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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七日丧钟6 “想看我害怕?我可以表演……

他沿着来时的通道往回走, 靠近厨房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了剁肉的声音。

池殊不禁放慢了步伐。

厨房的门半敞着,昏暗的烛火将里面的人影投到墙面, 漆黑的影子伴着粗重的呼吸声起伏。

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右手抓着一把巨大的刀, 不断扬起又落下,砧板被狠狠撞击, 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剁碎的肉泥溅上墙面, 白中混着暗红的血丝, 那道影子宽大的脊背弓起,几近疯狂地用刀砍着面前的肉,仿佛只知屠戮的机械。

池殊蹑手蹑脚地经过厨房。

他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一楼, 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突然间, 背后传来一道幽冷的声音。

“客人, 您刚刚去了地下一层吗?”

池殊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去,看到一身漆黑的管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面孔犹如枯朽的蜡像,眼窝深陷, 一对眼睛死死注视着他。

他眸色微动。

……被发现了?

不, 不可能。

池殊很确信, 自己上来的时候,附近没有任何人。

管家只是在试探他而已。

“怎么会, 我只是在这附近转转。”青年面色如常, 熟稔地露出一个微笑,“作为客人,我怎么可能会未经允许踏入那里呢?这也太失礼了。”

管家盯着他, 满是裂痕的唇角往上拉起,沙哑的声音不寒而栗。

“希望如此,客人,请及时制止你的好奇心,不去探求潜藏于黑暗中的一切,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他们始终都在注视着你。”

他缓缓挪动步伐,干瘦的身躯消失在阴影中。

当傍晚十八点的钟声敲响,疲惫的玩家们聚集在餐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

但这次女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准时到来,过了莫约十分钟,在玩家们逐渐不安的窃窃私语间,门被一脸阴沉的管家打开。

他行了个礼。

“很抱歉,各位客人,出了一些意外,怠慢了一会儿,希望不要见怪。”

说这话的时候,他针尖般的目光在厅内所有人的脸庞上扫过,最终,停在了那个青年的身上。

池殊正若无其事地摆弄着面前的餐巾,修长的手指如蝴蝶扇动翅膀,将它折叠成一朵玫瑰花的形状,而后缓缓地,抬起头来,仿佛没觉察到对方目光里淬毒般的冷意似的,弯起嘴角,勾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

他们已经发现了,女仆床下的那具尸体不翼而飞。

管家怀疑他进了地下室,但没有任何的实质证据。

他们无法拿他怎么样。

即使,他这里是最大的嫌疑人。

女仆在管家的身后推着餐车走入。

她的脸色犹如纸一样煞白,神色恍惚,走路时双脚像悬浮在棉花上,端菜的手不住颤抖,好几次险些洒落。

在诡异的气氛中,不明所以的玩家们用完了这顿晚餐,唯一知道真相的罪魁祸首神色淡定地戳着盘子里的煎蛋,薛琅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看了池殊好几眼。

……总感觉那家伙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入夜后,池殊回到了房间。

简单洗了个澡,他坐在床头不紧不慢擦着头发,忽然,发现窗帘正在颤动。

灰白的布料不断鼓起又瘪下,仿佛背后有无形的气流吹动着它。

他愣了一下。

自己没关窗吗?

池殊起身,踩着拖鞋来到窗帘前,烛光下,它庞大的影子漆黑而怪异,像怪物张开的巨口,一刻不停地晃动着,金属圈发出不安的声响。

帘子很长,很宽,足以藏下一个人而不被发现脚,柔软的布料抚过青年光裸的手臂,激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冰凉的水珠沿着未干的发滑过他的脸庞,落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池殊缓缓伸出双手,抓住帘子,某个瞬间,他感到手下的触感并非布料,而是人滑腻的皮肤。

他猛地往两侧拉开了它。

苍白的光线迎面倾泻而下,将池殊整个人笼罩其间,月光仿佛穿透他的身体如同穿透玻璃,他裸露的皮肤几近透明,给人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青年细长的影子被打在地板上,在床尾扭曲,而后爬上床面,像抖动的波纹。

阴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池殊关上了窗子。

他房间的窗户正面向古堡后的花园,一眼就能看见底下的蔷薇,月光的照耀下,它们暗红如血,坟包上的十字架泛着冰冷的光。

低头看了几秒,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古怪的违和感,发自本能地,池殊数了数十字架的数量。

一,二,三……五,六……

七。

他重新数了一遍。

一,二,……

……六,七。

还是七个。

幽冷的寒意悄然在心底浮起。

七个十字架。

可白天明明只有六个。

此时此刻,它们正静立在墓地里,微微倾斜,像张开双臂即将倒下的巨人,月光下,它们的影子和蔷薇一道颤抖。

等等……影子。

池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发现有一个十字架的影子,竟是和其他不同的。

它更巨大、扭曲,横着的短梁上吊下两根极长的线,在尽头,一个人影被挂住脖子,手臂垂落,裙摆下,纤细的双腿缓慢晃动着。

那是个被吊死的人。

一阵风吹过,绳索摇晃起来,尸体也跟着摇晃,在蔷薇如血海般的背景下,有种诡异的宁静感。

池殊拉上了窗帘。

多出的十字架……

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只能起到吓人的作用。

他不习惯在有光的环境下入睡,便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烛火,黑暗沉沉席卷而来,他闭上眼睛,试图酝酿困意。

古堡内静得可怕,尤其是在夜晚,万籁俱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流动。

池殊是个容易失眠的人,即使入睡,也睡得很浅,更不用说在危险的副本里。于是当第一下钟声响起的时候,他立刻醒了过来。

他睁开了眼。

入目的依旧是浓浓的黑暗。

这么快……就天亮了吗。

耳畔轰鸣的钟声还在不断响起,当敲响第九声的时候,池殊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

昭示早上到来的钟声只会响八下。

可现在……

钟声仍没有停止的意思,一下又一下,激起空洞冰冷的回响,无边的黑暗中,在他的耳膜嗡鸣,像不断下落的巨石,压得人难以喘息,直到第十二声,才终于停止。

一切又重归于令人不安的沉寂里。

池殊坐起身,点亮了床旁的油灯。

一星光亮燃起,烛火驱散了部分的黑暗,隐约照亮另一头高大的衣柜,桌椅,以及……墙上的画像。

画中女人的皮肤灰白而无光泽,唇色犹如干枯的玫瑰花瓣,她静静闭着双眼,却让人觉得随时都有可能睁开。

这幅取代了风景画的肖像给池殊一种无比阴冷的感觉,他不禁想到伊菲斯手记里提到的“来自画像中无处不在的注视”,对方被活活逼疯,哪怕将自己塞入床底,也要试图逃离它。

现在……画中的她正闭着眼。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并没有对此感到一丝一毫的庆幸。

随着时间的推移,终有一日,女人的眼睛会彻底睁开。

如果他那时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或许就会和伊菲斯一样,难逃死亡的结局。

这大概就是触摸了走廊上画的代价。

之后池殊一直都没有睡着,虽然闭着眼,但他的意识始终都是清醒的。

早上八点的钟声响起后,他穿好衣服,在镜子前洗了洗脸。

寒凉的水珠沿着青年的脸庞滑落,浸湿他额前与鬓角的发丝。

他的面容过于苍白,以至于眼底的青黑显得格外明显,即使是天生的好相貌,也压不住那一分恹恹的病感。

尤其是不笑的时候,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浅茶色的眼眸愈显疏离与冰冷,配上高挺的鼻梁与血色淡薄的唇,整个人显出一种又俊又病的感觉。

池殊用毛巾擦了擦脸,叹了口气。

最近失眠的毛病好像又犯了。

看来药还是不能停,等出了副本就去买点吧。

打理好自己,池殊去了一楼的餐室,他今天来得比较早,里面只坐了两个玩家,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他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折叠餐巾。

薛琅进来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池殊那惨白如鬼的脸色,不由看了又看,最终忍不住道:“你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他们俩隔着一个空位,池殊扭头说:“没有,我本来就这么白。”

薛琅:……

想了想,他又道:“你昨晚遇见鬼了?”

池殊点点头,按着太阳穴:“画中的那个女人,过来找我了。”

闻言,薛琅心底一悚,但听对方那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全没把这当一回事,他问:“你找到应对办法了?”

池殊:“没有。”

薛琅:“那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闻言,池殊歪头看了他几秒,露出一个微笑:“你想看我害怕吗?我可以表演一下。”

“……”

谢谢,你还怪照顾人的。

时间到了,女仆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依次将面包,鸡蛋,与牛奶摆上了桌,但唯独没有了肉。

玩家们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池殊自顾自拿了片面包,就着牛奶吃,面无表情,味同嚼蜡。

当然没有肉,有肉才怪了。

肉都被他当成任务道具上交系统了。

想到床底那具折叠的苍白尸体,池殊不禁有些反胃,但还是勉强将嘴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在这个副本中,他得一连七天顿顿主食都吃面包,等出去以后,可能再也不想见到面包了。

这时,池殊注意到,玩家间少了一个人。

四号位置的玩家。

他记得对方叫张晓,男性,有着特殊身份……歌唱家。

一个莫名的联想闪现在他的脑海,池殊剥鸡蛋的手不禁一顿,又状若无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直到早餐结束,张晓也没有出现。

在座的玩家商量一番后,决定一起去四号房间看一看情况。

他们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来到张晓的房门前,忽然发现,这扇门并没有锁,而是虚掩着,只是缝隙太小,早上经过时谁都没有注意。

几个玩家率先走了进去。

本就不大的房间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瞬间就变得拥挤起来。

池殊缀在人群末尾,也没打算同别人挤,凭借身高优势,稍稍能看见里面的一些景象。

过了片刻,那几个最先进去的玩家走了出来,其中就有许巍,他摇了摇头,叹口气:“张晓不在里面。他失踪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玩家间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在恐怖副本里,失踪二字,就约等于死亡。

池殊立在门边,视线穿过身前的几名玩家,扫过房间,这里的用具基本都很整齐,除了床铺凌乱一些,并没有可疑的痕迹。

房间的主人仿佛人间蒸发。

后进去的玩家在四处转了转,连几个柜子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特别的发现,正当所有人都已默认了张晓失踪的事实时,那名一直都一言不发的青年突然开口了。

“查查床底,说不定人就在下面呢。”

池殊的口气很随意,却引得玩家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床板下那条漆黑的缝隙。

它像一条怪物裂开的口,狭窄得只有可怜的两根手指长,几乎不可能藏下一个成年男性。

许巍瞥了他一眼:“池先生,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谁说我在开玩笑了。”

声音再度响起,倚在门框边的青年轻轻弯起嘴角,温和的笑容冲散了眉眼间的那份疏离:“只要把人的骨头都碾碎,血肉脏器紧紧压在一起,不就可以塞进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落在人们的耳中,却激起一阵寒意。

有的玩家已经动摇了:“那就看看吧……虽然不太可能,但试一试也没什么。”

许巍盯着池殊,后者微笑地看他,全然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

这个人,很危险。

许巍在心底说。

而且……不知为什么,薛琅和他走得很近。

还有薛琅的天赋……

啧,有点麻烦。

他按捺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来到床尾的一角,又有个玩家主动走了出来,表示要帮忙,他们两人一起用力,随着咔吱一声巨响,床板被彻底掀开。

一股浓郁的、腐臭的气味冲了出来。

胆小的女玩家已经发出尖叫,柳琳面色煞白,紧紧捂住嘴巴,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有的浑身颤抖,像是恶心得受不了了,匆匆跑出去呕吐。

许巍的脸色也很难看。

一具平整的尸体躺在地板上。

尸体的身下凝结着一滩黑色的血,后脑勺满是灰黑的脑浆。

他的身体变得极扁,犹如晒干的青蛙,颅骨被压碎,两只眼球从眼眶中暴凸出来,面孔因恐惧而无比扭曲,碎裂的双手至死还用力抱着肩膀,仿佛这样就能蜷缩起来,以躲避某些恐怖的东西。

副本的第一个死者,已经产生了。

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什么死去,猛然间,许巍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神情从始至终都无比淡定的青年。

他太冷静了。

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以至于真正看到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意外与恐惧。

“你怎么知道他在床底?”许巍冷声质问。

他的话令其余玩家暂时从害怕的情绪抽身出来,转而目光警惕地盯着池殊,后者则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猜的。”

他轻飘飘给出这两个字,视线对上其余玩家们不信任的眼神,像是有些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好吧,这是我的天赋,嗅觉强化,我闻到有尸体的气味,就来自床下。”

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就消解了大部分猜忌的目光。

异渊游戏中,玩家的天赋杂七杂八,但排除那些过于特殊的,也能大致分为几类,其中有一大类,便是感官强化,虽然嗅觉强化占少数,但也并非罕见。

房间空气不流通,对方站的并不远,能闻见气味,也算合理。

直播间中飘过一群问号。

【嗯?主播异能?是这个?】

【真的假的?】

【看不出来,主播说真话时像假话,说假话时又像真的】

【不是,你们别被主播带偏啊,人家摆明了是在演啊】

【啊?我还以为是真的】

【主播这么爱作死,感觉天赋不会这么简单,肯定有底牌】

……

你们全被骗了。

薛琅在心中说。

作为昨天和池殊一起行动的临时队友,他当然清楚对方这么说的依据,但也没打算戳穿,静静看着池殊成功骗过所有人,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愉快感。

不过那人的真正天赋……

他倒确实有点好奇。

玩家们各怀心思地离开了二楼,薛琅找到池殊,问他昨天在地下室发现了什么。

对方的第一句话就令薛琅心底发毛。

“一些肉,一些人肉。”

池殊说:“记得餐桌上的肉吗?那全都是人肉。”

之后,他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番昨天的发现。

听完之后,薛琅一阵恶寒,有些后怕:“幸好我感觉那些肉不对,从没碰过……等等,所以昨晚管家的眼神那么奇怪,还有今早桌上肉都没了,都是因为你——”

池殊比了个bingo的手势。

薛琅:果然,他的直觉没有错,就是这家伙搞的鬼。

接下来,薛琅开始讲述他昨日在四楼的经历。

“在四楼的尽头,有间儿童房,这是整层楼唯一没上锁的房间,有个小孩子会出现在那里,邀请你和它一起去玩……”

他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似乎仍心有余悸:“一定、一定要想尽办法拒绝它的要求,那只鬼非常恐怖,如果你还是不幸加入了它的游戏……那只能自求多福了。”

池殊:“那你同意了吗?”

薛琅:“同意了,所以才知道它有多难缠。”

“它会通过‘玩游戏’,来从你的身上拿走一部分……比如它说它想吹口哨,事实上他想拿我的手指头给它做口哨,不仅如此,它还想薅我的头发给它当毽子毛……最后我用了一些手段,赶紧逃掉了。”

池殊忍不住瞥了眼薛琅头顶郁郁葱葱的毛发,深以为然:“确实挺恐怖。”

“不过我也发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那小鬼的母亲是公爵第一任妻子爱丽尔,她就是因难产而死的……还有一点很奇怪,它死的时候也没几个月大,不过这鬼的模样怎么看都感觉有六七岁的样子。”

一番交流后,池殊道:“四楼还有几个房间没检查过,不如再去看看。”

听到这话,薛琅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不行!为了我的手指跟头发,说什么我也不想碰见那小鬼了,感觉它都已经记恨上我了。”

“那我们分头行动,我去走廊深处,你检查外面的那几个房间,怎么样。”

薛琅挣扎了几秒,最终艰难地点了下头,咬牙道:“行。”

他们都清楚,副本之中,越是风险大的地方,往往伴随着更高的收益。

在四楼的入口处,他们撞上了许巍一行人。

对方有三人,许巍,束学察,还有个一头绿毛的男人,看样子,这些人的目的地和池殊他们一样。

许巍和薛琅是熟识,笑着先和他打了个招呼:“真巧啊,薛琅。一天没见,找到新队友了?”

他的语气怪怪的,薛琅的脸上则闪过类似于尴尬的神色,他下意识看了下身边的池殊,似乎在为难怎么开口。

“许先生,确实挺巧的。”

池殊笑着,主动开了口:“我看四楼走廊的两边都有房间,这样吧,不如我们一队一边,井水不犯河水,至于能找到什么线索,我们各凭本事,如何。”

他也不打算整什么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地将这事挑明,省得待会不必要的冲突。

“也好,”许巍比了个请的手势,“既然你们只有两个人,那么优先挑选哪一边的权力,就先交给你们吧。”

他说得大度,实际是想让池殊他们先去探路,尽可能地排除风险,池殊倒无所谓,转身就去问了薛琅的意见。

他知道,薛琅一定不会选择有儿童房所在的那一侧。

确定好之后,池殊直接来到其中一扇门前,在背后三道目光若有若无的注视之下,掏出金属丝,弯腰,低头,开始熟练地撬锁。

许巍三人:……

他们本来还想看看这人到底会用什么办法来打开这些门,然后照搬过来,现在才发现,他们的想法错的有多离谱。

这他妈让他们怎么学?

总不能也让池殊来帮忙撬一下他们这边的锁吧。

薛琅:习惯了。

自从进入副本以来,池殊撬锁技术愈加熟练,得心应手地连开了两扇门,感觉差不多了,拍拍薛琅的肩,回视向许巍几人,扬了下手中的金属丝。

“许先生,我们各凭本事。”

青年笑得堪称真诚,却偏让人从其中品到了几分挑衅的味道,许巍面色如常:“当然,我们这里也已经找到了开门的办法了。”

待对方转身后,男人的神情却瞬间冷了下来。

池殊径自朝走廊的深处走去。

他们的声音在背后渐渐远去,直到微不可闻,池殊站定在倒数第三扇门前,开始撬锁的工作。

静谧的环境里,锁芯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伴着一声咔嚓,门应声而开。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将它往后拉去,房间内的场景完全展现在他的眼前。

相较于伊菲斯的房间,这里称得上干净,家具也几乎是崭新的,它们妥帖地安放着,自窗帘缝隙射入的光照亮房间的一角。

池殊走了进去。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里物品的表面竟没有丝毫的灰尘,就仿佛经常有人擦拭一般。

又或者说……有人居住。

桌面和抽屉空空如也,旁边的木架上摆放着杂物与一只巨大的花瓶,池殊打开衣柜,发现了一些女式衣裙。

他的视线转向床头柜,看到了一张画片。

池殊将它拿了起来。

略显厚重的材质,纹理分明的触感,上面是被画笔细细勾勒出的四位人像,十分逼真,犹如拍出的相片。

画片上的图像却尤为瘆人。

从左到右,依次是女人,女孩,男孩,与男人。

像是一家的合照,底色却是阴森的灰白,上面用红色画满了一只只半睁的眼睛。

女人的脖子上挂着绞索,悬挂在空中,眼球与舌头都脱离了原本的位置,她的一只手放在女孩的头上,像是抚摸,后者的嘴角微微弯起,露出甜美的笑容。

女孩身边的男孩比她高出半个头,也在笑,脖子之下几乎只剩一具骨架,内脏流到脚边,血肉挂在森白的骨头上,如同猩红的丝带。

最右边的男人身形高大,面孔部位蒙着一团灰色的雾。

他没有五官,身体被黑衣包裹,仅露出的一双手上布满红紫色的斑点,犹如被虫蛀出的洞。

注视着它,一股阴冷的寒意在池殊的心底蔓延。

第22章 七日丧钟7 【我就是主播的狗,汪汪汪……

池殊把画片翻转了过来。

后面用红笔写着数行小字, 字体纤细而工整。

【他们割下我的头颅

砍去我的四肢

切开我的身体

我躺在盘子里

母亲吃掉我

哥哥吃掉我

人们吃掉我

我的身躯卧在她的身体下

头颅长出花朵

吊死罪人的十字架插入我的脖子

人们将永远露出微笑】

池殊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行。

突然间,耳边传来系统冷漠的提示音,一行行黑色的字体浮现在他的眼前。

【检测到玩家已开启[缺失的人像]任务, 并持有[塔瑞拉的肢体碎片]。

——条件满足,恭喜玩家触发特殊场景:[皮囊之下]。】

【场景脱离条件:请玩家在场景的最后正确回答, 塔瑞拉的真正心愿是?】

【特殊场景身份卡已发放,请查收。】

【身份卡

姓名:塔瑞拉·兰朗

身份:伯恩公爵待嫁的第七任新娘

有效时长:??

基础危险值:50

特殊状态:失血

介绍:你来自没落的兰朗家族, 你那同父异母的哥哥为了名利, 将你嫁给传闻中的“恶魔公爵”, 伯恩。

在你之前,他已有了六位妻子,无一不在婚后的数月暴毙而亡。你美丽, 娇弱, 是只会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面对着那个陌生阴冷的男人, 面对着这座古堡里诡异的一切,你无比不安。

(注:可真的如此吗?)

他们说兰朗家族中的人被恶魔诅咒, 一生都不能流血,否则将因血液枯竭而亡——这何尝不是一种被写定的命运, 一如家族数年前肿瘤般蔓延全身的衰亡。

疯狂的因子流淌在兰朗家族每一个族人的血液, 自出生起, 你就未曾接触过一个真正“正常”的人类。

而当最后一片雪花落下,绝望犹如雪山崩塌。

若人生来残缺, 若溺水者注定无法自救, 若恨以死亡为代价,你癫狂地用荆棘刺破躯体,祈求终于被神听见, 它施施然降临。

你说。

“我们祈求繁荣。”

神摩挲尖利的爪牙:“需血肉,灵魂,与亲人。”

“我们祈求繁荣。”

神蠕动庞大的躯体:“将与爱隔绝。”

“我们祈求繁荣。”

……】

片刻的黑暗后,池殊睁开了眼。

最先入目的,是自己的手。

平放在双腿上,黑色的布料衬着冷白的手背,指骨修长,指尖微微蜷缩,左手腕处缠绕着纱布。

他正坐着。

不知为何,他的脑子很晕,太阳穴处一抽一抽的疼,疲乏感包裹着绵软的肢体,似乎就连呼吸都需要耗尽他的全身气力。

忍住不适,池殊抬起了头。

他看到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脸,以及……当下的模样。

那一瞬间,池殊觉得,直接晕过去或许会是种更好的选择。

镜子里的青年面色惨白的吓人,唇色淡得近乎于无,茶色眼眸犹如无机质的玻璃,一缕缕纤长的发丝沿着苍白的脖颈垂落下来。

他身上正穿着中世纪淑女才会穿的长裙,高领处的纽扣遮挡住喉结,纯白的蕾丝花边开在肩头,束腰包裹住腰腹,紧得让他差点窒息。

池殊:……

让一个男的来扮演新娘,这游戏怕不是有什么变态的癖好。

第一件事,他先掀开裙子,低头看了看,松了口气。

第二件事,他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隆起,感到异常的触感,而后极不文雅地扯开了胸口的几颗扣子,将手伸了进去。

扯出了两团柔软的假体。

胸口沉重的感觉瞬间缓解了不少。

池殊的心彻底放下。

幸好,这个游戏并没有对他的身体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改变。

头上的并不是假发,而是头发长长数十倍后的结果,长度刚及腰际。

池殊将束腰调松,一脸麻木地对着镜子里的女版自己看了几秒,忽然感觉现在这个模样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的五官被柔化了几分,原本眉眼间不时会流露出的攻击性彻底褪去,配上那白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去世的脸色,给人一种林妹妹般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当然,仅限于当下。

要不是迫于形势,女装?呵,绝对不可能。

等了片刻,迟迟没有异常发生,池殊坐不住了。

……难道和上个副本不一样,这个[特殊场景]需要玩家自己去寻找线索?

想了想,他打开了许久没进入过的直播间。

无数条弹幕自他的眼前飞速掠过,看得他一阵眼花。

【主播开弹幕了!终于等到了——!激动!】

【惊了,这个副本里面竟然还藏着特殊场景,之前好像从没有玩家触发过】

【主播小心点,特殊场景会比副本危险很多】

【我去,我这么大一个帅哥呢?怎么一眨眼就成美女了?】

【笑死,主播刚才检查身体的反应太真实了】

【从没看过这个特殊场景,期待一下】

【主播女装真的好美呜呜我直接大吃特吃】

【观众***打赏了一朵礼花,积分+50。】

【观众***打赏了一颗彩蛋,积分+20。】

……

直播间的人数即将摸到一万的门槛,池殊垂落的视线扫过弹幕,通过观众透露出的信息,意识到这个[特殊场景]似乎是第一次被玩家触发,到底会发生什么,都还是未知数。

看来是不能从观众那里获得线索了。

不过……

自己现在的模样,倒可以趁机顺便营业一下。

不然女装的罪可就白遭了。

直播间的画面上,青年乌木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襟口处的扣子解开三颗,蕾丝衬着瓷白的锁骨,华丽的衣裙穿在他的身上,并无丝毫违和感。

池殊看向虚拟摄像头,睫毛微垂,色泽极淡的眼瞳给人种温柔的错觉。

他的面容白得如同上好的瓷,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

青年的五官被柔和,唇瓣因失血变得苍白,此时此刻,他的模样无疑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显得脆弱与病态,让人不禁想起摆在橱窗后的人偶,纤细的丝线缠绕住他的关节,精致,美丽,不堪一击。

池殊的脸上露出微笑,目光仿佛透过屏幕,看向每一位观众。

像是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他的声音不重,却清晰地传进了观众的耳朵里。

青年的神态真挚而专注,在那一刻,无人能怀疑其话语的真实。

“谢谢你们,你们实在太热情了。”

弹幕疯了一样地滑过眼前。

【?为什么这个男人什么也没露却让我忽然兴奋起来了】

【主播的颜太能打了长发真的好美awsl】

【我算是明白什么叫连看狗都深情的眼神了】

【我就是主播的狗,汪汪汪】

【天哪主播怎么完美做到又帅又纯又欲又涩的呜呜呜呜呜】

【主播声音好好听,主播能叫一声亲爱的吗?】

【别的直播间都有,我们也想听(哭】

【想听主播叫亲爱的呜呜呜呜】

【亲爱的亲爱的真的想听主播叫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观众***打赏了一朵焰火,积分+100。】

【观众***打赏了一朵焰火,积分+100。】

【观众***打赏了一朵礼花,积分+50。】

……

看到后面大面积一连刷屏的的弹幕,池殊眨了眨眼,薄唇抿起,似乎在犹豫着。

片刻,青年的声音缓缓响起:“嗯……好吧。如果是你们。”

弹幕刷得更凶了。

他的眼睛成色漂亮,浅淡的虹膜如同琉璃,一旦与它对上,就再难移开视线。

池殊随手将沿着侧脸滑落的长发捋到耳后,入镜的指骨漂亮而纤长。

而后,青年弯起眉眼,唇瓣张合,吐出轻柔的字眼,犹如咬一颗甜味的蜜糖,嗓音带着些似笑非笑勾人的味道。

“亲爱的。”

弹幕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一次能有主播让我有心动的感觉,主播太会了呜呜呜】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主播真的好涩我疯狂舔舔舔】

【我宣布,我就是主播的狗,谁也别跟我抢】

【明明主播过副本的时候是个冷静又可靠的帅锅,怎么营业起来突然就变那么涩,但我好爱啊啊啊】

【刚才那一幕已经保存了打算反复狂舔主播的美貌】

【老婆你好辣斯哈斯哈】

【观众***打赏了一朵焰火,积分+100。】

【观众***打赏了一颗礼炮,积分+500。】

【观众***打赏了一颗礼炮,积分+500。】

……

得到满意的反馈,池殊也没了继续留在直播间的必要,脸上一面露出微笑,手上动作却迅速且无情地关闭了弹幕。

直播间内顿时一片惨嚎。

【啊?不是?这就下了?】

【泪,流了下来】

【主播都不多留一会儿,真的就营业完就退啊】

【无情的男人呜呜呜呜】

【可恶,已经被这个男人狠狠拿捏了】

【主播好心狠但我怎么突然更喜欢他了】

【虽然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给他投礼物的手】

【观众***打赏了一颗礼炮,积分+500。】

【观众***打赏了两朵焰火,积分+200。】

【观众***打赏了一颗礼炮,积分+500。】

……

池殊站起身来,顿时感到一阵晕眩,他连忙扶住梳妆台,不让自己眼前一黑倒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缓了一会儿,他点开身份卡,看着多出的“特殊状态:失血”一栏,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似乎是被上了负面效果。

他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纱布,中央已经被渗出的血洇成淡粉色,伴着若有若无的疼痛。

池殊一圈圈解开了它,苍白的皮肤上,一道深红的伤痕横在手腕,还在不断渗血,没有愈合的迹象。

新伤吗……

他把绷带缠了回去,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房间和进入[特殊场景]前的几乎别无二致,看来这里就是塔瑞拉的住房。

简单地搜寻了一番,池殊在柜子的最下层找到了一些凌乱的手稿。

它们并没有按时间排序,更像是主人临时写下的随笔,有的纸页已经残缺,字迹也凌乱得难以辨认。

入目的第一句话就令池殊瞳孔微缩。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清晰地、难以逃避地意识到一个真相,哪怕那多么残酷,就如同这该死的世界,令我深深地无力与痛苦——

我是个男性。】

他连忙往下看去。

【自出生起,我的衣柜里便永远堆满了裙子,巨大的镜子前全是精致的首饰。

她亲手打理我的头发,为它装点上美丽的花,不让任何女佣经手它。

她热衷于买入一切她看中的衣物——即使在家中最窘迫的时候——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一件又一件地试穿它们。

也许是那逐渐被岁月侵蚀的容颜与变形的身材打击了她,常常地,我能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伴着歇斯底里的哭泣。

那些她不穿的衣物自然全给了我。她剥光我的衣服,亲手为我穿上它们,然后将我放在镜子前,温柔地抚摸我的脸蛋,赞叹着我的美丽,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只廉价的洋娃娃。

每当我想拒绝,她就会疯了般地打我,将房间里能看到的任何东西砸到我的身上,又在之后伏在我的脚边痛哭流涕地忏悔。

几日之后,她又会忘了所承诺的一切,继续在我的身体上添加伤口。

她那毛骨悚然的执念令我害怕,日复一日,我终于学会了如何伪装一只被剥离情感的人偶,双眼空洞地任由她摆弄,露出她所喜爱的,“淑女的笑容”。

这时她会那些腻烦乏味的词句,一遍又一遍地夸赞我的美貌,如果我的表现好,晚上就有了上桌吃饭的权力。

没有为什么,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女儿。

而在我出生后,她永远丧失了生育的能力。】

【我的家族,兰朗家族,曾是王室中最为辉煌的一支贵族。

但盛极而衰的命运却在数年前咬住了我们的尾巴,它们像蛀虫一样爬上来,吃空了里面的果实,连那一丁点难啃的核也不放过,最后不留体面地撕开了最外面的那层遮羞布。】

【兰朗家族的人都有疯病。

我的父亲在我出生前大笑着在火海中自焚而亡,我从未见过他一面,自外族嫁来的母亲也变得疯疯癫癫,我的哥哥阴晴不定,举止喜怒无常,他可以上一秒温柔地摸我的头发,下一秒把我的头狠狠往墙上撞。

那么我呢?我呢?我也是个疯子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但即使没有,我想,也离它不远了。】

【它说他叫派克,派克,神明的侍者,侍奉至高无上的██,那位只在最古老的禁书里,以零星的字句提到的神。

它那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我,我看到自它的身后伸出无数黑色的触手,每一根仿佛都有着独立的生命,它们用我无法听懂的尖锐的声音交谈。但我一点也不害怕。

派克以绝望为食,人类的痛苦是最美味的佐料。它说很乐于“拯救”像我一样的人。

我问它是否所有人生来注定不幸,它发出古怪的、沉闷的笑声,仿佛声带的另一头连接着深海。

“并非如此。‘小姐’。”

“命运注定不公,而伟大的██会平等地向每一位行于绝望迷域间的人类投以注视,只要你承受得起的代价。祂会帮助你。”】

【我的哥哥,我亲爱的哥哥,佩利·兰朗,他让我半夜前去他的房间。

我或许能猜到他想对我做什么。

从他每当看向我时几欲穿透我皮肤的炽热视线,从他抚摸过我头发时突然加重的力道,从他那突然伸进我衣裙里滚烫的指尖,从他偷走我的衣物疯狂嗅闻时双眼猩红的模样……

那天晚上,我所剩无几的情感再一次从体内剥离。

我的灵魂木然地游荡在这座空荡的城堡,里面贵重的家具很多都已经变卖,许久无人清扫,爬满了老鼠与虱子。

就像我的生命。】

【当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后,前往无人的院落,用荆棘刺破中指,他们的血液会引来恶魔。

——摘自《███》

注:这是兰朗家族生来便背负的诅咒。】

【最终我将这一切的根源归咎于家族的衰败,不论是我日益痛苦的精神,他们的歇斯底里,亦或是来自那些贵族尖利刻薄的窃语……就如同名为贫穷的病症能招致世间所有的灾祸一样。

我长久地、麻木地跪倒在地面,荆棘疯狂爬满我的身体,我的鲜血开出花朵,它们艳丽而邪恶,果实中孕育着蠕动的触手。

那熟悉的、庞大的影子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说。

“我们祈求繁荣。”

……】

【祂允许了。

祂将赐予我“契机”。

而我永久地失去了██】

……

池殊将看完的手稿整理好,放回了原位。

这个[特殊场景]的脱离任务是需要他正确回答一个问题:塔瑞拉的真正心愿是什么。

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最为浅显的便是“祈求家族的繁荣”,当然,也有可能是摆脱那个令他窒息的家。

不过池殊清楚,真相绝不会这么简单。

他若有所思。

恶魔给予塔瑞拉一条“契机”,应该指的就是让他嫁给有权势的伯恩,以换得家族的繁荣,那么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隐隐觉得,塔瑞拉的死亡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门口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外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塔瑞拉小姐,请允许我进来。”

池殊盯了那扇门几秒,说了声“请进”,而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并没有改变,但这似乎并不影响这里npc对他身份的判定。

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那名为玩家们送餐的女仆。

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分别摆放着银质的盘子、一把刀、以及纱布。

她瞳孔放大,里面布满血丝,面容苍白而亢奋,投向池殊的视线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

他立刻就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

这里是塔瑞拉生前的场景重现,获得禁书的女仆渴望拥有像塔瑞拉一般美丽的容颜,故而每日都会自他的身上取血。

这似乎是设定好的剧情,池殊无法拒绝。

青年任由对方颤抖的指尖解开手腕上的纱布,刀锋在他的皮肤上轻轻一压,伤口立即扩大,比正常颜色更淡的血液流了出来,淌落到银盘上。

并不疼,但鲜红刺得池殊一时眼晕,他忍不住撇过了头。

由于身份卡的设定,他现在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了。

“公爵在哪里?”池殊问。

“我已经同您说过,公爵暂且还不想见您,您最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乱跑。”

女仆专注地盯着他流血的手腕,双眸失焦,几近出神般地喃喃道:“这里很危险,小姐,一旦触犯禁忌,谁也救不了你。”

很快,鲜血铺了银盘薄薄一层,女仆仔细地给他包扎好伤口,双手捧着容器离开了,仿佛那是这世间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失血过多,池殊按着额头缓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打算去外面找找线索。

这里是在玩家进入之前的森地洛林堡,或许,会有更多不一样的发现。

沿着暗红的楼梯,池殊缓缓走下了二楼,在拐角处,忽然听见有人谈话,人声越来越近,似乎在朝他走来。

他连忙躲进了角落的阴影,悄悄探出头,看到有两个仆人打扮的女子,正穿过一楼的大厅。

“昨天公爵回来了。”其中一个说,“你有听见吗?来自地下的……声音。”

“我听见了……”另一个压低了嗓音,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响……地下……二层……”

池殊微微一愣。

这座古堡内,竟然还有地下二层?

昨天他在地下一层转的时候,可从来没有看到还有其他的通道。

“出去了……他又带回来……一些……”女人的声音很轻,字句模糊,“之后还会有……”

“活……很多……”

池殊微微蹙起了眉。

一些……?

还会有……什么?什么活……?

两人朝他的方向缓缓走近,放低的嗓音变得清晰起来。

“你听说了吗……一种奇怪的病,得了它的……就像瘟疫……王室很多人……”

“……恶魔的诅咒……”其中一人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四处看了看,“不能受伤……血无法止住……”

“……恐慌……死人……很多很多……”

“紫红色……皮肤……全是洞……”

之后零星的字句再难捕捉,两人渐渐远去,池殊的身影自角落走了出来。

他来到窗前,看见外面浓黑无光的天色,但花园中的蔷薇却红得诡异,它们摇曳着,像一只只朝他招手的鲜红手掌。

耳边响起了空洞的钟声。

池殊连忙回头看向墙壁上巨大的挂钟,古铜色的指针正指向罗马数字十。

钟声很快敲响了十下。

古堡内的长夜彻底降临。

但他清晰地记得,在刚到一楼时,时针才堪堪走过八。

池殊突然意识到,特殊场景内的时间流速,是不正常的。

如果自己扮演的身份“塔瑞拉”没有同场景中的重要人物或线索互动的话,时间流速就会变得飞快,这逼迫着身处其间的池殊尽快寻找线索,在有限的时间内。

不能再拖了。

古堡的大门并没有锁,他走了出去。

他来到蔷薇花丛间,这里很安静,黑暗犹如海绵吸食了一切声音。

不远处立着几只坟包与十字架,池殊数了数,坟有六只,十字架有七个,其中一个的影子上挂着绞死的人。

第23章 七日丧钟8 “您拥有灾厄般的美丽”……

池殊将麻烦的裙摆撩起, 半跪下来,照着塔瑞拉手稿上所写的办法,用荆棘刺破了左手的中指。

红色的血珠冒出, 顷刻就被荆棘吸食干净。

它们如有生命地缠绕上他的指尖,钝刺缓慢地陷入他的皮肉, 耳边仿佛传来满足的喟叹。

一阵风吹过,原本细微摇晃的蔷薇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们的颜色似乎更加鲜艳了, 一条条猩红的液体沿着花瓣流淌下来。

池殊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花, 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的手撑住地面,勉强维持了平衡。

此时此刻, 他的大脑像是被棉花塞住, 身体的虚弱影响了他的思考。

耳边传来沙沙的响声, 仿佛幼虫啃咬血肉。

他发现, 自己身下的影子开始膨胀,抖动, 从边缘探出一条条触手状的东西,很快, 一只黑色的怪物自其间蜕生出来。

它黏液般无定形的身躯缓慢地聚拢, 最终形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的影子, 身穿漆黑的燕尾服,头戴礼帽, 光滑的面孔犹如灰雾, 没有五官。

它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声音无比低沉,如同发自最深的黑暗。

“晚上好, 我们又见面了。美丽的‘小姐’。”

“或许,我该唤你‘公爵夫人’。”

“你这次又想向祂祈求什么呢?——不过,恕我直言,你的身上,已经没有可交换的东西了。”

阴冷可怖的气息席卷而来,对方身下庞大的阴影蠕动着,不时探出几根触手,如同恶魔狰狞的獠牙。

池殊的眼前突然跳出一行提示。

【请注意,你的话语应当符合人设,一旦npc怀疑值提高,本身份卡将作废,直接判定玩家在特殊场景内死亡。】

符合人设……

他眸色微动。

那么很多事情就不能直接问出口……只能以一种迂回的方式,来获得线索。

半跪在地的青年微微仰起头,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

“怎么,伟大的祂不是会平等地朝每一个身处于绝望中的人都投来注视么,作为祂的侍者,你刚才的话,可不太妥当。”

那一瞬间,它黑暗的影子明显僵硬了一瞬,随即,半俯下身躯,拢起不断生长又消失的手指,朝天际做了个怪异的手势,像是在请求谁的宽恕。

“您说的对,是我僭越了。”

它转身,灰色的面孔直直地朝池殊看了过来。

“但您与我的交易已经完成,我只负责在您生命的最后取走灵魂,这是我们早已约定好的。”

对方虽然没有眼睛,池殊却能感受到来自它的冰冷注视,那视线仿佛穿透他的身体,无孔不入。

“派克,你在指责我的失礼么?”

他的唇瓣紧紧抿起,攥紧的苍白指尖显示出不平静的内心:“是的,我的身上已经没有可交换的东西,那是因为我早已向主献上了我的所有,完完整整,毫无保留。祂会拯救一切真正信仰祂的人,当他们身处于痛苦与迷惘里,不是么。”

派克朝虚空深深行了一礼,口吻里带着敬畏:“祂乃至上的命运之主。祂从来清楚,人类命运生来不公,若弱者无法自救,那么信仰祂,将会成为唯一的出路。”

它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弱小的人类。

相较于它,对方的身躯实在太过纤细、柔弱,它能看见,他的生命虚弱得犹如即将熄灭的残烛,但脊背却倔强地挺直着,眼眸中闪烁着某种东西。

某种人类所独有的东西。

派克道:“好吧,作为交易的赠品,您可以问我三个问题。当然,我也有选择是否回答的权力。”

青年半跪在如血的花丛间,黑色的衣裙铺散开来,如同休憩的蝴蝶。

他问:“你不会说谎吧。”

“如果我选择回答,那么就不会。”派克说,“现在,您可以开始提问了。”

池殊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短暂的思索后,缓缓说出第一个问题。

“我家族中的人是否已获得了繁荣?”

“自然。”它沙哑的语调夹杂着一丝怪异,“兰朗家族将永久地繁荣下去,一切族人都已获得永恒的幸福,因为您的牺牲。”

池殊微微一愣,忽然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一处漏洞。

他忍不住问。

“他们……”还活着吗。

不,不对。

最后的半句话被他及时咽了回去。

不能这么问。

如果真相是他猜的那样的话……

片刻,青年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那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这次派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您很美丽,”它补充,“灾厄般的美丽。但您的内心千疮百孔。您曾经对我说,兰朗家族的所有人,血液里都流淌着疯狂的因子,我想,这句话很适合您。”

闻言,他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敛了下去:“我知道了。”

“最后一个问题。”池殊的视线直视向那张灰色的面孔,一字一句,“通往古堡五层的门,该如何打开?”

几秒的死寂后,黑影开始缓慢蠕动,男人的皮肤变得满是褶皱,巨大的身躯坍缩下去,与影子融为一体,如同粘稠的黑色沼泽。

“走入四楼尽头的左侧房间,找到右数第二只柜子,最底下的那一层,钥匙就在那里。”

派克消失了。

月亮在这时自云层后升起来,灰冷的光打在青年的身上,照亮他指尖的伤口,以及手腕上被淡红洇湿的绷带。

血还在自那里缓慢地渗出,没有一丝一毫愈合的迹象。

池殊站了起来。

通过派克的回答,他的心头已经大致有了猜测。

不管是塔瑞拉向恶魔的祈求,亦或是他在公爵古堡内的死亡,都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最后一个问题纯粹出于他的个人私心。

池殊之前就发现,五楼门上的锁无法以普通的手段打开,除非使用特定的钥匙,就和二楼住客房间的门一样。

那会因为担心有怪物藏在门背后,他没有进去,现在正好打算趁这个机会,去五楼看看。

池殊穿过一楼大厅的黑暗,沿着暗红曲折的楼梯缓缓而上,一侧烛台上的火黯淡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身上的裙摆又长又宽,没走几步就会绊到脚,走到二楼,池殊实在受不了了,干脆从商店里兑了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就把长及脚踝的裙子剪到了膝盖以上,变成了中短裙。

下身的重量瞬间减轻,池殊轻松了不少。

剪完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忍不住四周看了看,像只鬼祟的小猫。

这儿没有人,应该……不会有人设崩塌的风险吧。

池殊继续往上走。

没有了长裙的负担,他的速度稍稍快了一些,但因为身体上的失血debuff,每走几步就得扶着扶手歇一会儿,望着面前漫长没有尽头的楼梯,池殊都怀疑自己会在到达五楼前直接晕过去。

走入四楼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冰冷的钟声,空荡,悠远,接连敲击了八下。

池殊身形不由一僵。

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越来越快了。

他不知道这个场景内的塔瑞拉会在何时“死去”,但一旦死亡,就昭示着他探索的终结,他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有用的线索。

长廊内只余下池殊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站在尽头的门前,试探着拧动把手。门,竟应声而开。

没有上锁。

他记得薛琅同他讲过,四楼里只有一扇没有上锁的门,是儿童房,但这显然不是儿童房,房间内的陈设和他之前看到的那些都不一样,更宽敞,也更加古朴阴森。

家具的型号都很大,矗立在阴影中时,如同暗中蛰伏的怪物。

池殊走了进去,很快就找到了派克所说的那只柜子,蹲下身,拉开了最下面一层的抽屉。

一把银色的钥匙映入眼帘。

池殊拿起了它。

旁边跳出系统的提示。

【获得任务道具:五楼的钥匙。

物品介绍:一把只有公爵才有的钥匙,除了它,没有任何办法能打开那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锁,正好防止了某些喜欢用小手段的人闯入。

还等什么,带上它赶紧跑吧,虽然谨慎的公爵藏了很多这把钥匙的复刻版,但一旦被他发现少了一把,你就等死吧。】

池殊·喜欢用小手段的人:……

不管在哪里,这个游戏的文案还是那么抽象。

他出了门,沿来时的路往回走,根据钟声,现在应该是白天,但窗户外一片漆黑,没有丝毫的光亮,古堡内的事物仿佛仍在沉睡,死寂笼罩着这里。

楼梯间内,池殊一步步顺着阶梯向上走去。

他即将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那扇高大老旧的木门正立在楼道的尽头,烛油无声燃烧,照出门上黑红的痕迹以及或深或浅的抓痕。

钥匙对上锈蚀的锁孔,插入,拧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锁被打开,门缓缓裂开一条缝隙,如同怪物张开了嘴巴。

池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他小心地走了进去。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一片黑暗,四周零星分布着烛台,阴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浓稠得仿佛化作液体流进气管。

池殊感到脚底有点粘,低头看了看。

这时候,他才发现,脚下的地面不是均匀的黑色,而是被无数拖行的血渍染成的暗红,它们牢牢地凝固在石砖上,像变质的糖浆。

这里摆满了画作。

不仅是墙上,随处可见的木支架上,乃至连天花板上都是画。

画面上大片的猩红刺得池殊一阵眩晕,他试图把视线从上面移开,但密密麻麻的油画几近摆满这个空间,上面或是腐烂的躯体,或是睁开的眼睛,看着它们,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尖利的惨叫,血肉的浪潮将他给淹没。

池殊忍不住想到四个字:精神污染。

并不是平常开玩笑的那种用词,这里的画,真的能造成这种效果。

空间内突然响起了女人的哼歌声。

空灵、幽冷,如同鬼魂慢慢飘荡,将模糊的歌词顺着阴冷的气息传入耳朵,但绝不是幻觉。

那一刻,画面上的东西仿佛活了过来,池殊呼吸微窒,想要后退,但这里四处都是油画,避无可避。

它们仿佛在朝最中央的青年缓缓聚拢。

池殊面容苍白,小心地在画架间穿行着。

忽然,他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只见几只并排摆放的敞开铁罐,里面分别盛着黑红色的鲜血、半凝固的脂肪,以及灰白的脑浆。

冷意在心底蔓延。

这里的画,全都是用人身上的东西画的。

尸体便是画的颜料。

其中一幅油画旁放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木质的手柄连接着金属,上面凝固着斑驳的血点,池殊拾起了它。

眼前跳出一行行提示。

【获得C级道具:油画刀。

物品介绍:顾名思义,一把用来把油画铲掉的刀。虽然它是一把刀,但只能用来铲油画。它的作用是,你可以用它把一切油画都铲掉。

……好吧,这么说可能有点歧义,换种说法,对于副本里那些“特殊”的画作,这把刀有着奇效。】

他将道具收好,看到角落里那一扇隐藏在阴影中的门,女人的声音,似乎就是自那里传出。

池殊一点点朝那里走近。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狭长的暗红的缝,空洞的歌声越来越清晰,但歌词却难以分辨,它们自耳朵旁轻轻滑走,只余冰冷的回音。

他的眼睛贴上了门缝。

里面的光是如血的猩红,天花板,四壁,地板,仿佛都涂抹着血。

房间的中央,坐着一个女人。

不,准确来说,是顶着人头的一副骷髅。

她背对着门,头部完好无损,长发遮挡到腰际,但脖子之下,却是白森森的骨架,没有一丝一毫血肉的填充,惨白的五指间拿着一只画笔,一边哼歌,一边在面前的画板上涂抹着。

待池殊看清了些,才意识到,她手中的画笔,也是骨头做成的。

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拖行声,尸体的身躯被一格一格地拖上楼梯,关节摩擦过地板,脚步在朝这里走来,就和那天他在四楼经历的一样。

池殊心头一跳。

女人似乎听见了,歌声立刻停了下来。她起身,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脸庞。

池殊连忙后退了半步,腿不小心碰到画架,发出咔嚓的声响,幸好,外面越来越大的脚步声将他这里的动静给掩盖。

他飞快寻找着这里躲藏的地方。

墙角处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箱子,高度到他的腰部,池殊连忙走过去,费劲地推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脚步停在门口,背后传来锁眼转动的声音,来不及多想,池殊直接翻了进去。

箱盖在他的头顶合上。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刚进去的那一瞬间,池殊就有些后悔了。

身下躺着几具已经发硬的身躯,冷得像冰,全是尸体。

他将手电的光线调到最低,打开的那一刻,一张双目暴凸、面容肿胀的青白面孔冲入视野,青年呼吸微窒,身子往后靠了靠。

借着手电的光亮,他发现箱中一共有六具尸体,有男有女,他们的尸首都还算完整,衣服上都有磨破的痕迹,看样子是被公爵一路拖到这里。

箱子很闷,池殊小口呼吸着,以防生生窒息在里面。

耳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响。

池殊将耳朵贴上箱体,一片死寂间,他听见了男人自胸腔深处发出的、沙哑的嗓音。

他吐了一个含糊的音节,像是在叫女人的名字。

“钥匙……”

男人的字句模糊不清。

“入侵者……”

池殊的心跳微微加快。

公爵已经发现有人偷走了他的钥匙。

下一刻,他清楚地听见脚步声再度响起,而后越来越近,目标明确地朝他所藏身的方向走来。

池殊有些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手电昏暗的光芒染上了血,显出一种诡异的色泽。

他的视线对上周遭尸体们大睁的、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睛,它们或躺或坐,此刻都在直直注视着他,池殊的脊背悄然出了一层冷汗。

木箱被一只蜡白的大手掀开。

阴影笼罩,伯恩公爵的上身探了进来,而后久久定在那里,像是在检查尸体。

青年的身躯藏在尸体下,透过它们重重叠叠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一点外面的东西。

池殊控制着自己的心跳,让它平缓得微不可闻,时间犹如静止,他看不见公爵的眼睛,却感到对方冰冷的注视。某个瞬间,他都有种自己被发现了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阴影缓缓移开。

下一刻,伴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池殊身体一沉,胸口被压得险些碎裂。

又有一具尸体被扔了进来。

木盖重重合上,视野重新陷入了黑暗。

池殊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躺了很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一点外面的动静,才吃力地将自己身上的尸体搬开。

浓郁的尸臭已经令他的嗅觉近乎麻木,箱子内的氧气含量已经变得很低,他有些艰难地呼吸着。

巨大的箱子被从里面缓慢顶出一条缝隙。

片刻,箱盖彻底被打开,一只苍白的手抓住箱沿,而后用力。青年费劲地将身体从里面弄了出来。

池殊倚在墙角,无声喘息,他的发丝已经凌乱,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失血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他蜷缩着缓了半晌,才勉强站起。

耳边又隐隐约约地回荡起了女人的歌声。

那一头房间的门现在正半开着,远远地,池殊能看见一道只余骨头的影子,猩红的血光里,她纤细修长,长发及腰背对着他。

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出了这里。

几乎在五楼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池殊撑住膝盖,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半晌,他扶着墙,一点点下了楼梯。

楼梯上多出了暗红的血迹,一路蜿蜒向下,仿佛没有尽头。

池殊顺着它往下走,到二楼的时候,伴着一道急匆匆朝他靠近的脚步,他看到女仆正自走廊的一头向他走来。

她皱着眉,一把抓住他的手。

“您怎么在这里?快点和我回去。”

池殊任由对方连拖带拽地拉着自己上了楼,回到了塔瑞拉的房间,桌面上已经摆好了银盘、小刀、与纱布,看来对方要进行新一轮的取血。

女仆的眼中闪动着他熟悉的狂热的神色,她几近虔诚地捧起那只苍白无力的手,解开纱布,看着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流入银盘。

池殊并不疼,看来游戏特地调低了他的痛觉,还算有点人道精神。

他歪头盯着对方,忽然问:“这是第七天吗?”

此时此刻,女仆仿佛已经感知不到外界,她浑浊的双眼一片空洞,只是凭本能回应着:“没错……”

她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池殊轻轻挪开视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女仆也不纠结,继续蹲在他的身前,用癫狂的目光死死盯着手腕上流血的伤口。

银盘中的血液缓慢地汇聚着。

“太慢了……太慢了……”

她一手揪着大把落下的头发,自言自语着,那颤抖的枯瘦的手仿佛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把小刀,在塔瑞拉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更深的伤口。

池殊安静地打量她。

女仆的眼里燃烧着狂喜,放大的瞳孔紧盯着对方越来越多流出的血液,不肯放过一丁点的细节。

血很快就在盘子底部铺了浅浅的一层。

她面上的喜悦一点点消失殆尽,痛苦地抱住头,像与什么进行着抗争:“可是还不够……不够……还要更多的……血……”

她哆嗦地举起尖利的小刀,指向神色平静的青年。

突然间,池殊问道:“下一批客人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或许五天……或许十天……或更久。”

她喃喃着,瞳孔扩大,眼睛失神,不住地用刀在他的身上比划,仿佛在犹豫。

池殊看着她,问出了下一个问题:“谁给你了那几张纸?是你偷的吗?”

女仆猛然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胸脯剧烈起伏,脸庞因怒火而扭曲,几近尖利地喊叫道:“没有偷!是我捡到的!”

下一刻,她浑浊的眼瞳里闪过凶狠的神色,刀尖直直朝池殊刺去。

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几秒之后,系统格外冰冷的提示音回荡在耳畔。

【特殊场景[皮囊之下]已结束。】

【请玩家回答:塔瑞拉的真正心愿是?】

池殊闭了闭眼,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而后,一字一句缓缓道:“毁灭。他的心愿是,将死亡与绝望平等地带给每一位王室中的人。”

第24章 七日丧钟9 带走我,成为我,杀死我,……

是的, 毁灭。

在进入特殊场景的一开始,游戏就给出了“塔瑞拉祈求家族繁荣”的提示,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 但这其实,是对玩家的一种错误的诱导。

池殊是在看到塔瑞拉的手稿时觉察不对劲的。

他在那个压抑的家中饱受身体与精神的虐待, 绝望到了极点,最后召唤恶魔, 提出的心愿竟然是“祈求家族的繁荣”。

这一点, 太奇怪了。

哪怕是再善良的人, 身处于那样的环境下,恐怕也会被逼迫着进行反抗。更何况,池殊从来不觉得故事的主角塔瑞拉, 是朵柔弱无害的菟丝花。

他与恶魔派克的交易, 绝非祈求家族繁荣那么简单, 不然的话, 也不需要向那位邪神献上自己的灵魂。

他所真正谋求的,远比显露出的更多。

有关塔瑞拉, 池殊的心头原本也只形成了一个大致猜测的雏形,直至最后同女仆的那番短暂的对话, 才让他真正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并推导出了最终的结论。

——他以灵魂为代价, 将兰朗家族的诅咒带给王室中的所有人,并赋以自己的血肉某种特殊的能力, 不断将灾厄传播给食用下它的人。

通过身份卡, 池殊得知,兰朗家族中的人生来背负“一旦受伤就会失血而亡”的诅咒,类似于现实中的“血友病”, 但他们的祖先或许付出了某种代价,将诅咒自身上移除,但并没有完全抹消。

直至家族衰败,痛苦的塔瑞拉招来邪神的侍者,令家族的诅咒重现世间,并使其感染整个王室。

画片背后诗行的末尾写道:“人们将永远露出微笑”。

在这世上,有什么是“永远”的呢?池殊想。一切事物皆会随时间消逝,除了死亡。

塔瑞拉痛恨自己,痛恨家庭,痛恨贵族,乃至痛恨上了整个腐朽的王室,故而他要亲手将毁灭带给这些人,无辜也好,罪恶也罢,在死后,他们将永远从这个世界解脱。

恶魔派克回答池殊:“一切族人都已获得永恒的幸福”。

因为他们已经死去,自然就获得了“永恒的幸福”。整个王室都将走向毁灭,在史书上,兰朗家族定格在了最为辉煌的时刻,同样得到了“永久的繁荣”。

那张画片上,除了塔瑞拉,其余三人的模样都是不正常的。

父亲面孔缺失是因为塔瑞拉从未见过他,吊死的母亲对应十字架上绞死的人影,至于身体化作骷髅的哥哥,应当也暗示着他的死法,只是池殊目前还没有找到。

常年生活于古堡内的女仆,为何会突然获得来自“禁忌之书”的残片,池殊猜测,这也是塔瑞拉的手笔。

他让女仆“意外”捡到那几张记载了邪法的纸,将女仆对美貌的追求无限地扩大,几近到了疯狂的程度,而后诱使她杀死自己,将自己的身躯切割,混入饭菜之中。

塔瑞拉的尸体被藏在床板之下,在玩家们来之前,或许还有其他的客人到过这里。

他的身体不知死了多久,但至今没有腐坏的迹象,而苍白的肉块也仿佛源源不断,从未减少。

池殊暂且还不清楚食用下那些肉会发生什么,根据套路来说,大抵是被精神污染之类。

无疑,这座古堡内的所有人都被污染了。

无论是女仆,厨师,管家,还是公爵,这古堡内的所有人,乃至整个王室,都已然彻底踏入塔瑞拉为他们安排好的陷阱,永远永远也无法逃脱。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几乎在话音刚落的瞬间,池殊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很轻,很浅,短暂得就像错觉,紧接着,系统机械的嗓音回荡在耳畔。

【回答正确。】

【恭喜玩家通关特殊场景[皮囊之下]。】

【恭喜玩家获得:塔瑞拉的灵魂残片。

支线任务:缺失的人像,进度:90%。

副本当前探索度:40%。

共计奖励存活时长:三天,望玩家再接再厉。】

【临时身份卡[塔瑞拉]已转化为特殊身份卡,仅限当前副本内使用,请及时查收。】

池殊进入身份卡一栏,发现这里多了一张灰色的卡片。

他点了进去。

【身份卡

姓名:塔瑞拉

身份:伯恩公爵待嫁的第七任新娘;兰朗家族的末裔;██的信徒

有效时长:本副本内无限

(一旦启用,玩家将无法在本副本内启用任何其他身份卡,直至死亡或游戏结束)

基础危险值:??

介绍:他们惊叹我的容貌,夸耀我的礼仪,赞美我的良善。

当我穿上华丽衣裙,抹上艳丽妆容,站在镜子面前,久久地、陌生地凝视着镜中那个微笑的人影,我不禁发问:

“你是谁?”

若命运注定不公,便击碎它。若弱小也算罪孽,便将罪责归咎于世界。若人生来不幸,便让死亡作为唯一妥协的手段。

“你大可质疑我的所作所为,鄙夷我的恶毒,唾弃我的存在,我自会奔赴地狱,愿苦难佑你们上天堂。”

——亲爱的:

我看到你。我听到你。我闻到你的气味。但我无法触碰你。

从未有人真正穿透我的皮囊,看见其下的黑暗与罪恶。除了你。

我期待着,期待着,在某个时刻,你会呼唤我的名字,带走我,成为我,杀死我,吃下我,与我融为一体。

自最深的地狱里。】

卡片的背景是一名少年的半身照。

他卷发及肩,肤色苍白,肩颈纤细,生得雌雄莫辨,一双眉眼尤为深邃秾丽,玛瑙般殷红的眸子正直勾勾看着池殊。

某个瞬间,美少年似乎冲他轻轻一笑,邪恶而艳丽。

特殊场景结束,池殊回到了副本里的房间。他回神过来,视线停留在画片背后短诗的最后几行。

【我的身躯卧在她的身体下

头颅长出花朵

吊死罪人的十字架插入我的脖子】

他若有所思。

自己现在已经分别收集到了塔瑞拉的肢体碎片与灵魂残片,“缺失的人像”任务达到了90%,那么剩下的10%,大概就是找到对方的头颅了。

诗中的提示很明显,塔瑞拉的颅骨埋在蔷薇花丛间,第七个十字架的位置之下。

只是池殊暂且还不完全清楚那个十字架出现的时间,倘若只在二十二点之后现身,那就有点麻烦了。

最后环视了一眼略显空荡的房间,池殊走出了房门。

面前依旧是熟悉的走廊,只是格外安静,在另一头搜集线索的薛琅与许巍他们也没了声音,池殊的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妙的感觉,往回走去。

他来到四楼的入口附近,发现两扇被他撬开的门已经关上了,池殊试探地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

一切都静悄悄的。

……难道他们已经走了?

这里没有钟,池殊也不知道确切是几点,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先下楼去看看情况。

一路来到一楼,池殊先看了一眼墙上巨大的挂钟,老旧的时针已经走过了数字五,即将碰到六的一角。

他微微一愣。

竟然……已经晚上了。

自己刚才经历的特殊场景模糊了时间的流逝,只是一晃的功夫,副本便从白天过渡到了黑夜。

池殊打算在一楼稍微转一会儿,等到晚上六点的钟声敲响玩家集合后,再向薛琅问问情况。

片刻的等待后,幽远的钟声回荡在古堡,昭示着晚餐时间的到来。

餐室里,薛琅一见他,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几乎强硬地将池殊拉到房间外无人的角落,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语气中难掩意外。

“你没出事?”

池殊:……你好像很希望我出事。

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的不妥,薛琅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我上午在那呆了没多久,管家就上来了,我赶紧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等他的脚步声往走廊深处走去后,连忙趁机离开了四楼。”

“你那时不是一个人在那头找线索么,我就有点……咳……呃,一点点担心,一直等到中午,你也没来……哦对,和你一样没来的,还有另一个玩家,据说凭空消失在了画廊,于是他们都猜测你们可能是遇害了……”

说着说着,薛琅忽然不快地扫了他一眼:“下午我又去了趟四楼,你人倒是没找到,差点又被那只麻烦的小鬼缠上……嘶,先说好,我是去那找线索,只是顺便、顺便找找你的下落而已。”

“所以你到底去哪了?”

池殊把进入特殊场景的经历同薛琅简述了一遍。

当然,他刻意省略了女装部分。

听完之后,薛琅的脸色已经由最开始的阴沉变得苍白,某个瞬间,他真的很想一边疯狂摇晃池殊的肩膀一边问他为什么能从始至终做到这么淡定的。

看着薛琅奇差的脸色,池殊目露关切:“你怎么了,这里也不热啊,怎么在流汗?”

薛琅:……

还没等他来得及想好托词,便听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问:“对了,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挖坟?”

那口吻,随意得仿佛邀请人出去玩似的。

薛琅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张开嘴,发出了一个“啊?”。

挖坟?

晚上?

不是,朋友,感情你那会儿说的话是真的啊。

他见过为博取流量作死的玩家,但作死到这种程度的,还是第一个。

女仆推着餐车走入了餐厅,池殊也拉着一脸麻木仿佛灵魂出窍的薛琅回到了位置上,收获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在玩家们的眼里,七号位置上那个本应“死”于不测的青年,在晚上竟然又完好无损回来了,说不好奇对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是假的。

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池殊的许巍瞳孔微缩。

他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掩饰下眼底蔓延的阴翳。

他还以为池殊已经死在了四楼。

没想到……

看来对方的手段,远比想象的更多。

池殊坐在位置上,并不打算主动说什么,仿佛没觉察到来自四面八方隐秘查探的视线似的,神色自若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片刻,终于有一位玩家忍不住开口了:“那个,七号位置上的先生,你中午没有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吗?”

闻言,池殊终于放下手里的面包,抬起头来,目光环视过圆桌前玩家们各异的脸庞。

他的回答很干脆:“没错。我去了四楼。”

这话一出,好几个玩家的脸色变了变。

四楼,可是那名管家明确禁止踏足的楼层。

正因如此,他们的步伐顶多只敢停留在三楼的画廊,在入口处,远远地、小心地望一眼那看不见尽头的暗红楼梯,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仿佛多看一秒就会被怪物盯上。

他们将其视为触碰即死的恐怖禁区,绝不敢多走半步。

异渊游戏内,一半左右的玩家抱的念头非常纯粹,只想在满是鬼怪的副本里存活下去。

在他们的心中,始终谨记着“一旦违反规则,就会被鬼怪盯上”的守则。

他们不愿去冒更多的风险,仅剩的选择便是呆在较为安全的区域内,或是榜上一个游戏经验丰富的“大佬”,一遍又一遍祈祷着鬼不要找上自己,在恐惧中煎熬地捱到副本结束,如果他们有幸能活下来。

而青年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令几乎所有的玩家神色骤变。

“我进入了特殊场景。”

特殊场景,是比副本本体难度更高,更为凶险的存在,其触发的条件极为苛刻,生还率更是低得恐怖,但同样的,也伴随着更多的信息与线索。

缄默的气氛里,池殊继续吃起了没啃完的面包,神情自然,全然不顾自己刚才扔出的重磅炸弹会在玩家间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一道声音缓缓响起。

“池先生能进入特殊场景还能全身而退,已经证明了有着非比寻常的实力。不过我很好奇,你在那里碰见了什么麻烦,又是如何脱身的,我相信……在座的绝大多数玩家,都抱着和我一样的想法吧。”

许巍微笑的目光投向池殊,适时停顿片刻:“所以,你能否讲述一番你在场景内的经历,也好让各位玩家们在遇到类似的情况时,提高生还的可能性。”

这其实是所有玩家想说的话,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就憋在心底没讲出来,现在,许巍充当了那个替他们说话的人,许多玩家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旦有人起了这个头,之后的附和就容易多了。

许巍的话将剩余的玩家们无形间拉到了同一战线,他们纷纷点头,表达了自己希望池殊能分享线索的想法。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池殊将最后一点面包咽下去,觉得有点干,便喝了口水。

青年缓缓抬头,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

但自薄唇中吐出的字句却冷硬而不留情面:“不行。”

“想要线索?必须得向我提供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才可以,”

没料到对方会拒绝得这么直接,登时,在场的玩家们一片鸦雀无声。

许巍皱眉道:“池先生,在同一个副本里,我们都是相互合作的队友,所有玩家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既然找到了线索,就理应共同分享,倘若因为你的一己私欲,造成了他们本应可避免的死亡,你这样做,可是会引起众怒的。”

池殊掀了下眼皮。

哦?道德绑架?

这招他熟。

“首先,我需要纠正你一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你们是合作的关系了?”

青年的声音温润而平静,每一个字却犹如一把锋利的小刀,插入他们的心头。

他一手支着下巴,波澜不惊的目光对上一道道染着怒意的视线:“无偿分享这一条,本就不成立。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线索,必须拿有价值的东西来换,否则——免谈。”

“其次,”池殊微微一笑,“你们和我有关系吗?我为什么要对你们的生命负责?游戏里每天死那么多人,难不成还要把他们的死因归咎于手上掌握着更多线索的玩家?”

话音刚落,一名身材强壮的男玩家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身后拉出一条尖锐的摩擦声。

他质问:“这位先生,在你的眼中,它们不过是几条线索而已,但对我们而言,可能是在要紧关头能够保命的关键信息。难道对你而言,人命,就这么廉价吗?”

“你们别太过分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薛琅将手里的餐刀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咣当的巨响。

他长相俊朗,眉峰下压的时候,显出一种不好惹的阴冷气质。

“这些线索全是他一个人发现的,他有选择如何处理它们的权力。谁都知道,在副本里,线索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他愿意拿它和你们交易,已经是最大的退让了。你们只在这里动动嘴皮子,便妄图获得别人出生入死才得到的成果,怎么,这就是所谓‘群体的正义’么。”

男玩家愤怒地看着他。

“我早就看到了,你和这个人走在一起,你是他队友吧,站着说话不腰疼,把别人的性命视若草芥,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讨厌?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你的讨厌微不足道,对我们没有一丁点的影响。”

薛琅面露讥讽:“有种的话,你也去四楼找啊,在这里叽叽歪歪算什么本事?”

“你——”

男玩家撸起袖子,就欲冲上前来。

薛琅冷笑一声,下巴扬起,虽然坐着,但气势丝毫不弱。

“哦?想打架?”

男玩家胸膛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最终恨恨坐回了位置上。

那个青年虽然看着年轻,顶多二十出头,可眉宇间那份阴冷的气质总给人种不好惹的感觉,到底,他还是打消了动手的念头。

餐桌上淌过片刻诡异的沉默。

“看来,池先生是坚决不愿意向我们分享你的线索了。”

许巍遗憾地叹了口气,摊了摊手:“既然如此,也只好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在我们讨论的时候,只能暂时请你离开,一旦你在副本里遇到什么危机,我们也爱莫能助。毕竟是你亲口说的,不愿意与我们合作。”

他看似在打圆场,却进一步激化了池殊与其余玩家的争端。

池殊挑眉。

搞孤立?

行啊。

青年扬起眉梢,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轻笑。

“如果我恶毒一点,那我一定会很乐意向你们提供线索。”

他的嗓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平静,温和,却无端令人不寒而栗。

“知道吗,在副本里,想要杀死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只要稍稍地、将一些东西隐瞒或扭曲,便能悄无声息杀人于无形,而死者到最后一刻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你们应当庆幸,我不是那种喜欢两面三刀算计玩家的伪君子,不然的话,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没人不知道吧,异渊游戏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则——”

那一瞬间,池殊的眼眸里闪过冰冷的神色。

“多人副本内,倘若只剩下一个玩家,那么他将直接通关。”

赤裸裸的威胁。

他的话音落下后,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几近凝滞的气氛里,只余下玩家间眼神隐秘的交流。

许巍藏在桌下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了。

这个名叫池殊的人,太危险了。

作为盟友还好,一旦成为敌人……

绝对不能留。

还有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薛琅。

纵使他的天赋在pvp中有着奇效,死了确实有点可惜……

不过,这是上面的意思。

必须除掉。

一道声音忽然自席间响起,玩家们齐齐转过了头。

“我要和你交换线索。”

是那个名叫莫挂柯的男人。

池殊看向他。

他起身,神色漠然:“不过,如果我所说的线索你并没有兴趣,那我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一条线索。而且,就如同你所说的,我无法排除你提供假线索的可能性。”

“先生,交易永远都伴随着风险。”池殊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提供假情报,至于信不信由你。当然了,你也有可能把虚假的信息传递给我,不是吗。”

“我没这么无聊。”莫挂柯扯了下嘴角,“先出去交流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去,薛琅冷笑一声,也走了,留下剩余的玩家们在桌前面面相觑。

许巍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指节紧握到发白,半晌,他收回视线,再开口,仍旧是平和的、令人信服的嗓音。

“诸位,我有个提议……”

他们二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莫挂柯道:“那我就先说了。不过我有自信,这条线索对你而言,大概是有价值的。”

池殊比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深邃的目光盯着他,缓缓吐出了几个字:“地下室二层。”

倏地,池殊心口一跳。

果然。

在地下的最深处,还有第二层。

他没露出多余的神色,点头示意:“嗯,你继续说。”

“我找到了通往那里的门。”莫挂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它就藏在地下一层走廊的尽头,你需要转动右上角的烛台,直到无法转动为止,门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池殊追问:“门后有什么。”

“不知道,”他说,“那扇门给我一种极度不详的感觉,仿佛一旦打开它,就会被某种极度恐怖的事物缠上。我通过一些手段找到了它,但最终没有进去。”

见池殊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莫挂柯问:“这个情报,你觉得怎么样?”

青年抬起头,展露出微笑:“可以,交易成立。”

“现在,轮到你提问了。”

……

十分钟后,和莫挂柯交换完情报的池殊若有所思地在走廊上走着,忽然间,注意到不远处墙边倚着的一道身影。

是薛琅。

他走了过去。

池殊拍拍他的肩,言简意赅:“走。”

薛琅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去干嘛?”

“去挖坟。”

第25章 七日丧钟10 命运同他开了个无伤大雅……

池殊站在一楼的窗户前, 视线穿透灰蒙的玻璃注视着那片血红的蔷薇花丛,月光的照耀下,墓地里十字架的个数依旧是六个, 不多不少。

他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多出的那只十字架只会出现在二十二点之后, 没空子可钻。

身后巨大的钟面半边隐没在阴影里,锈蚀的分针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旋转着, 短的时针即将爬到十点, 昭示着古堡深夜的降临。

这个时候, 玩家基本上都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毕竟没人想知道触犯规则的代价是什么,除了……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背后的楼梯由远及近地传来。

薛琅手里抱着一副被黑布包裹的巨大画像, 苍白的额角带着汗珠, 不时回头往后看, 仿佛背后有什么正追着他似的。

他跑到池殊的身前, 举起了手里的画像,气息不匀:“找……找到了。”

池殊问:“确定和你房间里的那副一模一样?”

薛琅斩钉截铁:“我一点一点比对的, 绝对不可能有错。”

“好的,我们现在的性命全都托付在你这幅画上了。”

这话一出, 薛琅瞬间感到手中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画作变得沉重起来。

他想起半小时前池殊对他的嘱咐:在三楼的画廊, 找到和你房间里那幅一样的画, 用黑布裹住它,把它带来, 千万千万不要碰到画面。

他忍不住问:“你确定……通过触碰画来直接传送到另一边, 可行?”

池殊:“那次我二十二点没来得及回房间,就是通过这个办法回去的。”

薛琅:……请问你是怎么做到次次都精准踩雷的。

副本才开不到三天,有的人已经以一己之力几乎把规则给违反了个遍。

他严重怀疑池殊是故意在游戏的雷区里乱蹦跶的。

还没来得及等他松口气, 便听对方道:“不过当时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两个人行不行。”

薛琅:“……所以到底行不行?”

池殊诚实:“不知道。”

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他们的耳边便应景地响起了一下又一下轰鸣的钟声。

池殊:“好了,来不及了。”

薛琅:……总有种被拐上贼船的感觉。

他们推开古堡的大门,往外走去。

枯黄的草坪吸收了脚步声,周遭是被荆棘环绕的高墙,淹没在阴影间的植物怪异而扭曲,黑色的天空上,孤零零的月亮投落下冰冷的光芒。

某一个瞬间,池殊觉得那光中似乎掺杂了血色,但仔细看去,又像是错觉。

不远处,殷红的花海如同静止,每一朵蔷薇都停止了颤动,它们的花朵仿佛人的脸庞,随着他们两人的脚步缓缓转动着。

薛琅压低了嗓音:“那些花……在跟着我们转。”

池殊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知道。”

薛琅:……你知道还这么淡定。

不过细细想来,这好像也确实没什么,那些“看”着他们的花,暂时还无法威胁到他们的生命。

意识到这点后,薛琅心中有了几分底气,忽然发现,跟着池殊行动久了,自己也仿佛被对方的那份淡定给传染,甚至脑子一抽接受了那人半夜出去挖坟的邀请。

……他也要变成不正常的人了吗。

很快,他们来到了花丛环绕的坟地。

银色的十字架矗立在隆起的坟包间,影子齐齐斜向一侧,不知是不是薛琅的错觉,比起白日,它们似乎变得更加高大,扭曲,也更接近于……人形。

其中一只的影子上悬挂着绞索,没有风,绳子上吊的人影却在缓慢地摇动,像一个破布娃娃。

池殊朝它走了过去。

不同于之前在房间里远远地看,现在他立在十字架底下,人影垂下的脚尖几近碰到他的头顶,它摇摇晃晃,脖子扭成诡异的弧度。

一股阴冷的、毛骨悚然的寒意突然拂过后颈。

池殊打了个冷战。

他拿出从商店兑换的铁锹,看到薛琅远远的站在另一边,便向他比了个“快来”的手势,下一刻,便见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在薛琅的角度,青年的头顶正悬挂着一具干瘪的女尸,女尸的颈部被绳索吊着,下巴紧贴胸口,惨白浮肿的面庞上,一对眼珠正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底下的人。

他连忙挥动双手,大喊着让他快到旁边去。

他们明明离得不远,不过十步左右的距离,但池殊却听不见一点来自薛琅的声音,只看到他的手如风车一样疯狂摇晃着,唇瓣一张一合。

……旁?

到……?

旁边?

……到旁边?

这三个字闪过心头的瞬间,池殊条件反射地丢了铁锹,就地一滚,几乎同时的,一具无头的尸体掉到了他本来站的地方,顺着坡度滚出了一段。

现在,绞索上只有一只孤零零的脑袋慢慢晃动着。

薛琅松了口气,赶紧走了过去。

“挖吧。”

池殊一铲子嵌进脚下的泥土里,示意朝这个地方挖。

薛琅压住说话的欲望,知道现在不是交谈的好时机,尽快挖出有用的东西尽快回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可能会出现更恐怖的事物。

月光下,两道身影立在荒凉的坟包间,背后是死寂的花海。

他们弯着腰,谁也没说话,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着,只余下泥土不断被铲起又掉落的声音。

猛然间,薛琅发现,铁锹铲出来的,并非松软的泥土,而是猩红的、大块的血肉。

无数的血管因他的动作而破裂,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了出来。

啪嗒。

啪嗒。

他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胸腔后的心脏砰砰直跳。

薛琅手腕颤抖,浑身僵硬地后退了半步,就要丢掉手里的铁锹。

“继续。”

一道声音突然自身前传来。

不同于平日的温和,此刻池殊的声音令人陌生,他的声线冷的刺骨,仿佛能在人的体内冻出冰渣子,却令薛琅堪堪回过了神。

“不能停。”

他扫了一眼青年冷漠的侧脸,咬咬牙,继续挖了起来。

从地底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以至于鼻腔间呼吸的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们身旁已经隆起了一个小土堆,还在不断的增高、变宽,泥土沿着表面缓缓滑落,流下粘稠的血浆。

池殊的铁锹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小心地放慢,很快,半只森白的颅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就是被女仆埋在十字架下的,塔瑞拉的头颅。

血红的坑洞间,那只惨白的颅骨端正地立在最中央,已看不出一丝一毫主人生前的模样,空洞的眼眶里一片漆黑。

池殊的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获得:塔瑞拉的头颅。

支线任务:缺失的人像,进度:100%。

奖励存活时长:两天。】

【恭喜玩家已完成支线任务:缺失的人像,按约定的时间,她将在明日晚前来拜访,希望玩家在此之前找出那[三个问题]的答案。】

【检测到玩家总存活时长已超过副本持续时长,从现在起,此身份卡的有效时长将持续到副本结束,并不再累积。】

头顶的月光似乎变红了。

池殊抬头望去。

不是错觉。

那原本冰冷的、稀疏的光亮此刻仿佛掺杂了鲜血,红得诡异,深红犹如病毒在侵蚀着月亮的表面,一切事物都笼罩在如血的月光里,宁静,安详,而诡谲。

薛琅听到耳边【副本探索度上升】的提示,低声问道:“所以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等了一会儿,他也没等到池殊的回应。

对方一手杵着铁锹,一面盯着被染红的十字架,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薛琅的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妙的感觉。

这人不会……

“来都来了。”池殊喃喃道,“挖下另外几个坟吧。”

那一刻,他心底的无力感甚至盖过了恐惧。

什么叫来都来了?

你这是人话吗?

挖出一个头嫌不够,还想把人家几个老婆的坟全挖了是吧。

看着薛琅苍白的脸色,池殊善意开口:“你如果怕的话,可以先通过这幅画离开,我自己也有办法……”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薛琅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我都和你一起来了,当然得一起走,把你一个人丢这里像什么话?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抛下队友的人?再说了……”

他撇过头去,突然放低的声音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我根本不怕。”

池殊从善如流:“好的,我懂。你一点也不怕,我都懂。”

薛琅:……

你懂个锤子。

他们随机挑选了一个坟包作为今晚的幸运嘉宾,开始挖了起来,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速度快了不少。

这期间,池殊的目光瞥了一眼薛琅仍旧苍白的侧脸,又轻轻收了回去。

他刚才那话,其实存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当然,他不会食言,倘若薛琅同意了,池殊会立刻让他触碰那副画作,送对方离开,自己再想别的办法脱身。

只是薛琅之后的安危,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画中的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触碰画的玩家,都会被她杀死。

池殊是已经找到了应对她的手段,不然也不会这么有恃无恐。

铁锹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什。

很快,泥土沿着它的轮廓被铲开,一具灰色的、上宽下窄的棺木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它的中央刻着一个黑色的十字,犹如封印着什么事物,粘稠的土壤散落在它的表面,如同血渍。

池殊和薛琅对视一眼,放开铁锹,蹲下身来,一人扶住棺木的一头,齐齐往上用力。

木盖松动,伴着一声巨响,棺盖被打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血红的月光下,棺材的内部完完全全的在他们的面前展现。

池殊不禁怔在原地。

他设想过很多种有可能出现的场景,独独没有想到的是,这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坟包之下,埋葬着一具空棺。

妻子的尸体去哪里了。

十字架的影子随着月亮缓缓挪动,此刻被他们踩在脚下,仿佛穿透了他们身体,尖端自头颅伸出。

一阵冷风吹过,薛琅打了个哆嗦。

他的视线自空荡的棺木移到了其余的十字架上,它们的表面被月光染成红色,像是守护这里的巨人,沉默地注视着两个入侵者。

“或许……这里所有的棺材,里面都是空的。”

听到薛琅的话,池殊轻轻应了一声,刚想说什么,突然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冷意席卷了全身。

他的目光连忙朝四周看去。

枯萎的植物潜伏在不远处墙角的阴影里,鲜红的蔷薇环绕着荒芜的坟地,高大的十字架缄默不语,一切都静悄悄的,却又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是错觉吗?

薛琅问:“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

很快,池殊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古堡,也就是那一眼,令他的胸口几近窒息。

他一把抓住薛琅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朝那副被黑布蒙住的画作冲去。

“走,赶紧走!”

薛琅有些不明觉厉地跟上他的脚步,不知道池殊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带来的画像就躺在他们旁边几步远的地方,黑色的布被四角压着,牢牢盖住画面。

池殊一把掀开黑布,看到在风景画的最中央,一名红衣女人的身形越来越大,模糊的五官也越来越清晰。

她的脸庞正露出微笑。

池殊突然收回即将碰到画的手,说:“你来。”

薛琅连忙将手放上画面,触碰的瞬间,一股冷意咬上他的指尖,席卷了全身。

他的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

待睁开眼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房间,呆愣了半晌,才发现和他一起过来的池殊已经站起了身,走到正对面的画前,注视着它。

那幅画像上的风景已经被女人的肖像给取代。

她的眼睛完全睁开,碧绿色的眼珠像冰冷的湖水,格外鲜红的嘴唇往上勾起,朝他们露出诡异的笑容。

池殊忍不住回忆起在坟地间往后一瞥时看到的那一幕。

古堡那一扇扇灰蒙的窗户被月光照得透亮,血红的玻璃下,其中一扇的背后,正清晰地立着一道人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就如昨日他在花园里看到的一样。

但那个时候,他已经能够看清人影的每一处细节。

那是个只余下骷髅身躯和一个头颅的女人。

和他在五楼看到的作画的人一模一样。

猩红的月光照亮她红色的骨头,干枯的脊柱支撑起头颅,女人的双手垂放在两侧,干瘪的衣物套在她的身上,没有五官的脸正静静注视着他。

每一次他们来到花园,这个女人似乎都会来到四楼,看着他们。

……这座花园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东西呢。

肖像上女人的眼睛眨了一下。

霎时,她犹如活过来一般,恶毒的视线死死盯着房间里的两个人,嘴角咧得更大,张开了鲜红的嘴唇,露出粘连着血肉的牙齿。

女人的肩膀缓缓蠕动,脖颈往前倾去,竟是在试图将头一点点从画里伸出来。

她鲜红的指甲扒上了画框的边缘。

薛琅还没来得及平复的心跳瞬间变得更加剧烈,下一刻,便见池殊不怕死的径直走近了那副画。

“你——”

青年掏出了一把形状奇怪的刀。

而后,薛琅就眼睁睁地看着池殊拿着那把刀,一下子就刮掉了画上女人的嘴巴。

刀刮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一块肉泥般的东西被削了下来。

她的头部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冰冷的视线几乎凝为实质,里面怨毒的光芒愈加强烈。

嚓嚓。

池殊干净利落地铲掉了她的眼睛。

薛琅脸上的神色逐渐由不安变成了呆滞。?

不是,这也行?

这画还能被刮掉的?

很快,池殊就用特殊道具油画刀把这幅画给刮了个干干净净,边边角角一丁点也不剩,只留下一块空白的画板。

不过说实话,这过程倒确实蛮解压的,对他这个轻度强迫症患者来说颇为友好。

解决完最后的危机,池殊转过身来,总结道:“今晚收获不错。”

薛琅麻木地点点头。

是的,很不错,下次别在晚上出去了。

精神放松下来后,就需要处理一些现实的问题,比如……

如何分配床和沙发的归属。

毕竟这是薛琅的房间,池殊主动提议,他去睡沙发。

但薛琅抱臂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去睡床,我睡沙发。”

池殊不解地眨了下眼。

薛琅拍拍他的肩:“看你脸色白的,啧啧,黑眼圈还挺重,要是再在硬得要死的沙发上躺一晚,第二天不得直接晕过去。”

池殊:……谢谢你啊。

他还没柔弱到这种地步。

只是最近失眠有点严重而已。

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薛琅的好意,反正也就将就一晚上,而且这一晚上都过了快一半了。

当然,挤一张床的选择完全没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副本给住客安排的床实在太窄,两个大男人躺在一起,其中一个只要一翻身,另一个就有直接掉到床下的风险,极容易引发事故,比睡沙发更难熬。

一片黑暗中,池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了不知多久,耳边传来熟悉的钟声。

待第八声钟响结束,他慢慢睁开了眼。

他揉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从床上坐了起来,点起烛台,发现沙发上的薛琅正侧躺着背对着他,没有动静,便掀开被子,轻轻下了床。

水流泼到脸上,冰冷的刺激感令池殊清醒了一些。

洗漱完出来后,他看到薛琅已经穿戴整齐了,肘搭膝盖坐在沙发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眉峰下压,神色阴沉,一对黑漆的眼眸盯着他。

看对方这模样,是有点起床气在身上的。

他忽然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池殊:“还行吧。”

闻言,薛琅冷笑了一声。

这人骗谁呢。

也不看看自己的脸色白成什么鬼样子。

池殊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这话极低的可信度,摊了摊手,无奈道:“我有点失眠症,在副本里很难睡得安稳。”

薛琅顺嘴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的,多久了?”

闻言,池殊微微一愣。

对于一个常常失眠的患者而言,这个问题无疑再简单不过,甚至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答案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出。

但话到嘴边,突然间,像是被橡皮擦给轻轻擦除了似的,池殊发现,自己竟答不上来。

他的神情有些出神。

他的失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多久了。呢。

他张了张嘴,一些寻常的、再普通不过的字眼溶解在他的舌尖,无味,寡淡,就好似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麻痹了感官,躯体也变得木然。

答案明明早就被他的大脑得出,却在传递的过程中出了一些小小的差错,像是命运同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它滑进虫洞,来到世界的另一头,再也不可能重新被他捕捉。

……他明明有在吃药。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池殊的身形一僵。

自己为什么要用“明明”?

失眠吃药,不是很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