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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二世界8 俄罗斯轮盘赌

最先入目的是一张长桌。

红漆木的锃亮桌面, 干干净净,倒映出顶上华丽的水晶灯,最中央一片刺白。房间很大, 也很空,只有孤零零的几件用具, 鹅黄色的布帘环绕着墙壁,密不透风, 不知在隐藏着什么。

长桌尽头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模样莫约二十多岁的青年, 白衬衫, 腕口和领口的扣子都被解开,黑色的风衣懒散地披在肩上。青年容貌俊俏,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眼尾狭长微勾, 正一手托着下巴,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来了呀。”

他咬字轻缓, 以一种缱绻的、温和的语调,拖长的尾音却是懒懒的。

青年比了个手势, 口气如同招待相识已久的好友:“随便坐。”

长桌周围等间距地摆放着同样的座椅,除开首尾的两把, 侧面各有七把椅子, 他坐在主位, 好整以暇地等着池殊动作。

池殊微微挑眉,走上前去, 在离他相隔两把椅子的地方坐下了。

“虽然有点多余, 但还是礼节性地介绍一下吧。我叫温千华,排行榜第三,荧惑公社的社长。”

温千华微微一笑:“话说回来……你的面具可以摘下了吗?或者——我帮你摘?”

池殊不会怀疑, 自己只要说出拒绝的话,对方就会实施“帮他摘”这一行为。

他暂且还不清楚那个人的手段,只是摘个面具,没必要冒风险。

“当然。”他开口,沿着面庞的边缘,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温千华托腮看着他。

随着池殊的动作,那张雪白的面具一点点褪下,露出他本来的模样。

青年的发丝有些凌乱,浓密的长睫在眼底洒下一层暗影,那双浅茶色的眸子颇为浅淡,宛如上好的琉璃。

池殊也不打算跟对方打哑谜,直接开门见山:“自我介绍就免了,反正你认识我,而且远比我了解你更多。在我来到异渊……在我失忆之前,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薛琅、沈锦熙都是你的人,你用他们将我引到这里……目的是什么?”

听完这番话,温千华面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他轻轻唔了一声:“这就是你的全部问题吗——”

“小池。”

他一顿,注意到池殊面上一闪而逝的古怪神色,笑了:“称呼而已,不介意我这么叫吧。”

“听起来,你以前和我很熟?”池殊不闪不避地对上那双弯起的眸子,“我的问题还有很多,既然你同意和我见面,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你可以选择说谎,当然,我也不会完全信任你。”

温千华低低一笑,打了个响指。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池殊侧过头,看到一名身穿酒红礼服、脸戴面具的侍者端着酒水走了过来,他来的地方没有任何通道或门,就像凭空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侍者将托盘放在对方的手边,隔着丝巾,弯身倒了两杯红酒,殷红的酒液在鎏金色的高脚杯中起伏,翻起血色的浪沫,池殊闻到了馥郁浓醇的香气。

侍者鞠了一躬,收起托盘离开了。

池殊不动声色地分出余光跟随他的步伐,只见对方走到墙角前,分开布帘,略一倾身便走了进去,帘子无声合拢,就像从未有人经过。

由于角度的关系,池殊无法看清帘子后到底是什么。

那里……有门?

温千华的嗓音拉回了他的注意:“你应该清楚,异渊的监视无处不在。副本内的玩家无时无刻不处于‘直播’中,即使在第二世界,玩家们依旧被监控着。”

“但是,在这间房间里,现在没有‘眼睛’看着我们。”

他伸出手,将其中一只酒杯往池殊的方向推了推,而后径自拿起另一只,举起遥遥示意:“不来点吗?”

猩红的酒液无声晃动,头顶的水晶灯折射出晃眼的白光,池殊扬了扬眉,手指拢过那杯酒,并未饮下:“你知道异渊幕后的掌控者到底是谁,也知道观看直播间的那些‘观众’的身份,对吧?”

温千华抿了一口酒,不置可否地一笑。他将高酒杯挪到桌角,开口道:“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你。既然这样,我们不妨来做笔交易。”

“不过呢,只是简单的你问我答,未免有些无趣了。”

“那么——玩个游戏吧。”

他拉开身前的抽屉,在池殊的注视下,拿出了一把手枪。

枪管漆黑,打磨得锃亮的表面反射出冰冷危险的银光,铁制的沉重枪身握在他苍白修长的手中,宛如蓄势待发的野兽。

池殊的眼底划过异样的神色。

异渊根本不允许玩家在第二世界持有武器,这把左轮手枪……

温千华用雪白的布巾擦了擦枪管,嗓音轻缓:

“俄罗斯轮盘赌,经典的赌桌上的游戏,我稍稍改动了一下规则,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静静盯着他,里面燃烧着某种名为狂热与愉悦的情绪,池殊的视线缓缓自手枪挪到了对方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有意思,说来听听。”

啪的一声脆响,温千华打开转轮,将六个空空如也的圆孔朝池殊展示了一下。

“规则很简单,我会往里面放一颗子弹,朝自己开枪,开枪之后,那个人可以向对方问一个问题。然后,他可以选择继续朝自己开枪,或者把枪交给对面,对面无权拒绝。”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铜色的子弹,将它滑入弹巢之中,食指与中指沿着转轮的弧度往下一拨,转轮飞速旋转,机械粗粝的摩擦声里,温千华利落地将它甩了回去。

“向你保证,我会遵守游戏规则,也不会撒谎。”

“不用我提醒你吧,小池,第二世界,是可以死人的。”

他低低一笑,修长的手指往前一推,手枪便沿着光滑的桌面滑到了池殊的面前:“为表诚意,第一枪的权利,就交给你吧。”

池殊垂眸看了几秒,抬眼道:“我要检查一下。”

“请便。”

磨砂的枪托握在手里十分沉重,金属贴合皮肤,带来冰冷的触感,枪身上有着不少细碎的划痕,看来用了不短的年月,却依旧被擦得锃亮。隐约地,池殊闻到了枪油的味道。

他打开转轮,一枚子弹正静静躺在弹巢中的一格,他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做手脚的痕迹。

是好事,也是坏事。

虽然对方会遵守游戏规则,但这是一场纯粹比拼运气的赌局,自己的运气到底什么样,池殊还是很有清醒的自我认知的。

池殊看向对面,温千华正用手背支着下巴,微弯的眼眸似笑非笑,安静地注视着他。

“怎么样?”

池殊用拇指与食指摩挲着金属粗糙的表面,闻言,抬眸一笑道:“没有问题。”

他将子弹重新放回弹巢,拨动转轮,银色的机械轮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快速转动,啪嗒一声,枪体复位,池殊把它稳稳地拿在了手中。

温千华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他垂眸扫了一眼黑洞洞的枪口,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池殊盯着对面的人,轻声宣布:

“那么……游戏开始。”

青年的食指压在扳机上,漆黑的枪管与他冷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室死寂间,池殊无声做了个深呼吸,用力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

池殊完好无损地坐在原位,弯眼一笑,缓缓放下了手。

温千华比了个请的手势。

“第一个问题,”他说,“异渊游戏幕后的掌控者,到底是谁?”

“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安静的空气里,温千华轻缓的嗓音在池殊的耳边响起:“一个科技实力远超我们的世界,他们将我们称之为‘旧人类’,将这场游戏称之为‘进化’,在他们的眼里,地球只是一个……唔,培养皿,研究员可不会对小白鼠仁慈。”

温千华在这里顿住,低低笑了声:“看起来,你似乎并不是很意外。”

“我很多次的设想过,异渊以及直播间的背后会是什么。那些观众的发出的弹幕与人类无异,但现今即使是最顶尖的科技,也无法做到将人直接拉入游戏,那么,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操纵异渊的力量,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池殊灿然笑道:“毕竟我可不相信,这世上有神。”

青年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再度举起左轮手枪,冰冷的枪口抵上太阳穴,头顶的水晶灯给他的面容洒上了一层银蓝的色泽,青年的唇角自然扬起,那双眼睛冷静而从容,却宛如风平浪静的大海,其下酝酿着疯狂的漩涡。

池殊选择继续开枪。

见此,温千华意外地扬了下眉,池殊盯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愉快的笑来:“既然要玩,不来点刺激的怎么行。”

他低笑:“愿好运眷顾你。”

第二声枪响打破宁静。

没有子弹,也没有血,青年坐在原处,握着枪的手指因反冲力微微颤抖。

池殊将手里的枪一点点放下,无声捏了捏汗湿的掌心,面上笑容晃眼:“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

他啪得一声将左轮手枪按到桌面,手指一推,手枪便依惯性滑到了温千华的面前,后者稳稳接住。

“今天的第二个问题——在我失忆以前,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双浅茶色的眸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青年微笑着,等待着他的答案,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凝固,静得针落可闻,沉默仅仅持续了短暂的几秒,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第102章 第二世界9 “我会成为你的共犯”……

“朋友。”

温千华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 池殊放在桌下的手指紧了紧。

他在撒谎吗……

青年把玩着枪支,银色的金属在他苍白修长的手中折射出冰冷危险的光。

“打个比方吧——如果说,你要选择一个在你被折断咽喉前救下你的人, 那么他会是我。如果你要去杀人,那我会成为你的共犯, 帮你毁尸灭迹,处理罪证。对我而言, 这世界变成怎样都无所谓, 更好或者更烂, 只要有足够多的乐子,它就有依旧存在的价值,但你是特殊的。”

池殊的眸色微微一沉。

是真话, 还是想要让自己信任对方、从而利用他的陷阱?

“朋友?”他轻轻用唇舌勾勒出这两个字, “既然你说你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还要躲躲藏藏?对于真相闪烁其词……我可不觉得我会和你这种人成为朋友。让我猜猜, 我是不是以前来过这个游戏,在这里认识了你, 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我因为异渊的力量被篡改了记忆, 你现在找到我, 只是想利用我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 池殊注意着温千华的表情,对方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 虹膜的色泽漂亮晶莹, 宛如上好的琥珀。

没有丝毫破绽。

“你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小池。”温千华说,“我说过,我不会撒谎, 你也没必要试探我。至今我对你所做的一切,纯粹是因为好玩而已。今夜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玩。”

他拿起了面前的手枪,灿然一笑。

“轮到我了。”

温千华将黑色的枪口抵上太阳穴,发丝在他俊美的侧脸打下一道浅浅的阴翳,他的指尖压在扳机上,毫不犹豫地用力按下。

响起的枪声对上了池殊心脏跳动的节拍。

温千华的眉眼露出了些遗憾的神色,把手枪往桌上一丢,金属摩擦桌面,发出并不刺耳的滑行声。

“那么,我的问题——”

两秒的死寂,他温声道:“你相信命运吗?”

那一瞬间,池殊感到胸口像被一把重锤用力敲了一下。

“我……”

又是这个问题。

又是……

副本里的记忆碎片宛如雪花般朝他砸下,他听见无数不同的、交错的声音以相似的语调说出那句同样的问句,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掐紧,窒息感翻涌上来,池殊缓缓地、用力吐出一口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异渊……和异渊幕后的那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不、不对……在我失去记忆以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或者是,某种约定……还有那个药、医生……难道是我做的吗?……演员,该死的……”

越到后来,池殊的声音便越低,几乎变成模糊的呓语,他微微颤抖的手指藏在桌下,鸦色的发丝衬得面容愈发苍白,唇瓣也是没有血色的。

温千华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小池,现在是我在问你。”

池殊一点点看向他,将脑海里那些纷繁的、杂乱的思绪全部掐死,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从容的笑。

“我不相信。”

对于这个答案,温千华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将手枪往前推了推,示意游戏继续。

池殊一把抓过了它。

还有三次机会。一枚子弹。

他深吸一口气,感到枪口吻上时冷冽的吐息,随着扳机按动,枪身内传来金属咬合的声音,弹巢在转动,谁也不知道下一格内是否会有子弹。

砰。

池殊一点一点放下手,盯着主位上的青年:“我的记忆为什么会被篡改?”

温千华的回答毫不迟疑。

“异渊做的。”

他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白皙的掌心摊开:“因为‘那个世界’的人在进行一项研究。他们想要知道,在一个人彻底地失忆之后,到底有什么能够传递下去……唔,这样描述有点不准确,换种说法,我们跟他们都是三维空间上的生物,而他们想要研究的,是还有哪种物质能够通过空间以及时间传递。小池,你是被研究对象。”

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池殊将翻涌的情绪悉数压下,拿着枪沉默了一会儿,温千华看着他心中所想,笑吟吟道:“二分之一的概率,要赌吗?”

青年抬起头来:“我不会把决定生死的权力交到别人的手上。”他微微一笑,“更高的风险,也意味着更大的收益。”

温千华比了个请的手势:“我也喜欢这句话。”

池殊站起身,缓缓把枪口逼近太阳穴,金属穿过发丝贴上他的皮肤,宛如野兽的獠牙,他的手很稳,食指压在扳机的位置,只要轻轻用力,最后一声决定命运的枪响便会响起。

不存在的秒针一格格往下跳动。

巨大的枪声在房间内回荡。

青年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维持着拿枪抵在太阳穴的位置,笑容灿烂,盯着主位上的人,一字一句道:“你输了。”

下一刻,他枪口一转,直直指向对面的温千华。

池殊扬起唇角,轻慢柔和的嗓音宛如一捧长着毒刺的玫瑰:“那么——下一个问题,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温千华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来,黑色的风衣垂至小腿。

一步,两步,他不紧不慢地靠近对方,仿佛浑然不顾忌池殊手中的枪,直到胸口与枪口的位置齐平。

池殊看着那双眼睛,它们已然不再复最初的温和,里面燃烧着疯狂,兴奋,以及……某种期待。他似乎在期待他开枪。

太近了。

他几乎都能感受到来自他左胸口下心脏的跳动,沿着枪管传到他的手指,池殊绷紧的食指压在扳机上。温千华歪了歪头,口吻轻柔。

“我只有一个目的。”

“让你安全地回到现实世界。”

池殊怔住。

这个回答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想。

也有可能那个人在说谎,建立在信息差上的,半真半假的谎言,是最有信服度的。

两人间的距离早已越过了安全的界限,池殊倒退了一步,枪口微微垂下,却被一只手猛地抓上,他问:“你不开枪吗?小池。”

他握得用力,池殊一把将枪夺回,从温千华的眼睛中读出了名为遗憾的情绪:“我不开枪,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更多东西。”

一推一拉间,两人间离得更近,池殊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心口一跳。

他把枪扔到桌子的另一端,以防这个疯子再碰那把枪,从中察觉到端倪。

温千华索然无味地瞥了它一眼,坐回位置上,池殊也坐下了。气氛很宁静,一切仿佛回到最开始。

池殊:“你……”

“要吃点东西吗?”温千华问。

池殊:“……可以。”

他想再看一次那个侍者是从哪里出来的。

温千华打了个响指。

余光里,池殊看到侧后方的帘子分开了一条缝隙,穿着酒红礼服的侍者端着托盘从中走出。

银制托盘上放着两个白瓷盘和两把金属叉,里面盛着切好的千层慕斯,流心澄黄,奶油乳白,顶端浇了厚厚的可可酱。

竟然是甜点。

池殊闻到了香味,被勾起了食欲。

温千华拿起叉子,切下一块,笑笑:“别担心,我不会下毒,害怕的话,我可以先帮你那份吃一口。”

池殊:“不了。”

照那人的行事作风,他倒不担心对方会下毒。

他叉起一小块吃下,发现慕斯里还夹着抹茶味的冰淇淋。

侍者原路返回,池殊忍不住问:“帘子后有什么?”

“想看?”温千华道,“那你猜猜,我明明没有直接接触到那个侍者,他为什么会从里面出来。”

池殊抿了抿唇。

侍者一共出现了两次,硬要说关联的话……每一次出现前,对方都打了个响指?

有点牵强。

还是这个房间里有监控?……但温千华应该和他一样,不像是喜欢被人监视的人。

“你藏了遥控吧。”池殊说,“在你一只手打响指的时候,另一手其实在暗中按下了按钮,收到信号的侍者就会出现,按照你之前的吩咐送上准备好的东西。”

“不错嘛。”

温千华一抬手,手中便多了一个方盒状的东西,然后朝池殊的方向抛过去,他伸手接过。

“就像变魔术一样,魔术师总喜欢制造一些响动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然后在另外一边动手脚。”他道,“说起来,你下次的狩猎本里,也有个魔术师呢。”

池殊还在低头研究那个遥控上的按钮,闻言道:“魔术师?”

“哦,路宴久,我们公社的人,他现实职业是变魔术的。他的天赋能操纵别人的认知与记忆,我相信你能应付他。”

他轻飘飘两句就揭了自己社员的底,池殊无语了一瞬,道:“那个狩猎本,你会去吗?”

“不会。”

温千华笑盈盈道:“因为我相信你会赢。我预计在你进入副本前,论坛上赌局的赔率会达到一比十,我会下注押你赢,你也可以押自己,还能多赚一笔。”

池殊:……

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输,但这人对他也未免太过有信心了。

遥控的背部有一小块磁铁,看来就是靠这个贴在桌子下方不被发现。上面的按钮很多,池殊不想一个个试:“这个帘子到底怎么开。”

“右下,黑色的那个。”

他依言按下。

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房间四周的帘子迅速往上收起,露出一个个方形的入口,光线止步在入口前,里面都是漆黑的,不开灯根本看不到其中的景象。而他们脚底下的地板竟然开始褪色,好像颜料被一片片剥落下去,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池殊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

准确来说,是在一面完全透明的玻璃上。

他低头往下,入目的是一片金绿的色泽,无数攒动的人头挤在一张张赌桌边,筹码如雪片奔涌,荷官摇晃骰蛊里的色子,黑红的扑克在赌徒的手中颤抖。

玻璃是隔音的,他无法听见来自那里的人声,但玩家们张合的口型、如颠似狂的动作,让池殊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被声浪包围的空间。

竟然是他来时看到的赌场。

池殊一愣。

怎么会……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走上了赌场的二楼,进入了走廊最后一扇门。

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别惊讶,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而已。”温千华说,“一艘行驶平稳的、完全封闭的船,坐在里面的人是感受不到它在动的。”

池殊瞬间理解了。

在他进入这个房间后,它就被机关牵引着运动,经过设置好的通道,来到了赌场上方,侍者便是从其中的一个通道走出的。

池殊在冰淇淋化完之前把碟子里的慕斯吃光了,想了想,说:“这座赌场是你的,但这里的设施是异渊建造的,你和……那些人,达成了某种交易?不然的话,他们不会把这里给你吧。”

“没错。”温千华用叉子拨了拨最后剩的奶油,将它放到一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交易内容保密。”

池殊看着他:“那你告诉我,我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千华说:“对你的人生而言,我只是个参与者,旁观的视角是局限与偏颇的,而且你现在也不信任我……呵,我有个办法,能让你重新得到那些记忆。”

“是什么?”

“第三世界。陈延跟你说了吧。”

第二次听见这个名词,池殊道:“他也是你——”

温千华一笑:“放心,不是我让他告诉你的,我只是利用了他一下。”

“那是完全独立的另一个空间,进入的玩家能够获得一些,唔,好处。简单来说,每个玩家将要经历的副本内容都是确定的,正如程序不可能生成绝对的随机数一样,第三世界能够让玩家提前得知下个副本的信息,甚至修改它,让它朝有利于玩家的方向改变……类似于玩游戏开外挂。”

“当然,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在进入第三世界前,必须成功通关一个‘特殊副本’,它会挖掘玩家内心最深层的回忆,最恐惧的事物,……我想,它可以帮到你。”

池殊总感觉这事听起来有点不太靠谱。

“第三世界也是异渊的地盘吧,它允许玩家在它眼皮底下作弊?”

温千华:“玩游戏总要有奖励制度。‘特殊副本’不会死人,它可以促使玩家往上爬。”

池殊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你怎么肯定那个副本能帮到我?”

“因为——”温千华轻轻一笑,“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池殊呼吸微窒:“所以我之前来过这个游戏……对吗?”

“是,也不是。”

温千华说:“你是这个游戏的创造者。”

第103章 第二世界10 “别说话。” “抱我。……

从那个房间出来后, 池殊头还有点晕。

温千华最后说的那句话太过匪夷所思,离谱到池殊都觉得对方就算想要骗他,也应该找个合适点的理由。

后面他还想继续追问, 那人就开始跟他转移话题兜圈子,硬是没透露半点, 因为池殊下个副本已经被系统强行安排成了狩猎本,特殊副本只能等他狩猎本结束之后再开启。

他是在房间复位后出来的, 外面还是二楼的走廊, 鲜红的地毯一路延伸向前, 下面隐隐有赌场喧闹的人声传来,池殊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沈锦熙熟悉的身影。

“聊了这么久?”他倚在栏杆旁, 扬了扬下巴, “我都玩了好几局了。”

池殊有些意外:“你在等我?”

他一摊手:“显而易见。”

池殊:“你想干嘛?”

沈锦熙弯唇一笑:“和你玩一局啊。”

池殊:“不玩。”

他被温千华最后的那几句话搅得有些心烦, 那人的伪装太好了, 很难分清他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温千华是一类人。

池殊戴上面具, 径自走下楼,沈锦熙追了上来, 和他并肩走着, 嗓音轻轻的, 里面含着些探究:“温千华跟你玩了什么?”

池殊下意识道:“俄罗斯轮盘赌……”

他想起了一件事,将右手缓缓放入口袋, 指尖触到一点冰凉的东西, 冷意宛如毒蛇咬了他一口,他抿抿唇,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颗子弹。

古铜色的, 沉重,圆钝,静静躺在池殊苍白修长的掌心。

他的运气向来很差。

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在检查那把枪的时候,他就作弊了。

那把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沈锦熙凑过头来就要看:“这是什么?”

对着光,池殊忽然注意到子弹上刻着一些东西。

他低下头去,食指与拇指捏着,缓缓旋转,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一瞬间,池殊瞳孔微缩。

【HAVE FUN TONIGHT】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那个布满金色花纹的天花板,莲花状的水晶灯照射出富丽堂皇的光,每一片花瓣都无比晃眼、刺目,周围的一切人声都仿佛淡去,池殊看到了那双眼睛,微微笑着,用口型无声对他说出那句话。

冷意无声窜上他的脊背。

******

温千华靠在柔软的座椅上,风衣未束的腰带懒懒垂下一节,他的手中拿着那把左轮手枪,地面是全透明的玻璃,一垂眼就能看到下方赌场的景象。

他兴致索然地把玩了一会儿,下一刻,便将黑漆的枪口用力抵住下颚,苍白修长的脖颈陷下一个弧度,青年仰头看着天花板,垂落的发梢在空中晃动,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

“那么——最后一发。”

温千华唇瓣相触,发出一个砰的气音,巨大的枪鸣紧随而至,而后一切都仿佛凝固,青年靠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动作。

枪口沿着他滑落的手指向地面。

“哈哈哈哈哈——”

人影捂着眼睛,肩膀颤抖,仿佛难以自制似的,大笑出声。

半晌,温千华终于止了笑,慢悠悠地站起来,把手枪丢到桌上,倚在桌沿,垂目看向下方的人群。

他轻轻说:

“小池,我赢了呢。”

******

好不容易摆脱了沈锦熙的“盛情”邀约,池殊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已经近凌晨一点。

他洗了个澡,把房间温度调到比体感更低的位置,然后裹上被子,开始睡觉。

果不其然失眠了。

他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个小时,又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发了一个小时,终于受不了了,一个打挺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空调温度打得太低,但遥控器太远,池殊懒得去拿,就抱着腿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困意惺忪的脸。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很轻,宛如树叶的影子被风抚弄过,但他还是清晰地听见了。酒店的房间隔音很好,不可能来自外界,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池殊抱着枕头,侧身倚在床头板,失焦的双目看着面前无边的黑,那仿佛凝为实质,均匀地飘散在空气里,而他是深海里一尾失去方向的鱼。

他的沉默犹如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许,助长黑暗中某些事物的滋生,窸窸窣窣的声音更明显了,有时来自房间的另一头,有时又仿佛贴着他的耳根,池殊一动也不动,除了许久才会眨动一下的双眼,看上去犹如一具凝固的雕像。

过了好久,青年的声音才轻轻响起:“你来了啊。”

一道高大漆黑的影子正站在床边。

池殊没有回头,轻轻闭上沉重的眼皮,在他的周围,漆黑的东西犹如蛇类盘亘在巢穴,布满家具的表面,将整个房间圈占为自己的领地。

余渊的目光不受黑暗与视角的阻隔,能清晰地看见那人蜷缩着身子靠在床头,裹得像个蝉蛹,只露出几缕凌乱的发丝和小半张白皙的脸,青年长睫低垂,眼底的青黑犹为明显,宛如蝴蝶休憩垂下的翅膀。

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异渊不会发现你吗?”他问。

“异渊对第二世界的管控不如副本内,夜晚更是。我可以短暂地出现一会儿。”

如果池殊能看见,便会意识到自己与对方此刻的距离是多么危险。

男人坐在床沿,骨感苍白的大手将床面撑下一个弧度,冷峻的面容显出一种非人的、尖锐的俊美,他倾身向前,那双兽瞳般深邃晦暗的眼睛注视着池殊的面容,姿势几乎将青年圈进怀中。

池殊恹恹地低着头,把被子裹得紧了些,他微微撑开眼皮,困倦的眸子在发丝后显得有几分慵懒的迷离。

人类的肉眼无法穿过黑暗,自然也没能觉察到逼近的危险,他向来敏锐的感官也变得格外迟钝,意识到这点后,男人的目光愈发肆无忌惮。

无形的触手在周围流动,余渊感受到对方体温细微的变化,说:“你很冷。”

过了半晌,池殊才发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嗯,仿佛说出这个字就用尽他全身力气似的,又不开口了。

失眠让他的精神和心情都滑落至一个低谷。

触手在池殊的身旁蠕动,但仅止步于青年身前的位置,余渊尝到来自人类的情绪,阴沉,灰冷,宛如一面打碎的镜子,倒映出蒙蒙的黑雨。

池殊的大脑昏昏沉沉,空调打得太低,他感到冷,来到异渊后经历的场景如火车的车厢在他的脑海穿过,车开走后,那句“你是这个游戏的创造者”还在振聋发聩,所有的头绪都牵扯成一团,他阖上眼,逼迫自己不要去想。

即使裹着被子,冷意还是像海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挤入他的皮肤,但这能勉强令他清醒一些,青年的脊背微微战栗,将头埋进膝盖里。

余渊以一切负面的情感为食,此刻的人类无疑散发着引诱的、蛊惑的气息,从每一个毛孔渗出,令他的触手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就要扑上去把猎物撕碎,本能在叫嚣,渴求着靠近,但他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作。

余渊自己也无法说出原因。

他注视着那人头顶的发旋,垂下的发丝看上去格外柔顺,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池殊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纤细,他蜷缩在被子里,宛如缩回赋予自己安全感的壳,但薄薄的一层被子是什么也守护不了的,池殊肯定更清楚这点。理智时的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你很冷。”

他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缺失的人性令余渊难以表达出共情或安慰的字句,他搜刮着脑海中贫瘠的词汇,犹如一个囊中羞涩的人在店内挑选花束,无所不能的怪物在此刻显得有些笨拙:

“太冷了,你会生病。”

“别说话。”

“抱我。”

池殊用平静的口吻说出了命令。

房间内的触手狠狠颤了颤。

他以为被他抱会变得更温暖吗?

怪物的体温远比人类更冷。

身体的行动先于思维,余渊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僵硬地、生疏地,他的分身曾经也明明抱过对方,很多次,但此时的他仿佛第一次理解这个动词一般,隔着被褥,男人将臂弯搭在池殊单薄的脊背上,手掌环上他的肩,五指一点点地放下,银白发丝的掩映下,他的神情有过短暂的怔忪。

触手们也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全在触碰到青年的前一瞬间变成黑雾消散了。

房间的另一头,一根触手缓缓卷上无人问津的空调遥控,摁下了按钮。

池殊仍旧闭着眼睛,在他触碰后,没有任何动作,余渊也就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等待下一步指令的机械,过了片刻,青年发出一声轻笑。

“你不会抱人吗?”

胸口传来一股力道。

池殊把身子的重量倚到余渊的胸前,仿佛依偎似地将头埋入他的怀中,用力地、紧紧地、毫不顾忌地,就像试图借此获取什么一般。

下意识地,余渊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感到青年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

池殊含混的声音在余渊的耳边响起。

“我允许你今晚抱着我睡。”

他口吻自若。好像那个需要睡觉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对方。

第104章 第二世界11 求偶期

房间内一片漆黑, 池殊静静闭着眼睛,额头抵在余渊的胸前,被子在刚才的动作间已然滑下了一截, 搭在肩膀,露出青年优越的下颌线和修长的颈。

无比的寂静中, 胸腔后一下又一下平稳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池殊抱过别人,也被人抱过, 但这次的感觉又与过去有些不同。

或许因为他正躺在一个怪物的怀抱里。

对方的胸膛坚实而有力, 那双手臂环住他的时候, 池殊有种下一刻就会被掐死的错觉,但他毫不顾忌,不以为意。

如果余渊把那些东西放出来, 捆住他的手脚, 蒙住他的口鼻, 钻进他的衣服, 带着恶意侵略他的身体,那他就接受好了, 濒死的窒息感会逼迫他清醒过来,恶狠狠地告诉他随意暴露出自己脆弱失态的一面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他早在很久之前就该意识到这一点。

余渊抱着他, 单纯地、像个人类抱另一个人类似的抱着, 池殊没有感到多余的接触。

——怪物也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吗?他把这个忽然冒出的问题从脑海里擦除,答案是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躺了一会儿, 池殊依旧没能睡着, 失眠犹如一个幽灵在他的脑子里游荡,他有些厌烦了,想要穿好衣服出门, 接受沈锦熙的建议,在那个彻夜不息的赌场里玩个昏天黑地,或是去娱乐场所里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第二世界从来不缺消遣的地方,每个人都在狂欢。

可男人的手臂却宛如一道铁箍圈着他,尽管随时都能解开,但那又要费一番功夫,池殊选择了继续躺着。

他想到在第一世界开的失眠药,还有剩,但因为牵扯到自己丢失的记忆,池殊现在对它们有种抵触的心理。

他感到男人修长宽大的手掌按在自己后腰的上方,即使隔着布料,他依旧能凭借触感勾勒出它的轮廓。

余渊没有呼吸、心跳、与体温,靠在对方怀中的时候,池殊觉得自己像被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环住,但这正适合他,靠近太过温暖的心脏会被烧伤,怪物则刚刚好,他缩在他的怀中,犹如在周围竖起牢固的城墙,闭关自守地拒绝一切,如果他想,也可以随时从中脱身,毫不留恋,毫无负担。

余渊盯着池殊的脸。

青年闭着眼睛,呼吸轻缓、平稳,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仿佛敲下的鼓点,散落的发丝柔化了他骨相的轮廓,削弱了那分蛊惑人心的艳丽,舒展的眉眼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温柔来。

他或许在装睡,又或许睡着了,余渊难以判断。怪物本应不该顾忌这些的,他从诞生的一刻起,首先学会的就是对想要的任何东西遵循本能去掠夺,以一切粗暴的、不计后果的手段,但第一次地,余渊感到了一种名为畏缩的情绪。

毫无缘由,也不讲道理,他明明无比渴望这个人类,想要触碰,想要品尝,想要吞噬,欲望在体内叫嚣着几乎将他逼疯,却被这种情感给硬生生拖扯着无法寸进分毫。

他还能在第二世界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男人稍稍低下头,鼻翼擦过池殊柔软的发丝,他嗅闻到洗发水淡淡的香气,令他的感官微微战栗,胸口涌起一阵莫名的冲动,一种与食欲,贪欲,占有欲截然不同的渴望。那是什么。

他不明白。

怪物冰冷的唇缓缓贴上了池殊的发顶。

青年的发丝很软,刚洗过澡的关系,一缕缕凌乱地散着,宛如一团蓬松的猫咪,他的呼吸扑在余渊的胸前,温凉清浅,好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却能掀起一场海啸。

漫长的死寂间,余渊忽然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可能进入求偶期了。

对一个……人类。

******

早上,池殊翻了个身,撑开眼皮,凭着尚未苏醒的意识划开了终端。

七点零三分。

柔和的光线洒在青年困倦的面容上,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一副随时都有可能阖上眼皮睡去的模样。

池殊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意识一直昏昏沉沉,中间还醒过好几次,满打满算下来,入睡时间肯定没超过三小时。

他一手遮着眼睛坐起来,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踢掉被子,一把拉开窗帘,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镜中青年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睛,抓着牙刷麻木地上下滑动,池殊盯了自己一会儿,又慢悠悠地低下头捧水漱口。

睡得他双眼皮都多了好几层。

冰冷的水流扑到面颊上,清醒过来后,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他已然不记得余渊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了,直到最后,对方似乎也没对他做什么,池殊有些困惑,但毕竟那家伙不是人,不能用人类的逻辑来度量他,他想了想,也就把这个疑虑丢到脑后去了。

他们现在的关系,不过只是临时盟友而已,顶多……算是有过身体接触的盟友。

除此之外……

还有一件事。

池殊擦了擦湿漉漉的脸,一边从卫生间走出,一边划开通讯面板,果不其然,看到几条最新消息被顶到了列表的上端。发信时间将近凌晨五点。

来自同一个人。

一个他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进去。

第一条信息是添加好友时温千华主动给他发的:【欢迎随时来找我玩哦~小池^_^】。

再下面那条,是池殊几个小时前,被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折磨得哈欠连天头痛欲裂时,眯着眼睛迷迷糊糊敲下的:

【睡不着】

——那人既然熟悉过去的他,或许会在这方面有办法。池殊当时是这么想的,现在回头看,只觉十分后悔。

果然,人在半夜神智不清的时候总爱干些蠢事。

在他还没有摸清楚温千华底细的情况下,这种举动还是太草率了。

青年苍白的指尖抵着发胀的额角,垂眸继续往下看。

……算了,发都发了,也许会有意外收获呢。

对方是在半个多小时后给他回复的。看上去那人的作息跟他一样阴间。

【失眠了?】

【怎么,是想我想得睡不着吗?】

【哈,开玩笑的,今天中午十二点,到这个地址,我会带来你想要的。】

【不见不散。】

池殊的视线在对方发的那个“地址”上停留了几秒,关掉终端,把自己扔到椅子上,有些无神的目光望着天花板。

天还没完全亮,池殊也没开灯,只有淡薄的光线从打开的窗帘透进来,将他的影子打到墙上。

青年脖颈后仰,下颌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他一腿支着,脚跟抵着地板,椅子腿在空中慢悠悠地晃荡,他的指尖垂在半空,随着摇晃的节奏轻轻颤动着。

忽然间,池殊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呼,高悬的椅腿猛地一顿,而后仿佛失去平衡一般,木头与地面摩擦出一个粗粝的音节,他的身形毫无征兆地往后倒去。

墙面上的影子也随之下坠。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一道鬼魅般的影子突然出现在青年的背后,而后,一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抓上了椅背。

失去平衡的椅子就这样悬停在那里,房间重归死寂,池殊脚尖虚虚点着地面,重量几乎完全压在椅子上,头往后仰了仰,眼尾的余光越过空气,对上一双幽暗阴沉的眼睛。

男人银白的发尾顺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下,五官深邃俊美的轮廓被描摹出一层浅淡的暗影,昏暗的光线下,他尖锐诡异的气质被削弱了几分,看上去宛如一尊冷峻精致的雕像。

池殊冲他露出一个晃眼的笑容来。

没有任何意外、惊慌、或松了口气之类的神情,青年微微扬起的眉梢暴露了他已然预料到这个结果——他胜券在握的时候往往会这么笑。

“你在啊。”

并不惊讶的口吻。一句陈述。

对上那双弯弯的眸子,这时候,余渊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又被他骗了。

刚刚那一下,只是这个人类为了勾引他出来而布置的陷阱而已。

对方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内闪着光,笑意盈盈,余渊发现自己无法挪开视线,他盯着青年的脸,说:“……如果我刚才不在呢。”

“没有如果。你就是在。”池殊轻巧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抻了个懒腰,衣料颤动,露出一截清瘦冷白的腰线。

余渊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脚步。

他慢悠悠走到衣柜前,把自己埋进去,从中挑了一套扔到床上,啪得一声合拢柜门,直起腰,两手抓起衣摆往上撩,脱到一半,池殊眸子一转看向房间里的那个不速之客,以目光逼问:“你怎么还不走?”。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商为0的那家伙无法理解他的肢体语言,心累地叹了口气,道:“我要换衣服。你可以消失了。”

他话语说得轻巧,宛如对待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余渊也听出来了,眯了眯眸子:“没必要。只要我想,我可以一直看着你。”

来自男人的视线赤裸而直白,池殊想了想,觉得对方貌似说得也没错,丢了句“随你的便”,径自脱下了上衣。

青年站在光影的边界处,上身未着寸缕,一束狭长苍白的光束打到他的身上,沿着锁骨起伏的轮廓一路到腰腹,肌肉修长优美的轮廓清晰可见,他随手把遮住眼睛的发丝撸到脑后,转身就去拿衣服。

在他扭头的瞬间,一道危险冰冷的气息忽然扑了上来。

池殊眼前一黑,男人的阴影笼罩住他的视野,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下意识倒退半步,脚跟撞上衣柜,来自对方的压迫感令他的神经微微紧绷,池殊的睫毛颤了一下,抬眼道:“你堵着我了。”

青年的身体正被他困在手臂与木板之间,给他一种能把这人永远圈住的错觉,余渊垂下眸子,缓缓道:“你很讨厌我?”

池殊沉默了一下。

……这人今天吃错药了?

在余渊面前,他没必要伪装什么,直言不讳道:“还行吧,只是有时想把你给杀了而已。”

余渊倒不意外他的答案,开口道:“你昨晚……为什么要那么做?”

闻言,池殊眉梢微扬,笑了:“只是想要个人来抱我,而你恰好出现而已。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他答得毫不犹豫,字句脱口而出后,室内陷入了一段诡异的沉默,池殊从余渊的神情中终于觉察到一丝端倪,恍然地啊了一声,摊开双臂,一副任凭摆布的模样。

“你还想抱我?那来吧,抱完我要穿衣服了。”

余渊忽然发现,这个人类什么都不知道。

他漫不经心地、灿烂地笑着,仿佛不管对他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姿态,他根本不在乎,在某些方面,甚至称得上迟钝……余渊的眸子不禁沉了沉。

但他真的没意识到吗……那么机警、狡诈、惯常拿捏人心的一个人,即使是情感再细微的变化,也应敏锐地捕捉。他不可能不知道。

唯一的解释……他明明早就清楚,却自己选择了逃避。

见余渊迟迟不动作,池殊眨了眨眼,慢慢放下手:“不想吗?好吧,那就让让,你挡着我了……”

“池殊。”

对方忽然开了口。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亲口叫他的名字,用一种有些生涩的、缓慢而喑哑的语调,那两个音节在他的唇舌间碾过,仿佛一句世界上最短的誓词,他叫出池殊只用了两秒,而黑暗中无法看见的地方,那个人类的名字顺着怪物的血液流进他的心脏,它从此刻在那里了,就像他亲手给自己带上了枷锁。

“你被多少人抱过?像昨晚那样。”

第105章 第二世界12 “追求你。”

阴影中, 两人四目相对。

直到池殊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死寂:“我似乎并没有回答你这个问题的义务吧。”

房间里的温度很适宜,他没穿上衣也不觉得寒冷, 但或许是来自男人的视线过分强烈,如有实质地扫过他光裸的皮肤, 池殊莫名有些不自在。

那人总喜欢直勾勾看着他,仿佛有一瞬间的分神自己就会凭空消失了似的。

池殊不愿多想, 单纯地把这归咎于怪物对人类的探究与好奇。

接触得久了, 他还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注视, 但此时此刻,他却产生了一种随时都可能被男人剥皮去骨吃干抹净的错觉。

对危机天生敏锐的感知令池殊心头发毛。

余渊的目光中,有什么事物变得不一样了。

池殊依旧能清晰记得, 副本内那两个神格看他的眼神——恶意, 疯狂, 危险, 来自顶级掠食者的视线,毫不掩饰对他的独吞欲与占有……而在他们融合成为现在的余渊后, 来自对方的目光变得更加隐晦。

犹如恶兽终于学会了如何用温驯的皮囊来伪装自己,蛰伏在黑暗中舔舐着爪牙, 如果池殊不刻意留意, 很多时候几乎难以意识到对方在看他。

但现在……

脚跟撞上的衣柜板提醒着池殊已然退无可退, 青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放轻呼吸, 仿佛要借助这种方式来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小。

少有地, 他眸光颤动,避开了来自余渊的视线。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无声蜷紧了。

池殊的心中有一个不太妙的猜想。

在余渊诞生后,和他唯一有深入接触的人就是自己, 他可以从别的玩家那里获得有关人类本身、以及人类社会的各种信息,可在情感这一方面,却只有自己能带给他。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好的学习对象。

池殊从来都认为怪物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拥有人类感情的。但在刚刚那一瞬间,这个想法出现了一丝裂痕。

没由来地,他竟然有些……紧张。

左胸口处微凉的触感拉回了他的思绪。

男人苍白的手掌正贴在他的胸前,指骨修长、冷硬。他说:“你心跳变快了。”

余渊微微俯下身,使自己的目光恰好与青年平视:“因为我让你恐惧吗?还是说……有其他的理由?”

他眼睛的颜色很深,但又不是纯黑,里面宛如潜藏着一片暗海,将一切汹涌、罪恶与危险都掩盖在平静之下,随时都可能倾涌而出。

池殊忽然笑了。

他唇角掠起,弧度浅淡凉薄,优越的五官在这一笑下显出几分颇为秾丽的味道来,投来的视线坦然而无谓:“你刚才是想说‘喜欢’吧。不,你想多了。”

那双晦暗的眼睛盯着他,余渊缓缓道:“你,有喜欢别人吗。”

“当然。”池殊说,“我有很多朋友,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我很喜欢他们。怎么,你想通过这个问题,暗示我什么吗?”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笑容未变,仿佛已然预见了对方会在这场交锋间成为彻底的输家。

余渊知道,青年所说的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就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到底想从那个人的口中得到什么。

于是他决定让对方完美从容的伪装出现裂痕。

男人的手掌沿着池殊的胸口一寸寸往下。

池殊的腰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咚地撞上木板,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触手缠绕上他的脚腕——在对方压倒性实力的禁锢下,这个举动几乎显得多余——青年的呼吸变得紊乱,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愤。

“你干什么。”

衣柜被撞得摇摇晃晃。肌肤相触的感觉令池殊背在身后的手不自禁攥紧,那陌生的、微凉的刺激,沿着他的上身赤裸的皮肤传遍每一根神经末梢,他肩膀发颤,做着深呼吸,试图以这种方式来忽略那异样的触碰。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并非怪物黏腻的触手或冰冷的骨爪,余渊用的是人类的躯壳。

青年吸气的时候,轮廓清晰紧实的腹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紧绷,线条劲瘦优美,人鱼线更深的阴影没在裤腰下,小腹白皙,凸起的髋骨露出一截惹人遐想的弧。

只有真正上手摸才知道,池殊的腰很细,最细的那段腰线往内收去,给人种两只手一合就能握住的错觉,他的脊背因紧张绷成一张弓,锁骨中央的凹处伴着呼吸颤抖、起伏,宛如一块世界上最小的海峡。

青年久未打理的发梢已然够到了脖子下方,乌黑的发贴着雪白的颈,刚睡醒的发丝是乱的,不加任何修饰,殷红的耳钉藏在头发下,不时闪出妖异的光。

余渊的手握住了他的腰。

“你的朋友,会对你做这种事吗?”

他低沉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他本就俯着身,此刻将头矮得更低,池殊感到对方发尾触碰到自己胸口的痒,就像冷血动物在用舌头舔舐他的心脏,他的心室禁不住战栗,仿佛有电流通过那里。

池殊呼吸紊乱,想用手肘推拒,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柜门大开,他失去倚靠的身体直直往后倒去,脆弱的木柜摇摇晃晃,吱呀作响,衣服刺啦散了一柜,他跌坐在凌乱的布料间,余渊的手撑在他的身侧,屈起的膝盖抵在他的腿间。

糟糕的姿势把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近,池殊忍不住后仰,脑袋碰到木板,柜子里清香剂的味道溢满鼻腔,狭窄的空间突然变得闷热起来,明明并不缺氧,但池殊莫名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余渊的面容近在咫尺。他五官俊美,眉骨立体、冷峻,深邃的眉眼在阴影中静静地看着他,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凝视,过分暗的环境,池殊难以从那双幽冷的眼睛里读取出人类的情绪。

他感觉事情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余渊再次低下了头。

他仿佛摸索似地,用冰冷的唇瓣触碰过池殊的锁骨,人类温热的躯体在微微发抖,体温便高,心跳也比平常更快,然后再往下,池殊呼吸一窒,试图挣扎的小腿被触手圈紧,并不牢固的衣柜在两人的动作间晃得更加厉害,几乎四分五裂。

“滚开。”

青年哑着嗓子,从牙缝间挤出气音,他的眼睛微微泛红,眼圈也是红的,衣服在他的手中揉得乱七八糟,他急促的呼吸扑在余渊的发顶,对方抬起了头。

然后是清脆的一巴掌。

余渊银白的发丝往一侧偏去,人类的力道落在他的身上就宛如一片羽毛,根本无法造成什么影响,他的视线从青年发红的眼尾移到他的手,忽然发现池殊的手很漂亮,手掌修长,指骨纤细,指甲干净圆润,扇完之后,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他曾经用那只手摸过他的“眼睛”。

余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趁他不动作的功夫,池殊开始挣扎,但男人按在他腰上的手宛如一道铁锢,硬生生把他困在原地,倒是衣柜终于无法承受如此激烈的动作,隔板的中央啪得崩开一条裂痕。

“放开我。”

池殊的口吻本应是冷的,但他此刻的模样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他冷白的皮肤上晕开绯色,尚未留下痕迹的部分光裸干净,结实流畅的肌肉紧绷,宛如一副等待上色的画。

等待的时间犹为漫长,尤其是在这样漆黑、狭窄、闷热的环境之下。

池殊挪了下身子,木板立刻发出警告的声响,他深吸一口气,又狠狠吐出,像是想要借助这种方式把什么累赘甩掉似的。

他说:“你到底想干什——”

“追求你。”

池殊撑在身后的手陡然紧了一下。

他从来不缺追求者,但从一个非人类的口中听到这个,感觉有点……奇妙。

他扯了扯唇角,望着那人深不可测的眼睛,下意识反问:

“……什么?”

但余渊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顿了几秒,又用另一种更为直白露骨的方式描述道:

“我想和你交///.配。”

池殊:……

条件反射地,他又扇了一巴掌,咬牙切齿,发自心底地丢出两个字:

“变态。”

这次余渊抓住了他的手。

在池殊的掌心刚碰到他的脸上时。

就像他在用手抚摸他的脸一样。

池殊试着挣脱,但没挣开,倒是手肘撞到柜子,衣柜从中间裂开了。

望着余渊的眼睛,池殊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麻烦性。

看来这事不解决是不行了。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微微弯唇,露出一个无害的、纯良的笑来:“听起来,你很喜欢我这具身体啊……”

那人的视线如野兽般危险,高大矫健的身躯完全笼罩住他,宛如猎手随时可能捏断羔羊的脖颈。池殊歪了歪头,不进反退道:“那就试着取悦我吧,如果我高兴的话,说不定会……”

“不对。”

余渊忽然打断了他。

“不是身体。”

池殊愣了一下。

他的脸上很快又扬起笑来了:“所以呢,是什么?”

余渊直直盯着他,说:“你。”

第106章 第二世界13 我会考虑给你奖励。……

这次沉默的时间明显比之前更长。

阴影中, 青年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但很快,又被扬起的笑容取代:“嗯, 不错。喜欢我,说明你很有眼光。”

他往前倾身, 呼出的气息拂过余渊的耳畔,吐字清晰:“那么, 第一件事, 学会听我的话……现在, 从我身上起来。”

两人的目光有过短暂的交汇,余渊说:“你喜欢听话的?”

池殊眉梢一扬,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口吻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是, 我喜欢听话的。”

他看出了余渊并不打算用力量来胁迫自己, 出于某种原因。忍让, 退步, 这对一个怪物来说是多么稀罕的举动,唯一能解释其中缘由的, 是对方所图远比他所想象的更多。

他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的协助?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还是……

一切思绪戛然而止,某个禁忌而危险的字眼呼之欲出。

……

去你的吧。

池殊无声做了个深呼吸。

生理性的、原始兽性的冲动怎么能和它混为一谈。

他到底还是认为怪物无法产生真正的人类的感情。

对方至今所做的一切异常举动, 都只是那隐秘的、可怖的占有欲在作祟, 仅此而已。

……不管余渊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都大可以利用这一点。

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瞳盯了他几秒,男人终于缓缓从他身上挪开了身子, 他半跪在他的身前, 微垂的视线如同隐匿在黑暗中的野兽。

青年发丝凌乱地倚在木柜边,冷白的皮肤上因他刚才粗暴的动作浮起红痕,平坦的腹部伴着呼吸细微起伏, 肌肉清晰的轮廓显得劲瘦而有力,裤腰在髋骨凹陷下去,弧度引人遐想。

余渊的嗓音低沉而喑哑:“然后呢,我该怎么做?”

“信任我。”

池殊清晰地掷出这三个字,扬起脸,笑容明媚晃眼:“绝对地相信我,相信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指令,遵从它们,相信我的判断绝对正确,绝对……不会对你有害。”

“乖乖做好这些,我会考虑给你奖励。”

余渊盯着他,喉结滚了滚:“什么奖励?”

池殊:“比如——一个吻。”

他的尾音懒懒拖长,含笑的眉眼携了几分缱绻勾人的味道。

“你不会不好奇,接吻是什么感觉吧。”

池殊唇瓣张合,缓缓的、微哑的嗓音传入余渊的耳中。他的唇形漂亮,薄而不失弧度,唇色在肤色的映衬下愈发艳红、润泽,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格外秾丽而惑人。

“做得让我满意的话,我会奖励你。”

男人的眸色愈加晦暗。

******

总算把余渊打发走,池殊坐在床上,狠狠搓了搓脸,他原地发呆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旁边的衣服,往身上比了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静止似地顿在原地,而后用力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经过刚刚这么一折腾,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多,衣柜也肯定不能用了,衣服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池殊决定先打个电话给酒店前台保报修,再穿戴好出门赴约。

工作人员效率很高,不多时便整理好了一切,并承诺几小时后会送个新的衣柜上来,他们离开后,池殊站在等身镜前,花了一番功夫穿戴完毕,转身出了门。

现在将近中午,夜之塔外的广场上已有不少玩家在活动,温千华约的地方离这里较远,池殊去了附近的传送站,跟着导航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规模很大的酒楼,从外面看着就颇为华贵气派,烫金的大字写在正红的底上,旋转门旁的两位侍者优雅地对他露出微笑,池殊身形顿了顿,走了进去。

酒楼的大堂很敞亮,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长沙发上三三两两坐着一些客人,池殊扫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温千华的身影。

…那人不会放他鸽子吧。

“您好客人,请问您有约吗?”

柔和的嗓音自他的耳边传来,池殊看向来者,开口道:“有。”

“那么请跟我到这边来,我替您查询一下。”

池殊刚想跟上对方的脚步,余光忽然发现一道身影从休息区站了起来,并向他的方向走近。

那人戴着墨镜,穿着黑色的长款西装,单手插兜,左胸前别着一束鲜红招摇的玫瑰……等等,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池殊放慢步伐,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对方,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无法看清他的模样。只要稍稍转移视线,那个人的形象就会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变得模糊,就像对方的身上有什么干扰了别人对他的认知一般。

他很快来到池殊的身前,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池殊能感到那人的视线穿过墨镜静静看着他。

侍者意外道:“先生,您……”

“他和我有约。这里没你的事了。”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池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下一刻,就被那人握住了手:“走吧,小池。”

温千华的手指温凉,抓着他的力道并不重,池殊不费什么力气就从中抽回,这时两人已经离开大堂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走廊,电梯就在不远处,对方瞥了他一眼,忽然猛地将他的肩膀往旁边一推,这一举动来得猝不及防,池殊毫无防备地就被那人逼到了墙角。

来自走廊的光线被温千华挡住,他还带着那副墨镜,似乎在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少倾,朝他伸出了手。

池殊侧头,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你又发什么疯?温——”

“嘘,别说话。”

温千华勾下墨镜,露出那双熟悉的眼睛,无声动了动唇瓣。辨认出对方的唇形,池殊愣了一下。

……监视?

他什么意思?

温千华的手绕过他的肩,池殊只觉肩膀附近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当对方收回手后,一枚银色的纽扣状的东西正夹在他的食指与拇指之间。

池殊当然清楚那是什么。

超微型监听器,只有不到硬币大小,能轻而易举地粘附在各种东西上,他当初做演员的时候,有过好几次被跟踪的经历,后来在家里发现了不少这东西。

温千华手指一松,仍由监听器落到地上,在它滚走之前,用皮鞋重重碾了碾,露出里面残破的电线回路与芯片。

池殊看着这一切,很快回忆起这个监听器是在什么时候被人偷偷安上的,那会儿路上人比较多,他被撞了一下也没多在意,没想到……

“真是不小心。”温千华笑了笑,“你对第二世界的玩家戒心太低了。”

池殊深吸一口气:“这个解决了,你能放我出去了吗?”

他挑了下眉,退后一步,池殊从墙角走了出来,和他并排前往电梯。

“你是怎么发现的?”池殊说,“我们刚刚近距离接触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