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别难过 给我一点……更实际的证明。……
“谈?好……谈什么?”
温子曳点了点头, 祁绚坐到他身边,手紧紧牵着他。
眼镜还没物归原主,月光洒在青年温润的眉眼上,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少了几分斯文气质, 表情毫无遮掩, 显得更加直接和真实。
他就任由祁绚怎么做, 简直能用“乖巧”来形容。
祁绚心中又酸又软, 摸了摸大少爷的头发,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的话自然而然从唇边流泻出来:
“你还在害怕吗?”
“害怕?”温子曳重复一遍, 思索着点点头,“嗯,我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
“怕……”
这回温子曳沉默的有些久,祁绚也不在意,他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大少爷做好倾诉的心理准备。
良久,温子曳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我怕你厌倦我, 不要我……离开我。”
尽管难以启齿,他仍然逼迫自己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祁绚没有着急否定, 想了想,说道:
“可我从来不会有这些担忧。”
“我知道你不会厌倦我、不要我、离开我。”他望着温子曳的眼睛,笑了笑,“因为我知道, 少爷喜欢我、需要我、舍不得我。”
“……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温子曳微微恍神,随即有些自嘲地别开视线。
可祁绚不容许他的避让, 掌心捧住温子曳的脸,用指腹慢慢揩去颊边水痕。
“哪里不一样?”
他故意作出苦恼的表情,“是不是我平时表现得太含蓄了, 让你没有安全感?”
“不是的。”温子曳略略抬高声音,有些着急地反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我的问题。”
无论什么样的坎坷困境,似乎也不能磨灭这只雪原狼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暖平和。
当年心思柔软的银月帝国小王子长大了,依旧如同生机勃勃的太阳,而他不过是贪恋太阳光和热的阴影生物。在这段关系里,他才是毫无保留的被动方。
正因如此,但凡祁绚表露出一点点忤逆的意思,他就会疯狂地感到不安。
“我说过,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即使生气,也记挂着不去伤害对方。”
温子曳拧眉,“我很自私,也很虚伪,有很多坏脾气。失去理智时什么我都做得出来,哪怕我其实并不希望你难过,事后一定会后悔。”
“我也说过,少爷,这些都没关系。”
祁绚耐心揉开他蹙成一团的眉峰,“不如说,我其实很享受。”
这是什么话?温子曳不解:“享受?不觉得让人窒息吗?”
“可你是因为太在乎我才会这样,不是吗?”
祁绚反问,“换成其它无关紧要的人,你根本不屑多看他们一眼,更别说生出什么情绪波动了。”
外人面前,温子曳总是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理性到冷漠的感觉。
这样的大少爷却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一点改变而患得患失,甚至失去冷静,暴露出真实面目,不得不说很令他自得。
祁绚闭上眼,贴住温子曳的额头,喟叹般地说:
“你一直让我觉得自己在被你需要,这很重要,以前从没有谁需要过我。因为你,我才有前进的动力和面对一切的勇气。”
“少爷,你绝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堪,我也绝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人的劣根性我也有,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不同,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只有适合与不适合,没有什么高低贵贱。”
他理所应当的语气让温子曳不禁失神。
……声音、触碰、气息。
白发青年所给予的一切,汇集于感官,如同浸入最适宜的温水之中。
压抑的负面情绪被柔缓水波逐渐抚平,温子曳得到前所未有的肯定,心底的恐惧忽然消散殆尽。
他望了祁绚一会儿,呆呆地就想点头,却忘记祁绚正压在身前。
两人不小心撞在一起,额头传来的痛楚驱散了几分不真实感,温子曳忽然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那……”他恢复了表面的镇定,征询地看向祁绚,“就让这件事过去,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催促地紧盯祁绚,希望对方点一点头,顺着温存的气氛将此揭过。
但让他失望的是,那双雪白睫羽往下垂落,隔绝了他的所有窥探,兽人始终沉默着。
他又迷惘起来:“……你觉得不好吗?”
“我觉得不好。”祁绚抬起头,问他,“为什么要和以前一样?”
温子曳抿了抿唇,祁绚有几分好笑,大少爷这副样子,倒还真像小孩子在耍脾气,明明知道问题在哪里,还下意识地撒娇耍赖,妄图蒙混过关。
他伸出手,按住温子曳的胸口,感受着另一个人心脏的律动。
“你害怕改变,少爷。”祁绚笃定地说。
掌心下的心跳声猛然急促,像是在迎合他的话。
温子曳不吭声,祁绚也不介意,他缓慢而不容置喙地说下去:
“其实今天我会生气,不全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更重要的是,我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你的心是关着的。”
“这是什么意思……?”温子曳神色沉了下去。
“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我也没有。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把它打开了,毕竟你看上去是那样欢迎我进去。”
祁绚说,他顿了顿,“我错了。”
他知道过去的那些经历和天生敏感的性格,让温子曳给自己筑了一座高墙,愈是靠近,愈是清楚这道防线的难以逾越。
他原本信心满满,以为自己肯定是那个例外,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这座高墙所保卫的王国中唯一的访客,毕竟他在温子曳心目中的地位是那样特殊。
可事实呢?
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他其实一直在外面,只是温子曳将周围装饰得花团锦簇,害他产生了某种错觉。
“你从没想过放人进去,少爷,即使是我——不。”
祁绚的嗓音也略有抽紧,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承认这件事。
“应该说,尤其是我……对吗?”
在他复杂的语气中,温子曳不觉起了满背冷汗,近乎毛骨悚然。他极力想要否认,连连摇头,却有种整个人自里而外被剖开的幻觉。
心跳越来越快,他咬着牙,第一次痛恨起契约兽的过分敏锐。
祁绚知道温子曳内心的震动,却没有就此放过他:
“少爷,你喜欢我,毫无疑问。可你又下意识地抗拒任何变化,固执地想将我们的关系框死。”
“本质上,这是因为你对我的感情并不信任,对我们的未来感到悲观。”
“你害怕旧事重演,怕我像当年那样不辞而别。所以你想掌控我,对我做出种种许诺,希望能用外力牵绊住我……”
他冷峻的分析宛如一根针,深深刺入温子曳最深的伤疤。
温子曳终于忍无可忍,撕破表面平静的伪装,猛地揪住祁绚的衣领:
“就算是这样,我又能怎么办!”
他大口喘气,像一尾甩上岸的活鱼:
“我问你,在来到联邦之前,在看到爱丽儿之前,在上线发现【when】的留言之前……你会想起我吗?你还记得我吗?”
“对你来说,那只是一个童年玩伴不是吗?不小心走散了,也只是可惜一下,回忆和感情在漫长的时间里总会磨灭,不是吗?!”
他挣扎着想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点,但失败了,不免露出一丝绝望的眼神,手背青筋凸起。
“我知道是我不对劲,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像我这样,因为短短两年的相处就记挂上一辈子,沉重得让人恶心!但我天生就是这种人,我要怎么改变它?我控制不了!”
“你已经离开过我一次了……那太痛苦了,我忘不掉那种感受。”
他像在哀嚎,又像在抽咽,“祁绚,失去你真的太痛苦了!”
“如果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没有人像你那样爱过我——哪怕在你眼里只是寻常的关爱——如果我不知道这些感受,我也不会知道被抛弃有多可怕,就像我从不会因为徐清渡不要我而难过一样。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晚了!更别说你现在给我的比当初多得多!”
“人的生命有那么长,你今天喜欢我,不代表明天也喜欢我。就算你一直喜欢我,万一我们因为意外再度分开,你又能记住我多久?不给自己留点余地,我会死的!咳咳……”
温子曳第一次把自己这样完整地袒露在谁面前,包括他心底见不得光的毒疮和脓液。
激动之下,他呛咳不已,打算再说点什么时,祁绚却一把拽开他的手,反过来狠狠抓过他的衣领。
攻守易型,契约兽恶狠狠地望进主人仓皇的眼底,瞳孔由于盛怒震颤不休。
“——你凭什么这么假定?!”
祁绚厉声质问着,目眦欲裂。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温子曳的心里话,然而却不能如料想中那么平静。
被轻视的气恼与酸楚的怜爱糅杂在一起,让他浑身的血液、骨缝,都仿佛涌动出一种灼热到尖锐的痛楚。既想把对方好好抱在怀里安抚,又恨不得咬穿那胡说八道的喉咙!
“我是没有你那样极端的热烈,但这就可以说明我的感情不够深刻了吗?你就可以觉得自己在我心里能随便抹消了吗?你觉得我是这样无情的人,谁都能轻而易举走到我的心里,谁都能被我轻飘飘地遗忘和放弃?!”
他神色严酷,语调则有一分颤抖:
“是,我承认,过去的【when】对我来说并没有重要到不可或缺的程度。”
“但你仅仅是【when】吗?”
“你喜欢我,难道也仅仅因为我是那个小时候陪你玩闹的网友吗?不是吧!在你知道我是他之前,你就会吻我了!”
温子曳胸口不住起伏,他的前襟被祁绚松开,手腕则被抓着,强迫性地按在兽人坚实的胸膛上。
心脏鼓噪,在掌心咚咚跳动,狂风骤雨一般,有着毫不输于他的急促。
“少爷,”祁绚声音逐渐放低,他问,“如果我说我现在和你一样痛苦,你会相信吗?我说我对你也有和你对我一样浓烈的感情,你会相信吗?我知道你喜欢我、需要我、舍不得我,你知道我也喜欢你、需要你、舍不得你吗?你会相信吗?”
温子曳哆嗦着,手指蜷曲。
他发誓他从那双剔透如宝石的绀紫眼瞳中看到了模糊水迹,湿漉漉地滴落在心口,漾起难以言喻的苦闷涟漪。
这种苦闷并不像撕扯着他的畏惧和不安那般尖刻,却好似揪住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绵长而经久不绝。
乍然间,温子曳似乎明白了祁绚在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伤心,他禁不住地心疼起来。
“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他屈服于这种截然不同的辛苦,一时间竟压过了积压许久的惶恐。
伸出手,轻轻抚摸祁绚不知何时探出的狼耳,温子曳涩然道:
“我会尝试去相信你,但我没办法现在就给你承诺。我保证我会努力,你不要难过……”
“……叫我不要难过,”祁绚抽了口气,镇静不少,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怎么又要哭了?”
“没有的事。”温子曳闭上眼睛,坚决不承认。
“你小时候也很爱哭。”祁绚喃喃道,“只要一用感叹号,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哭。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怎么看起来那么厉害,又那么脆弱啊。”
他抱住温子曳,两人一道滚进柔软的被褥里,眼睫碰着眼睫、鼻尖贴着鼻尖。
“少爷,如果是我曾经摧毁了你的感情,那我也会负责把它找回来。”
月光下,祁绚朝他的少爷微笑。
“我们从前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也能相遇,后来隔着那么长的时间还能重逢。南北两个星域加起来那么大,偏偏是我们,你不觉得是这是命中注定吗?”
“别害怕,”他亲了亲温子曳,“我们之间,有比契约更加深刻的联系。”
“我不会离开你,就算迫不得已地分开,最终,我还是会回到你身边来。”
温子曳沉默半晌,小声问:“你要怎么证明?”
“你要我怎么证明?”
“我听说……狼是十分忠贞的种族。”温子曳垂着眼,慢吞吞地说,“在认定的伴侣死去之前,不会二心。玉脊雪原狼也不例外。”
祁绚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
就算是他父王,也是在前任王妃死去很久后,才与母亲成婚的。
兽人奉行弱肉强食,交.配权也是争夺的资源之一。
其中不论男女,左拥右抱的不在少数,唯独身为王族的雪原狼反而始终遵照一夫一妻的规矩。
“但你早就是我认定的伴侣了?”祁绚有些奇怪,还要怎样?
温子曳突然倾身环住他的脖颈,唇瓣贴住兽人敏感的喉结:
“不够。”
他眯着眼睛,露出一个柔和至极的笑容,在祁绚愈发幽深的注视下探出舌尖,故意舔了舔咽喉附近滚烫的皮肤。
“给我一点……更实际的证明。”
第132章 开窍了 他是不是无法接受啊?……
问:和野兽滚上床是一种什么感觉?
温大少爷表示, 身体素质不及格的千万不要尝试,像他这样从小练过格斗术和柔韧性的,一晚上过来都差点把腰折断。
浑身酸痛不说,还到处都是咬痕, 什么王族雪原狼, 跟没断奶的狗崽子似的。
不过……
睁开眼, 睡醒后的茫然还没散去, 入目就是雪白馨香的玫瑰, 和比玫瑰更漂亮的一张脸。
白发青年伏在枕边, 微笑地看着他,浅浅的酒窝和尖尖的虎牙都仿佛抹了蜜糖。
见他醒来,探过头在他颊边眷恋地蹭了两下,语气黏黏糊糊:
“少爷,早安。”
温子曳怔了一会儿, 心底被不可思议的幸福包裹,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笑来。
“嗯, 早安。”
打完招呼,穿衣洗漱, 打理得差不多了,温子曳下楼走到餐桌边,正巧祁绚泡好两杯热可可端过来。
奶香和淡淡的甜味在空气中氤氲,小机器人们一早就开始了惯例的扫除工作, 咔咔嚓嚓的背景白噪音和午后的阳光交织在一起,岁月静好。
这样的气氛中, 温子曳喝了一口久违的饮料,懒洋洋眯起双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没睡好吗?”祁绚问。
温子曳微笑看他:“我睡没睡好, 你不是最清楚吗?是谁非要折腾到一大清早?”
祁绚耳根隐约泛红,他抿了抿嘴唇:“……是你先缠着我,叫我‘不要走’的。”
“我后来不也说‘不要了’吗?”温子曳挑眉,眼中划过一丝暧昧的戏谑,“可你放过我了吗?嗯?”尾调上扬,带着浓厚的鼻音。
他不说还好,一说,祁绚脑海里就浮现出各种见不得光的记忆。
——好吧,故意把大少爷逼得边哭边求饶什么的,的确有点过分。
他脸颊不禁更红了,因为皮肤白皙而异常显眼,却还面无表情,似乎事不关己很冷淡的模样,逗得温子曳忍俊不禁。
他一笑,祁绚就绷不住了,羞恼地将一块面包叉进他嘴里:
“别闹了,待会儿还要出门的。”
“唔嗯呢(知道了)。”
温子曳见好就收,也不敢太过火,他腰还疼着呢。
吃完饭,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直奔唐落秋宅邸而去。
唐校长虽然是顶尖勋贵出身,住所却很简朴。
他年轻时非要与自己的契约兽结婚,几乎是被唐家扫地出门,要不是能力实在出众,连续两届首长又是他的直系血亲,连内环区都可能呆不下去。
温子曳和祁绚抵达时,余其承和蓝行已经在了。
作为唐落秋研究融合度的范本,他们基本上天天出勤,这会儿,唐落秋恰好在链接精密仪器测试融合度。
“96.17%,比上次测试下降了1.63%……”
唐落秋奇怪道,“前几次都很稳定,变化浮动在0.5%上下,发生了什么?你们昨天吵架了?”
“我们……”
“没有。”
异口同声的话重叠在一起,余其承和蓝行对视一眼,不自在地挪开眼神。
“怎么了?”
验证系统确认放行,温子曳走进时,便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小曳,小绚,你们来啦?”
看到他,余其承如蒙大赦,赶忙转移话题,“休息得还好吗?”
“不错。”温子曳随口答应完,转到唐落秋前面,浏览起数十块晶屏上的实验数据,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进度没有让你失望吧?”唐落秋笑呵呵地开了个玩笑。
岂止是没有失望,温子曳深深瞥他一眼,比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明明是半途才接手的工作,完成得却比他还好,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位老人家。
“不愧是校长,水平比学生高得多,甘拜下风。”温子曳也微笑着和他玩笑,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年纪不小了,也该好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才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些天大概是不眠不休地在完善它吧?否则不可能得出这么多组数据。”
他按住唐落秋的肩,神情有几分认真的严肃,“唐校长,我把你当长辈才和你说这些话——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唐落秋愣怔片刻,失笑摇头:“唉……还是瞒不过你。”
揉了揉太阳穴,他面色泄露出些许疲惫,靠刺激精神的药物撑到现在,的确有些超过身体机能的负荷。
但他再睁开眼睛时,眸光神采奕奕,全然看不出是迟暮之龄。
“劳你担心了,不过我心里有数,并不是在硬撑。”
唐落秋摇摇头,手指珍惜地摸索过桌上打印出来的实验报告,“早一点出结果,哪怕只是一个雏形,就能早一点说服联邦议会,早一点,替小究平反。”
“那孩子背着不属于他的骂名,实在太久了……”
“温家小子,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他恳切道,“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亲手完成它。”
温子曳在唐落秋的注视中沉默下去,最后叹了口气。
“随便你。”
他捋起衣袖,看到腕上的牙印后又不动声色地捋回去,冷声道,“往旁边去点,给我留个空位。既然想早点完成,就不要磨磨蹭蹭的。”
“……”唐落秋无奈一笑,“你这孩子……”
他感叹着,也不再废话,重新投入满屏的数据模型当中。
一老一少忙得热火朝天,祁绚看不懂他们的操作,也不在意,他也有他要去做的事情。
不过,在那之前……
他转过脸,看了看暂时没事干的余蓝二人,有些头疼。
这两位又是什么个情况?平时不一直如胶似漆的吗?
想了想,祁绚主动走过去,站在蓝行身旁,朝余其承点了点头:“余大少,借你家阿行一用。”
“我家……”余其承也不知在想什么,脸色一下子爆红,胡乱点了点头,“没事,呃,我的意思是你直接找阿行就好,不用问我的意见。”
蓝行一直负责教导祁绚契约兽的标准战斗方式,两人常常私底下说话,他早就习惯,并未多想。
倒是蓝行暗暗瞪了祁绚一眼,才不太情愿似的跟他走出门外。
一出门,不等祁绚询问,少年就率先含怨开口:“你跟温形云都胡说了些什么?”
“二少爷?”祁绚不解,怎么突然又扯到温形云?
“别装傻,温形云已经说漏嘴了。”蓝行咬牙,“你和他说,其承喜欢我,想要追求我,还……强吻……”越说声音越细微,脸越红。
祁绚恍然大悟。
当初他纠结和温子曳的关系时,曾和温形云征求过意见,他在二少爷眼里早就和少爷凑成一对了,哪还会有恋爱上的烦恼?只好随便扯了个谎。
“我当时只说,我有一个朋友……”他不好意思,有点抱歉地看向蓝行,“结果被二少爷误会了。”
“谁是你朋友。”蓝行轻哼一声。
他靠在墙边,看上去倒没那么生气了,抱臂道:“总之,昨天温形云把你跟他说的那些话捅了出去,其承听到了。”
“原来如此。”祁绚困惑,“但我记得,二少爷是误会余少喜欢你吧?全推到我身上来,说我在胡言乱语不就好了?以他那个个性,应该不会在意。”
“……是啊。”
蓝行垂下眼,顿了顿,“可是我……我看他似乎没有很排斥的样子,一时着急,干脆心一横,和他告白了。”
“然后呢?”
“然后?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跟傻了似的,一和他说话就神游天外。”
说着,蓝行眉心逐渐紧蹙,“就像你看见的这样,我们一直僵持到今天下午,一句话也没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觉得无法接受,看在往日情分上又不好直接拒绝我,所以才变成这样?你说我现在告诉他我是在开玩笑,他会相信吗?”
祁绚:“……我觉得他应该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吧。”
“也是。”
蓝行幽幽长叹口气,像极了患得患失的怀春少女。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祁绚宽慰道,“你总不可能一直瞒着他,迟早有天要说的,难道你打算当一辈子的契约兽?”
蓝行稍显意动,他当然不想,要不是怕把那个笨蛋吓到,他早把人骗上床了。
蛇类表达感情的方式简单粗暴,往死里缠住就完事。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祁绚决定快刀斩乱麻,这祸端毕竟是他惹出来的,放任不管良心有些过不去,“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替你探探余少的口风。只要他没有特别抵触的意思,那就是有机会。”
怎么说,他也是个合格的温学家了,大少爷那百转千回的心思都摸了个清清楚楚,更何况一眼能望到底的余其承?
他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想法,必须逼一逼才行。”
蓝行左思右想,点头道:“好。”
在脱离余其承的思维框架后,他还是相当冷醒的:“现在方便吗?别耽误正事。”
“几句话而已,解决了,你们才能心无旁骛的继续。不是吗?”
祁绚说干就干,让蓝行回去后,立即打开终端联系余其承。
【昨天二少爷好像说了奇怪的话,我刚才问蓝行,他不肯透露,余少知道些什么吗?方便出来聊聊?】
没有让他多等,不多时,余其承就探头探脑地溜出了实验室。
关好门,还特地敲了敲,确认隔音效果很好,里边听不见声音后,他才松了口气,面向祁绚,满目深沉。
“小绚,糟糕了。”
他烦恼地说,“我发现一件大事!”
祁绚看他纠结的模样,有点意外,其实就他看来,余其承对蓝行的感情也没有多纯粹,为什么这样困扰?
慎重起见,他确认道:“是和蓝行有关?”
“嗯。”余其承点点头,看见救星似的,露出渴求的目光,“我发现……我好像喜欢阿行!”
祁绚:“?”
“怎么办啊,我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过,昨天才被小形云点醒。”
余其承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紧张兮兮道,“阿行也听到那些话了,他会怎么想?从昨晚到今天他一直不跟我说话,是不是觉得无法接受,又顾及情分不好拒绝我……”
祁绚:“……”
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
第133章 去扫墓 由于他才产生的改变。
望着眼前一脸忐忑的余其承, 祁绚的心情一言难尽。
这都什么跟什么?
“等一下。”他打断余其承的喋喋不休,试图厘清思绪,“你的意思是……昨天二少爷的胡说八道,成真了?你发现你真的喜欢蓝行?像我和少爷一样的喜欢?”
余其承点点头, 又摇摇头, 颇为不好意思地勾了勾脸颊:
“我没有强吻阿行啦……也不知道小形云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哦对, 他说是你告诉他的。”
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边边角角, 继续磕巴:“我以前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过, 只知道阿行对我来说是不同的。昨天被说我喜欢阿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然后我才意识到:啊,这是真的。”
“我喜欢阿行,我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祁绚觉得嗓子有点噎:“蓝行呢?他难道就没说点什么?”
余其承一愣:“阿行要说什么?”
“他总该有点反应?”祁绚困惑,蓝行不是说他顺势告白了吗?
“嗯……”余其承努力回想, “阿行是和我说了两句话。”
“什么话?”
“‘温形云说的不是真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余其承模仿着蓝行说话的强调, 将嗓音压得又低又轻,随后泄气地塌下肩, “听得我心惊肉跳的,冷汗直冒,还以为他看出来我的心思了,在暗示什么, 脑袋一片空白……”
“然后我一句话都不敢说,就这么回了家。阿行也不和我说话了。”他沮丧地低下头, “小绚,你说,他果然已经发现了吧?”
他要是发现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祁绚深吸口气, 打开终端质问蓝行:
【你怎么跟余其承告的白?】
蓝行回了个:【?】
【这很重要?】
【这很重要。】
【我说,“温形云说的不是真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蓝行道,【“我知道不是你喜欢我……正相反才对。”】
【……】
【怎么了?】
【余其承对我说,他喜欢你。】
发完这句话,祁绚没管蓝行那边如何天崩地裂,截图转发消息,退出界面,一气呵成。
“看眼终端。”
祁绚拍拍余其承的肩,决定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我先走了,你和蓝行好好聊。”
他信步离开,没几秒,听见身后传来门扉打开的声音。
……
三点一线的日子流水般淌过,一晃眼,已经迫近年中。
五月,盛夏的前哨,人心似乎也随着天气转热逐渐躁动起来。
“昨天,前几批大规模精神力衰竭的患者中又有五名陆续苏醒,但同时也有数十人的身体机能濒临崩溃,宣告死亡。”
“醒来的人里,有两人是坚定的主战派。其中一个更是有虐待契约兽的前科……”
抵着文件往前推了推,温乘庭双手交叉,撑在下颌处,一双深邃眼眸饶有兴味地望向对面兽人。
“现在,对研究方向提出质疑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已经压不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怎么办。”祁绚淡淡道,“人云亦云的墙头草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联邦怎么想。”
苏家被捕后和胡家一样集体陷入了精神力衰竭,他们的契约兽也在同一时间全部死亡,光是这点就足矣说明太多。
而且这段时间里,在温子曳和唐落秋的共同努力下,实验已初具成果。
前两天他们向首长提交了实验报告,今天一早就被召去询问相关事宜,相信再不久就能有好消息。
只要联邦愿意支持,接下来就好办太多了。
“目前看来,议会那边还是比较倾向于信任我们的。”祁绚说,“既然如此,这点小风小浪,联邦还不至于消化不了?”
他过于平静的反应让温乘庭一怔,随即了悟般点点头。
“原来如此,你早就预料到了。不……”他微微沉吟,“应该说,是你变相引导出的局面。雀巢那边有你的人吗?”
祁绚皱了下眉,他不喜欢被大少爷以外的人揣测心思,宿翡的存在暂时也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你是想逼雀巢放过那些患者?为什么?”
像是觉得有趣,温乘庭问道,“你明明清楚,雀巢不可能让所有人都醒过来,而醒来的那些人,为了证明你的猜测是‘误导’,多半会有意无意地站到你的对立面。”
“温议长,你觉得,一条生命可以仅仅用数字和立场去衡量么?”祁绚反问。
“他们对你的同胞可不算友善。”
“但更多的是普普通通生活的寻常民众。”祁绚丝毫不为所动,“既然有办法让他们醒来,有一个是一个。更何况,我也不是单纯地想救他们。”
苏家落网,宿翡难免遭到怀疑。
这样提议多少能消减些他许身上的嫌疑。
温乘庭沉默片刻,露出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得祁绚浑身不自在。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仁慈。”
他不明不白地喟叹一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祁绚也懒得深究,他拿过桌面的文件浏览过一遍,目光在最后一行顿了顿。
那是一则调遣批准。
“你要回第二星域了?”
“留在中央星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不回去恐怕要出什么乱子。”温乘庭道,“家里有子曳和形云照看,我很放心。”
祁绚摇头:“你知道,少爷回去是为了二少爷,未必会久呆。”
“别忘了我们的交易。”温乘庭提醒。
“你不用与我说这个,当时我就说过,我答应是因为我们目的一致。”祁绚神色微冷,“你希望看到少爷的能力,而我也希望他可以振作,但这不代表我会帮你劝他留在温家。无论如何,少爷的意愿才是第一位。”
他深吸口气:
“这回是该谢谢你,否则不会这么顺利。我可以继续给你做事,直到我们两清为止,其它就别想了。”
白发青年语气不容置喙,只一个意思:使唤他行,有关温子曳,一概不准。油盐不进得温乘庭不禁皱眉。
祁绚见他不说话,想了想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便站起身来: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温乘庭叫住他,罕见地犹豫一下,“……我还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祁绚转过脸,发现他不知何时也站直了身体,双臂撑在桌子两旁,头颅稍垂,看不清表情,语气却听得出有些复杂。
对这个男人而言十分难得的复杂。
温乘庭缓缓说:
“今天是苏枝的忌日,我打算午后去一趟第四自治区,形云也一起。家庭活动,劳你代我转告子曳。”
“苏枝的忌日?”
他会主动去探望苏枝,不得不说令祁绚有些惊讶。
先前他将当年的真相告诉对方时,温乘庭分明表现得很平静,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现在看来,或许还是放在了心上。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感情,真是个谜。
只是温乘庭究竟怎么想、心里是什么感受,就与他无关了。
祁绚说:“我知道了,不过少爷多半不会参与,你不用指望。”
“那可未必。”温乘庭却莫名地笑了笑,“如果是我去说,子曳肯定会拒绝。但如果是你……”他深深望一眼对面,“一半一半吧。”
“我待会儿还有工作,不送了。”
他朝祁绚点点头,“下午见。”
……
“家庭活动?他是这么说的?”
听完转述,窝在沙发里的温子曳嗤之以鼻,“真冷的笑话,不适合他。”
祁绚问:“少爷打算去吗?”
“你觉得我会去吗?”温子曳反问回去。
祁绚摇了摇头。
苏枝曾经的所作所为给温子曳带来了多严重的创伤,他知道得最清楚。
那些记忆哪怕从局外人的视角看,也残忍得惊心动魄,温子曳恨她再自然不过,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他原谅。
像是猜到他会这么回答,温子曳忽而勾起一个狡黠的微笑:
“去看看也没什么。”
“……为什么?”祁绚怔了怔,不解地低下声音,“少爷,不用勉强自己。”
“不算勉强。”温子曳说着,略略出神,“只是觉得够了。”
祁绚皱皱鼻子,还想说点什么,温子曳却先捂住他的嘴,挑眉:
“你其实也希望我过去的,对吧?那就别磨磨蹭蹭……我总要放下的。”
最后几个字越来越轻,仿佛一道叹息。祁绚因此安静下来,不再劝阻。
温子曳说的没错,他心里是希望他去的,这说明苏枝带给温子曳的痛苦已经减淡,他可以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祁绚望进温子曳含笑的眼睛,突然就想通了温乘庭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不是自作多情,他很笃定,这是由于他才产生的改变。
“少爷……”祁绚不觉唤出声来,额头枕在温子曳肩上,心底柔软得不可思议。
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捉过温子曳的手放到唇边,珍而重之地厮磨着,轻轻长叹。
“尝试一下,只是去看看,不行就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不要怕……”
温子曳环抱住他,静静阖目:“嗯。”
第134章 终释怀 苏阿姨,再见。
苏枝的墓园很安静。
正值夏初, 植株茂盛,午后天空飘了细细的雨丝,盎然绿意氤氲在水雾中,青翠欲滴。
空气有些沉闷, 温子曳穿着同样沉闷的一身黑, 与祁绚撑同一把伞进了墓园。
自从上回温形云在这边出事以后, 周围的安保就进行了加强, 需要严格审核才肯放行。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 因而墓园中人流稀少, 只零星三两个,像是与世隔绝。
过了桥,再往里走,就是苏枝长眠的地方。
隔着好一段距离,温子曳看见温乘庭和温形云的背影。
他们一前一后地站在墓碑前, 同样衣冠规整。
温形云正细致地清扫着石头上的泥灰与落叶;而温乘庭一动不动,沉默地注视碑文,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子曳事前没有通知他们自己会过来,现在也不准备去打扰。
他刻意迟到了半小时, 两手空空没有买花,就这样静静站在茂盛的灌木丛后,宛如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瞧向那里。
雨落绵绵,呼地扑在脸颊上, 一点点湿润。
温子曳封冻的心湖也似随着这场应景的雨,圈起了一汪汪细小涟漪。
很奇怪的感受, 那座坟里躺着他爱了许久、也恨了许久的一个人,激烈颠倒的感情曾经那样折磨过他,让他只要想起一点, 无论好坏的回忆,就会三番五次地失态。
可现在,他虽不算完全没有感触,却也足矣用“平静”来形容。
平静得温子曳自己都有些惊讶。
“妈妈,你还好吗?”他听到温形云小声说话,青年已将碑面打理干净,蹲在墓前低头摆放五颜六色的花,边放边絮絮叨叨。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苏家没有了。苏启龙和苏望在被抓捕的第二天就昏死在看守所,他们的契约兽在同一时间于牢中自尽,诊断说,是精神力衰竭症。”
“苏家的契约兽有问题,包括妈妈你的,对不对?”
温形云失神地喃喃,“所以你才谁也不告诉,因为你知道你摆脱不了,一旦打破平衡,就会迎来不明不白的死亡……这些,我都不知道。”
他说着,语气不可自抑地伤心起来,他的妈妈背负了多少艰辛,有多别无选择,他过去竟然一无所知。
他哽咽的声音让不远处的温子曳也一阵恍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些往事。
苏枝的契约兽很平平无奇,既不善战斗、又没什么学问,鲜少被她带在身边。
但偶尔,他也撞见过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姿态似乎十分亲近。
中央星大多数氏族子弟的契约兽都是从小跟在身边的,关系好点也正常,温子曳不觉得奇怪。可他无意间提起要不要将那只契约兽也接到温家时,苏枝却只笑了笑,没有答应。
现在想想,所有事情早有征兆,只是当年他太自傲,没有放在心上。
他难得和温形云有了一样的感受:过去看似寻常的、平淡的日子里,他们究竟错过了多少次发觉真相的机会?
“如果……”
温子曳忍不住轻声喃喃,“如果我以前更上点心,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苏枝周围的不对劲,后来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如果她没有被逼至绝境,是不是就不会选择欺骗他,更不会恨他?
与其说询问,他更像在自言自语。
祁绚转过头去看温子曳,青年垂下长睫,面容苍白,神色是难以言喻的惘然。
握紧伞柄,祁绚没有去打扰他的沉思,比起他人言语上的宽慰,他知道大少爷此刻更需要一点自我消化的空间。他只用安静陪在旁边就好。
目光从温子曳移向苏枝的坟墓,祁绚心底轻叹。
其实,他对这个女人的感官相当复杂。
她为了自己、为了温形云,欺骗了温子曳的感情,还以那种疯狂而决绝的姿态将谎言摧毁,令温子曳直到今日依旧不能遗忘那场噩梦,这是祁绚无法原谅的。
可她又的的确确充当过温子曳生命中缺失的母亲角色,将他从【ajxgon066】不告而别的阴影里拽了出来,单就这点而言,祁绚其实很感谢她。
况且,倘若三年前,苏枝没有把温子曳拉上那艘星舰。
雀巢袭击时,她没有替温子曳挡下那道致命的偷袭。
倘若她没有给温乘庭发送那条讯息,温家没能及时派来救援……
祁绚想,那他还能见到活着的少爷吗?
苏枝又究竟为什么做出这一切?真的只是阴差阳错而已吗?
雨丝交织成帘,从伞边滚落,两人各自陷入思索,宛如一场特殊的悼念。
不过,沉默并未持续太久,父亲在场,温形云不好意思废话,念叨了几句后就结束祭拜,准备退回温乘庭身边,一转身却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哥哥?”
他惊呼出声,打破了雨幕的寂静。
温子曳望着他匆匆跑到跟前,有些手足无措地问:“你怎么来了……呃,我的意思是说,你……你不是……”
不用支吾清楚,温子曳也明白温形云的意思。
瞥了眼仍站在原地的温乘庭,对方似乎料定他会过来,一点惊讶的意思也没有,头都不回。
他扯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道:“只是过来看看。”
说完,温子曳以眼神示意祁绚,后者朝温形云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打着伞随他一并走到墓前。
“你来了。”直到并肩,温乘庭终于看他一眼。
温子曳不客气道:“你不也来了。”
父子俩再无话可说,苏枝故去三年,他们都是第一回踏足这处地方。
遥远的记忆就像尘埃,积淀时毫无察觉,被扬起才意识到原来发生过那么多事。
温子曳不知道温乘庭有什么感觉,而他,在看到石碑上冷冰冰的两个字时,一瞬恍如隔世。
苏枝已经死了。
那个他曾视若亲母,又恨之入骨的女人,永远地沉眠在这里。
他的爱恨痛苦也好,温形云的左右为难也罢,还有苏家的没落……外界纷纷扰扰,与她再无干系。
“我的记性一向不错。”
温乘庭冷不丁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波澜,如同在陈述公务。
“我记得,她喜欢穿浅色的衣服,兴趣是养花,为了做好喜欢的事情,能专注到连续几天不休息、不与人联系,我因此以为她出了什么事,闹过不少笑话。”
“她想做好一件事,一定能做好,但其它东西就不会被放在心上,所以看起来粗心大意、笨手笨脚,好像总是搞砸事情。”
“她的朋友都以为她很笨拙,只有我知道,她其实很聪明。”
说到这儿,温乘庭顿了顿,冷峻的面容抽动几下,似乎想泄露某种情绪。
可惜,真心实意的情况下,那张脸的肌肉坏死了般,最后强行挤出一个不像怀念,也不像悲伤的古怪表情。
“所以,在你心理出现问题,医生专家全都一筹莫展后,我决定把你送到中央星。”
温乘庭侧过脸来,看着温子曳,“我以为她能治好你。”
“……我没想过,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温子曳略微诧异地与他对视:“这算是解释?”
“算是作为父亲没有尽到责任的歉疚。”温乘庭说。
“看不出来。”
温乘庭点点头,却也没再表示什么,继续望向雨中的墓。
他忽然往前走了两步,半跪在地上,伸出手,仔细抚摸碑上的铭文。
“苏枝。”
隔了不知道多少年,温乘庭再度当面叫出这个名字,眼眸平静,无悲无喜。
他确实是个感情匮乏的人,这或许是件幸运的事情。
“我知道你那些话的意思了。最后 ,你给我发消息,和我说对不起。”
“要是我那天早一点看到……”
温乘庭没有说下去,假设对他这种过于理性的人而已毫无意义。
“你不该跟我说对不起,”他盯着墓碑,像盯着人的眼睛,迟缓地放低声音,“是我该和你说。”
“对不起。”
“要是我从未认识过你,也许你现在还过得很好。我很庆幸,也很后悔。”
祁绚眨了眨眼睛,从男人身上,他瞧不出任何庆幸与后悔,更别说用“很”来修饰。
说完这些,温乘庭阖目沉默片刻,即便伞被风吹偏,雨从斜方吹潮衣领,也一动不动。但这种沉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等他站起身来,就又是那位威震四方的联邦议长。
“我先走了。”他朝温子曳和不远处的温形云颔首,神情自若。
“……等等。”温子曳叫住他,“苏、她给你发那条消息时,是几点?”
终端通讯末尾都有送达时间,温乘庭过目不忘,回答得毫不犹豫:
“10:35:44。”
听到这个时间,温子曳眼眸微动,他别过脸,掩饰住自己的异样:
“我知道了,你走吧。”
温乘庭看了看他,没有追问,只对祁绚道:“子曳劳你照顾。”
祁绚瞧着温子曳沉着的神色——大少爷是冲他这边转头的,他能看得很清楚。
他对温乘庭轻轻颔首,只手扶住温子曳的肩膀。
“少爷,他走了。”
“……嗯。”
“发消息的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温子曳垂眸:
“星舰刚出发不久,我和苏枝有过一场争吵,你看到过的。”
经他提醒,祁绚起来,温子曳由于衣服上沾了可可液,去隔间换衣服的那会儿,似乎正是这个点。
苏枝是在那期间给温乘庭发的消息?
这就是她口中的“尝试”吗?
祁绚又想到回来以后,苏枝对温子曳说的那两句语焉不详的话。
【我不知道一会儿会下雨,还是会放晴。】
【如果是下雨,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但,如果放晴了……】
下雨,或是放晴。
她是在暗喻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假设,假设那天,温乘庭没有因工作耽误,及时收到消息,发现不对。
假设温家先雀巢一步来人,找到他们。
苏枝打算怎么办?
祁绚不知道。
但这个可能性的意义,非比寻常。
“少爷,如果我说……”
他不禁低声道,“苏枝那天推开你,救下你的时候,眼里看见的并不是二少爷……并不全是二少爷。”
哪怕她不肯承认,觉得自己对温子曳只有恨意。
可或许有一个瞬间,她的的确确作为“温子曳”的“母亲”,爱过他。
“你……会相信吗?”
温子曳怔然许久,才摇摇头。
“也许吧。”他说,“但那不重要了。”
苏枝和他,是有很好的时候的。
他从小就没有母亲,不知道人人歌颂的亲情母爱是什么感受。是这位继母给予了他尝试的机会,虽说,最后只是饮鸩止渴。
哪怕全是虚情假意,是作为温形云的代替,他也无法忘却她曾对他的好。
无法忘却她为他学做的点心,送到桌上的白玫瑰,每一次等他回家明亮的灯……还有最后的舍命相救。
他总会不经意地念起她来,接着便恼恨得发疯,无能为力的痛苦仿佛要把他整个人烧穿。
温子曳曾厌恶极了这样软弱的自己。
所以他试图将有关苏枝的一切从人生中剥离,就像当初离开第二星域,好像这么做,就能把过去远远甩在身后,永远封存。
但其实他做不到,他放不下,过去总会追上他。
因为那是丢不掉的、属于【温子曳】的一部分。
温子曳道:
“我不想再爱她,也不想再恨她。她欺骗过我,可也给过我长达七年的美梦,最后还救了我一命。”
“她已经死了,活人该对死人心存敬意,谁是谁非,没有再去议论的必要。”
“就这样吧。”
他终于敢承认,他就是这样矛盾的、沉重的人。有些人有些事,会永远地停留在他心里,这没什么可耻。
而他总要向前看的。
“形云,”温子曳抬高嗓音,“借你一朵花。”
他俯下身,从温形云带来的白玫瑰花束中抽出一枝,亲手放在苏枝墓前。
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笑凝视他,与生前一般温柔。
雨仍在下,温子曳直起腰,退后两步。
“苏阿姨,”他缓缓说,“再见。”
第135章 多米诺 连锁反应。
星盟历4061年6月, 联邦议会正式颁布《精神力衰竭症防控书》,对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彻底定性。
防控书对反联邦组织散布的“神力”、“天罚”之类说法进行了辟谣,表明该病症是一种基于精神力的波动感染,潜伏期长, 发作前并不致死, 需及时得到控制。
因此, 一旦出现个例, 必须立刻进行隔离治疗, 且对接触人群进行排查。
另外, 研究发现,高融合度下精神力不容易被这种特殊波长腐蚀,可作为衡量是否感染的标准之一。
联邦辖区生命星球的各个自治区全部设立检测厅,鼓励公民积极举报相关情况,如果属实, 专业人员将携带新型科技前去检测感染状况,将感染人士带离, 全方位保障联邦民众生命财产安全。
官方报告一经发表,就在星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事态已逐渐平稳的今天, 群众恐慌基本消褪,尽管仍存在忧虑,但生活重回正轨后,大多数人还算乐观, 对这则通知也接受良好。
甚至有好事者闲得无聊,特地去查了所谓的新型科技究竟是什么原理, 为什么连潜伏期的感染症状都能找出来。
结果原理没搞懂,倒是在附录里的研究人员名单中发现了亮点——
唐究,温子曳, 唐落秋。
三个名字单列一行,表彰在本次研究中具有突出性贡献。
后两个可以说耳熟能详,温大少爷前段时间在星网上大出风头,豪门算计吸尽眼球;而唐落秋,作为联邦S级精神力持有者之一,以及晨曦学院校长,本就很有名望,为人熟知。
可这“唐究”又是什么人物?
这人隐约觉得名字熟悉,又想不起来,干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截图发到网上,没一会儿就引发了热烈讨论。
【检测器的研发居然有温大少爷一份功劳?原来人家才是真正闷声不响做好事的,苏氏制药还倒打一耙,可真混蛋!】
【不愧是从小培养的大家族精英,他才多少岁就参与研究了?这脑袋也太好用了吧。】
【只是礼貌性鸣谢吧,温子曳精神力都降成D级了,大脑根本没法跟上研究所庞大的数据流。可能是在涅槃宫发现了什么情报,或者提供了重要素材,才被写上去的,不然很难相信他这么点大就名列在唐校长前边。】
【去查了一下唐校长的履历和政绩,吓人。】
【你以为晨曦学院的校长是这么好当的?我记得唐落秋本来就是科研领域的大佬,年轻时差一步就能当上议长,只是临到关头不知为什么,自己退隐了,后来兜兜转转去当了校长。】
【那么问题来了——唐究到底是哪位大拿,名字居然能写在这两人的前面?】
【是同名同姓吗?我怎么记得一百多年前和北星域建交的那次,选出的代表人就叫唐究?历史书上有写。】
【啊!就说为什么耳熟,是那个心理变态的疯狂科学家!】
【据说他连自己的养母都搬上了手术台,实验室里兽人解剖后的残肢堆了一地,当时进去搜查的警卫队都吓懵了。要不是把主意打到北星域头上,非要把王族骗走进行实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暴露!】
【这不可能是一个人吧???】
【不,等等……那个唐究的养父就是唐校长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像是印证网友们的怀疑,很快,联邦又发布了一则官方通知。
对星盟历3935年“结契事变”涉案人员、知名生物学家唐究的所作所为进行澄清和翻案。
本次研究之所以能进展迅捷,是因为在许多年前,就有一个人花费无数时间和精力,提前奠定了基础。
这个人就是唐究。
据推测,他当初应是意外发现了雀巢私下的反动实验,就此展开研究,却因身单力薄遭遇陷害,招致误解。
那个地下实验室里发掘的东西,一部分是雀巢故意伪造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联邦放弃唐究,好除掉这个知晓了他们秘密的研究员。
而回到北星域告发唐究的祁治珩,很可能是雀巢通过某种手段假扮或者受到操纵,才导致南北星域断交到今日。
议会一致通过提案,决定取消对唐究的通缉,追奖一等功勋,数据库中的历史记录也会全部修改,并派遣搜救队前去唐究失踪的缀玉星寻找行踪。
南北星域重新建交势在必行,《兽人人权保障法》将搜集民众意见进行修订,严禁私下买卖兽人,虐待、滥杀契约兽。
接二连三几板斧下来,吃瓜网友们都有些回不过神,更别说某些居心叵测的存在。
联邦大刀阔斧的一系列举措,首次真正动摇了他们的根基。
而这,只不过是开始。
……
内环区,萧家。
“该死!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伴随着愤恨的怒吼,一道身影从会议室中飞出,狠狠砸在曲面生态窗上。
特殊材料造就的玻璃质地坚硬,人类身躯毫无防备地撞上去,登时发出一记清脆的骨裂声。
青年惨白着脸,破烂一样从窗户上缓缓滑下,呛出大口鲜血,血中甚至掺杂着破碎的内脏。
可他根本来不及关心自己的身体,满目惊恐,挣扎着向会议室爬去:
“主人……主人……请您息怒……”
“事情、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那个检测器只是个粗制滥造的雏形,查不出太多……咳咳……目前的成本也很高,只能在重点生命星上设置……”
一只脚从室内走出,踩上他往前伸展的手。
兽人脸色铁青,泄愤似的用力碾压着那只手,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以为我不明白吗!”
“但不管有多少弊端,已经出现这么个雏形了!以联邦科技的迭代速度,精细化和批量生产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百年布置功亏一篑,谁负得了这个责任?!你吗?你们萧家负得起吗?!”
“居然还让议会通过了建交提案,废物!废物!”
指骨碎裂,萧春昱惨叫起来,血、泪,还有冷汗混杂在一起,流遍那张原本称得上俊美的脸蛋。
分明痛极,他却还强撑着小心翼翼地赔笑,露出谄媚神情:
“是是……主人英明,主人教训得是,是我太蠢了,连这些都没想到……”
苏裘看着他滑稽的模样,一口气总算顺畅了些,也不挪开脚,眉头紧缩着思索起接下来的对策。
“南北建交原本不该这么快通过……这回原本是想放弃一些没用的副本,回收能量,顺便给联邦一点颜色瞧瞧。想不到苏家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居然吃里扒外,反而推动了这件事的发生……”
“难怪先前很多事情不顺利,”萧春昱跟着骂道,“004大人和008大人的死,恐怕也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主人,萧家,只有我们萧家对您一心一意,万死不辞!您可千万不要放弃我们啊!”
他媚笑着去够苏裘的腿,被嫌弃地一脚踹开。
萧二少也不介意,他在外头狂得没边,现在却仿佛浑身都是软绵绵的骨头,没有丝毫尊严地匍匐在地,活像一条狗。
苏裘冷哼一声,不得不说,萧春昱这番话讲到了他的心里。
之前他就觉得,有些事情发生得太过刻意,像是有谁在幕后引导,而这个人必然十分了解雀巢。这回苏家反叛,倒是证实了他的预感。
“算了,南北建交也不是什么坏事,001那边应该侵蚀得差不多了。等封锁线打开,刚好还能告诉他那只雪原狼的事……”
他眯了眯眼,暗自计划着,瞥见脚旁浑身瘫软的萧春昱,烦躁地又一脚踹过去。
萧家老爷子身体不好,越来越不中用,战役后子嗣凋敝,只剩下这么个笑话似的二少爷。
忠心是忠心,没用也是真没用。
不过,眼下雀巢连番遭受打击,之后的势力还得缩水几番,可用之人不多了。
相比选些不够知根知底的人,再像苏家一样搞出事端,不如挑个放心的。
“行了,爬起来,交给你一个任务。”
苏裘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跟温子曳应该还挺熟悉?”
“呃……算吧,我们毕竟是同学。”萧春昱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起,“我和他不太对付……但话还是说得上的。”
“那正好。”苏裘阴冷地笑了一下,“找个机会,让我跟他的契约兽独处。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做到。否则——”
“我明白了!”
萧春昱连连点头,“主人放心,这么简单的事我还不至于做不到。”
苏裘不屑地嗤了声,并不对他抱有太大希望。
温子曳那人可精明得很,长乐天一役后,显然也对萧家有所防备,想达成目的并不容易。
不过都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让这家伙去试试也无妨。
这么想着,他挥挥手,赶苍蝇一样支走萧春昱。
“滚去治疗吧,别把自己搞死了。”
“是!多谢主人!”
点头哈腰地恭送兽人离开,萧春昱咳嗽着,手指抹去唇边的血丝。
他踉踉跄跄地朝走廊相反的方向走去,拐过弯,进入房间。
雪白灯光在头顶绽放,映亮庞大的圆桌,以及桌上密密麻麻的多米诺骨牌。
相较上回来到这里,骨牌的数量又有所增加,一个紧紧挨着另一个,流转出温润的玉石光泽。
“咳咳……”
萧春昱一边咳嗽,一边捉住其中一枚骨牌,眸中谄媚褪去,呈现出无边的幽寂与冷醒。
指腹的血色浸透玉石,勾勒出上边图案的形状。
那是一株青涩的树苗,长在水潭中,头顶风和日丽,水面的倒影却电闪雷鸣。
“这一条线,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