夏收回注意力,放到协议上,看里面的细节基本参考了前一次买房时,自己提的付款和过户要求,只是这样满意的房子,她觉得不能只付定金。

喻时偏过头看向顾德胜:“爸,今天先付一半吧?”

顾德胜被刚才老人的半句话鼓动得心潮澎湃,闺女的话怎么听怎么顺耳,当即爽快答应:“行!反正这钱给你,就是随便你安排的。”

当即让蒋秀荷数了四万多递给对方。

说来也巧,夫妻俩很少会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的,这次破例多带了点,想着万一闺女看中的房子紧俏可以直接加钱,居然真用上了。

顾德胜的爽快让人意外。

这一打岔,盛未夏没有追问老人刚才那句语焉不详的“红鸾星动”。

但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模模糊糊地,零零碎碎地勾起了很多片段和画面。

寒风中交握的双手一触即分,带着他体温和香味的围巾贴在脸颊上,christofle银餐具里刻意准备的点心,还有浅浅的,保护的姿态。

这些碎片都指向一个她刻意疏远过的人,喻时。

盛未夏在理性的谈判场合,罕有地失了神。

她不是真的只有十八岁,她见过人生百态,也称得上了解自己。

明明本没有什么交集,他们却总意外发生关联,明明没打算尝试靠近,却在一次又一次的交集和相处中变得亲近,熟悉起来,明明不轻易相信别人,可她骗不了自己,她对他生出了自己也不太能理解的信任。

重活这一世的起初,她只想潇潇洒洒,不想和人牵扯过深,可还是像春蚕吐丝一样,这些牵扯越来越多。

他在她生活中的参与,在渐渐变多。

不得不承认,他之于她而言,已经是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存在。

只是她还不确定,这种不太一样,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能。

“小夏?”蒋明智拍了拍她,“你机票下礼拜五?”

“对。”盛未夏回神,暗暗深呼吸了一下点点头。

“那只剩一个礼拜啊……”

定下房子,四人和房虫子一起离开。

等上了车后,蒋明智才皱眉说:“这点儿时间我看难办成,万一要办不成,只能等小夏你回来。”

“哥,你帮忙找人中间催催呗?”蒋秀荷很紧张。

她现在最会算账,首付的四万块已经付出去了,如果房本等明年才拿到,中间这么长时间万一有变数,亏的是他们这一方。

毕竟,四万多就算存以银行放着,半年也能出来几百块利息。

蒋明智想了半天,皱着眉说:“这个口我没熟人,托好几层关系都不一定能找着人。”

房管口的,现在可是当红辣子鸡,最忙最火的业务。

他不好说的是,就算找着人,自己这点薄面也不一定管用。

盛未夏权衡了一下,这套房子那么合适,人情该用也就用了,其他地方找补回去。

便说:“我试试看。”

如果没猜错,罗巧容家里应该都是这条工作线上的。

就算她家里人不直接管,可能也非常熟。

找人催办一下流程,应该不算太为难。

话音落下,顾德胜两眼一亮,往前凑过去:“闺女,你是不是找那个检查组的,姓罗的局长?”

“不认识姓罗的局长。”她平静摇头。

她说的也是实话,就算罗巧容家里情况跟她猜测一样,她也只认识罗巧容一人而已。

顾德胜一下子讪讪的。

多么明显的推脱和拒绝……

闺女还是不拿自己当爹看。

但也没法说什么,的确是自己之前没做好。

他只好回正坐好。

蒋明智从后视镜把父女俩的互动看在眼里,瞥了一眼妹婿,淡声问:“现在生意怎么样?”

“还行。上回揪出了那个炒煤价的兔崽子之后,现在价格正常了。”顾德胜恨恨地说,“也不知道那兔崽子为什么盯着我,差点叫我亏得一条裤衩子都不剩!”

盛未夏忽然插嘴:“是什么人做的?最后怎么解决的?”

“是一个南方粤省的老板,本身不是搞煤炭的,听说跟银行行长勾搭着套贷款,搞得锦中市场乱七八糟,俩人都被抓了等判决。现在工作组还没撤走呢,据说要把煤炭价格管起来。”

盛未夏点点头。

煤炭这种能源产业,是肯定会被管起来的。

只是……最后出来顶罪的,居然只是个外省人?

看来背后的这个人,在目前的喻家来说,非常重要。

她终于能理解喻时在提到喻家时那种隐在其后的不屑和轻忽,也能猜测到,他在家里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样如鱼得水。

如果孩子优秀就可以得到亲情,那偏爱算什么?

所以,喻时也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自在吧?

她心里忽然闷闷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

挡风玻璃前,师大的校门已经隐隐可见。

蒋秀荷把剩下的现金递过去:“哥,我们明天一早回锦中,剩下的手续你可要帮着点小夏。”

“知道。钱放我这里吧,她住宿舍不方便。”

虽然没人说,但几人都想到,下次见面约莫是半年后了。

汽车的引擎发出低鸣,给寻常的分别,增加了一些离愁别绪的氛围。

蒋秀荷和顾德胜脸上都有些牵肠挂肚的不舍,齐齐对盛未夏叮嘱:“那你过去自己照顾好自己。”

“知道的,你们放心。”盛未夏想了想,还是对后排的夫妻俩说,“但我不会替你们去看顾青葳,所以真的不用给我三万块那么多。”

她喜欢将事摊开说清楚。

顾青葳,她是不会去见的。

“没……我们没这么想!那钱真是给全部你花的!”顾德胜激动又窘迫。

他是真没这么想。

这次自己遇到大事,最后靠运气和亲闺女渡了这一劫,养女丝毫不关心,还有什么没看透的?

不过上强撑不承认自己失败罢了,哪还好意思让闺女去看养女?

其实他自己都没想好,以后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顾青葳。

第70章 有戏!

因为房子过户的事,盛未夏请罗巧容吃饭。

“呀,我以为你忙得很,都没敢找你。”罗巧容笑眯眯收起办公桌上的笔记,问道,“都考完了?我看曹主任这两天腰杆儿挺那么直,说你考得很不错。”

实际情况是,学院职工例会上,曹懿说以后要还有这种机会,大可把考试列在前头。

这样筛选出来的学生,少了一道考试的拦路虎。

盛未夏:“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应该还行吧。”

基本功还在,她觉得不难。

罗巧容:“吃点什么?”

盛未夏脑子里搜刮了一番,发现好吃的店都是喻时带她去吃的,自己居然找不出什么其他店来。

她心虚地说:“有一家店我觉得挺好吃的,就是有点远。”

“在哪?反正我有车不怕远。”

“在京大那边。”说完,她脸颊有些微微发热。

罗巧容忍着笑,意味深长地说:“跑京大吃?那看来你有事要找我帮忙呀?”

这场男追女她真是看麻了,至今进度为迷,可看这姑娘不由自主地带她跑京大去吃,又觉得其中有零零星星可以细品的糖。

盛未夏坦言:“的确是有事找老师帮忙。”

罗巧容好奇心大大地被激发,二话不说放下还没干完的工作,驱车前往京大,在盛未夏指的状元楼门口停下。

进了门,店员上前招呼,盛未夏问:“有包厢吗?”

店员一愣:“没有。我们店的包厢……”

罗巧容打断:“喻时订的包厢今天还在吗?”

“喻少的包厢?还在还在。”店员听到喻时的名字,脸都亮堂起来。

“用他的包厢,记我的名。”

“好咧,二位里面请。”店员把两人请进去。

见盛未夏惊讶,罗巧容解释道:“喻时这个人对吃的不太挑剔,但要是喜欢吃的店,一般会订一个长期包间。喻书兰有时候惹祸,就是因为占了他的包厢。我刚让他记我的名,那样他回头看账的时候,店里有交代。”

吃个饭还有这种门道,是盛未夏没想到的:“那万一他要来了呢?”

罗巧容笑道:“来就一起吃嘛,怎么?你要跟我说的话,不方便他听啊?”

“没有。”

看着盛未夏露出尴尬表情,她心里发笑,逗这种暧昧期小情侣,逗起来真好玩。

两人坐定后,盛未夏点了上次喻时点过,自己觉得好吃的几个的菜。

在等上菜期间,她开门见山:“容姨,你认不认识房管所的人?”

跟她想的一样,罗巧容不甚在意地说:“应该总能扒拉出认识的吧,什么事?”

“我买了个房子,着急办过户手续,房虫子说最快也得下周五,我想,如果不太麻烦的话,能不能帮忙催一下流程?”

罗巧容看着她,噗嗤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不过,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你拿什么谢我?”

盛未夏实话实说地摊手:“我想不到你缺什么。”

“那也得想。”罗巧容狡黠地笑。

“那……要不接下去几年,有什么编译的工作,我都义不容辞?”想来想去,大概也就这件事上,罗巧容会用得上她。

罗巧容哼笑道:“怎么?你还想不‘义不容辞’?你要想不出来,那我就直说了,等你明年回国,我给你介绍个对象,你不能拒绝,除非你这段时间谈上了。”

她看着喻时就急,非说什么“她不愿意承情”,“她不想占这种好处”,“不能吓坏她”,放任那些她眼中大好的机会白白浪费。

按她的想法,既然一个不会追,一个懒得谈,那就直截了当由她当中间人把话说明白,总行了吧?

盛未夏瞳孔微睁。

罗巧容,要给她介绍对象?

她本能抗拒了一下,又想起那老人说的“红鸾星动”,原来指的是这回事吗?

不知为什么,心里居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堵堵的。

可罗巧容也是好意,盛未夏不自然地浅笑了下:“那行吧。”

不过是见个陌生人而已,两辈子都没相过亲,就当刷经验值了,说不定还能认识个朋友。

见她勉强答应,罗巧容充满了恶作剧的快乐,满意地笑:“行吧,你那事儿我保证给你办了,明天就给你信儿。”

对她来说就是去隔壁说句话的事,绕个大圈子就为了顺理成章把相亲这件事说定。

这时包厢门被人从外面叩了叩,随即推开,服务员捧着端盘进来上菜,她说,“好了,不说这些,我们吃饭!”

一样的菜,盛未夏心里有事,没吃出什么滋味来。

而罗巧容事情办成了一半,心里美不滋滋的,胃口意外好,一顿饭夸了喻时好几次:“你别说,他虽然嘴巴刁,但品味不错,这家店我居然没吃过!名字也吉利,下次带以舲过来,我们三个把这里还没吃过的菜点一遍!”

“好。”

“对了,我听说喻书兰现在学习还不错?”

“嗯,还行。”

接连好几个来回,盛未夏都有些恍惚,罗巧容终于察觉到她的异常:“你干嘛?怎么魂不守舍的?”

盛未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去相亲而已,心里就这么闷闷的,笑了下说:“大概是没相过亲吧,一想到相亲就有点怪怪的。”

“把你的心给我放回去,我介绍给你的,当然是特别好的青年才俊!而且,以我眼光来说也一定适合你,要不然我怎么敢介绍?”

可那也不是喻时。

这念头横空出现在脑海里时,盛未夏吓了一跳。

居然把别人跟喻时做比较,荒唐极了。

她潦草吃完,心里兵荒马乱。

罗巧容吃得大为满意,结束还点了一份京八件,准备带回去塞马以舲的嘴。

她也没跟盛未夏争着付钱,收拾完后,两人从二楼拾级而下。

在两人看不到的角落,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推了推林文成:“哎,老林,你往后看看,那是不是喻时的对象?”

林文成抬起眼镜往楼梯看去,在看清了盛未夏的脸后,哗啦一下把同事推回去,轻声而强势地说:“不要盯着人看,吓到人家!再说还没成,别乱说!”

“你就说是不是那姑娘吧?”

“是又怎么样?”

“嘿,是我就喊人了。”花白头发的老头得意一笑,落落大方地直起身向上招手,“小罗,这么巧怎么来我们京大吃饭呐?是不是师大的饭不好吃?”

听见声,罗巧容往楼下看去,视线落在一桌老头身上,看清了几张脸后,心里了然又想笑。

但表面依然礼貌:“这么巧,祝老您也在这吃饭?倒不是师大的饭不好吃,是我这学生想过来尝点新鲜的。”

随即低声对盛未夏耳语:“这是我前辈,不过今年编译新教材输给我了!”

两人相视一笑。

“你学生就旁边这个?来来来,过来坐坐,我们都爱跟年轻人打交道。”祝教授露出慈祥的微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文成。

罗巧容真带着盛未夏过去。

除了林文成,几个老人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空出座位给两人,又喊服务员上茶水点心。

“小罗,介绍一下你学生啊。”

罗巧容拉着人坐下:“成绩不错,中英文双优,锻炼养生,一个不落。”

祝老笑眯眯:“名字怎么不介绍?”

“告诉您,方便您跟我抢学生呢?”

“那哪能啊,一看就是我京大高攀不起的学生。”祝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被林文成隔空横了一眼刀。

盛未夏看出罗巧容跟这几个老人都很熟,自觉不该扫兴,便自报姓名。

“好,好,好名字!”祝老摸着胡子拍了拍桌,“这名字有点儿禅意,不错!”

林文成终于出声:“别吓着人家了!”然后把一叠白色的点心往盛未夏推了推,“小夏,尝尝这芸豆卷?状元楼的跟别处不一样做法。喻……”

“喻时很喜欢”差点说秃噜出来。

众老头像围观大熊猫吃竹子一样,围观了盛未夏吃点心,又拉着她好好聊了一会儿天,连她爱吃蔬菜不爱吃肉都打听到了。

在她觉得古怪之前,被罗巧容打断走人。

出了状元楼,罗巧容把那几个老头的来历和背景一一说给她听。

“那祝老是京大人文学院副院长,咱们用的好些教材都出自他的手,别看他像个老小孩,的确是位学养深厚的前辈。”

“那个不爱说话只让你喝茶的,是他们法学院博导,参与宪法修订,大牛人来着。”

历数完其余几个,她手搭在盛未夏肩上,笑着说:“至于那个让你吃芸豆卷,看你像看孙女一样亲的,是京大经管的院长,博导,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给咱们国家好多重要决策提供建议的专家,京大出了名怕老婆的学者,也是喻时的导师。”

“喻时”两个字落下,她看着盛未夏表情瞬间一僵,随即眼神不自在地瞥开,那些藏在细微处的变化,充分地愉悦了她,然后心满意足地想,有戏!

她就知道,不可能一点儿不动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