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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真相未必是想要的

霍灵没想到夜狩是血衣城的少城主,也就是那个移植了方青黛仙灵根的人。

主要是才过去这么短时间,方青黛现在还在喝药调理,夜狩却活蹦乱跳的,除了见到灵根原主人的时候会出现不适症状外,简直像个正常人。

前几天还跟人比剑,连挑好几人!

她:“老师果然妙手回春,让你这么快就恢复成这样。”

“哈。”夜狩冷笑一声,“他就是个庸医!”

紧接着,夜狩就像是被灌了吐真剂一样,对冷观进行了情绪激烈的吐槽。

原来,冷观去血衣城的时候带上了他的神医三件套(桌子、招牌和脸皮),就在血衣城的门口摆摊给人义诊。

连诊十人,人皆感叹一句“神医啊”。

血衣城城主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派人将他请到了城主府中。

冷观一见到病床上的夜狩,就将他的病因说得半分不差。

夜狩是在接受夜家传承时出了岔子,原本准备的保护措施失效,他被血池的血气侵蚀,差点儿当场暴毙。

幸而他父亲就在身旁,及时救了他一命。

但也跟死了差不多,几十年来一直靠着家族秘宝吊命。

夜狩是家中独子,又是在自己父亲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血衣城城主对此极为愧疚,一直没有放弃救他。

突然出现在血衣城的“神医”固然可疑,但血衣城城主自负是大乘期魔修,能够武力镇压一切阴谋,恩威并施地敲打了几句,答应了对方提出的酬金,就让冷观上手医治。

“我醒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胸膛被开了一半。”

夜狩讲到这里的时候,情绪还很平静。

毕竟对修士来说,凡人的致命伤并不致命,缺胳膊短腿也是正常风险。

“他先是跟我说没想到我会醒的这么早,所以没有给我准备麻药。这也就算了,他把我的灵根挖出来之后,他跟我说自己对取出灵根比较有经验,但是没有装灵根的经验。”

“他给装了三回,三回!”夜狩有些破防。

从小是个酷哥的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太剧烈的情绪波动,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折磨都不会低头。

但是那个庸医成功地打破了他的认知。

灵根拥有生理和神魂双层面的意义,既是身体的器官,也是灵魂的器官。

没有麻药地反复体验灵根的失去和获得,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下了滔天的罪孽,才要在地狱里受这种刑罚。

不,地狱的刑罚比起这个都算小儿科。

霍灵沉吟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一般来说,移植不属于自己的器官都会有排异反应,你在灵根装好之后有什么不适症状吗?”

夜狩摇了摇头。

她眼睛一亮:“那我觉得,我家老师是在解决你的排异问题。你知道的,他说话一向是这种调调,逗人生气,但不会恶意折磨人的。”

旁边的温良认可地点点头:“而且冷观仙尊的医术之强,连药王都认可,说他是庸医没必要吧?”

夜狩有些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最后一次装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像是缺失的东西回到身体里。”

而第一次的时候,像是有人要强行给他装第三条胳膊一样。

难道说,那个人真的是为了不给他留下后遗症?

“不,我差点儿让你们给忽悠了。”

夜狩的目光又坚定起来,他给出新的证据:“如果真的是为了不让我出现问题,那为什么我看到方青黛的时候,还会又那么大的反应。”

“这个我知道。”温良举了举手,“因为你欠她的因果。”

“方青黛的灵根是先天形成的仙灵根,也就是说,她本身是比较受天道眷顾,不,是关注的,如今灵根到你的身体里,你自然欠她很大一个因果。”

“怪不得我爹听说我要出来找灵根的原主人,不仅没有阻止我,还找了人为我卜算。”

夜狩再次恍然。

他刚开始决定出来找人,只是想要知道灵根的来源。

如果对方的灵根是被人夺走的,他就还给对方。

如果是自愿以灵根作为交易的,那就答应对方一件事。

如果是从死人身上得到的,那就考虑帮对方报仇或是照顾亲近之人。

听起来不像是魔修会做的事情,实际上魔修讲究直视自我,随心所欲,而非作恶。

夜狩不想欠别人的。

替他医治的人得到父亲承诺的家族秘宝,而给他提供灵根的人,他也希望给对方一份谢礼。

霍灵:“方青黛的话,她大约最想得到瞬华仙尊的忏悔?”

“不一定哦。”温良说,“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吧,如果你猜对了她的要求,你日后找我打听事情都免费,如果我猜对了,你要替我去探查一件事。”

霍灵这几天在镇子上转悠,顺带了解过百闻楼,也知道百闻楼的消息有多贵。

温良说的免费让她非常心动。

所以她谨慎地换了一个猜测:“那我要猜,她想让夜狩帮她得到瞬华仙尊的爱情。”

就跟她那个世界里,人类都坚信魔女能制**情魔药一样。

个世界的魔修地位就跟她们魔女差不多,应该也有差不多的传说?

“好。”温良点头,“那我猜,她会让夜狩去替她杀了林芜。”

“……你们打赌能不能背着我?”夜狩这次决定选择不配合,“刚才某人还说要帮她对付林芜,她现在脑子里肯定全是怎么对付林芜,我不去问她,改天再问。”

他见不得温良靠自己赢。

当然,最好两个人都猜错了,因为他也不想帮人去获得什么鬼爱情。

确定好赌约之后,霍灵将温良立下的字据揣进包里。

然后抬手给老师发起视频邀请(修仙界版)。

既然夜狩能出现在这里,那她的老师自然也能出现在这儿。

温良的身份再次存疑。

怎料冷观那边一下子就接了她的通讯。

水镜中显现出另一方天地的景象。

乌云压得极低,天边只剩一缕光,将乌云的边缘照出血红的颜色。

红色的彼岸花开满荒野,点缀着亡者的骸骨。

那些骸骨有人类的,也有妖兽的,此刻都安静地沉睡着,没有差别。

她的老师依然用着那套神医的装扮,岁月静好地坐在一块墓碑上。

等等……墓碑?!

霍灵:“老师……您这是在做什么?”

冷观面带怅然:“拜访故友。”

她:“长眠在此的人?”

“是的,他已经死了快一百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哦哦,是这样啊。”

霍灵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来挖坟的。

受到祖母的影响,她对“挖别人坟”这件事接受度不算高。

旁边的夜狩却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插嘴:“谁拜访过世朋友的方式是坐在对方墓碑上吹风啊?”

“我啊。”冷观坦然承认,“少城主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啊,看来我的医术依然出色。”

夜狩:“……”

想要骂人,又怕万一需要复诊,对方蓄意报复自己。

冷观的目光转向温良,笑了:“哟,你这是又怀念青春了,潜入人家天剑门从新弟子做起了?”

温良摆了摆手:“不不不,我是有任务的,有任务。”

霍灵:?

她也忍不住插话:“老师,他不是以前那批难关门弟子吗?”

“是啊。他那会儿听说我要收徒,连夜跟百闻楼的楼主请假,花了二十年的工钱买半仙器来遮掩自己,就是为了给我当徒弟。”

冷观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含笑着回忆当年:“结果他第一次上课,就问我能不能用炼丹的手法来炼器,我闭关三年练成这一手绝活,准备出来教授给他,结果他人不见了。”

“最后我在百闻楼找到了身为副楼主的他,他告诉我他急着就业,所以应聘了百闻楼的职务,凭借自己的实力在三年内当上了副楼主。”

“还说为了感谢我的指导,准备给我一个终身免费查阅现有情报的贵宾待遇。”

“我当时很感动。”

另外两个人:??

不是很懂你们这种乐子人。

温良补充:“你很感动地当着楼主的面打了我一顿,把总部的楼拆了并跟楼主说修理费从我的工钱里扣,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领不到一分的工钱。”

霍灵:“所以老师你真的会用炼丹的手法来炼器?”

冷观:“是啊,这个流派就是为师我开创的,目前的传承人只有你三师兄,改天让他给你表演一个。”

“好~”她期待地点头,“所以您什么时候回来”

冷观撑着脸想了想,说:“我难得来这边一趟,得收集点材料,至于何时回去……等你的学习告一段落吧,到时候你跟我讲讲收获,我好帮你选修炼的方向。”

通讯结束,水镜化作普通的水流落到地上。

夜狩心情复杂地吐槽了句:“真看不出来,冷观仙尊对弟子如此关心和负责。”

温良:“他对陌生人也很热心,时常不管别人死活地帮忙。”

一旁的霍灵则突然陷入沉思:“我刚才准备干什么来着?”

夜狩:“谁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温良:“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去吃顿好吃的吧!”

霍灵欣然同意。

她看到天剑门食堂饭菜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的食物跟祖母偶尔下厨时做得很像,之后便一天三顿饭地吃着。

而不是继续消耗祖母给准备的零食点心。

美食果然是能治愈人心的好东西,在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摆上桌后,她再也想不起那些让她感到世界乌烟瘴气的人,将身心都沉入美食品鉴当中。

过了几天。

方青黛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确认没人能看出她已经失去灵根后,光明正大地回到雪寂峰,如往常一般先去师尊所在的宫殿外询问师尊的情况。

得到侍者“仍在闭关”的答案后,她面露失望地下山。

然后顺着一条小道往山下走,走着走着,拐入一个洞窟当中。

雪寂峰的雪并非是终年不化的。

有一年天气异常暖和,积雪融化了许多,她见到这个山洞,好奇地钻进去,最终居然走到了一座如春的山谷中。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师姐。

师姐告诉她,自己并不喜欢师尊专门用阵法维系的春日,反而非常思念山上的风雪,希望有再见到的那天。

年少的她太过天真,居然说要带师姐回去山上。

师姐欣然同意。

然后因为吹了寒风险些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尊发怒,有一瞬间,她觉得对方想要当场打死她。

可是没有,他只说了句“她跟你不同的”,便匆匆去寻医师。

之后便成了她记忆中的那个严苛,寡言但会关心她安危的师尊。

之前的她太过天真。

不知道真正关心爱护自己的人,不止会关心安危和修炼进度。

但也没有太过天真,看出来了林芜的蓄意陷害。

林芜欲置她于众叛亲离之境,那些人也心甘情愿地为林芜做任何事,包括伤害她这个没有做错什么事的同门。

而她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不仅没有换来任何认可,还加速了受难之日的到来。

嫉妒与恨意在心中交织,壮大,催促着她前行。

山谷小屋的门被推开。

枯坐在床上的林芜迅速收敛起烦闷阴郁的表情,如以往那样,露出温柔亲切的笑容:“我还以为师妹再也不会走那条小道了。”

方青黛没有像往常那样被简单地激怒,也露出一个笑容:“为了在这个时候见你一面,受这点委屈是值得的。”

林芜的声音很轻,仿若呢喃:“看来师尊确实把你伤得不轻,你想做什么?”

“师尊为师姐寻了这么多年的药,师妹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所以今日特地为你带了一支好药来。”

“这段时日,你的长进也不少啊。”林芜往后靠了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大夫不让我乱吃别的药,师妹请回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一丝恐惧。

眼神甚至有些玩味,似乎是想看方青黛有没有勇气逼她喝药。

方青黛前进的脚步一顿,恶声恶气地说:“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废人,难道还有拒绝的余地?”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还是犯怵。

她在巅峰期也不过是金丹,林芜从前可是跟掌门一样有化神修为。

即便不能动用灵力,神识也大为受损,也说不准还有什么后手。

林芜目光越发幽深:“你可以来试试。”

“去试试。”

一道声音浮现在方青黛的心头。

她顿时放下心来,从储物袋里掏出魔法药剂,一步一步地朝着林芜走过去。

她越靠近,林芜脸上的笑意越深。

屋内光芒大盛,重重阵法开启,如天罗地网一般将方青黛笼罩。

“你不该回来的,师妹。”

方青黛脚步未停,对压过来的阵法攻击视若无睹。

“师姐在想什么?以为自己能抓住我,从我身上获取灵根?这可是师尊都没能做到事情。”

林芜脸上的笑容寸寸开裂,眼眸深处有恐惧浮现。

“你该不会以为,师尊没能做到,是因为他不忍心吧?”方青黛压下心里的苦涩,笑不达眼底,“看来,你对自己也不是面

上那般自信。”

“……”

林芜欲要弄出点动静,让谷外的人赶来,就被方青黛钳制住了动作。

苦涩至极的药液被强行灌进嘴里,令她作呕却不能。

“咳咳咳……”

“别怕,我的心没有师姐狠,这药并非毒药。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解答我这么多年来的疑惑。”

方青黛松开林芜,厌恶地擦着手。

林芜虚弱地靠在床边,又恢复镇定:“你问吧,只是真相未必会是你想听的。”

方青黛有许多话想问,可到了嘴边,竟只干巴巴地问了一句:“是你告诉师尊我倾慕他,对吗?”

“不是啊。”

林芜本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就是结束,但没想到自己竟难以控制地往下说起来:“我只是告诉了孟师弟,他告诉了掌门和其他师弟师妹,这么多人知道了,总有人会忍不住去告诉师尊的。”

深吸两口气,仍旧压不下恨意,方青黛哑着声音问:“你怕师尊也对我动情,所以一直陷害我,孤立我,让师尊厌恶我,对吗?”

“哈?”林芜挑起眉头,“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居然会觉得自己能让师尊动情。”

“我针对你的那些事情,只是担心师尊心软而已。毕竟他向来是个正直的人,唯独在我的事情上违背了道德,万一他突然觉得养着你挖取灵根不好,真的将你当做弟子了怎么办?”

方青黛忍不住反驳:“你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对我动情?”

“当然是因为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林芜突然露出极具嘲讽的表情,连笑了好几声才说:“其实他也不是傻子,有些事情他不是看不出来,光凭我做的那几件事其实不至于让他对你如此厌恶和冷漠。”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也生出了师徒不伦的龌龊心思,他内心有多煎熬,就对同样有这种心思的你有多厌恶。”

“啊,他或许也很享受,觉得我做那些事情是在跟你争风吃醋。”

“我们谪仙一样的师尊,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有七情六欲,俗念深重的男人。”

林芜的这一段话给方青黛和在暗处偷听的霍灵都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特别是方青黛。

她有些破防地倒退了好几步,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捂着耳朵异常崩溃地说:“不,这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骗我。”

“药不是你亲自灌给我的吗?”

说出了内心压抑许久的想法,林芜感到一种变态的快感在心中弥漫。

以她的性格和打算,这些话是不会说出口的。

可真的说出来,她感到轻松许多,仿佛连痛苦也转移到别人身上了一样。

“这也不过是你的臆测而已。”

方青黛不愿承认,也不敢再问师尊相关的事情。

她对师姐有诸多不满,故而很快找到另一个话题:“师门的那些人,也是因为你的教唆和挑拨,才一直针对我的?”

“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林芜调整坐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用闲聊一般的语气说:“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能够对我有利。”

“师妹,这世上装傻的人远比傻子多,而比起是非黑白,大家其实更在乎亲疏。”

方青黛咬牙:“可我也是他们的师妹,是在师门里长大的!”

“可他们大多是我看着长大的。”

林芜的目光飘远,陷入回忆。

在很早以前,早到她还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天剑门大师姐的时候,她的人品与剑法一样出名。

她的修为越是接近掌门师伯,就越尊重师伯。

师伯的弟子们,她也视为嫡亲的师弟师妹,关心照顾。

师伯忙于宗门事务,她就连着他们的修炼进度一起看顾着,在宗门内答疑引领,离开宗门时也常带着师弟师妹一同历练。

那时候,他们都说她跟师尊一样是个极为正派的人,又比师尊更通人情。

在这样的赞誉下,她越发谨慎,对自己的要求也越高。

“我记得每个人的生辰,喜恶,为他们做过的事情数不胜数。你呢,你除了大喊偏心,在他们面前诋毁我之外,又做过什么?”

方青黛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说话的气焰顿时低了许多:“他们也不曾让我了解这些,况且我年纪小……”

“年纪小不是你不懂事只懂索取的借口,没有付出,他们凭什么要对你好?在你与我之间,他们选择我是合情合理的事不是么?”

“可你如今对他们也只剩利用了。”方青黛想起自己的目的,支棱起来质问,“你做这些事情,不怕掌门认为你破坏师门团结,搅弄是非?”

“不怕,为什么要怕?我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可都是为了他的弟子们。”

林芜继续回忆道:“当初,在下山之前我就知道这一行十分凶险。可是掌门师伯对我说,那是上古宗门的秘地,里面有许多失传的传承,而宗门内并没有适合孟师弟他们的传承,希望我带他们去试一试。”

“我那时已有化神的修为,道心稳固,功法相合,上古传承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可师伯相求,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临行前,师尊嘱咐我一定要保护好师弟师妹,我也答应了。”

“没有人说过哪怕一句,让我保重自己。他们似乎也没有意识到,那处秘境对我来说也是极为危险的。”

“我为了不辜负师尊师伯的期待,被化影玄蛇生生地啃了半边身体,让他们逃走。”

“可是很快我就后悔了,因为太痛了,痛到我想杀了自己。那妖蛇却不肯,怕我死后不够滋补,特意寻了灵药吊着我的命。”

“或许是师弟师妹跑得不够快,也或许是那秘境为了抵抗师尊在不停地更换地形,等师尊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我生不如死地撑了三十天,我回到天剑门之后,所有人都很愧疚,师尊更是发誓一定要治好我。”

林芜摸了摸眼角。

她以为自己再说起这段经历时会流泪,可是没有。

那些歇斯底里的情绪,早已在这十几年里耗光了。

她平静地说道:“别说只是这点儿排挤孤立你的小手段,我就是让孟雅君为了我去冒九死一生的风险,掌门师伯也没有立场拦。”

方青黛陷入长久的沉默。

对这些旧事,她有所耳闻,可很少放在心上。

因为就像她认为师长有义务关照自己那样,她觉得林芜做那些事情都是应该的。

可林芜所受到的痛苦和折磨,超过了“应该”的范畴。

她的恨意似乎平息了一些,只是还没有傻,也平静地说:“但我是无辜的。”

“其实我也不想用别的的灵根,但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师尊他从来都只会让我放心,一切有他的安排,却不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安排。”

林芜暗示着。

但方青黛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自顾自地说:“你是拿不到我的灵根的。冷观仙尊为你续命三年,不过是想看笑话。”

林芜:“那还是师妹更像笑话一些,这么多年都活在谎言当中,而真相又不是自己想要的。”

两个人都有些破防。

方青黛不欲再留,起身离开。

走远之后,她低头看着方才藏于袖间的留音石,想到刚才的那些对话,竟有些心灰意冷。

她本是打算撕开林芜的伪装,让对方吐露真相,然后当众揭露的。

结果没一句能公开的。

她要是真当众放这些,掌门头一个不放过她。

而且诚如林芜所言,她现在感觉自己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恨的没有依凭,爱的没有意义。

仇倒是真的,只是自己没有报仇的能力。

走出山谷之后,方青黛抬头看自己长大的地方,雪寂峰依然那样高,那样的白。

此刻的她却突然能看到白雪所掩盖的脏污。

也感到陌生

和迷茫。

藏于身体里的另一道声音并未再响起,任由她思考。

半路上有人将她拦了下来。

方青黛回神,觉得对方陌生之余带着些许眼熟。

是那日站在霍灵身旁的红衣少年。

神清骨秀,目光坚定,满身的少年意气。

分明是相仿的年纪,她却觉得自己与对方之间隔着鸿沟。

她哑着声音说:“有什么事情吗?”

夜狩开门见山地说:“你的灵根最终装到我的身上,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我跟冷观仙尊的交易已经结束,他将灵根卖给你也好,卖给别人辗转到你那里也罢,都与我无关。”

方青黛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有些欣慰的。

看得出来,对方是久病之人。

却眉目清朗,毫无阴翳,还愿意不远千里地来到天剑门要报答她。

她的灵根被安在这种人的身体里,也不算埋没。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总算有一件事叫她觉得安慰。

夜狩:“你正需要帮助不是么?”

“我不需要。”她冷下来,“用不着你帮忙。”

“你的一切都依托着天剑门,而无论是瞬华仙尊还是林芜,他们在天剑门的地位都超过你,你需要外部的助力。”

方青黛不欲与他多言,转身便要离开,偏偏又被对方挡住。

她负气地说:“你想为我做一件事对吧?那就替我去杀了林芜,你做得到么?”

夜狩深感失望:“你居然真的只有这点追求,脑子里只有争风吃醋,仇恨情敌,就没想过叫男的吃点苦头吗?”

哪怕对付瞬华仙尊对他来说很有难度。

他也不想叫温良赢得这场赌约。

他懊恼着,殊不知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方青黛。

“够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说,你既然做不到我要你做的事情,就立刻从我面前离开。”

“莫名其妙的女人。”夜狩嘀咕了一声,转身离开。

在他走后,方青黛再也坚持不住,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一双美得不真实的手从她的背脊伸出来,轻轻地捂着她的眼睛,婉转动人的声音响起:“眼泪如果既不能宣泄情绪,也不能作为武器,就毫无意义。”

“你该做出决定了,决定,是否要开始这场交易。”

方青黛想到这段时间来所经历的一切,竟分外赞同柳如烟当初的话。

她的过去确实烂到泥里了。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我要改一改交易的内容。我不要林芜的命,我要所有人给我一个该有的交代。”

“好。”

被双手遮住的眼睛缓缓闭上,如真似幻的双手也消失于空中。

良久。

蹲坐在地上的少女站起身,闭着的双眼再次睁开,却拥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另一边。

蹲得有点脚麻的霍灵想了想,还是走出来。

反正她做着伪装,趁机问点想问的好了。

倚靠着床头回复精力的林芜被红色晃了眼睛,半眯着眼看霍灵:“看来是你给我的师妹提供了帮助。”

霍灵点了点头:“是我。”

“自从师尊受伤后,门派里来了许多外人,普贤城、百闻楼、魔修……不知道你是哪一方,不过也没所谓了,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林芜想到掌门派来守着山谷的人,越发意兴阑珊。

霍灵:“听你刚才的话,我还以为你对天剑门非常忠诚。居然不是?”

原本情绪平复了些的林芜听到她的问句,又开始情绪失控:“过去是忠诚的。但我对天剑门的忠诚早在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在一次又一次地被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继续受罪中被消磨殆尽了。”

“你猜我的好师伯这些年做了什么?我要用剑自刎他把我剑折了,我自绝经脉他封我修为,我想上吊他把我的衣服全换成了我撕不动的法衣……”

她细数着每一次的自杀经历,说着说着,自己笑出声了声。

“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为了我好,在劝我不要放弃希望,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是为了我师尊。”

霍灵:“啊?”

林芜:“如果我那时死了,就会成为师尊的心魔,天剑门的这位大乘期修士就会形同废了。所以我必须要活着,要活到师尊做完所有努力,接受现实的那天。”

她这位掌门师伯实在是一位好掌门,好到能够为了宗门利益做任何事情。

都说她师尊不近人情,实际上这位才是真的冷心冷情。

“我要是早点儿死,还能说一句死是天剑门的鬼,现在我恨不得他们都给我陪葬!”

林芜苍白的脸浮现红色,眼中浮现如烈火般的恨意。

反复失去生的希望,遭受伤痛的折磨,又求死不能,她怎么会不恨?

掌门一脉的弟子如今大多修为进益缓慢,心思驳杂,就是她对掌门师伯的回报。

“如此。”

霍灵摸了摸下巴,接着问:“你说瞬华仙尊对你怀有不伦之情,那你呢,你对他可有过喜欢?”

“没有。”

霍灵见她说完就紧紧地闭上嘴,有些疑惑她为何不解释下去。

有一种点开NPC没能开启剧情的疑惑。

霍灵追问:“为什么?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做过任何愧对你的事情,甚至还为了你打破自己的原则,做出收徒取对方灵根的事情。”

“我跟师妹不同,她这辈子就是围绕师尊展开的,我既有师门亲眷,有知交友人,见过天地壮阔,人心无常,亦曾有……愿为之殉身的道。”

林芜缓缓地扭头看向窗外。

“可是如今我连师妹都不如,只能成日等在这里,守着师尊特地为我维护的花谷,等着他再次带着令我失望的消息回来。”

“我的生死皆系于他,问他情况只能得到一句‘万事有我,你不必担心’。”

“我若是如师妹那般傻,或许就爱上了。可我很聪明,也见过世面,不甘心做这笼中的鸟雀。”

霍灵若有所思:“是么……”

“您为何每次的回答都如此平淡?好像一位不通人性的妖神,比台上的神佛还要无动于衷。”林芜探寻地看着她。

“你确实很聪明,即使是喝了吐真剂,你也总是在说对自己有益的话。”

霍灵将尖顶的帽子拿在手中玩,从中捞出一只火焰构筑的玫瑰,再合拢手掌。

火焰如流水一般从她的手心逝去。

又在空中如烟花般炸开,消失无踪。

玩完之后,她才在林芜明显紧张起来的目光中,缓缓说:“可我也不像你师妹那样傻,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从别人的言语了解到一件事情的真相。”

祖母曾经说过,从人类嘴里说出来的话,永远只有故事。

而故事,哪怕听着再客观,再真实,也是带有个人情感的。

或存在虚构,或存在错漏与隐瞒。

林芜所说的话,五分是真,五分是情绪表达。

很有技巧。

大概是精读了整本《捭阖之道》的水平。

林芜垂眸:“看来在您的眼中,我已经完全是个坏女人了。”

“我从来不用好坏来评价一个人。或者说,我很少评价谁,我的喜恶都是出于我的感受与心情。”

霍灵端详着林芜,想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她已经不怎么讨厌林芜了。

自由的人总是很难讨厌笼中的鸟雀的。

嗯,用笼中垂死的困兽来形容林芜可能更合适,但也差不多了。

那么笼子是由什么构建的呢?

霍灵转头看向窗外明媚如春的风景,陷入更深一层的思考。

规则,权势,还是世俗道德与情感的约束?

不清楚,总归是她讨厌的东西。

“你派人去接触和监视冷观仙尊的小徒弟,是为了得知对方能够修炼的方法么?”

“是。不过我有预感那办法对我没用,所以也打算通过她来得知冷观仙尊当初为我诊断时开出的药方。”

霍灵:“嗯?不是给你换一条灵根么?”

“不,至少不会只有这一个方法。您或许不懂冷观仙尊,但我懂他,他

绝不会只有这一个别人也可能想到的办法。”

林芜摇头说:“他一定会给出一个更加挑战世俗,挑战我师尊良知,但切实可行的方法。再给出这样一个难度更高,没那么离经叛道的方法。”

移植灵根这种事情虽然不好听,但就跟豢养炉鼎一样,说出来就唾弃两句,没人说出来就当不知道。

对那位来说,不够极端。

只是冷观仙尊大约也没想到,她的师尊居然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尚未踏入修行的仙灵根,还将对方收为弟子。

霍灵:“嗯……”

看来老师的风评真的很差啊。

“冷观仙尊前不久还来替你续过命,你就没有问他?”

“问了,他不肯告诉我。”林芜面带怒意,“他觉得我在知道自己只剩三年能活之后,肯定会发疯,能给他带去更多的乐子。”

“咳,你现在确实挺疯的。”

霍灵尴尬之余,又有了新的思路:“但你还不够疯,要更疯一些,才能叫他尽兴。”

林芜已经认定她是混入天剑门的大能之一,闻言也不敢发怒,偏过头说:“那还真是对不起。”

霍灵:“我可以替你找到那另一个方法,但你接下来得按照我说的去做。”

“你想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做一些能令人尽兴的事情。”

“第一步,就从一个小小的把戏的开始。”霍灵将帽子戴到头上,俏皮一笑,“我要让‘你’走出这个山谷。”

林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诧地抬头。

却见汹涌的火焰将面前之人吞噬,又流动着消失,露出一个和她外表完全相同的人。

“你理论上从未被关禁闭,是自由的,也还是天剑门的大师姐,不是么?”

“啊……确实如此。”

第24章 成为大师姐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林芜提出疑问:“诚然,你如今无论是外表还是气息都与我相同,可有一个最大的破绽,那就是我。”

“我只要离开这里,病情就会恶化,可若是不离开这里,那些人发现了我该怎么办?”

霍灵:“如果在我出去之后,还有人来山谷里找你,我就结束这场表演,兑现诺言。”

林芜目光闪烁。

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起来。

“你是在恐惧吗?害怕没有人会察觉到我假扮了你,害怕自己就这样被遗忘在山谷当中?”

霍灵还记得对方说自己不通人情,故意揣测着对方的心情:“你嘴上说自己不像师妹那样困于情爱,但实际上,最离不开别人的关注,最希望所有人都围绕着自己转的人,其实是你吧?”

过去的林芜或许不是这样。

但现在的林芜其实已经习惯了被迁就和照顾,习惯了从别人对自己的感情中获得好处。

她针对方青黛,也未必只是因为两人之间有灵根的纠纷。

也很像是二胎家庭中,年龄相差太大的姐姐不能接受妹妹成为家庭乃至于家族的重心,心中滋生了恶意。

林芜:“是……”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肯再说半个字。

这是她不愿承认的事情。

仿佛只要承认了,她的坚强,她的谋算,她多年以来的挣扎都变得像一出闹剧。

霍灵见状,稍显满意。

她的吐真剂算是起到了一点自己想要的作用。

“好了,我准备走了。在我走后,你不可以通过任何手段,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不然我们的交易将立刻取消。我保证你到死,都听不到想要的消息。”

林芜脸色苍白地点头,并没有生出阴奉阳违的想法。

她觉得对方一定有监控自己的本事,也不敢赌自己能够做得毫无痕迹。

霍灵满意地点头,拿起门背后的油纸伞,模仿着师姐的样子,缓缓朝着山谷出口走去。

出口处有一队人守在那里。

见到她过来,纷纷露出见鬼的表情。

“林……林师姐?”打头的一个青年不确定地喊着她。

霍灵紧张的心稍定。

还好,跟她猜测的一样,守在山谷外头的人是不熟悉林芜的人。

她模仿着林芜的语气,温柔亲切,略带一丝伤感:“是我太久没有出来了么?师弟看着眼生。”

青年尴尬地挠头:“我叫季兰泽,是十二年前入门的,那时候师姐你……”

“正是我病得最凶的时候。”霍灵补上后半句,又继续模仿着可靠师姐的模样,瞥了系统标注在青年头上的等级,勉励对方,“你入门十来年就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很不错。”

季兰泽:“嘿嘿,多谢师姐夸奖。”

霍灵:“你为何在谷外守着?”

“掌门说近来天剑门里混入了许多外人,担心有人来打扰师姐和仙尊休养,派我和几位同门来守着,不放任何外人进雪寂峰。”

掌门找了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来断绝林芜与外界的交流。

本意是给林芜一点体面。

却正好给霍灵提供了方便,她笑着问:“那掌门可有说不准雪寂峰里的人出去?”

“啊……没有吧,方师妹之前就从山上下来,今天又回来了来着。”

季兰泽回头看了同伴们一眼,几人都是点头。

“我们没有接到命令说不准雪寂峰上的人离开。”

有人眼神闪烁,语气关心:“听闻师姐身体不大好,若是在谷外有什么事情要办,不妨交给我去办吧。”

“我确实身体不大好。”

霍灵咳嗽两声,在她身边的季兰泽连忙伸手扶住她,还抽空给了那人一个不满的眼神,谴责对方戳人痛脚。

“我时日所剩不多,想出来再看看天剑门。”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动容。

就像林芜说的那样,被她关照过的师弟师妹很多,这些弟子过去虽然没有接触过林芜,但关于她的传说还是从师兄师姐那里听过不少。

林芜的师弟师妹们并不会像长老那样很快遗忘她的优秀,将她视同废人,眼馋别人家的优秀弟子。

在他们眼中,师姐即便是病了,也无法遮掩过去的光华。

当他们指点自己的师弟师妹时,也会回想起自己的年少,然后告诉自己的师弟师妹:“这个技巧是林芜师姐教给我的,如今我再教给你,你日后也可以教给其他后辈。宗门的薪火相传,便是如此。”

所以,在这些人看来,林芜仍然可以称之为天剑门的大师姐。

时日不多的大师姐说要出来再多看看宗门,他们怎么会不动容?

季兰泽立刻自告奋勇地说:“林师姐你想去哪里?我御剑,不,我用灵舟载你去。”

其实就是这个打算的某人推辞道:“怎好叫你擅离职守?”

“师姐你出谷,山上就剩仙尊他老人家,谁敢来打扰?”他说了句大实话,“请诸位先打起精神盯上一会儿,我唤人来接替我。”

几人一口答应。

他们也守了几天,没见什么人来(来的人都没发现),别说季兰泽喊人来接替,就是直接少一个人,他们也不觉得有问题。

霍灵上了灵舟,文静地坐着,等灵舟稳稳飞起,便开始假装看景色。

随着灵舟远去,雪寂峰在她的眼前逐渐展露出全貌。

如同一柄冰雪铸成的长剑,剑指云霄。

冰冷,纯粹。

以至于外人也以为这雪寂峰里的人如它一样绝尘脱俗,有纯粹的向道之心。

季兰泽见她直直地望着雪寂峰,又暗自脑补了许多。

说话越发小心翼翼,不敢多问:“师姐你想先去看哪里?”

霍灵想了想,说:“你随意安排,最后去掌门师伯所在的紫灵峰。”

她出来晃这一圈,主要是宣告“天剑门大师姐”的出山。

最后去紫灵峰,则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找感觉,以免在熟悉林芜的人面前露馅。

怎料担心什么来什么。

刚到第一个景点,就碰到了林

芜的熟人。

灵池边喂鱼的一对男女见到她从季兰泽的灵舟上下来,惊得打翻了手中的碗。

鱼食倾倒在灵池中。

灵鲤激动地争食,搅起巨大的水声,色彩驳杂。

正映衬着他们此刻复杂的心情。

“林师姐?!”男弟子激动地欲要冲过来,被身侧的女弟子抓住手拉住。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有些闪躲,语调略显尴尬:“我还说要跟元绿去探望师姐你呢,师姐怎么突然出谷了,现在可感到不适……”

那被他喊作元绿的女弟子牢牢地抱着他的胳膊,也挤出一抹笑:“我跟德扬已经结为道侣了,没能请师姐你来喝喜酒真是遗憾。”

霍灵:?

她还没有说什么呢,这俩人怎么把消息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本来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她走过去,在两人身前站定。

“一晃眼,你们都结为道侣了,师姐很为你们两个高兴。”她感叹完,话锋一转,“但师姐也很担心你们如今的修行情况。”

“都多大的人了,修为还赶不上入门才十来年的季师弟,怎么,师姐我病了没法指点你们修炼,你们就不修炼了?”

两人顿时回忆起被大师姐教导的日子。

仿佛也是这样先柔后凶,将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名叫德扬的男弟子习惯性地给自己找借口:“金丹期修士十几年境界不变也很正常吧,师姐你要求太严苛了……”

元绿亦是如此:“是啊是啊,我这些年还突破到金丹了呢,师姐你也不夸夸我。”

两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眼中竟都有了泪意。

过去这么些年,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但谁都知道,没有办法回到当初。

“好吧。你们也大了,成了家,顺着自己选的路往后走便是。我许久没来这里,想再往前看看。”

霍灵见好就收,竖起伞遮住半边面,继续往前走。

季兰泽紧跟在她后面,就像曾经那些跟在林芜身后的弟子一样。

元绿看了一眼面露怅然,站在原地的德扬,一咬牙跑过去拉住霍灵的胳膊,低声道:“我有事情要跟师姐说。”

季兰泽非常懂事地走远。

元绿用过隔音的法术,却半晌没有说话。

霍灵一看,就知道这是她在书上看过的例子,立刻来一招以退为进:“如果说出来对你和师弟不好,便不要说,我是将死之人,没那么多事情要在意。”

她一说,元绿就哭了出来,拽着她的袖子擦了把脸,才哽咽道:“我说的事情,不会对我和德扬不好,只是未免有挑拨的嫌疑。”

霍灵藏住笑意:“你尽管说,我是病了不是傻了,有自己的判断。”

元绿:“掌门师尊他……他让我们离你远点,说你只会耽误我们修行,还利用我们戕害同门。”

这倒是实话。

霍灵在心里吐槽着,接着又听到这姑娘语气愤愤:“可他作为师尊,都没有像师姐你这样告诫我们不要过于沉溺于情爱,不像你一样关心我们修行。”

“说师姐你利用我们戕害同门更是毫无道理!师姐明明只是关心我们的生活,替我们解惑,从未让我们做过什么,那些事情都是我们自己想做的,关师姐什么事?”

霍灵:“……”

不是说都在装傻么,怎么还有真傻的?

“我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叫师伯这样误会。罢了,他毕竟是你们师尊,既然这样嘱咐,你们便少与我见面。”

霍灵语气忧伤,一招“以退为进”被她反复地用。

也反复地起效果。

“师尊平日不管我们,我们管师尊的话做什么。”元绿看着她的样子,简直心疼死了,各种安慰,甚至也想跟在霍灵身后护着她四处散步。

霍灵好说歹说,才让她放弃这个打算,跟季兰泽前往下一个景点。

走过几个山头后,她突然奇想,决定去蓝雨峰晃一圈。

听夜狩和温良喊几句师姐岂不是很美?

第25章 继续体验当别人白月光的……

再回到蓝雨峰,霍灵甚至有点陌生。

因为她现在连术法课都不上了,上课的时候就用变形术把系统变成自己的样子,让系统去上课然后录下来等她有空的时候看。

还好道家讲究遵从本心和“各有各的缘法”。

负责任的先生训斥两句,发现没用之后也就不管。

霍灵期待地靠近学堂,又遗憾地发现温良和夜狩都不在。

孟雅虞在学堂里讲课,并将他们三个当做负面典型,教导弟子们要勤奋刻苦,抛去杂念,才能走得更远。

霍灵眸光流转,又靠近一些,故意从学堂的门口路过。

没走远几步,就听到学堂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她停下脚步,侧身回眸。

追出来孟雅虞触及她的目光,顿时恍惚非常。

霍灵:“雅虞师妹?”

“师姐……”

霍灵一听她这弱了三分,柔如春水的声音,就很想笑。

但她还是忍住了,认真扮演自己的角色:“我只是来看看,并无事情找你,你不如继续回去上课?”

“啊?”孟雅虞回神,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学堂里面,“没关系的,刚好到下课时间了,师姐你等我一下,我陪师姐你四处走走。”

她走回学堂,宣布下课。

弟子们听说今天不拖堂,顿时都又惊喜又好奇。

“外头刚才路过的那位是谁啊?”

“不知道,我听到先生在喊师姐,可先生她不是掌门的大弟子吗?怎么还有师姐?”

“许是哪位长老的高徒?”

他们作为刚进门不久的弟子,对林芜毫无所知。

也许再历经几届,新入门的弟子就会完全不知道有过林芜这号人。

孟雅虞心情复杂地撇开这些弟子,走出去。

见到仍旧站在廊下的女子,仍旧有种做梦一般的感觉。

她亦步亦趋地靠近,问出和前面那些弟子一样的话:“师姐你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不得吗?”

纸伞倾斜,露出一双美眸,眸中倒映着孟雅虞的身影。

像是在进行清晰明确,略带质问的试探。

孟雅虞受惊一般地错开对方的视线:“不,这里是天剑门,是师姐你的家,哪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家?或许吧。”

霍灵觉得这话有些讽刺,于是略过不谈,按照之前的流程来关心师妹。

“师妹如今也能教导新来的弟子了,只是性格作风还和从前一样,心境不够平和,处事冷硬,容易好心办坏事。”

“掌门师伯将你派到这里来,除了让你远离是非之外,也是想磨磨你的性子,日后好将重担交到你的手中。”

孟雅虞听着这关心的话语,望着渐渐走近的人,越发觉得是在质问。

她跟其他的师弟师妹不同,只比林芜晚入门三年,又是掌门的首徒,一直是被师尊教导。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师姐妹的关系不亲近。

瞬华师叔的剑术极佳,带徒弟的本事是几乎没有的,时常要她的师尊帮忙照看。

师姐是极懂事的人,所以没几年就能照顾好自己。

师尊也收了她这个弟子。

那时,很多人都拿她们两个作比较。

猜测掌门会选择她们当中的谁来接替掌门之位。

出身大家,又天赋绝佳的孟雅虞有自己的骄傲,也总是暗自较劲。

可她就是处处不如林芜。

修为差距越拉越大,待人处事上也常被批评,心胸更是不如对方宽广。

后来也就服气了。

再看林芜,就能明白为何晚入门的弟子都更喜欢这个师叔门下的师姐。

她也喜欢,没人会不喜欢情绪稳定,兼有慈母严父两副面孔,见多识广,强大又可靠的师姐。

所以当师尊说师姐变了,可能对他们心怀恶意的时候,她很不可置信。

如今再看师姐,果真是有些陌生了。

孟雅虞情绪复杂地说:“我变化不大,师姐却像是变了许多。”

霍灵心中

一突。

该不会是被发现问题了吧?

她强撑着表情,反问:“我难道不该变吗?”

孟雅虞被她问得沉默。

她亲眼看着从前若大树一般的师姐落到生不如死,如同废人的地步,那种痛苦让她看着便心生恐惧。

经历了这样的变故,还要求对方跟从前一样,确实是苛求。

“师妹,我出谷的时候,看到有人守在外面,路上碰到的师弟师妹不敢与我亲近……我想问,我应该被这样对待吗?”

应该的。

霍灵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孟雅虞讷讷道:“许是……师姐你多心了。”

“就算是我多心吧。”霍灵又开始了自己的以退为进,“我如今只想少折腾一些,安安静静地死去。”

一听到她说“死”,孟雅虞立刻红了眼眶。

又说不出安慰的话。

那些话说过太多次,已经没人会相信了。

“今日已经出来走了很远,本想最后去紫灵峰拜访师伯的,现下却是有心无力了。”

霍灵还是担心被掌门发现问题,决定先不去见他。

“雅虞你若是见到了师伯,替我带一句话。就说,我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能够与佩剑一同入葬。”

孟雅虞脸色剧变:“师姐你的佩剑,不该在你手中吗?”

霍灵幽幽地说:“因为一些原因,它被折断了,也不知师伯有没有托人帮我修好它。”

说完,她没有再回应对方任何问题。

转身对着远处的季兰泽招手。

季兰泽快速跑过来:“师姐,有什么事吗?”

她:“我累了,劳烦你送我去山下的客栈。”

“哎?师姐你不回雪寂峰吗?”

“在雪寂峰待久了,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牢笼里一样,我也好久没去山下的镇子看看了。”

像季兰泽这么好说话的弟子不是天天有的,对她来说,当然是从山下来山上更方便。

另外两人听着她的话,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季兰泽直接将霍灵送到了镇上最大的客栈,给她开了最贵的房间,付完钱就跑。

霍灵看着他的背影,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良心作痛。

一想到这都是林芜干的事情,与她无关,她又坦然了许多。

快活地在软如云朵的房间里打了个滚,又吃了顿客栈免费赠送的美味晚餐,她才躺在软塌上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扮演林芜是一时兴起,没被识破是她运气好。

之后如果想要继续利用这个身份,必须对“林芜”有更多的了解。

霍灵掏出通讯法器,给温良发了条传音。

“你要买林芜的情报?”温良似乎对她的要求感到意外,“你不是很少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人吗?”

她:“我确实不在意她,但是对她的事情有点感兴趣。”

霍灵不再纠结他人的情感与选择,不感到困惑和苦恼,甚至也不怎么觉得恶心了。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人类的本相也是如此千面。

意识到自己与他们存在差别后,她开始以旁观者的态度生活,凭感觉去参与和推动某些事情。

通俗地来说,她开始享受看乐子的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