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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一”继续说:“另外,你难道就没有觉得,这个家的主人,春江英才,他的状态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了?”管家疑惑问。

“我与他接触的不多,”江户川乱步摇摇头:“但有人还是记得的。”

“是的,”“龙一”说:“他难道是从一开始就这样狂躁的吗?”

“大喊大叫,行动癫狂,时常会突然发疯,”“龙一”说:“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就惩戒他人。他是从什么时候就如此的?”

管家呐呐道:“我是从七年前为他服务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医生说他这是心理和生理交互出来的问题,需要慢慢调养,所以给他开了药,并嘱托他要时常去看诊。这也是医生定期来这座岛的原因。”

“这么久吗?”“龙一”恍惚说。

第116章仇恨

很难想象, 一个人是在怎样的状态下,才选择了这样的复仇方式。

时间是一条流过泥沙的河流,人们总是会对其中留存下来的石子更加信任一些, 因为他们相信,时光磨人,没有什么是比它更好的考验试题了。“龙一”也相信, 这样漫长的等待,对于等候者而言, 更是一种严峻的质询,质问着自己的内心, 质问着自己的精神。

江户川乱步走上前说:“这不是一次突如其来的谋杀,这项折磨人的事情, 是从很多年前就有预谋了。我记得我问过你们, 医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死者看诊的吧?”

一边的小町小雪有些惊骇地捂住了嘴, 她喃喃道:“你是问过我,我告诉你,管家说五年前换过一次医生……”

“为此我还重新请教了一下管家你, ”江户川乱步的眼神犀利起来:“你说之前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医生, 但看诊过一段时间后, 因为不信任她的能力, 你们才找了现在的池井医生。”

“是的,”管家露出一副艰难思索的神情:“我还记得是家主认为她太年轻了, 他要找到一个更有经验的……”

江户川乱步嗤笑一声:“结果换了一个, 你们的情况还是一样的,我说, 你们就没准备去找一些大医院看一看吗?”

管家有些不明白,他说:“家主认为家庭医生才是最好的,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更何况,他们在这一片的领域也是有口皆碑……”

【春江英才日常为自己的头疼困扰,他经常精神恍惚,听见一些奇怪的呢喃声,有时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动静所惊扰,整个人惊惧莫名,可仔细看后那里又什么都没有。他不喜欢那个女医师,他总觉得她的眼神很奇怪,冰冷又刺人,像是一寸一寸能看入到他的皮囊里。

他不认为自己是因为过去做下的事惶惶,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报应,因为他们已经享受到成果了,如果真有善恶之报的话,当初那两个老家伙,就不会碰到自己这么一群人了。

呵呵,他时至今日还能忆起自己当初肆无忌惮时的愉快。想到这里,他舔了舔唇。】

“龙一”说:“我一直在调查着那起案件的动机,因为信息上的不流通,我只能找到两个有可能的方向。一是十年前的那桩惨案,一对老夫妻在这栋别墅里被杀害,他们所有的财产,现金和古董,都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被掠夺而走,警方认为那是由海盗做的案,并因此发出了通缉令,可今日看来,那桩案子还有很多的疑点。”

江户川乱步在观察着所有人的脸色。管家面无表情,小町小雪极为震惊,森岛爱微低着头,像是还没从之前的死亡案件中回过神来。其他人则是没什么异常,那个之前一直在屋外工作的仆从也一副慌张的样子,符合常理。

“据你们所知,”“龙一”笑了笑道:“春江先生是以那对老夫妻们远房亲戚的名义继承来的这栋别墅,他虽然得到了这座别墅的拥有权,可在最初的几年,却是根本没有来过这座岛上。若不是中途破产了,在将财务都变卖了后,只余下这座房子,他也不会选择到这里来。”

【这是栋凄冷的古宅,老旧过时的设施,散发出霉味的装饰,风从空洞里吹过来时,就会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仿佛是有无形的人在旧地板上走来走去。】

他叹了口气:“我无法找到与他们有关联的人,但有趣的是,这栋房子里有着一些奇妙的小空间,身为主人的春江英才不知道,而那位凶手却知道。”

“啊?”这些在这个房子里住过好几年的人都抬起头来,他们迷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龙一”抬起手,用手指在自己的脑袋边划了划:“整幢房子都被我放进了我的脑子里,我目测了所有房间的长宽高,并将之一一镶进了我脑中房屋的壳中,然后再经过计算,我发现,在这栋别墅中,有很多黑暗的部分,是不属于房间和走廊的,那么,它们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开什么玩笑?这是能算出来的吗?这种立体空间上的旋转衡量,简直比他们见过的最深的数学题都要深奥,不少人目中露出混乱。

“有人利用这部分进入了死者的房间,”“龙一”的语气十分肯定,像是在叙说一个经过了检测的事实,“‘他’不需要钥匙就能进入。死者所在的房间根本就不是一个密室。”

说罢,他拿起了灯,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乱步跟在身后,众人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

春江英才的房门是紧闭着的,因为保护现场的缘故,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甚至是他的尸体还躺在原处,只在身上浅浅盖了一层白布遮掩。人们来到这里时,都忍不住离他远一点,面上露出恐惧。

“龙一”拿出一张轻薄的卫生纸,将之从层面上分开,然后牵着其中之一,在墙上试了试,没有任何动静。然后,他打开了房间中的柜子,一打开,里面挂着的一幅画就吸引了众人的注目。

管家忍不住解释道:“这是家主从前买下的一副仕女图,据说是古代中国的珍品,因为太过喜爱,所以没有卖掉,带在了身边。”

“卖不出去多少钱,”江户川乱步忽而在一旁道:“这是幅赝品,真正的原图是在意大利,收藏家是一位黑手党的高层,这顶多算高仿。”

“是、是这样吗?”管家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张薄薄的纸在被放在一处时,轻轻地飘动了起来。

“这说明了什么?”有人还是不明白。

“这后面有机关,”江户川乱步静静道:“后面有通道,通道还是与外界相连的,所以有风。”

【他看见门被打开,人影就站在门口看着他。风,好大的风,他的被子被吹得飘起,他费劲了心思想要抓住它,但他的身躯却一动不能动,他就像是具僵死的尸体,看着外物入侵到他身边来。他瑟瑟发抖,犹如衰弱的孩童。

怎么也醒不过来。

而等他醒了之后,又会发觉,这只是一场梦。】

“龙一”皱紧了眉,他盯着这里。

“那我们该怎么进去?”管家问。

“机关的入口不在这里,控制阀也是在里面,从这里,我们进不去。”“龙一”摇了摇头,他转过脸来道:“这个柜子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吧?”

管家点头说:“是两年前修的,要存放家主喜欢的东西。”

“龙一”无奈:“这挡住了原本的墙面,难怪我最开始的时候,什么也找不到。”

“京介”就这样看着他们破案,“龙一”在讲解自己发现的东西,乱步则是在暗中若有若无地注意着他。他发现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看着这一幕,眼中的光有些奇妙。他的心中飞速地转着诸多念头。

“那、那怎么办?”小町小雪躲在森岛爱身侧,她注视着这个柜子的后面,有些恐惧,又有些好奇:“我们可以直接在这里把它锤开吗?”

几人一起看向她,“现在暂时不用,”“龙一”笑了:“等之后再说吧。我们还是先解析凶手杀掉房间主人的具体手法吧。”

他看向了江户川乱步,乱步接过了话头,他笑眯眯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认为凶手是用药令死者窒息的。可后来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环顾众人,见到没人发问,不由有些遗憾:“凶手的死,确实有药物的影响,但不是我们想象的,一次下毒令其窒息而死。而是……”他敛下眉眼,遮住其中的冰冷:“一次一次又一次,持续了七年以上的,令其逐渐恐慌惊惧,乃至躁郁疯癫的,漫长的折磨致死!这最后的死亡,不过是凶手送给我们的一个收尾,是‘他’在无数时光后的余兴,‘他’想要他死,但又不愿他那么痛快地死,‘他’想要他身处人间,却又如同身处地狱,永远痛苦无解!”

这是何等可怕的言语!又是何种刻骨的仇恨,才能让人能够做出这样冷血残酷的事?这种庞大的恶意,犹如是深海中黏腻的海草,一缕缕,一丝丝,不计其数地爬上来,将你的全身缠绕住,将你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连一丝空气也不放过。

众人听得不寒而栗,他们站在原地,却仿佛站在了寒风中,连骨头里也透着冷。

第117章复仇的美学

江户川乱步的话仿佛带有魔力, 让人们回到过去漫长的时光里,想象到春江英才遭受到的一切。“ 谋杀有激情犯罪,也有蓄谋犯罪。”乱步说:“可如果一个人用了七年往上的时间去缓缓做这些事, 耐心无比,有谋略有手段,这期间又避开了一切的意外, 我实在想象不到,这个人, 又怎么不会成功?”

“‘他’将这件事当成了一件平常普通的事,就恍如见到了一张桌子脏了, 拾起抹布便去擦一擦,有问题可以退一步, 在主人家收回了警戒的触角后, 又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出一步,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来到了他的身后,在他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最后只是轻抚一下他的后脖颈, 对方就恐惧惊惧而死。这种无形无质的压迫感, 才是‘他’一直以来的剃刀。”

“他”在精神上凌迟着这个人!

四周一片安静。外面连一丝光都没有, 他们仿佛被隔绝在一个小盒子中,几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不敢向两边张望, 生怕日常生活中的某个人,就是这个潜伏在暗中的凶手。

只有小町小雪想了下, 还是大着胆子问:“这只是你的一方之言吧,你有什么证据吗?或许真的只是春江先生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被幻想中的画面吓到了,又恰逢身体出了意外,才呈现出了这样的死状,这般才更说得通吧?”

她的声音虽小,却像是一张网兜,将淹没在深海中的众人打捞了出来,他们俱都缓了口气,有人笑着说:“是啊,怎么可能有这么久呢?人怎么可以做得到这样的事,一直不犯错。更何况,有什么必要如此坚持,如果有仇恨,直接动手不就好了,何必费时费力……”

“看来你们也知道,”江户川乱步松了松领口,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带着冰冷的意味:“只有仇恨能让人做到这一点。可是你们不知道,复仇者也是分人的,有人什么也做不到,有人图一时畅快,也有人,想的是如何能让仇人感受到更多的痛苦。”

“在这一次凶犯的心里,从来就不存在着‘复仇无正义’的说法,‘他’有着极其强大稳定的精神内核,做出决定后,便不会再有犹豫,”江户川乱步没有说的是,这样的人是不会被社会挟裹的人,他们往往才是世上广义上的成功者,“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做到这些。”

【我曾经想过,为什么不论什么样的人,都要住在一个世界呢?人之中有好的,他们善良无私,对待陌生人也可以付出一切,他们会愿意对每一个人伸出援手,看待世界是彩色光明的。由这样的人组成的世界,一定也是温柔到不可思议地步的吧?

而另一些的人,他们自私残忍,将掠夺与侵占当作理所当然,他们就像是蛀虫,不事生产创造,只愿攀附在其他人的身上吸血生存,他们一边吸着咬着,还要一边抬起头来,得意洋洋地呱呱乱叫:“看啊,我所找到的,是一位多么愚蠢的人,连受到了痛苦也感知不到,真是生来就是给我们做血食的命!”

“被我选中,真是他的幸运!”

这样的两类人如果区分开,让善良的人可以尽情地去建设他们的社会,让腐坏的人去与同类相争,阴险者同阴险者同行,残酷者剜割残酷者的肉,这样才是公正公平的吧?

听到我这样的话,我的朋友一下子就笑了,他只用了一句话,就打破了我一直以来的迷惑,他说:“你说的这个,不就是‘天堂’与‘地狱’吗?”

我怔住了,忽而一阵极大的痛苦袭来。原来如此!在我之前,并非没有人没看到这些,他们也有同我一样的疑问,同我一样的幻想,他们甚至将之构建出了具体的形体,并赋予了它们名字。

——可是,现在的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啊!

那样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善良者与幸福不绑定,作恶者与报应无关联。他们就是要生活在一起的,这就是真实,这就是现实,我的苦痛,只在于我对此的绝望,并在将之认清后的无能为力。

但我还是有些事能做到的。那些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当时的痛苦遗留在我的血脉里,我时至今日还在想着一件事,我应该用怎样的方法,才能让他们感受到最大的痛楚,是从外界,还是从内部,还是两者一起来?

死亡是一切的结束。我不希望他们太早逃出这个牢笼。】

“‘他’做的还不仅仅是这些……”乱步扫视了一下所有人,目光在某个人身上停了停,如果将时间拉长,可以发现,春江英才事业上的崩溃也有疑点,充满了一种意外与戏剧性,可他只是在别墅中找到了一份报纸,上面对这些也只是稍微提了提,他是有预感,但他无法查证。所以他也就没有说。

他垂下眉眼:“身体是外部,精神上的压力是内部,‘他’似乎正在尝试着一条路,能够将这位仇人全然摧毁的路。‘他’对他的恨是刻骨的,这种情况是很难发生的,因为一般来说,仇恨总是伴随着莽撞与暴虐,还有一种被蒙住心灵的不顾一切,这样的人能冷静下来的已是极少,而能够抑制住自己,培养出这样一幕延续了许久的剧,更是与人的心灵相违背的。”

【复仇是一出甜美的甘酿,用仇敌的灵魂和骨髓做养料。

可是亲爱的,不要学我,因为你未必有我的,抽丝般的耐心,和布置所有的勇气与智慧。】

“到底是怎样的恨……”小町小雪一时有些茫然,她躲在森岛爱的身侧,忘了自己方才的疑问。

“那就要回到这栋别墅的身上来了,”江户川乱步笑了下:“是什么样的情况,能让现今房屋的拥有人不知道别墅内里的隐藏通道,而另外一个人却知道呢?”

管家眼中一凛。其他人也若有所思。

乱步侃侃而谈:“那就只有这栋屋子本来的所有者了。它是谁建的我还不清楚,但我知道它的上一任主人是谁,并且还知道,那对老年的夫妻在这座房子中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刀砍致死,死前的血流遍了整个的大厅,凶手将他们砍断,以听到他们的哀嚎为快乐,将他们的痛苦视作赞誉。黄昏逢魔,这对夫妇的桌上摆上了招待客人的食物,可谁能料想到,他们迎来的不是客人,而是恶魔。”

管家缓缓道。“哦?”乱步一笑:“看来你去了解过这些。”

管家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黑暗并不能阻止她看到这个人的脸,就是他,与另外的三个人,在当年的事件中,毫不犹豫地取走了两个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的性命。她依然还记得,在那惨剧发生时,鲜血溅射到他脸上,他的面上是一种发泄出来的快感,他在笑着,在大笑!

可现在,他的眼中满是被吓破了胆的恐惧,他的脸色苍白虚弱,神情惶恐畏怯,这已是一个废了的灵魂,躲藏在一具濒临毁灭的躯体里,就算她不做些什么,他也会在之后的疑神疑鬼中,要么疯掉,要么意外丢失掉性命。

“不,不要过来!”他在不断地往后缩,眼珠子中瞳孔收缩,“妖…妖怪,走开!走开!”他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将眼中的所见当成了一切,并渲染出另外一副模样。现在的他,就如同是一堆已经榨干的木头,只要一点的火星,就能……

“铮——”她只是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

对方便心魂尽丧了。再然后,就是静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用一段柔软的东西搁置在他的脖子上,琴音奏起,对方猛地一下跳起,拼命用手抓住脖子上的东西,琴音越鸣,乐声越紊乱,他就越是痛苦挣扎。直至最后,另一项事物也起作用了,他的面庞涨红,双腿连蹬,口中呜呜不能出声。稍许后,他停了下来,躺倒而下,失去了动静。

啊,她所尝试的试验,成功了呀!】

“如果将那对老夫妻的死,归类到春江英才的身上去,许多的疑问也就自能说通了。”乱步又拿出一些资料,这些都是他在“龙一”走遍别墅的时候查找到的,里面是一些剪报和信纸:“而恰好,他与他的那几位朋友的发迹,就是在那起案件发生后,他们不知从何得来了大笔的本金,投入到商场中去,并以此赚取了更多的钱财。他们是海上的水手,说那些钱是海外淘金来的,但有人追证过,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可那对老夫妻没有孩子,少有的几个亲人也根本不联络啊。”有同样了解一些的人这样问,他们身边的人点点头,显然也是道听途说过的。

江户川乱步淡淡地笑了:“你知道的不是全部。如果你们真的有更仔细地研究过的话,你们就会发现,他们年轻时其实是有过一个孩子的。”

“只是那个孩子,”乱步语气中带上了不明显的叹息:“在她五岁的时候,就在一次外出旅游时走失了。”

“他们寻找过,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乱步说:“后来他们也一直没有再要,就这样步入了生命的余期。”

“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联系上的,我只知道的是,那个人,一定对那份爱,抱有格外强烈的期待。直至,一切被摧毁。”

第118章另一个变数

乱步将一切的情况都分析得很好, 他侧重于凶手的心理,将一起源自多年前策划的凶案徐徐道来,仿佛他亲身体验过凶手做下这些时的心绪变化, 但他没有说的也有很多,就像那起导致一切灭门案的更多细节,凶手除开用药以外, 又是如何给死者带去漫长无形的心理压力的。

总的来说,这座岛上没有将全部的东西呈现出来, 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很久之前的那件源头的事件也仅是侧面提了一次。而心理上的施压, 却是要主导人时时刻刻关注到被害人状态的,也就是说, 在这最少七年的时光里, 春江英才其实一直都是处在某人观测下的, 依据着这些……江户川乱步将视线投向了在这里工作时间最久的管家。

管家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但紧接着,下一瞬, 乱步就看向了在他身后几步远的森岛爱, 他说:“是这样的对吧, 作为一个从小遗失的孩子, 能够自己找到父母,可见你对于这份天性之爱, 是有着怎样的期盼的, 森岛小姐?”

所有人都愣住了,其实上一刻, 他们心中不是没有人怀疑管家,因为他在这里工作时间最长, 对于春江英才的情况也是最了解的,若说有异常,他才是最有可能发现的那个。至于森岛爱?她的工作年岁甚至不是女仆中最深厚的一个,平日里也是温柔和气的样子,笑起来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的攻击性……

抱着她手臂的小町小雪也愣住了,她侧过头看她,见到对方脸上是一抹被质疑的惊愕。森岛爱双手置于胸前,这是一个防守型的姿势,她混乱地说:“你,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小町小雪一震,她连忙说:“是啊,爱是在三年前过来的,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不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龙一”一直在旁边观望,这种侦破案件的过程全程是由他人来进行的感觉还是有些新奇的,他走到“京介”身边,小声地问:“你不去制止吗?你和我们,不是一边的吧?”

“京介”转过头,看了看他:“被投入到这里来,你有收到过什么强制性的任务吗?”

“龙一”想了想,摇了摇头,甚至是在进入到这个故事之前,那位超越者还来问询过他,在他同意后,这份邀请才算是送了出来。

“京介”重新将视线转回,他十分简洁道:“既如此,又何来一定要站在你们对面的说法呢?这不是要看个人的自由吗?”

“龙一”怔了怔,像是陷入了思索。

江户川乱步轻笑了一下:“森岛小姐你的伪装确实是天衣无缝,我竟没有从中找出什么破绽,更不要说,你使用的还并非是有形的手段,就算有一些遗漏……”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讽刺的神情:“也由另一人将之全部带下去了,你的手段真是令人思之极恐,心肠也是缜密冷酷,医生是与你合谋的人吧?除掉他,消灭了你最后的一个破绽,就没有人能够给你定罪了。”

他紧紧盯着这位女仆面上每一丝的神情变化,只见她在茫然后就是委屈,她身躯颤抖,眼眶也染上了红意,她咬紧了唇,不知所措地为自己辩解道:“不,不是我,你一定是弄错了什么,我做不到这些的……对了,”犹如抓住了最后一缕稻草,她急忙道:“我是有自己父母的,虽然他们去世了,可是,我不是孤儿的……”

乱步在心中叹息,果然,依着她的心理强度,这样的“诬陷”根本不能够使她陷入自证的陷阱,他的时间还是太少了,对方真正有所行动的,只有在春江英才死去的那一晚,而现场,更是没有留下一丝的证据,就算有法医来,估计也只能检测出,对方是死于药物加惊惧引发的心脏病发,查不出更多的东西。

不,不对。乱步转念一想,药物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医生的嫌疑还是不能完全褪去,如果他不是彻底被利用的,这样的结果对他们而言,算不上完美无缺。除非,他想到了什么,迅速将管家拉到一边。

“药?”管家被问得一懵:“家主他确实是有问询过药物的副作用,他每日的服用量是……”

看了下床头柜中被放置的药物,数了下数量,他极为愕然道:“家主他在昨天的时候没有吃药……”

“是了,”乱步在心中分析:“一切都是手段,源头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设好,中间的服药也只是维持,没有人会怀疑这药的不对,因为他其实根本不用服药,所以在药量上也不用做手脚,而在最后,死者当晚没有服药更是神来一笔,正是因为没有用药,所以他的精神状态压制不住,见到了幻觉,让自己惊惧而死,这道理是完全说得通的!医生在这其中也被隐身了,他根本不会出事!”

江户川乱步首次见识到了时光的效用。他现在就如同站在了河流的末端,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从前。将一切解开不是结束,要找到证据,才是作为侦探的胜利。

那原本的故事是怎样让凶手露出马脚的呢?在一团无从下手的乱麻中,乱步不由地思考着那本书有可能的剧情。

“既如此,‘医生’死了,这就是原本故事中根本不曾发生过的事,这便是变数!这变数,是由我们带来的,‘我’与原本的侦探大不同,所有人都与原本的他们不同,才引发了变化。”乱步想到了:“她真的会容忍这种变化吗?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就算原本不是这种性情,在这么多年的警戒锻炼下,也会变化成这样的人。她的内心核心是‘复仇’,复仇并非是一个完全的贬义词。”

“那么,杀了‘医生’的人,是不是也是一个变数?”目光从“京介”的身上一掠而过,又从众人身上逡巡过。

【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池井医生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能够找到自己亲生的父母,有很大一部分是源于他的帮助,有谁能想到,会有人将那么多年以前一对夫妻寻找自己孩子的事记下来,还将检测的报告也留了下来呢?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我有些无法理解。

感性无法适应这个世界,但理性又太冰冷,未免太过看低了这个世界。不昏不亮,或许才是这个世界普遍的色彩。

可之后……

他答应了帮助我,为此,甚至愿意去做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事。我能够看出来,他不是对我有所企图,他只是对我有所愧疚,他居然是在愧疚帮助我找到了我的父母!他认为是他将我导向了一个悲剧,若是我永远也不曾与他们重逢,或许就永远不会沉入到这个悲痛的地狱中去,他在为此谴责自己!

为善者因善痛苦,作恶者因恶欢愉。这个世界果然是疯了!】

“不用担心,”森岛爱忽然听见身边有人在小声地对自己说:“他说了这么多,但他其实根本没有证据,他不能完全确定是你不是么?”她抓得她手臂很疼。

森岛爱有些惊异,然后她就看见了小町小雪含着眼泪的双眼。在江户川乱步将她指出来后,哪怕没有钉死,旁边的人也离得她远了很多。只有这个女孩,她恐惧到快要哭出来,却怎么也不肯松开她的手。

她分明已经十分害怕,她能读懂她的心,但居然这样都不愿放弃一个只相处了快一年的朋友,真是难以理解的天真!

“可惜了,”江户川乱步忽然说:“也许我应该等一等,等到变数引发更大的变化,等到凶手与这变数碰撞起来,流露出薄弱与破绽之处。”他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在一些人迷惑的注视中,自言自语道:“但我到底还不是为了破案来的啊。”

“能够被超越者看中的人恐怕都是人中的英杰,”江户川乱步独自一人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就连“龙一”也被他摈弃在外,“太宰对我说,这位超越者不是与世隔绝的,他的异空间中,是会有‘客人’到访的。只是他遇见的,都是正面的人物,上一次的时候,都有人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将他们送出。”

“可他忘了,”江户川乱步沉下声音:“他自己就不是那么清白。而我这一次,大概是遇到一个完全与我们相反的人物。”

“不错,“在一旁的“龙一”已经思考出了结论:“便如‘京介’所言,我们在这个故事中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就算身份是对立的,可只要他想,‘医生’也不是不能站在我们这一边。他之所以那样做,只是他乐意那样做。凶手其实是有两位的,若不是这位森岛小姐动的手,那就说明,在我们中,还有另一位真凶,而与森岛小姐不同,他可是亲自动了手的!”

“打乱了原本凶手的复仇计划,在她的预料之外,也在剧本之外,”江户川乱步冷声道:“这样的变数,根本不可能是原本就有的。‘他’只有可能和我们一样,是从外界来的!”

他没有再去看“京介”,这个人根本油盐不进。不动则无异常,面对一个“不争”的人,他只能将他看作一个待选项。“龙一”倒是看了他好几眼,他本能觉得,这人的内质和他的一位朋友挺像。

第119章是时候了

先前乱步就一直怀疑别墅中会有同他们一样的外来者, 之后“医生”的死去,更是变本加厉地印证了这一点。改变剧情,加入原本故事中没有的情节, 这样的情况,并非爱伦坡的性格,也非他的异能力所属, 只能说,与他们几个不一样, 有人自进入这个世界后,一直就扮演得很好。

这个人大概是真的在将这次的“穿越”当做一次游戏来看了, 并不想故事在这里结束,他可能还想要看到更多, 见到侦探与凶犯在之后的交锋中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将一切都推向一个更为激烈的高潮, 让思想与人性在这其中得到升华。

可惜,他不是“龙一”,他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龙一”有些莫名地回望过来。

江户川乱步说:“如果你想要将这里当做一个舞台的话, 我只能说, 你的选择并不是很好。”

他像是在对一个隐藏在其中的人说:“最激烈的冲突是要在最逼仄的环境中酝酿出的, 构建出这个世界的人,那个‘组合’的家伙不一定, 可在之后的另外一个人, 他可不是会无缘无故取走人性命的家伙。不是说他做不到,而是他没有那个必要。”

乱步根本不想再在这个故事中纠缠, 他直接跳了出去,道:“作为一位超越者, 他会为了不让自己的异能力失控而杀死人,将自己‘囚禁’在异空间直到如今。多年后再见,他也依旧是平稳沉静的样子,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不可能将我们的生命放在火焰上炙烤。‘医生’的离去是对我们造成了阻碍,但他同时也告诉了我们,我们还有另外一条退路。”

“那就是,干脆从这里离开!”乱步冷静到过分:“只要我们足够相信,在这里的死亡不是死亡!”

还有,放弃自一开始来到这里的目的。

一边的“龙一”有些讶异地望了过来,说实话,他还没到那个地步,他其实挺喜欢这种沉浸式阅读推理小说的过程,就算有一些奇怪的队友,他也觉着,这一次的“梦中旅游”实在是新奇又有趣。

能够遇见江户川乱步这样一位神奇的侦探,真是太幸运且奇妙了!他有一种跃跃欲试的预感,那位超越者,他一定还认识更多的类似这样的人,如果再进行几次这样的“团聚”,他肯定能见识到更多无比优秀的人,不知道自己又能在他们中做到什么地步呢?

已经从“江户川柯南”的身份中摆脱出来的工藤新一,犹如蜕去了过去的蚕蛹,他的眼中熠熠闪光,那是见到了更远未来的期待。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同伴,为何从始至终,都有着一种隐隐的急迫感。好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就连心神,也没有完全放在这起案件上。

在场的人都在听着江户川乱步这番莫名其妙的话,那些字词他们都是懂得的,但连起来他们怎么就不明白了呢,有人喊叫起来:“你在说什么啊,不是说有第二个凶手么,什么外界、变数、死亡不是死亡……你,你疯了吗?”

人群隐隐骚动,森岛爱始终低垂着头。

“嘻嘻嘻嘻(-ω-),”外界的大浣熊将脑袋往下够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眼睛更凑近一点书里,它的瞳孔倒竖,不放过每一丝的变化:“不想一直都被动反击吗?乱步,你果然还是这样的你。不过,我可不相信你会放弃自己一开始的目标,你可不是如你所说的,甘愿承受失败的人。”

它好似清醒了一些,又好似更为癫狂,它大笑,声音在这红色的世界中传出很远:“书中的人能听懂你的话吗,他们能接受自己只是个被塑造出来的纸中人吗?我以前可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啊,是因为这次的书不是我的作品吗?过强的主体性……”

它四肢在红色的土地上连拍带打,圆滚滚的身躯像个摇摇晃晃的超巨形的不倒翁,“是时候了!是时候了!”下一秒,它就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感叹着什么,所有的书在它的身边漂浮起来,它的双眼散发出红光,书本也为红意侵染透,它一把抓住其中一本,面上散发出一种完全失去了理智的癔态,“我答应过的……”它将这本选出的书使劲往某处塞,不顾其不断颤抖的身形,“我答应过的,要看看两个世界融合会发生什么……”

外界的事反应到内里,就是突如其来的变化。原本还一片平静的别墅一阵地动山摇,所有人都站立不稳,乱步抓紧了头上的帽子,小町小雪整个身体都在向身侧倾倒,森岛爱努力扶持住了她,两人靠在一起。这期间,她的眼神一直都没离开那几人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些跟在后面的仆人们惊慌失措。

“怎么回事?”“龙一”,即新一皱紧了眉,他说:“该不会要结束了吧?”

江户川乱步没有动,他死死地注视着对面的一群人,他的心沉了下来,他的预感终是应验了——那位超越者终于有所动作了。

“哈。”有人笑了出来。

这笑声清越短促,像是蹦出的一声清鸣,与周遭的所有环境格格不入。新一将视线望去,不是他最后怀疑的小町小雪,而是那个一直都没有任何异常的管家,只见他捂住自己的脸,一副无奈的神态道:“……不要在这个时候啊。”

“什么?”乱步问。

“管家”抬眼看了他一下:“就像你所说的,这确实不是一个好舞台。”

“你没有看过那本书吧?”他放下手来,身上也没有了之前管家的严谨,反倒是有着一种困囿于一处人绝不会有的倜傥,他施施然站着:“虽是一个故事,但它其实是有着四幕剧的,我们现在所在的,只是最开始的开幕剧。当然,”他毫不在意道:“后面的剧情也全然被打乱了,我想要借鉴些什么也做不到了。”

他一边说着,周围的环境也逐渐模糊起来,别墅的影像像是扭曲撕裂,有金色与红色混杂其中,只是稍稍看一眼,乱步和新一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犹如接触到了什么大秘之物。

“如果说那个人是想要构建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世界,我只能说,到了这里,他已经完全失败了!”“管家”毫不留情地评判,嘴边溢出一个讥讽的笑。

“他到底想做什么?”江户川乱步大喊:“绝不是想要创出一个故事空间,那样的话,他要我们加入进来有什么用?”

“管家”十分惊讶:“我怎么会知道?我不与你们一样,是投入到这里来的‘游戏玩家’?”

新一咬着牙,他努力地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就算到了现在,他也依旧在坚持着某些事,他问:“原本的‘你’不是凶手的一员?”

“管家”笑出了声,他十分好心地满足了这位锲而不舍的小侦探的好奇心,他轻声道:“‘我’确实是毫不知情的,在七年前的入职前,也没有与之接触过。但在那个时候,他的医师就是那位叫作‘理绘’的女医生了,她可不是一个普通人,东京大学的医学与心理学双料毕业生,如果继续研习下去,成为博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新一睁大了眼,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确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作为一个连学都不想再上的的家里蹲侦探,天野这家伙,居然给他书中的女主角设计了这样高的学业背景。

他不由看向森岛爱,只见这位原本剧情中的凶手,也是女主角,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四散而逃,她依旧站立在原地,一双幽深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她面上平静,好似……将他们所有的话都听入了耳中。

新一下意识地心中涌出一阵别扭之感,他转向乱步与“管家”,这两个人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一点,但他们没有一人在意,仍然继续对峙。“她的技巧很巧妙,也用了最大的时限,去既让仇人感受到漫长的痛苦,又让他被社会排斥丢弃,最后如同湮灭的水花一样,止息在无人在意的海岛。”

“可我还是要说,这样实在是太不精彩了!”“管家”咧开了嘴,从这里很明显能看出,在这幅皮囊下,确实是一个新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他摘下了单片的眼镜,眼中是一片奇特的笑意,“为了保住那位医生,她牺牲了太多的想法,手段过于温和,不过,既然是第一次,我也不是不能对此有所体谅。”

“可是,之后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他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意外?自杀?只有最后一次还算亮眼,让主导者被群狼噬咬而死,算是回应了他当初第一个提起杀人夺财的行为。”

他一边说着,一边哀叹。新一不由高声大喊:“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只是一本推理小说!真要写得血腥暴力一些,这本书怎么可能被推理协会选出,还上了那么多书店的推荐位?”

他显得有些愤怒:“你这个想要肆意修改别人作品的家伙,你将这本书原本的作者放在了何处?”

江户川乱步瞅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居然是认识这本书的作者的吗?

“管家”愣了一下,然后,他面上显出了沉思:“嗯,原来是这样吗?”

“这一点我倒是没考虑到,”他流露出歉意道:“是我太想当然了。”

第120章参照项

海岛的世界似经历着一场毁天灭地的变化, 风云变幻,天空之上,厚重的帷幕般的阴云流动散开, 露出苍白暗淡的月亮,但下一瞬,更浓厚的乌云就流水般层叠堆砌过来。

黑暗变得格外拥仄, 那些海涛狂风浪卷地掀起前所未有的浪潮,世界好像只余下这个孤零零的小岛, 广阔的海面也被切割遗弃,若从外望去, 见到这个海岛,就像见到了一方袖珍精巧的真实造物, 是只能拿在手中把玩的玻璃内景。

房屋中的变化则更加鲜明, 那些逃走的仆从已不知所踪, 动荡将他们包裹起来,连立足之地也失去了地板的模样,它们旋转着, 如颜料般糊成一片。江户川乱步心中也不免起了惊慌, 可转眼一看, 见到那“管家”只是静立在原地, 动也不动地微笑着,他便就放下心来, 将心中的波动驱去, 从外表看来,他就是从头到尾都是一副镇定在握的模样。

新一不由为他的镇定感到赞叹, 没有遇见过的人是真的难以想象整个世界都在你眼前混乱起来的样子。见到“京介”抬头仰望着上方的位置,他也不禁抬头去看。

书外的大浣熊不停地将另一样东西往里边塞, 与其说那是一本书,还不如说是一个新的小的空间,只是与一般空间不同的是,它拥有一段完整的故事,故事中,有人物与情节自成体系。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没有这个念头,就像是雨要落入大地,风要从世间穿过般天经地义、了无痕迹,这是他早就预备好要做的。

更多更复杂的变化降临而来。别墅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了,一些更深层次、琐碎的东西也终于出现。江户川乱步瞧见一张图片从缝隙中一闪而逝,一位少女痛苦地躲藏在一处黑暗的通道中,而外面,是四个凶徒在向两个人举起手中的凶器。

这画面一闪而逝,但无疑昭示了世界故事的一部分。江户川乱步福至心灵般明白了,这是这个“故事世界的一部分”,因它的特点,以文字或图像这种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被他们所读取,它正在被冲击。

想到这里,他忽然转头望去,见到森岛爱居然仍站在这边,就像是这一小片的区域被庇护了,而她躲藏在这里逃过了一劫,她怔怔然望着那些,神色迷离。小町小雪则是更糊涂了些,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听到父母的哭喊声如尖针般刺入我的耳膜,他们在哭喊,在求饶,在向那几个魔鬼跪下求饶,可魔鬼们充耳不闻,他们用重器击打在他们身上,用锐器割破他们的皮肉,那声音也宛如小刀般在我的心头剜血。但我不能出去,我只能躲在这里。

就在半个小时前,母亲将我藏在这里,而她自己却来不及躲进来。那伙凶徒行动太快了,更是临时起意,没有留下一丝反应的机会。我知道他们一定知道妈妈,却不一定知道我,因为我才刚刚找上门来,是他们走失了十多年的孩子,相聚才不过……三天。

这戏剧性的变化就像是老天给我的嘲讽,注定了我一生孤独无依、无有亲缘。我甚至是在想,是不是我不应该找上门来,这样他们也就不会遭受到此般的噩运。

一直到他们止息,也没有在恶徒们面前提到过我的存在。】

这变化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们也都头晕目眩,为这不休的改易感到痛苦想吐,倏然,一切落定,他们再次踏上了坚硬的地板,周边的环境俱都静止,他们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江户川乱步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新一踉跄在地,眼前一片发昏,连那位“管家”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像是随时都会裂开。

“扣扣扣——”根本来不及让他们互相说些什么,下一刹,突兀的扣门声就在外面响起,众人的心跳为之一停,所有人都一起向着那里望去。

“你看过原本的故事,”江户川乱步对“管家”说:“你说的第一幕剧中,有中途才上场的人物吗?”

“管家”瞧了他一眼,对他得出这个结论不意外,他本就没想隐瞒这一点,他淡淡道:“没有。所有的人物从一开始就都出场了,杀了春江英才,主角在这里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最多也就再加上那个处理外事的仆人,当年是他给那些人提供的情报,才能让四个凶徒那么快地就将所有的路线堵住。”

他转向了森岛爱,似乎对她现在的存在十分感兴趣。

“那现在是谁在敲门?”新一疑惑问:“那些仆人们不是都不见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下面的大厅里传来一阵走路的声音。他的脸色落了下来,几个人没有说话,一起找好了角度去观察,见到去开门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之前仆从中的一个,名字叫作平子。”“管家”的记忆显然很好。

平子将门打开,外面一片漆黑,屋内的光往外照去,众人依稀看到,是有两个人影在门前晃动。

平子似是对他们说了什么,但两人不管不顾,其中一人伸出大长臂,一手就将她掩着的门直接打开,长靴往里面径直一迈,进入后,目光就向周边打量起来。

新一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嘀咕道:“这栋房屋不是在岛上吗?怎么会半夜突然来了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另一人也走了进来。他穿着破旧的皮夹衣,身材魁梧雄壮,下身是一件松垮的黑色长裤,他的装扮与前面人类似,相同的是,两人都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上,有一些红色的描纹字母。

江户川乱步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他的嗓音格外深沉:“我知道刚刚发生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新一问。“管家”垂下眸微笑,森岛爱如今正在向“京介”学习,沉默并不言语,将自己的存在感无限缩小。小町小雪则是望着那位叫作平子的女仆,对她现今毫无异常的姿态感到疑惑,且……恐惧。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显而易见,这两个人,并不是《黄昏之血》这本书中的原人物,想来,森岛小姐你也不认识他们吧?”他指着下方问。

森岛爱点了点头。到了现在,指证与证物都不再重要了,她辩解也没有用,因为这些人,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他们是来自《蔷薇凋落的别墅之馆》这本书中的人物,是两个半夜过来借居的两个旅客,与一般的借宿者不同,他们身负夺走数条人命的罪行。而之后,这栋别墅中的所有人也尽丧他们之手。这本书新奇的地方在于,它不是从受害者的角度展开的这个故事,而是以两人中的弟弟的口吻开得篇,”江户川乱步看过这个故事:“将一些涉及到凶杀案的地方用各种手法模糊过去,然后让弟弟显出一些恐慌担忧的情绪,但实际上,他是在惧怕着后来追捕来的警察,以此欺骗读者们的感官,让他们无从看穿真相。”

“那位超越者阁下,不知出于何因,将这第二个的故事融入到了先前的故事空间中,刚才的那种奇特变化,是两个故事空间相互触碰融合时发出的异像,也就是说,我们即将迎来第二起的凶杀案,而这一次,是更危险凶狠的!”

“两个世界的融合吗?”“管家”做出一副思索的神态,他说:“之前逃走的人不知还有谁在,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对那段时期的变化完全没有印象了。就是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特意被放过了,否则的话,我们不该和下面的平子一样,也对‘世界的融合’没有一丝的记忆吗?”

接着他好似不经意般问:“不知你们对这段经历有什么感想吗?”

书外,那只大的浣熊已经一副彻底歪倒在地上的样子,翠发的艾略特站在这里,就像是自然的神祇来到了一个完全与他相反的神域。他立于浣熊足前,攒紧手,手中虚幻的锁链化为了实体,发出金色的光,另一头延伸进不可视的虚空。他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犹如托住了某些轻飘飘的事物。

“只是两个由浅短的故事组成的空间,相互的接触融合就如此的动荡难稳,而穿越前的那四个火热为人追捧的动漫,又是如何组成现在我所待的世界?”艾略特在思考:“这是否与我的穿越有关?我的金手指又是从何而来。”

有些东西,从小说中看来,似是十分普遍,且顺理成章的事,可是根本经不起细究,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毫无来由的事物,就算是爱也一样。更不用说是这种神奇的物品了。

“还是太简陋了,”艾略特往前行走:“用故事空间来模拟‘综漫’,希望以此来窥见一点东西,有这样想法的我,还是太过天真。”

“可不管怎样,还是要去尝试一下的,”他淡漠地想:“一切的研究最开始的时候都是简陋的,到了后面,千次万次的尝试,设置多个对比项,还是有机会得出一点成果的。”

他又看向前方,看进了书里:“世界内的人也是一个观察的方向,江户川他们在故事中,就犹如‘穿越者’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之存在本身,又如何不是另一个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