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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刀真枪?我怕你想多了。比如这次府试,你再厉害,比得了知府家的公子?”

“这位兄台,不要胡言乱语。我与汪公子是同窗,这次他为了避险,应明确表示不参加府试。”

“你说他不参加就不参加?有没有可能是他根本没通过县试?又或者他被直接保送参加府试了?”

“这种事情,我何必乱说?”

“也许你为了讨好知府!”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无赖?”

“我怎么无赖了?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整日拍权贵马匹的人!”

不知不觉,争吵的两个人就剑拔弩张了。很快就有衙役过来维持秩序:“考场重地,若是再喧哗,取消考试资格!”

又有其他人低声道:

“听说这次府试取六十人?”

“是的,原本说取五十人。不过前几日听说增加到了六十人。不过这次参加府试的读书人也比晚年多,而且各县案首已经确定取中,所以这次的难度可能比往年更大。”

“哎,我们吉安的府试太难了。这次已经是我第五次参加府试了……”

“在下是第四次……”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晨雾在琉璃瓦上凝成露珠,顺着鸱吻脊兽滴落在青石板上。在焦躁的等待之后,终于开始进场了。

肖平立在甬道旁,看着衙役将浸水的布巾按在老儒褶皱的脖颈间。这是防夹带的搜身古法。那老儒被凉水激得浑身颤抖,怀中却紧抱着个油纸包,里头裹着发硬的炊饼。

“肖公子这边请。”先前引路的衙役搓着手赔笑,示意他绕过搜检的竹棚。

他小意地献着殷勤:“您的考篮小的帮您提进去。”

肖平微微退后半步,将考篮轻轻放在青砖地上,轻声道:“一视同仁吧,大家都看着呢。”

素白襕衫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旧却浆洗得笔挺的中衣。

肖平这番,让衙役暗暗敬佩。若是肖平大声嚷嚷,表现出所谓的风骨,反倒让他讨厌。此前,不是没有读书人这么干过。可是,他们为了邀自己所

谓的清名,却让他们难做。

肖平声音很轻,给他留了颜面,而且主动接受搜身,也不会令他难做。

于是,衙役讪笑着要来解他腰间绦带,忽听得身后传来嗤笑:“装什么清高?”

陈克抱着镶银考篮踱来,鎏金香囊在腰间叮当作响:“你们吉水县衙早打点好了,这会倒要演给谁看?”

肖平恍若未闻,任由衙役翻检考篮中的青竹笔管。当冰凉的铁尺探入他发髻时,忽见方才那位老儒踉跄跌倒,怀中的炊饼滚落泥水。他不及束发便上前搀扶,从袖中取出素帕替老人擦拭。

“使不得!”老儒慌忙推拒,枯手触到肖平温热的掌心。

他混浊的眼突然泛起水光:“老朽姓周,考了三十八年。这饼是浑家烙的,她上个月害了痨病。”

“周老先生请用这个罢。”肖平将自己的油纸包递过去,里头是曾芸芸用艾草熏过的桂花糕。转身时发带松脱,鸦青长发披散肩头,在渐亮的天光里泛着淡淡墨色。

周老先生推辞了很久,最终还是接受了,连声感谢。

肖平道:“周老先生,考试结束,不妨在此等我片刻。我又要事和你说。”

周老先生点头答应。

蓝亮在月洞门下看得真切,待肖平经过时低语:“肖兄何必自苦?家父与这边管事的官员有旧。”

肖平摇摇头,道:“蓝兄,你我读书为何?不就是为了能走到更高的位置,让老百姓感受到更多的公平正义吗?若是你我官袍都未穿上,就已经想着处处特殊,就算考上了,能做得了一个好官吗?能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吗?能对得起我们心中的志向吗?”

肖平的话让蓝亮哑口无言。

肖平也不想蓝亮难看,招呼他赶紧进场,忽见邱乘鬼魅般从暗处闪出,面上铅粉被汗水冲出道道沟壑,怀里鼓鼓囊囊似揣着什么东西。

第137章 考场内外小神医曾芸芸

“咚……”晨钟撞破雾霭,知府汪其陵的绛红官袍出现在明伦堂前。

肖平在号舍前驻足,望着木板上新贴的“地字号”红纸被露水洇湿。他取出曾芸芸缝的棉垫铺在冷硬的条凳上,忽听得隔壁号舍传来啜泣——是个比肖平稍稍年长的少年在抖着手磨墨。

“休要喧哗!否则逐出考场!”早有衙役过来怒斥。

好在尚未完全开考,否则隔壁少年会有些麻烦。

“朋友可要帮忙?”肖平隔着舍墙轻声问。

少年慌忙摇头,却碰翻了砚台。

肖平笑着递过备用的松烟墨,瞥见对面号舍的陈克正将金箔纸片塞进笔管,见他望来,挑衅似地挑了挑眉。

第一缕朝阳爬上明伦堂的蟠龙柱时,衙役们抬着贴满封条的题箱鱼贯而入。

肖平抚平卷角的三场题纸,忽见砚中清水映出一只青鸟掠过琉璃檐角。

他想起昨夜曾芸芸在灯下替他缝制考袋,阿丰蹲在灶前煨着参汤,檐马在春风里叮咚作响。

他也想到,此时在程家集,母亲一定在给自己祝愿。只是不知道父亲如今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他是否知晓今日是府试的日子。

铜漏滴到辰时三刻,题牌官捧着朱漆托盘转过号舍。

肖平望着题纸上“子路问事君”五个墨字,耳畔忽然响起白鹭洲书院的晨钟。

那年春寒料峭,讲郎立于苍松之下,袍角沾着新雪,说《宪问》此章当与《孟子离娄》参看:“子路之勇,贵在诚敬;孟子之辩,要在格心。”

笔锋悬在宣纸三寸之上,肖平忽然瞥见砚中倒影。竟是芸芸辅导自己的模样。

记忆与墨香交融,肖平笔下陡然生风:“夫以刚直事君者,犹持玉卮承甘露,其器愈贞,其承愈重。”

隔壁号舍传来窸窣声,原是刚刚那少年正在袖中暗翻帛书。肖平恍若未闻,笔底愈发沉郁:“昔者卞和献璞,刖足而不改其志,非为楚王之诺,诚在璞玉之贞也。”

不知不觉,日头攀上了考场柱子的中段,肖平的题纸已写就三股。他揉着发僵的指节,忽闻对面号舍一片哗然——陈克被两名衙役按在条凳上,镶银考篮里散出金箔碎片。

陈克的涨红着脸叫嚷:“我父与按察使有旧!”

话音未落,却见知府汪其陵绛袍一闪,冷声道:“便是皇子应试,亦须解发袒衣!”

肖平暗暗庆幸,之前自己若是没有接受检查,反而可能被有心之人盯上了。考得再好,可能也会惹上麻烦。

因为陈克的事情,隔壁舍内的少年处也不再传出什么声音。

这个意外的插曲反倒让肖平文思更畅。他蘸饱墨汁,笔走龙蛇:“海忠介公抬棺谏君时,风雪满蓟州。或有劝其稍敛锋芒者,公对曰:‘欺君易,欺心难。’”

写至此处,眼前忽现某年冬日见闻。当时陈知县还未到吉水来,他和芸芸随着父亲散步,看到一老农在县衙前击鼓鸣冤,却被差役推搡倒地。

那日父亲挤在人群中,也只能轻叹:“若海公在世……”

事后,父亲暗暗资助了那老农一些银子,赢得了千恩万谢。父亲却喟叹:“百姓太苦了!”

所以到了今日,他最敬佩的人,除了父亲外,多了芸芸。因为芸芸在做的事情,能够让许许多多的百姓不再苦,甚至还能够富起来。

到了午饭时刻,肖平就着清水啃着冷食,整个考场中也开始了片刻的歇息。个别有午睡习惯的读书人,甚至开始打盹。

肖平想到了那位周姓老儒,想到了已经回返山东的恩师,不由想到了寒门守节。

这个思路如石击深潭。肖平想起陈知县此前介绍吉水风物时与朱翊锦的闲谈:“吉水有赵铁匠,宁可典当祖传砧板,也不肯让儿子给人代考。”

此刻,肖平写道:“所谓犯者,非忤逆之谓,乃如铁匠锻器,千锤不改其质。昔王心斋灶下听诵,今有匹夫宁折不作伪,皆是不欺之道。”

肖平想到寒士,自然想到了梅兰竹菊等草木君子。此刻,他的笔下文字越来越有灵性:“士之守节,譬如病梅著花。其枝虽虬,其香愈冽;其形虽槁,其志弥坚。”

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雨。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坐在考场中,大家都能闻到潮湿空气中的泥土气息。只是,有些人不喜欢这种味道。

这让他想起春耕时节,曾芸芸提着竹篮站在田埂上,看老农扶犁破开冻土:“你看,这旧年稻茬虽腐,新苗偏从腐处生。”

肖平笔锋陡然一转:“田夫曝背耘草,其勤若此;士人笔耕墨耘,敢不惕厉?昔陶靖节荷锄带经,今有寒门子弟灯窗雪案,俱是事君以诚之本。”

完成制艺,剩下的就是五言八韵诗。此前,这并不是肖平的强项,甚至很弱。不过有了曾芸芸的辅导,这方面他提升得很快。诗做得四平八稳,在这个年龄段,已经能够拿到高分。

前世的曾芸芸,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场考试。她的轻松心态早已感染了肖平,所以眼下肖平也是越来越轻松。

而此刻,已经有进度很慢,或者誊抄出错的考生在不断拭汗了。

隔壁舍的少年,原本想搞点小抄之类的,结果太紧张了,最终没敢推进。

昨晚,他因为紧张,几乎一夜未睡,今天甚至要口含老参的参片来提神。

听到隔壁舍的肖平收拾物品的声音,他知道人家已经完成了,更是慌了手脚。

当下,这少年咬咬牙,提起笔来在卷子上快速写了起来。

坐在肖平一侧,反倒是幸运的,让他有了不小的动力。

肖平没有等收卷,就去交卷了。

他不是最早的,但也不算晚,正是午后的申时。

汪知府早就知道肖平的名声,看了看他的卷子,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

出了考场,就看到曾芸芸和阿丰在考场外等候。

肖平问:“为何一直等在这里?”

阿丰道:“东家说你差不多该出

场了。于是我们才来这里,没想到才不过片刻,你就出来了。东家真是料事如神啊!”

肖平还记得那周姓老儒的事情,说了出来,曾芸芸也同意帮助。

不过既然他家中有人有痨病,曾芸芸觉得还是得谨慎一些。

曾芸芸让阿丰请来了吉安府有名的袁大夫。这人名气大,但是找他看病的却不多,因为他喜欢使用一些怪方,有些人接受不了。

曾芸芸先用不菲的银子将他请来,然后开门见山,说自己无意中得到了一个偏方,可能对痨病有奇效,请他协助出诊。

若是一般人这么说,袁大夫肯定不会搭理。可是,见了面,他就知道了曾芸芸的名号,知道这也是一位奇人,顿时信服了许多。

听到曾芸芸的简单介绍,袁大夫大喜过望,也不怀疑其他,甚至当即要退还诊金,只为有这个机会。

不一会儿,周老儒生出场了。因为肖平的帮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竟然觉得考得不错。

出场后听说肖平请了大夫要给他的妻子治病,当即激动地跪下。曾芸芸忙让阿丰将他扶起来。

在这个年代,痨病虽然吓人,但是对曾芸芸来说,并不恐惧。三个人经常锻炼,并不是轻易染病的人。

看到三个人浑然布局,袁大夫心中敬佩。知晓了因由之后,他愈发敬佩。这三人虽然不是大夫,但都有医者仁心。

四人一起来到了袁大夫的回春堂,曾芸芸写下了一个方子:“苍耳子三钱、鱼腥草五钱、白芥子炒爆研末另要陈年芥菜甕两只,愈久愈佳。”

袁大夫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个方子,但品了品,觉得药理上是通的,不知道效果如何。若非有事,他都想熬出一碗药汤,自己先试试。

回春堂后院的柴房里,曾芸芸就着油灯刮取芥菜甕内壁的绿霉。这是她穿越后苦思出来的青霉素替代之法。

明代虽无青霉素,但《肘后备急方》记载的芥卤汁与霉豆腐工艺,让她悟出用陈年芥甕培养青霉的法门。

在曾芸芸和阿丰一起找寻芥菜甕的工夫,袁大夫先去看了一下病人,得到了更准确的诊断。

“周先生的夫人患的是肺痈。曾姑娘,你确定这绿霉汁混着鱼腥草煎汤,或可替代你说的抗生素?”

此前,曾芸芸说完“青霉素”,自然又介绍了一番这“海西之药”。

曾芸芸还未回答,袁大夫自问自答:“权且一试。”

袁大夫亲自操作,将滤出的青汁倒入粗瓷碗,指尖微微发抖。他有些激动,因为他要见证中国医学的新时代。他隐隐觉得,自己有可能因为这个方子而青史留名。

周老儒生的妻子,一位经历了大半生操劳的老妪,躺在一个破漏的草房里。

曾芸芸道:“在这里不利于恢复。”

肖平和曾芸芸在吉安已经另置了宅子,干脆将之前租来的小院让给周老儒生住。

先找来马车,给病人换了住处。

一番折腾,病人的面色更是如蒙青纸。

袁大夫解开老妪补丁摞补丁的衣衫,赫然见其左胸紫胀如覆碗。正是肺痈成脓之兆。

袁大夫取出缠着金丝的羊肠线,在烛火上燎过针尖,让自己的徒弟按住老妪的膻中穴,开始引脓外出。

金针入肉三分的刹那,老妪突然睁眼,枯爪抓住袁大夫手腕:“不可……老朽贱命,怎敢污了诸位前程……”

话音未落,腥臭脓血已从针孔喷涌,溅到了袁大夫和自家徒弟的身上。

曾芸芸如同二人的师父,道:“可以给她服药了。”

袁大夫早已心服口服,当即依然施为。

第138章 放榜悲喜中英两国的正式建……

吉安多雨,学宫的墙根处长满了斑驳的青苔。此时,几个破衣烂衫的少年蹲在这里,毫不介意湿冷。

今天是府试放榜之日,几个少年蹲在这里,目的就是讨要一些喜钱。事实证明,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不至于空手而回。

太阳已经升起,但是热量并不是很足,所以晨雾未散。很快的工夫,学宫前的青石板路上已挤满了乌压压的人群。

附近茶楼檐角挂着的铜铃被晨风撞得“叮咚”作响,混着人群的私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县试、府试和院试被读书人称为“小三关”。这“小三关”中,府试是最难取中的。

对读书人来说难取中,但是对知府来说,阅卷并不是十分苦难的事情。早在府试之前,各县教谕和众书院讲郎都被知府召集起来,共同来办理府试的阅卷事宜。

阅卷间隙,大家自然是各回各家。可无疑,在家中的日子,大家都待得烦躁。好不容易盼到放榜之日,无论抱着多少期望,都忍不住来看一看、瞧一瞧。

卖炊饼的老汉推着独轮车在街角张望,笼屉掀开时腾起的热气与晨雾交融,裹着芝麻香飘进人堆里。几个总角孩童举着糖画穿梭嬉闹,糖稀凝成的鲤鱼尾巴险些扫到某位老儒的补丁长衫,惹来一阵低声呵斥。

阿丰换上了新浆洗的葛布短衫,踮着脚往人堆里钻,被汗浸湿了大半。他昨日便打听到放榜时辰,天未亮就守在这里,可还是被人挡得严严实实。

忽听得人群深处传来窸窣声,原是衙役抬着朱漆木梯在堂前架起——要贴榜了!

原本喧闹的人群愈显鼎沸。

不一会,就有人自发开始唱榜了。

一个中年书生,手中攥着半块冷炊饼,被人群堵在了外面。当他听到“第三十三名,永丰县李元胜”时,炊饼“啪嗒”一声坠地。碎屑飞散,中年书生泪水已经盈满眼眶。这次考试前,他家中老母当掉了最后一件棉袄,终于换来了他榜上题名。汹涌的人群中,他的布鞋被挤掉了都不自知。

隔着人群,有一株苍老的榕树,周老儒生站在树下,始终不敢近前。可是,也不知道是谁,远远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的身体顿时如触电一般颤动起来。

他踉踉跄跄上前,浑浊的老泪滚在略显肮脏的衣襟上。也不知道挤了多久,他才看清了榜单上的名字。

“周秉文,我是周秉文!”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告知其他人。四十八载寒窗,妻子咳在补丁被褥里的血花,此刻都化作榜单上那抹朱砂。

有喜上眉梢之人,自然也就有失魂落魄之人。可今天,周秉文无疑是心怀喜悦的一个。他有心快点回家,将喜讯分享给病中的老妻,可想到了恩公,又觉得还是等一等。

“头名是吉水县肖平!”他终于听到了想要听到的名字,更是大喜。

“案首是肖平!吉水县的肖平!”

“肖兄竟然没有来看榜吗?”

“也许是成竹在胸!”

“你我与肖兄同榜,当告知他这一喜讯!”

嘈杂的声音惊飞了远处榕树上的鸟雀。阿丰站立了片刻,听清楚了名字,便猛地转身,扒开人群往外冲,布鞋碾过青苔

险些滑倒。

他踉跄站稳,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朱漆榜单上,“肖平”悬在榜首,墨色淋漓如蛟龙破云。金粉勾边的名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连纸缝里渗出的浆糊都似镀了层蜜。他喉咙一哽,眼眶发热,转身就往回跑。

此时,曾芸芸倚在二楼雕花栏杆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鎏金缠丝银箸。这是昨日朱翊锦给肖平送来的贺礼,箸头錾着“青云直上”四字,说是景德镇窑工连夜赶制的。

在他看来,肖平通过府试是必然的,所以贺礼也就早早送到了。

对面的茶楼里,说书人正敲着醒木讲《破窑记》,惊堂木拍在“吕蒙正雪天赴考”一节,十分应景。

“东家!公子中了!是案首!”

阿丰的嗓音在楼梯口炸开,曾芸芸霍然起身,素白绢衣扫翻了案头的青瓷笔洗。茶汤泼在《四书章句集注》上,墨迹晕染如烟雨江南。

她顾不得擦拭,快步走到窗前,正见楼下的肖平被一群考生簇拥着。

少年的面容依旧沉静如古井,只唇角微微扬起,似春风拂过冰湖。

有顽童将新折的花枝抛向他,他顺手接过别在襟前,翠色衬得霜白襕衫愈发清朗。

“肖兄当真了得!”蓝亮挤在人群最前头,声音高亢,带着几分真心,“这‘连中案首’的佳话,明日怕是要传遍白鹭洲书院了!”

当然,还有几个平日里有些嫉妒肖平,甚至轻视他的,袖中藏着的鎏金请柬已被捏得发皱——这原是他们为自己准备的庆功宴帖子。

肖平拱手还礼,目光却穿过人群,与楼上那道素白身影遥遥相撞。

曾芸芸冲他眨了眨眼,又看到周老儒生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肖公子!曾姑娘!”沙哑的呼喊刺破了喧闹。周秉文抱着个粗布包袱撞进门来,补丁长衫下摆还沾着药渣。

他“扑通”跪地,他重重叩首,颤声道:“内子今晨能下地熬粥了!”

打发了一波又一波报喜人,最后,朱翊锦玄色披风猎猎,单手拎着坛桂花酒跨进门来:“肖案首!今日不醉不归!”他朗笑着拍开泥封,酒香惊起梁间栖燕。

添喜抱着琴囊跟在身后。似乎是路途中朱翊锦给她买了串糖葫芦,鲜红的山楂映得她双颊生晕。

肖平拒绝了所有读书人的邀请,只是答应明天一起去拜访知府。大家见肖平如此坚决,也就不勉强他。只是有些数值内情的,想起了之前在书院中与肖平有矛盾的几个考生,都后知后觉地认为那几个人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晚饭时分,终于安静了一些。

周秉文拒绝了曾芸芸和肖平的挽留,执意回家好股老妻。曾芸芸又资助了他一些银子。毕竟,通过了府试,接下来就是院试,花销是少不了的。

问清楚了缘由,朱翊锦说:“既然是我大明的读书人,我责无旁贷。”说罢,示意了一下添喜,然后将两个银元宝。

周秉文极力推辞,但架不住热情,最后还是收下了,感激得涕泪连连。

开席之前,曾芸芸没有想到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亲爱的芸芸,我又来了……”是来自西方的郡主爱丽娜。此时,她穿着汉服,腔调已经有了几分江西人的韵味。

因为皇帝的看重,洛王这次前来,随从更多,王府的膳房跟来了好几个厨子。

对这个金发碧眼的姑娘,朱翊锦十分好奇,悄悄问了肖平很多问题。

有些问题,肖平回答不出来,朱翊锦只好又问曾芸芸。

宴席上,朱翊锦和爱丽娜存在着严重的交流壁垒,相互间倒是不觉得如何。眼下有了曾芸芸帮助翻译,二人顿时打开了新世界。

原来,外国的郡主是这样的……

原来,大明的亲王是这样的……

爱丽娜已经稍稍掌握了一些汉语,但是朱翊锦却十分积极地向曾芸芸学起了英文。

看到这些顶级的厨师端来的粉彩瓷盘,爱丽娜睁大了眼睛。

朱翊锦用镶金象牙筷夹起水晶虾饺,郡主执着银制刀叉无从下手,但很快改持筷子,说:“我学会了……”。

“这是蟹粉狮子头。”朱翊锦赶忙看向曾芸芸,“曾姑娘,这菊花怎么说?”

曾芸芸翻译之后,忍着笑看洛王教爱丽娜用竹制调羹,蟒纹常服的广袖扫过鎏金烛台,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坤舆全图》屏风上。当郡主终于用汉语说出“鲜甜”时,朱翊锦腕间的伽楠香珠串突然断开,十八颗沉香木珠子滚落在波斯地毯上,像散落的星子。

烛光亮起,朱翊锦忽然轻声念了句:“天阶夜色凉如水。”

“殿下说什么?”爱丽娜转头问。

曾芸芸故意将“卧看牵牛织女星”译成“Thestarsarewhisperinglovestories”,看着两人同时去抓最后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她不由笑了起来。

看到二人模样,添喜悄悄地将曾芸芸请到了一旁:“姑娘,王爷和这个洋婆子,不会……”

曾芸芸问:“你不喜欢她?”

添喜点点头:“总觉得她长得古里鬼怪的。”

曾芸芸微笑着说:“她只是长相和言语与我们有些区别,人不坏。王爷是不可能迎娶一个外国女人做正妃的,她是郡主也不行,你放心。”

添喜关心则乱,想到这一节,就放心了。总之,以后不需要侍奉她,就没问题。

她落座后,又看了看与肖平小声交谈的曾芸芸,暗暗叹息:“真是可惜了,也不是王爷,还是曾姑娘,没有福分。”她想说的是曾芸芸,但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没福分可能是王爷。

此时,曾芸芸是小声为肖平翻译爱丽娜的很多话,肖平听着也觉得有趣。

总之,中英两国的正式建交,可以从此开始了。

第139章 直上金殿鄱阳湖里的龙女上岸了

当日晚饭后,朱翊锦单独将曾芸芸和肖平叫在一起,掏出了今天来自京中的书信。

“这是元辅特意差人送来的。”朱翊锦拆开了盛放书信的锦盒,肖平看到信封上分别写着“曾税使亲启”的字样。

信的内容并不新鲜,但很张居正来说,很重要。

朱翊锦猜不出张居正的心思,但能够感受到,张居正对曾芸芸的意见十分看重。

对于张居正的来信,曾芸芸并不惊讶。古人智商、才能再高,可在很多问题的看法上,还是比不了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后人的判断,都来自于历史和实践的指引。

对于明朝的积弊,其实曾芸芸能够指出的有很多很多。但是,明朝的问题,很多都出在士大夫阶级身上,而张居正就是士大夫的一员。让他自己向自己挥刀,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对于很多问题,曾芸芸只能避而不谈。所以,曾芸芸在回信之中之提及了一件事,反问张居正如何看待。

曾芸芸提及的这件事是隆庆四年,也就是四年前朝廷的一次任命。这次任命的人物,乃是张居正的同年,如今以南京兵部尚书兼任两广总督的殷正茂。作为张居正的同榜,殷正茂最初被授行人。在担任兵科给事中这个重要职务后,殷正茂被升迁为江西按察使。隆庆四年,两广叛乱,李迁提督两广军务,却连吃败仗。这时候,内阁首辅高拱决定将殷正茂升任广西巡抚,负责平叛事宜。文官出身的殷正茂虽然极具军事才能,但他是个大贪官。因此,朝廷对殷正茂的任命风声刚刚传出,满朝文武就一致反对。不过高拱不为所动。高拱如此坚持,是因为他做了一道算术题。高拱认为,拨一百万两银子的军饷给殷正茂,他至少贪污一半,如果派一个清廉的人去,或许一两也不贪。但殷正茂有才能,足以平定叛乱,而派过去其他人,纵然不贪污,但大概率办不成事,朝廷反而会多耗费军饷。这样下去,朝廷可能要多花几百万两银子。

事实上,殷正茂代替李迁之后,分兵七路,连续破叛军巢穴数十处。叛军将领一人战死,一人被捕。殷正茂因功升任兵部右侍郎。

如今到了万历朝,高拱虽然下台,但是很多人依然对高拱的这次人事任命津津乐道。朝廷之中逐渐有了一种观点,就是只要有本领,贪一些银子无所谓。

然后,曾芸芸知道,历史上的万历朝为大明朝埋下了严重的祸根,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士兵的军饷被大量克扣。当军队之中充斥了许许多多的“殷正茂”,士兵不得不频频靠哗变来讨要薪饷,甚至会直接投降清军。明末清初,清军的绿营兵,多数都是由投降的明朝士兵组成。成为清军之后,他们没有了薪饷之忧,成为打败明军的主力之一。所以,后金崛起后仅仅用了数十年,就覆灭了明朝江山。

如今在万历朝,殷正

茂正得张居正信任。曾芸芸就想问问张居正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如果张居正的观点和高拱一样,那么她不会再随意向朝廷提出什么建议,因为没用,她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并且为自己留下退路。

临别时,朱翊锦对曾芸芸道:“你这一两日就要做好去京城的准备了。我们尽快出发。”

半个月后,京城。

这一天上午,无论是万历皇帝的御桌前,还是内阁成员和其他六部尚书、的书桌上,都出现了一份调研报告。

这是朱翊锦派人送来的。

一开始,除张居正外的其他内阁大员都不以为然,甚至一些人认为是洛王胡闹。不够洛王颇受圣眷,且是个不争权夺利的性格,还是朝廷的财神爷,所以哪怕是那些御史言官,也不愿轻易得罪他。

有些人是特意观看,有些人是闲来无事翻翻,有些人是被他人提醒。但不管如何,大家最终还是注意到了这份调研报告。

“有遂川名为曾小山者,父母早殁,家贫无以为生,继而负贩推车经营。有广丰名为周维新者,三岁失估,母又他适,显贫无依,遂寄食于姊婿家,成年后,独自外出经商,今薄有费财。

另有因家贫自觉弃农经商养家活口者。如安福张万春,父母俱盲,家无蓄储,遂负煤炭鬻市,资为养度。

另有龙泉郑成斌,父早殁,以家无恒产,母命贩席湘楚。永宁则有王子豪,因家贫,其父母于其十岁即驱之出,虽老不休。”

万历皇帝坐在御座上,看了这些贫家子弟,从小就参加各类劳动,稍长即能独谋生计,不禁感慨良多。

礼部尚书万士和素与张居正不睦,听闻张居正对这类报告颇为认可,便不以为然。可是公务之余,他无意翻阅,看到报告中言及弃儒经商者竟然占了江西本地商人的两成,不由怒极反笑,斥曰:“荒谬。”

于是,不由自主想看看炮制报告之人如何胡编乱造:

“弃学经商者,有以下情形:

一是家贫无力读书,改而从商。与弃农经商者相同,他们有的是自己主动弃学经商,去养家糊口,有的则是因家人劝说,不得已而为之。

第二日,万历皇帝朱翊钧叫来了几个阁臣和上书,问他们对于曾芸芸提交调研报告的看法。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言语。因为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作何感想。

“张先生,还是你来说吧。”朱翊钧颇有些无奈。这些大臣,明面上对他尊重,实际上还是把他当成小孩子看。

“臣觉得甚好。切中肯綮。”张居正给了四个字的评价。

朱翊钧原本以为将张居正搬出来能够有效果,可是他竟然只是给出评价,就不说下一步的措施。若只是看看这报告,哪怕再了解民间的情形,又有什么用处。

朱翊钧内心有火气,但发不出来,只能继续问:“张先生以为将报告印发出来,给朝廷和地方官员看看可好。”

张居正道:“陛下英明,臣觉得很好。”

摆明了,张居正是为了让皇帝先开口。他们和皇帝都是在等,谁先开口,反而失去了主动权。

朱翊锦按捺不住内心的情绪了,只好说:“刚刚朕命人找来了一份材料,乃是天顺二年刑部奏准:‘今后江西客人在湖广等处买卖生理,有因负久钱债等情应许告理者,止于所在官司陈告,即与准理。若不候归结,辄便赴上司及来京诉告者,一体依律问罪。重则照依见行所告词讼,不问虚实,俱各立案不行。……若有倚势刁泼,添捏重情,并不干已事,募越赴京奏告,一体依律问罪,断发原籍当差。所告情词,不问虚实,俱各照立案不行。’”

在曾芸芸在京滞留的第三天,宫中突然宣召,让她入宫。

不管是皇帝还是张居正,都下定了决心,不能再拖了。

既然变法是变祖宗之法,那么让一介女子侍立朝堂,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曾芸芸登殿之时,里面的大臣已经在争吵,让曾芸芸以为她所处的地方是吉安的菜市场。

年少的万历帝指尖摩挲着鎏金奏折,目光扫过丹墀下激烈争辩的群臣。户部尚书王国光须发皆张:“江西商贾借贷成风,崇仁谢廷思放贷四千缗仅取息千缗,分明是盘剥细民!”

礼部侍郎沈鲤冷笑补刀:“吉安进士十年减半,皆因商道惑心!”

看到曾芸芸上朝,万历精神一振。

待她向皇帝行完礼,周围人的目光就逼视过来。大家都清楚,万历皇帝今天的目的就在她身上。

曾芸芸决定先发制人:“列位大人容禀——”

曾芸芸没有穿官服——朝廷也没有合适的官服给她——她青衫布履立于殿中,掌心托着三寸厚的《江右商事考》,殿外射来的阳光在她鬓边磨洗得发亮的铜算盘上跳跃。

张居正忽从文臣首列转身,玄鹤补服掠过蟠龙柱:“此女三年来暗访江西十三府,所录商税亏空根源,与臣月前所奏《清丈田亩疏》暗合。”

三年暗访,实在有些夸大,曾芸芸的很多数据都来自后世,但是她不会言明。

“谢廷思贷息不足九厘,反被借贷者告官锁拿;泰和萧朝赏弃儒行商二十年,货船七次遭官府强征!”她将誊满朱砂批注的账册高举过顶,“江西年税银缺口十二万两,其中八万两折在官商相戕!”

刑部尚书严清嗤笑:“莫非你要替奸商张目?”

“民女请颁《皇明贷契令》!”曾芸芸展开一卷斑驳借据,正是吉水周松冈当年贷银的原始契约,“凡五十两以上借贷必经官府钤印,息不过十之一二,违契者依新设商曹裁决——如此既能保南昌万维佐这般白手起家者,又可禁私刑逼债!”

沈鲤突然发难:“丰城李氏子孙弃儒从商,此乃礼崩乐坏!”

“大人可知李钟喆之孙熊鹍化中进士的二百两卷金从何而来?”曾芸芸抖开汉口盐商的捐银簿,“正是其父经商所获!而今江西童生半数束脩赖商贾捐赠!”

她猛地指向殿外:“若斩断这条商养士、士护商的活水,明日国子监便要多三千寒门退学牒文!”

这是曾芸

芸准备的终极杀招。

张居正适时呈上黄绫包裹的《市易法十二条》,万历揭开便见首条设十三省钱庄赫然映着曾芸芸的簪花小楷批注:“参照新城邓兆馨扩产数十倍之法,官银三成贷商,年息充作边饷”。

年轻天子抚掌大笑:“这倒比抄没冯保家产来得长远!”

当反对声浪将要再度涌起时,曾芸芸突然跪捧一叠发霉账本:“隆庆三年,严尚书族侄在九江强占蓝玉田货船三艘,折银九百两未入官账——商道清明,当自今日始。”

严清脸色倏地惨白,张居正袖中《考成法》新稿隐隐露出“商税考绩”四字朱批。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这次皇帝和首辅是铁了心了。

朝堂上的争论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时辰后,曾芸芸腰间已多了一枚“督理江右商事”的银牌。

散朝之后,曾芸芸本以为自己可以离开了,谁想到,又被告知被皇帝留了下来。

年轻的皇帝在偏殿嘉许了曾芸芸一番,然后轻声道:“肖山被我们找到了,一个时辰后就会被锦衣卫送到京城来。”

曾芸芸激动得微微颤抖。

张居正脸上带着笑,道:“案子也已经查清楚了,他稍稍养伤,就可以陪你一起回江西。”

曾芸芸好不容易平静了心态,陛辞之后,跨出宫门刹那,听见老太监低声嘀咕:“又一个鄱阳湖里的龙女上岸了……”

曾芸芸一笑:龙女?可惜我没穿越到公主身上。

第140章 团圆芸儿在是全家的福气

京城一处寓所内,肖山躺在一个软榻上,左腿缠着的麻布渗出暗红斑痕。

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与屋内药炉沸腾的咕嘟声交织,将他的思绪拉回了最近这些日子惊心动魄的追逐。

门被推开,曾芸芸随着锦衣卫走了进来。在她旁边,还跟着一个老熟人——王本财。

肖山大喜,挣扎着要起身,最终还是被曾芸芸按了下去。

“父亲,你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哪怕沉静如曾芸芸,哪怕她穿越后与肖山并无太多交集,但深藏在这个身体里的对肖山的敬爱,依然让他对肖山保持着尊敬。

“芸儿,多亏你了!你和平儿的很多事情,国栋都已经和我说过了。我很欣慰,也很庆幸!”肖山所提的“国栋”,是王本财的字。

待曾芸芸坐下,肖山也躺好,将案由娓娓道来。

那日,肖山早晨出门,遇到了来寻他的王本财。

王本财摸出半块碎玉,玉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说有人到肖家宗祠翻找东西,被他侦知。打斗之下,他扯下了这个。

他还清楚记得,那人的右腕内侧有个铜钱大的胎记,形状像半只蝴蝶。

肖山补充:“国栋之所以一直待在文峰村,是因为村子与宁王有些关系。只是具体是什么,朝廷也没查清楚。只是知道,这个村子里藏着一些关键的东西,一股暗地里的势力,一直在默默搜查这里。锦衣卫自然不会错过机会。”

当日,肖山接过玉细看,只见鸟翼处刻着细如发丝的“苏工”二字,正是苏州织造局的标记。他忽然想起一位好友名唤丁宁,在他寿宴那日,他随侍的一个女子斟酒时袖口露出的玉镯,也是这般质地。

丁宁住的地方距离文峰村很远,在抚州,但是王本财带着肖山,还是一路奔驰到了那里,只是时间已经入夜。

当日大雨,借着雨幕掩护,他们看见一个戴斗笠的打更人鬼鬼祟祟摸进巷尾宅院。那人走路时左腿微跛,斗笠下隐约露出黥面的痕迹。门扉开合的刹那,月光照亮院内晾晒的绸缎——硕大的鸟翼图案在雨水中伸展,与玉上一模一样。

随即,墙头黑影掠过,嘚嘚的马蹄声混着雨声远去。那蹄铁叩击青石的脆响,分明是六瓣梅花的独特韵律。这韵律,乃是宁王遗部的暗号。锦衣卫耗费了很大的心力才侦知此事

王本财大惊失色,没想到真的与宁王扯上了关系。

随后,王本财带人潜入宅院,最后在马槽底部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计数标记。

马槽缝隙里卡着半张烧焦的纸片,隐约可见被涂改后的一些字迹,只是猜不透具体的含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大家急忙躲入草料堆后,只见一个黑衣人提着灯笼走来,右腕内侧赫然露出半只蝴蝶形的胎记。

王本财刚要招呼大家捕获来人,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入身后木柱。

人群瞬间大乱,二十个竹筒同时炸开,却不是井水而是刺鼻的紫雾。来人并未惊慌,而是冷笑着撕开夜行服——缠绕腰间的引火线正滋滋燃烧。

“火药!”王本财刚喊出来,就是一声爆炸。

碎石瓦砾中,当王本财醒来,早已不见了肖山。

他原本以为肖山与这个案子关系不大,没想到来人却弃他们锦衣卫于不顾,反而独独掳走了肖山。

肖山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狭小的祠堂中。祠堂供奉着无字的灵位。在祠堂中间的檀木桌子上摆着一本泛黄的婚书,上面写着“宁王世子”四个烫金大字。

在肖山醒来后,祠堂进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就是宁王世字的后人。

年轻人并没有避讳自己的容貌,他脸色苍白,向肖山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十二岁那年的上元夜,他的母亲在井边哭泣,说家中已经没有粮食,活不下去了。

至于他的父亲在哪里,母亲一直摇头。他自出生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后来,他在自家小院后面的小祠堂里发现了这本婚书,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家是朝廷的钦犯。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当年他双目赤红,婚书在他手中簌簌作响。

“告诉你又能如何?你能报仇吗?”,母亲惨然一笑。

再后来,有人找上门来,这些人就是宁王余部,准确地说是宁王余部的后人。他们说,宁王侍卫中有一个姓肖的,当年颇得宁王信任。宁王似乎留下了一个宝藏,只有肖姓侍卫知晓。只要找到了宝藏,就有报仇的机会。

讲到这里,肖山叹了口气,聪慧的曾芸芸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关键。

肖山讲到这里,说:“我被那些人悄悄押回了文峰村,在村中找到了一些书册,上面写着一些内容,如‘嘉靖三十五年,宁王余党藏兵于此’、‘剧毒之物,井中投毒可灭一城人口’等等。”

王本财看到肖山已经疲惫,接口讲述。

在肖家族谱某一页,记载着一个陌生的名字,生母是苏州织造局的绣娘。那页被人粗暴地撕去一半,残留的边角画着半只蝴蝶。

那个人就是肖山的父亲,肖平的爷爷,他才是知晓宝藏秘密的关键。

甚至,对方还发现了一些令人惊诧的话:“……此子乃吾血脉,托肖家抚养。若事败,井中秘道可通……”

可在文峰村,并没有井中秘道。后来才知道,这是有人故布疑阵。

挟持肖山的人并没有无功而返,他们在文峰村找到了一种毒药,毒性极强,一点点粉末就能毙掉试药者三人。

宁王的后人打算以此毒死皇帝,为宁王报仇。至于重新夺回权势,他并不想,因为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想要毒死皇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收买太监,但操作起来却不容易。

对方一方面在京城招揽人手,打算在宫里出手,一方面押解着肖山,去苏州寻找他父亲的踪迹。

哪怕对方不明说,很多事也被肖山渐渐熟知,比如那半块碎玉,与他家中的半块,能拼成完整的宁王令。

如此漂泊转徙,最后才被朝廷所救。

好在肖山虽然被贼人所掳,但并没有危害其他人,所以并无罪过。至于宁王后人,则是在最后关头,被贼人害死。

那些人哪里是想帮宁王复仇,只是希望获得财宝,甚至期望天下大乱以攫取利益罢了。

一个月后,晨光熹微,文峰村笼罩在秋日的薄雾中。

曾芸芸推开书房窗户,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拂过案头堆积如山的书籍。

曾芸芸指着错题簿,有些严肃:“平哥哥,‘民为贵’这类题你总习惯引孟子,其实《尚书》里‘民惟邦本’更贴切……”

看到肖平记了下来,她指尖轻点墨迹未干的课程表,又道:“从今日起,我们按这个章程来。”她将宣纸铺在《四书章句集注》上,“卯时诵经,辰时习字,巳时作文……”

肖平放下《春秋》,目光扫过纸上密密麻麻的时辰安排。

曾芸芸的簪花小楷将每日十二个时辰划分得精细如织,连用膳休憩的片刻都标注着该温习的篇章。最令他惊讶的是子时末还写着“夜观星象”三个字。

“芸芸,这观星是要做什么?……”

“《周髀算经》有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曾芸芸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手抄册子,“院试虽不考历法,但去年江西学政出的《璇玑玉衡赋》,难倒多少只读死书的秀才?”

肖平接过册子,只见上面绘着二十八宿图样,旁边批注着各星官对应的《诗经》典故。他心头一热——这是曾芸芸熬了多少个夜晚为他整理的?

窗外传来阿丰的脚步声。他抱着个樟木箱子进来,额上还带着汗珠:“公子,你要的《永乐大典》散页,我从府城旧书肆淘来了。”

随后,阿丰叉着腰,气喘吁吁道:“南昌城传出消息:学政大人突发眼疾,院试延期半月。”

曾芸芸思索片刻,道:“那我们要立即调整备考计划,新增了眼科典籍的学习。”说着,她又添了一本书名。

肖平有些疑惑:“《银海精微》也要读?”

曾芸芸闻言抬头:“学政若真是眼疾,策论题目或与养生相关;若是有人故意让他患疾,你

也能开出清肝明目的方子,无论如何都有备无患。”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平哥哥,反正你过目不忘,这些事情都是小意思。”

肖山坐在院中,小小的院子已经收拾得十分齐整。之所以来这里,而不是留在府城,只是因为村子的环境适合备考。

他面带着微笑看着这一幕。在他身边,坐着妻子程念。

肖山回来后,程家自然没有阻挠她回来的道理。而且,肖家的儿媳上了金殿,早已传遍了吉安府,程家巴结肖家还来不及。

此时,肖山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程念帮他换着药,说:“多亏了芸儿了。有她在,是平儿的福气!”

肖山点点头:“嗯,有芸儿在,是我们全家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