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41 土匪穆婉
有贺兰晫吸引火力,穆婉他们这一路相对顺利,小波的刺杀都被小六和谢地挡下。
穆婉本来想带谢珩回一趟杏林谷,但吴太后听说前朝宝库的钥匙被南阳王抢去后,催命似的招谢珩回京,正好师父也来信说不在谷中,他们便直奔上京。
他们离开上京时是二月末,彼时一路荒凉,如今两个多月过去,草长莺飞,树木青葱,随处可见辛勤的农人在田地里劳作。
一直到进入琼州地界,云苓望着外头稀稀拉拉的庄家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外面骑马的小六道,“据说这琼州自入春后没有下一滴雨。”
云苓道,“没下雨也不该是这样啊,这边种的可是冬小麦。”
冬小麦都是头年九十月份种下,第二年三四月份返青,六七月份收割,就算干旱会影响最后的收成,现在也不该是这样的。
穆婉突然想起,“去岁太后修陵寝,农忙时节征了徭役,所以琼州的小麦怕是没来得及种下。”
去年前朝宝库钥匙之事刚刚传出后吴太后被追杀受了刺激,非要修陵寝,徐首辅又因为动了别的心思也没阻止,再加上琼州知府的巴结,导致到现在琼州的男人们还都在为太后的陵寝采石,根本腾不出人手来种地。
因此田间路上才都是愁眉苦脸的妇人和瘦骨伶仃的孩子们。
谢地皱眉,“如此,琼州百姓今年的日子岂不是没法儿过了?”
穆婉思索,“倒也不至于,琼州毕竟是北方最大的粮食产地,这几年又没有打仗征税,若粮仓满着,或者当地的富人们施施粥,让百姓们熬过几个月没问题。”
这句话也随着他们进入琼州府城而得到了印证,同城外那些愁眉苦脸的农人不同,城里的人的生活仿佛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大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也能看到纨绔子弟们挥金如土。
马车在驿站门口停下,却没想到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长公主?”小六开口。
穆婉和谢珩也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大长公主,还有镇北侯府的几个孩子。
蔫哒哒最后的谢意先看到他们,惊喜道,“三叔,三婶婶!”
长公主回头,也笑道,“我还以为要等几天呢,没想到这就碰上了。”
穆婉连忙下车,之前趴在健仆肩头的谢昭已经挣扎着下了地朝她跑过来,穆婉正准备迎接他呢,结果他跑了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绷着小脸转了个身又走回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叫祖母,小语气里都是怨念,最后拽着长公主的裙子气呼呼的撅着嘴巴不说话。
谢晋替他解释,“三婶婶一直不回来,三弟生气了。”
穆婉忍俊不禁,长公主也被他的小模样逗笑了,“确实生你的气,这次怎么走这么久?”
谢珩主动道,“是我的错,这次去莫城有要事需要穆婉帮忙,就带着她一起去了。”他问道,“母亲怎么会在这里?”
长公主哼了一声,“听闻你捅了篓子,不跑等着宫里问罪吗?”
穆婉明白过来,长公主也听到了谢珩拿到前朝宝库钥匙的事情,怕是担心宫里以他们为人质逼谢珩做什么,所以干脆提前跑路了。
“正好我准备给孩子们请的大儒就在琼州,就带着他们一起出来见见世面。”
若是之前长公主并不会想这么多,但跟穆婉相处过后,她总觉得孩子们多出门走走非常重要。
大人说话的时候,谢昭就拽着大长公主的裙子,一边撅着嘴巴生气,一边又忍不住悄悄的偷瞄穆婉,可怜又可爱的小模样逗得穆婉直笑。
穆婉走到他身边蹲下,“昭哥儿都不想母亲吗?母亲想昭哥儿都想哭了。”
谢昭闻言一顿,看了穆婉一眼又别过头去。
谢珩在旁边补充道,“天天哭,以泪洗面,睡觉都喊昭哥儿。”
众人:……
这也太夸张了。
然而谢昭明显吃这一套,回头头来确认,“真的?”
“自然是真的。”穆婉朝他张开双臂,“快让母亲抱抱,不然母亲又要哭了。”
谢昭一副“那我勉为其难哄哄你”模样,手臂却飞快的抱住穆婉的脖子,抱的紧紧的。
穆婉心都要化了,在他软软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这是谁家的小可爱啊。”
谢昭腼腆一笑,但也不忘控诉,“母亲坏!”
“嗯,幸亏我们昭哥儿是男子汉,会原谅母亲,大度。”
谢昭抬了抬小下巴,“男子汉,大度!”
众人大笑,这就哄好了。
长公主道,“我本是为了等你们,既然碰上了,就去包个客栈吧。”驿站里住着确实不舒服。
穆婉却道,“不用那么麻烦,住我的院子吧。”
谢意惊讶,“三婶婶这里有院子?”
穆婉笑道,“嗯,基本上有许氏商铺的地方,就都有三婶婶的院子。”
两个小的还不懂,但三个姑娘却已经明白了,谢晚道,“那岂不是每个州府都有?”
穆婉点点头,“差不多吧。”
三个姑娘惊叹,谢意立刻发下豪言壮语,“我以后也要这样置办院子。”
穆婉笑道,“三婶婶是因为要长出门才这样,你们倒不必如此,不过姑娘们多置产是对的,回头给你们一个我的签印牌子,日后出门遇到事情,可以拿着牌子找许氏的商铺帮忙。”
虽然觉得用不着,但这个礼物一听就很酷,姑娘们十分开心。
琼州城府繁华,穆婉的院子虽然不及上京的大,但也有一个主院两个跨院,住他们一行人绰绰有余,所有人都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谢珩决定先行一步启程回京,而长公主和穆婉他们则留下来去见大儒。
实际上这么安排,是为了让镇北侯府的女眷们避免上京的风波,毕竟前朝宝库的钥匙疑似全部出现,吴太后和徐首辅都不可能无动于衷,长公主这样跑出来,肯定是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
临走前,穆婉再次给谢珩把脉,嘱咐他不要再跟以前一样乱来,“解药我会尽快研制,但毒素肯定是越浅越好,明白吧。”
谢珩垂眸并不看她,只点点头道,“明白。”
谢昭也表现出来对谢珩的不舍,他虽然更想母亲,但也想父亲,只是没想一起睡了一晚就又要分开。
谢珩看着依依不舍的小家伙,将他抱起来,“要不你跟父亲先回京?”
谢昭立刻朝穆婉伸出小手,“父亲路上小心~~”
谢珩被气笑了,把他交给穆婉,顺便打了下他的小屁股,“小没良心的。”
谢珩走后,穆婉还有些不习惯,朝夕相处两个多月,明明两人都互相克制,什么都淡淡的,但穆婉却发现,吃饭的时候没人将她喜欢的食物摆在她面前,逛街的时候没有了那种什么都不用怕的安全感,甚至晚上睡觉都莫名的不安稳……
好在有谢昭这个小粘人精,穆婉逗逗他,再研究研究解药,日子倒也过得很快。
谢珩离开后的第三天,长公主终于通知他们一起去找那位大儒。
大儒姓陶,是和南弘李氏家主齐名的人物,不过比起南弘李氏的桃李满天下,陶寻道性子古怪,教学生特别挑。
“先帝曾三顾茅庐都没请到他,”长公主对穆婉道,“他的师兄是‘贤相’周一瑾。”
穆婉一惊,贤相周一瑾是明德皇帝期间的首辅,十八岁连中六元入仕,后一步步辅佐明德皇帝开创了大郢最繁荣的明德盛世。
长公主道,“明德盛世时,他年纪还小,就已经在国子监舌战群儒,那时的大儒都问不住他,反正周相去世时说过,他的学问不及师弟,可见对方知识之渊博,他一辈子只收了三个弟子,每个都名满天下。”
穆婉听到那三人的名头,立刻坐直身体,“他收学生的标准是什么?”
长公主道,“眼缘。”
穆婉:……
最让人害怕的答案。
穆婉一边给谢昭整理衣服,一边吩咐几个孩子,“都收拾收拾,不管哪个被看上咱们都赚了。”
长公主一愣,谢晚道,“我们不用吧?是给弟弟们找的先生。”
谢意也道,“大儒不教我们。”
穆婉问长公主,“陶先生说不收女学生?”
长公主回过神来,心中有些震荡,“没说过。”
“那不就得了。”穆婉对三个姑娘道,“都试试,他没说不行,就是可以。”
谢时忍不住道,“这算不算耍无赖。”
穆婉问道,“如果耍无赖能让你当上首辅,你耍不耍。”
谢时眨了眨眼,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谢意和谢晚也是一脸茫然。
穆婉换了个她们容易理解的问法,“你们还玩大富翁吗?”
几个孩子点点头,她们现在都开始拿穆婉给长公主她们做的卡牌玩了。
穆婉道,“那如果耍无赖,能让你们拯救一万百姓,或者能让你们灭掉赤翎主力部队,你们耍不耍?”
谢昭一听要救百姓,立刻激动道,“耍!”
谢时她们三个姑娘自然也耍。
穆婉笑,“这不就得了?”
谢晚还是不解,“可是没有先生教女学生。”
穆婉道,“谁说没有,多的是,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她道,“他若明确说不教,那你们就问他,为什么不教,这世上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都能做到,而女人能做到的,男人不一定能做到,他不教女人,是怕女人把男人比下去吗?”
众人第一次听这样的言论,长公主都忍不住问,“什么事情女人能做到男人做不到?”
穆婉狡黠一笑,“生孩子啊,他们哪个男人能生孩子?”
长公主:……
三个姑娘愣了一下之后,就笑成一团。
穆婉道,“咱们先礼后兵,等陶先生先看,能看中一个,其他的就不急了,反正他不论当谁的老师都要去府里,到时候你们蹭课旁听。”
“若他一个都挑不中,或者拿你们是姑娘做借口,那就这么问他,说不得日后史书上还能记一句,陶大儒被镇北侯府姑娘们问的哑口无言,看看谁丢人。”
长公主:……
怎么听着像土匪。
因为穆婉提前的预演,长公主心里都没那么紧张了,反而有点期待孙女们将大儒问住的情形,反正确实怎么都不吃亏。
陶寻道果然与众不同,竟然住在一个村子里,一行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挽着裤腿坐在田埂旁给村里的孩子们讲故事,若不是谈吐文雅,还当是哪个农家老叟。
看到穆婉他们,他直接摆了摆手,“不收学生。”
谢时她们不由看向穆婉,这跟预想的不太一样啊?他怎么什么都不问,连个理由都不给呢?
穆婉正想着要怎么问问,就见谢昭已经噔噔噔的跑过去,先有礼的揖了揖,然后奶凶奶凶道,“你能生孩子?”
陶寻道:……
穆婉捂住脸:……
忘了这小家伙虽然不太懂道理,但是记性极好了。
第142章 142 镇北侯府的未来
谢昭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子,让穆婉他们这边气势全垮,穆婉很想上前将他抱回来。
但陶寻道却被勾起了好奇心,“我不能生孩子,怎么了?”
谢昭认真道,“那为什么不教我们?”
陶寻道,“我为什么就要教你们?”
这话说出来,陶寻道以为会问住他,毕竟很多来求学的人他都这么打发走了。
结果谢昭道,“你怕被比下去。”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看着穆婉,“母亲,他丢人,记入史书。”
陶寻道:……
这句他听懂了,不由被气笑,“你小子威胁我?”
大长公主笑道,“他也没说错,我确实可以让其载入史册。想来出身南弘李氏的史官很愿意记载这一段。”
陶寻挑眉,“没想到荣昌大长公主竟然是个无赖。”
这老头果然不普通,竟然从这一句话就推测出了他们的身份。
而谢昭又有话说,“耍无赖救百姓,灭赤翎!”他一边说一边点头,“耍。”
陶寻道意外的看着他,“谁教你的?”
谢昭看向穆婉。
穆婉轻咳一声,“也不算教,主要是他自己心善,志向远大。”心中却想,财迷也不是没有好处。
陶寻道打量着谢昭,“你想做我学生?”
谢昭立刻拉着谢晋谢时谢意和谢晚一起,挺起小胸脯,“我们!”
陶寻道目光扫过三个姑娘,终于正眼看向穆婉和荣昌长公主,“到底给谁找老师?”
穆婉心中对这老头又多了些好感,看来那番不教女子的反驳言论是用不上了,也不能说没用上,让谢昭用来打了一通乱拳。
长公主客气道,“先生喜欢哪个就教哪个,按照您的规矩来。”
陶寻道眯了眯眼睛,最后却指着谢晚,“收她也可以?”
穆婉立刻对谢晚道,“还不快见过你老师!”
谢晚还有些发愣,谢时和谢意飞快的拽了拽她,谢晚才反应过来,立刻跪下,“老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陶寻道:???
我只是问问。
他看出来了,这一家子都是无赖。
长公主笑眯眯道,“陶先生看什么时候能正式行拜师礼。”
陶寻道没想到莫名其妙就被架了起来,却也有了些兴趣,毕竟确实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人家,他起身道,“那便三日后,三日后带着要拜师的人来。”
他就不信,他们真的愿意让一个最不受重视的女娃拜他为师。
回程的路上,长公主思来想去确实心有不甘,本来是给谢昭寻老师,最后莫名给谢晚赖了一个回来,就算谢昭以后能再找老师,但谢昭的先生不如谢晚的,总是不合适。
谢时和谢意也回过神来,意识到之前皇帝都求不来的大儒,却要做最不起眼的谢晚的老师,虽说三婶婶说了到时候大家去蹭课,但看那老头的样子,却不一定能成,这样想着,心里也渐渐生出了不平。
穆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回家后单独找了小姐妹,而谢时、谢意和谢晚明显已经有了芥蒂。
西跨院里,穆婉直接问她们,“知道陶先生为什么要选谢晚吗?”
谢时和谢意都看向她,显然也不明白。
穆婉道,“因为她是你们中最忍让的人,即使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看出来。”
谢时和谢意一愣,穆婉道,“你们想想,平日里你们不喜欢的东西,不爱做的事情,最后是不是都落在晚姐儿头上了?”
谢时和谢意抿了抿唇,穆婉道,“三婶婶并没有说你们不好的意思,每个人都有争取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者事情的权利,能争取到就是自己的本事,但前提是,不要把别人的忍让当做理所当然。”
“你们应该从小就学过兄友弟恭,姐妹一体,因为我们一起使劲才能让家族繁盛,每个人才能拥有更多的权利和自由,但所有的不公都针对一个人的时候,迟早会兄弟阋墙。”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总会有分歧的时候,但这次你受了委屈,下次我替你背过,互相为对方着想,才能拥有坚不可摧的情谊和信任,不会被人轻而易举的挑拨。”
谢意道,“挑拨?”
穆婉道,“不然陶先生为什么专门挑谢晚?我就是来跟你们说陶先生的意图。”
“很明显,他并不想收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做学生,晚姐儿这个名额是我们耍赖得来的。”说到之类,穆婉夸了谢时和谢意,“当时你们很棒,知道一致对外将好东西先捧回家里来。”
“正因为你们齐心,才把陶先生架起,他不想失信,或者他想让你们知难而退,便专门挑了看起来最不受重视的晚姐儿,让你们不服气针对她,而晚姐儿最后很可能会顾虑你们的心情而放弃这个机会。”
她问谢时谢意,“你们觉得晚姐儿放弃后,陶先生会重新选择你们种的任何一个吗?”
谢时和谢意不约而同的摇头。
“对,到时候我们不仅会灰溜溜的离开,还让你们姐妹心生嫌隙。”
穆婉道,“一个大儒而已,没了他对你们有多大的影响呢?全大郢只有三个人拜他为师,其他的人不也都活的好好的?你们又不需要考状元,为了他姐妹反目值得吗?”
谢时谢意若有所思。
穆婉又看向谢晚,“晚姐儿,姐妹之间谦让没错,但谦让和忍让不同,你可以做对你有利的选择,只要那事情是对的,好的,没有人有资格叫你放弃。”
“逼你放弃的人也不值得你放在心上,你想要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才行。”
“你可以因为不喜欢陶先生而放弃,但不能因为别人不喜欢你拜师而放弃,明白吗?”她挨个摸了摸姑娘们的脑袋,“三婶婶知道今日话有些重,但你们是镇北侯府的未来,只有你们都拧成一股绳,镇北侯府才能屹立不倒,咱们至少不要上陶先生的当。”
从西跨院出来,云苓不由道,“管用吗?”
穆婉道,“无所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再好的感情都会争吵,她们都是心思正的孩子,就算最后真的不成,也就当买个教训,孩子们总要经历事情才能成长。”其实若不是谢珩身体不行,镇北侯府危机暗藏,她也不会去跟孩子们说这么多。
长公主这边,就更好劝了,“我们又不是需要陶大儒改变命运的人家,是没了他三个姐儿就不好嫁了,还是晋哥儿和昭哥儿没了他就做不好继承人?”
“贤相周一谨辅佐出了明德盛世,前朝的瑞成之治靠的却是瑞成帝自己,瑞成帝的老师们也没有多么特别。叫我看来,完全没必要为一个老师让孩子们心里不舒服。”
晚上长公主躺在床上,忍不住与古嬷嬷道,“是我想左了啊,当初昭哥儿刚接回来的时候,我只想着,他只要学会阿婉的一半豁达通透,日后快乐的活着就好,如今却得陇望蜀,想给他最好的,想让他变成大郢最好的帝王。”
“可什么是最好的呢?就像阿婉说的,他又不需要科考,以后多选拔些能臣干将,他只要知人善用,让百姓们都安稳下来就足够了。”
古嬷嬷笑道,“长公主说的是,况且奴婢看以昭哥儿聪慧,只要是个大儒就能教好他。”
长公主笑道,“可不是,他也不过才四岁而已,便不是大儒也能教的了他。阿婉说的对,若好事变成坏事,那不要也罢。”
三天时间眨眼而过,长公主按照给昭哥儿拜师的规格给晚姐儿准备了拜师礼。
陶寻道见她们竟然直接带来五个孩子过来,觉得自己的计策奏效,今天就能将他们打发走了,于是没有直接收下拜师礼,而是将五个孩子都叫到了他的书房。
他坐在太师椅上,“我说过,要收一个孩子做我的学生,你们都来是什么意思?”
谢时道,“只是陪着二妹妹过来而已,先生又没说不能让人陪着来?”
谢意则看着他,“陶先生三日前就说了要收二妹妹为学生,如今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您是想反悔吗?”自从知道陶先生想挑拨她们的关系,谢意就不太爽。
陶寻道一愣,谢昭突然道,“载入史书!”
谢晋也跟着喊,“载入史书!”
陶寻道:……
他绝对不会收这两个总威胁他的家伙。
他看向谢晚,就见那天还低着头站在最后发呆的姑娘昂首挺胸,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先生,拜师之前我有些问题想问您。”
陶寻道,“你说。”
“您知道刚烤熟的栗子为什么轻轻一碰就会爆炸吗?”
陶寻道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谢晚继续,“还有细口瓶中放了点燃的草纸,将煮熟的鸡蛋封住瓶口,鸡蛋为什么会被吸进去?”
谢意也想起来,兴致勃勃问道,“茶杯满水后盖上一张纸,倒转后茶杯里的水为什么不会流出来。”
谢时补充,“筷子插入萝卜悬空,敲击筷子,萝卜为什么会往上爬?”
谢晋以为是神奇的解答环节,也想出一个,“先生知道书本为什么分不开吗?”
“我,还有我!”谢昭见哥哥姐姐们都问问题,着急得跺脚,“先生知道水车为什么能自己转吗?”
陶寻道:……
到底谁收谁做学生呢?
结果就听谢晚道,“如果先生知道这些,我就拜您为师,若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我不太感兴趣。”
陶寻道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嫌弃的一天,他道,“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老夫看看。”
于是,陶寻道跟五个孩子做起了试验……
正堂,穆婉和长公主悠闲的喝着茶,虽然不着急,但也好奇,穆婉伸着脖子往外看,“这书童来来回回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呢?”
长公主也觉得奇怪,“怎么还有筷子和萝卜?鸡蛋?总不会让晚姐儿现场给他炒个菜吧。”
穆婉莫名被戳中笑点,“母亲越来越幽默了。”笑完后猜测道,“这么久不出来,是不是说明陶先生对孩子们还有些兴趣?”
长公主已经想开,不再强求最好的,“没兴趣也无所谓,回头我去给王大人去封信,叫他来教孩子们。”她给穆婉介绍,“当年先皇和皇子们最喜欢的就是王先生,听闻他教书很有趣。”
穆婉道,“那就够了,反正昭哥儿如今只是打个基础。”
两人正商量着,谢时谢意她们出来,谢晋和谢昭跟在后头,几人的表情明显失望,最后出来的陶大儒脸绷的紧紧的。
长公主还当没戏了,起身道,“若不行就算了。”
陶寻道绷着脸道,“谁说不行了,只是劳烦长公主多备几分拜师礼吧。”
长公主很意外,“还收谁?还是全收?”
陶寻道背起手,冷哼道,“老夫只收一个,其他的不会来学吗?”
长公主道,“自然会。”
穆婉惊讶的看着长公主,长公主冲她挑挑眉,忽然觉得耍无赖也挺爽的。
穆婉不由偷笑,陶寻道道,“如此,就这么定了。”
穆婉连忙叫孩子们给陶寻道行礼,孩子们欲言又止,但也照做,只是礼毕后谢昭却跑向穆婉,一脸失望道,“母亲,先生什么都不会。”
陶寻道:……
长公主和穆婉:???
第143章 143 琼州灾情
在车上,穆婉才知道陶大儒竟然是栽在物理科学上面。
忍不住笑道,“你们问的这些属于墨家范畴,回头找个人来教你们,陶大儒虽然不会这些,但他认可女子可以跟男子一样读书,又虚心接受你们几个孩子的建议,可见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昨日应该是对我们的考验,你看你们表现好,他便也全收了。”
长公主欣慰的看着三个姑娘,“你三婶婶说的不错,这次你们做的很不错,尤其是时姐儿姐妹三个,功不可没。”
三姐妹相视一笑,真切的理解了姐妹一心的含义。
顺利的拐了一个大儒,正好上京那边也传信来说宫中的事情处理好了,他们便准备回京。
启程那天,因为想多赶一点路,天刚蒙蒙亮马车就出发了。
五个孩子都上了穆婉的马车,一是因为他们发现穆婉的马车更舒服,二就是想跟穆婉呆在一起,毕竟穆婉不仅故事多,点子也多,一路不会那么枯燥。
长公主见状大手一挥,“那就都上你三婶婶的马车,不过贴身丫鬟都不能带,你们大的照顾小的,有事自己动手。”
孩子们没有异议,穆婉也在马车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倒也不算拥挤。
起的太早,孩子们还困的厉害,尤其谢昭和谢晋,东倒西歪的坐都坐不住,穆婉干脆让他俩躺在毯子上补觉,而三姐妹到底是姑娘,矜持一些,都靠着车厢假寐。
结果还没出城,马车突然一停,将所有人惊醒。
谢晋揉着眼睛含含糊糊的坐起来,“怎么了?”
谢时已经探出头去惊讶道,“怎么这么多人?发生了什么?”
谢意看着几乎快将街道堵死的百姓同样不解,“现在不是才卯时吗?他们在做什么。”
穆婉道,“排队买粮食。”
谢晚已经看到了,“许氏粮铺?三婶婶的粮铺。”
穆婉道,“对,是我的铺子。”
谢时问道,“粮铺都开怎么早吗?怎么都这会儿来买粮食?”
穆婉笑道,“因为这个点许氏粮铺的粮食价格比别的粮铺要便宜许多。”
“你们知道最近琼州粮食涨价的事情吗?”穆婉顺势给他们讲如今琼州的情况,“……去年没有及时种下麦子,所以今年六七月份琼州可能会绝收,因此粮食价格会上涨一些。”
谢时看着那些佝偻着背的妇人和瘦骨伶仃的孩子,不忍道,“可是本来就因为朝廷的原因让他们没种粮食,现在还要让他们高价买粮……”
谢意晚则问道,“那要是没钱怎么办?”
前几日他们去村子里拜访陶寻道,也见到了农人的贫苦。
谢昭靠在穆婉腿边人还没清醒,口中却道,“会饿死哒。”
穆婉就想起他之前的经历,心疼的抱起他安置在怀中继续道,“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不会饿死,虽然粮食价格稍微会高一些,但官府有粮仓,一季粮食歉收不会造成饥荒。”
“但总有特别穷苦的人家,所以许氏粮铺天寅时到卯时末这段时间会出售便宜的陈粮,而且每人限购十斤。知道为什么嘛?”
谢时她们被勾起了兴趣,谢意问道,“为什么?”
穆婉道,“为了防止不需要的人来贪便宜,你想想,你会半夜三更不睡觉,辛苦排队就为了来买十斤陈粮吗?”
几人摇头。
她顺势将和珅往救灾粮食里掺沙土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快要活不下去的灾民不会介意粥里有沙子,所以极好的杜绝了那些浑水摸鱼,好吃懒做专门来占便宜的人,也能拯救更多的灾民。”
孩子们听的津津有味,不过待出了城,看到田间地头的农人们心情又沉重起来,直到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那些愁眉苦脸的百姓突然直起身,高兴的大笑大叫,谢时他们脸上也不由带了笑,“现在种粮食还来得及吗?”
穆婉心情不错的点点头,“来得及,现在补种高梁或者谷子,十月份左右收割,这样等六月份官府开仓放一部分粮食,当地富户再施施粥,百姓们坚持到十月没问题。”
孩子们眉头舒展,穆婉望着身后的城门心里却隐隐不安,但转念一想琼州这次比去年闵州的粮灾还轻一些,琼州又相对富庶,而且经过闵州民变,朝廷总该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将百姓们逼的太过了吧?
结果朝廷确实吃一堑长一智了,却不是在怎么拯救灾民上,而是怎么更好的敛财。
“所以,朝廷怕有民变,要提前派人过去镇着?”
穆婉正在后院熬药,听到谢珩的话被气笑了。
他们五月初到的家,如今一个月过去,她也一直关注着琼州的情况,得知知府不仅没有开仓放粮的迹象,市面上的粮食反而越来越少,粮食价格也越来越高,和去年闵州官府勾结豪强屯粮炒粮价如出一辙。
而这次,琼州府吸取了去年闵州民变的教训,提前上折子求朝廷派人过去镇场子。
穆婉越想越气,转身的时候差点碰到药罐上,谢珩眼疾手快的搂住她的腰,“小心。”
久违的靠近让两人微微一顿。
从莫城回来后,穆婉和谢珩的交集反而越来越少,除了每三天一次的把脉,他们几乎不见面,穆婉在后院研究解药,整理谢珩给的那些产业,而谢珩直接住在了前院,这次还是穆婉有事跟他商量才叫人过来的。
好奇怪,之前朝夕相处让她没办法放下也就罢了,如今隔离的这么彻底,可现在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碰触,差点将她这一个月努力筑起的心墙搞的摇摇欲坠。
谢珩飞快的松开手,见穆婉又徒手去拿药罐,连忙又握住了她的手腕,“小心。”语气中带了无奈。
穆婉:……
她真是没救了。
谢珩将她推开,调侃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勾引我?”
穆婉冷笑,“勾引你?我像是会白费功夫的人?”
谢珩:……
忘了她是能逛青楼逛腻的生猛女子。
谢珩拿起药罐帮穆婉把药都滤出来,穆婉要拿药碗他也不让,躲开道,“要端去哪儿?”
穆婉指了指最边上的一个房间。
回到上京后,穆婉就跟长公主要了个最偏僻的院子,专门研究谢珩的解药。房间里摆着十来笼小白鼠,每个上面都编着号,穆婉拎起其中一只,用一根拇指粗细的竹筒灌了药,睨着一旁的悠闲的谢珩道,“等我将这些小白鼠都养成药鼠,你生吞了就好了。”
谢珩:……
见他被吓住,穆婉心里终于舒坦了,将小白鼠放回去,吩咐云苓,“观察一下反应。”然后带着谢珩回了秋尽院。
西次间书房里,穆婉给他倒了杯茶,“太后让谁去?”
谢珩嘲讽一笑,“艾长青。”
穆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艾长青便是太后年初时找到的原曹氏弩、现艾氏弩的“设计者”,背景神秘,据说军户出身,但家人都在战争中死绝了,孤家寡人一个,是武器设计的天才。
能熟练的画出“曹氏弩”的图纸和令人惊艳的改进方案,但武功和兵法却十分平庸,所以当初郑次辅死也反对他当兵部尚书。
结果郑次辅中途突然被贬,徐首辅也因此被摆了一道,又没办法跟太后撕破脸,最后太后如愿提拔对方做了兵部尚书。
这半年艾长青也完全没有辜负太后对他的提拔,尽心尽力的替太后拉拢武将,似乎颇有几分手腕。
但他没有军功始终是硬伤,徐首辅虎视眈眈随时想着将他拉下台。
所以琼州知府这次折子上的也很符合太后的心意,这安全又白给的军功,可不是极好的机会?
穆婉问道,“徐首辅没有反对?”
谢珩敲着桌面,“这次琼州屯粮之事,背后也有徐首辅的影子。”
穆婉很快反应过来,“既能敛财,还能逼反百姓,艾长青确实不会带兵,到时候出了岔子,正好能将他拉下马,一举两得。”
虽然因为郑次辅出意外徐首辅没能完全控制住太后,但护国公家大业大,太后的底子也确实薄,所以一通瓜分下来,徐首辅手中的势力还更大些。
况且徐首辅还有登顶的野心……
“不对,是一举三得,这样还能让百姓们对吴太后的怨言更深,日后方便他取而代之,这样看来,他大概会真的逼死百姓,”穆婉越想越气,“明明做首辅的时候,他虽然弄权也还想着民生经济,如今想做皇帝了,百姓反而成了他攻击太后的利器。”
谢珩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消消气,“所以你叫我来是想商量什么?”
穆婉用手沾了茶水,画了个大概的舆图范围,然后点着琼州北边角落的位置道,“我想在这里施粥救人。”
谢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将百姓们都引过去。”
穆婉点点头,“琼州府富饶,若赤翎进攻,必然会选择从这里补给,我们可以趁着这次遭灾将流民们引到春宁,让大家避开战争。”
谢珩看着她,这个姑娘,总能将坏事变成好事。
第144章 144 玩儿把大的
穆婉觉得借机转移百姓的可行性很高。
徐首辅要逼出民变,必然会阻挠开仓放粮,百姓们到了快饿死的时候就会奋起反抗,但若他们知道有一个地方会接收他们这些流民,能让他们活下去,百姓们就不会走最绝望的那一步。
春宁虽然属于琼州,但在琼州最北边,距离琼州府骑马也要三天的路程,远离赤翎可能进攻的路线。
“我查过了,春宁土地肥沃,只是因为每隔八到十年会发生一次水患才导致人烟稀少,上次的水患是三年前,也就是说这几年相对安稳些,等百姓们转移过去之后,我们再想法子治水。”
穆婉道,“这样不仅能让百姓在这次粮灾中活下来,还能让他们以后避免被赤翎所伤,侯爷觉得呢?”
谢珩道,“主意不错,但琼州府人口众多,施粥救济花费怕是不少。”
穆婉道,“若是三个月前我肯定不敢这么想,但郝元嘉私库里五百万两银子省俭些暂时够方凌那边花用两年,我们手上就能挪出一百万两去春宁施粥搭房,虽然条件不会好,至少饿不死。”
“现在主要的麻烦是,春宁那边的县令是谁?可不可靠,若不行的话,侯爷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合适的地方吗?”
谢珩起身道,“夫人都出钱出主意了,这点小事我若办不成,岂不是显得我过于无能?”
然后没两天,谢珩就叫平安来告诉穆婉,事情妥了,叫她尽管调度粮食就好。
云苓惊讶,“这么快?”
穆婉也觉得意外,“那县令是自己人?”
小六笑道,“是个买的官儿,侯爷说就算现在查了,审查、结案、押送,再派新县令,怕没个一年半载的弄不完,所以咱们直接派了个师爷去,到时候他听师爷的就行,他若不听,咱们就慢慢审他的案子。”
穆婉哭笑不得,竟是直接给人家架空了,不过确实快速有效。
有谢珩保驾护航,穆婉这边动作很快,去年储存在安县的粮食也派上了用场。
就在她的粮食陆续运到春宁,让人沿途散播春宁接收流民,设粥棚的时候。琼州先有了消息,声势浩大的宣扬镇北侯夫人高风亮节,捐出五万石粮食救济当地灾民。
当然,这五万石粮食并不是运往春宁被截胡的,而是艾长青抢了许氏粮铺。
琼州府粮铺的伙计找来上京时,急的满嘴都是燎泡,见到穆婉都要哭了,“夫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穆婉叫人给他端了杯水,“别急,慢慢说。”
伙计缓了一会儿,说出了来龙去脉。
“因为段知府坚决不开仓放粮,所以琼州府城的粮价一天一个样,如今粗粮都涨到了五百钱一石。”
云苓大惊,“五百钱?”要知道像上京这样物价高的地方,粗粮价也不过三百钱一石,琼州本身是产粮地,粮价更低,往年都在二百钱左右。
伙计道,“许氏粮铺就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卖生了虫的陈粮,一百五十钱一石,每天限时限量,本来跟其他粮铺也不冲突。”
“但半个月前艾将军抵达琼州后没多久,忽然就以许氏粮铺卖生虫粮食欺骗百姓为由,将铺子封了,我们铺子门口写的清清楚楚,什么时候欺骗百姓了?”伙计忍不住道,“若不是我们卖这些生虫的陈粮,那些老乡们怕是典房卖地也活不下去。”
穆婉问,“你可知艾将军去了琼州后住在那里?和琼州知府关系可密切?”
“密切!”伙计愤愤道,“段知府和当地的望族都说他是朝廷新贵,太后面前的红人,争相巴结,每日宴请不断,那艾将军在琼州过得就跟皇帝巡游似的。”
“他抓了我叔叔,说是欺瞒主家要治罪!后来却传出了您主动捐粮的消息。”伙计跪下道,“夫人,我们早先听您吩咐,仓库里存的足有十万石粮食,他却说五万,小的怕他要把其他粮食栽赃到我叔叔身上,求夫人明鉴。”
穆婉连忙叫人将他扶起,“你们叔侄在琼州快十年了,我怎么会不信你们,况且粮食往来运送都有记录,只要你们账本没记错,就能证明你们的清白。”
“你先下去歇着吧,别担心,我会立刻派人去救你叔叔。”
伙计下去后,云苓气道,“上京一直说这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个阴险小人,怎么能这么恶心?!”
木霜不解,“胆子也很大,他怎么敢动您的铺子的?”
穆婉冷笑,“太后找来的,能是什么有底蕴的人?就算有几分聪明,也难以抵挡众星捧月,荣华富贵的诱惑。”
尤其当真金白银真切的摆在面前,再被当地知府和豪强们一捧,便飘飘然了。
“大概他以为太后能做他的后盾吧。”
而且不可否认,此人确实有几分聪明,他封铺子用的是卖次品的理由,没收她的粮食却打的事镇北侯府博施济众,体恤百姓的旗号,穆婉若因此找他麻烦,或者把东西要回去,岂不是要落下一个刻薄小气的名声?
换做其他人可能还真得吃了这个哑巴亏,但穆婉奉行的是“敢伸手就剁下来”的原则。
她直接起身去了前院,平安看到她连忙迎上来,“夫人。”
穆婉看到他才反应过来,一路光顾着想事情,竟然忘了派个人来问问。
“侯爷不在?”
平安将她迎进院子里,“侯爷今日去了明镜司。”
穆婉定住脚步,“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
平安打开书房的门,“夫人您稍坐,小的这就叫人去问问。”
穆婉正想说不用了,也不是很急,平安已经吩咐人出了门,然后道,“小的去给夫人沏茶。”
穆婉只好进去,下意识环顾四周,上次谢珩毒发时,她还是独善其身的想法,对于谢珩的公务全都自觉避开,所以她也是第一次来他的书房。
谢珩书房的风格和他们刚成婚时的秋尽院一样,冷硬无趣,就摆着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几个堆满了卷宗的多宝阁,连个摆件或者绿植都没有。
在谢珩的书桌后坐下,穆婉对进来的平安调侃道,“这书房没什么机密吧。”看着藏都没地儿藏。
平安却道,“整个镇北侯府,最机密的东西都在这儿了,这书房只有小的才能进来打扫。”
穆婉一顿,平安将茶放在穆婉面前,笑道,“不过侯爷之前吩咐过了,见夫人如见侯爷,侯爷回来都来书房,您自然也能来这儿。”
穆婉挑挑眉,“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油嘴滑舌的。”
平安挠了挠后脑,“小的说的都是实话,侯爷还说了,夫人有事要第一时间禀报。”
穆婉不受控制的升起一股欣喜,又很快的压下去,对平安道,“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着就行。”
她觉得她不能再知道他背后为她做过什么,不然会控制不住。
平安退下后,穆婉摒弃乱七八糟的杂念,继续思考目前的局势,她一边想一边无意识的把玩着书桌上的东西,毛笔、镇纸,实在没什么玩的了,便顺手拉开了书桌下面的一个抽屉。
本来想第一时间推回去,目光却被一个华丽的螺钿盒子吸引,主要着玩意儿跟他这书房的风格差别太大了。
她犹豫了一下,抽屉没上锁,盒子也没上锁,他又允许她随意出入,应该是可以看的吧?
就在她刚伸手碰到盒子的时候,外头传来的动静,“侯爷。”
穆婉立刻将抽屉推回去,就见谢珩大步都进来,目光直直的落在她脸上,语气关切,“怎么了?”
“也不是太着急的事情。”穆婉垂眸,准备起身却被谢珩阻止,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都亲自找来了,应该是要事。”
穆婉便将艾长青在琼州的事情说了,“……此事在琼州已经传遍了,估计很快就会传到上京,传遍大郢。”
谢珩冷了脸。
穆婉道,“我猜他敢这么做,是不是太后对您的态度也有变化。”
谢珩冷笑,“自然是有的。他是觉得我没从南阳王府手中抢到前朝宝库的钥匙,在太后那里‘失宠’了。”
当初太后听闻宝库钥匙被南阳王抢走,立刻招了谢珩回京,谢珩自然“如实”禀报,南阳王府出动了三万大军的动静并不小,太后稍微派人打探一下就知道真假。
那样的情况下,谢珩是人又不是神,一小队人马能跟三万大军硬碰硬,宝库钥匙被抢走不是必然的吗?
谢珩倒是提议太后拨他些人手,让他去南阳王府把东西抢回来。
吴太后却不舍得,她好容易有了自己的势力,被谢珩带出去能不能回来另说,万一以后都听谢珩的怎么办?
而且她的人手走了,徐首辅造反怎么办?
最后吴太后自觉做了个很聪明的决定,“既然是钥匙,那必然要四枚一起,如今哀家手上也有两枚,没有哀家他们也开不了宝库。”
“不如就让他们去寻宝库,等找到了宝库,我们再来摘果子,更轻松。”
于是谢珩的新任务就是盯梢南阳王府那边寻找前朝宝库的动作,太后也专心敛财发展势力。
有了权力的吴太后行事说话都硬气了许多,至少在被她一手提拔的艾长青面前是个有权势的太后,所以太后对谢珩在前朝宝库这件世上没有任何收获的抱怨和微词,让艾长青有了太后不喜谢珩,他可以为所欲为的错觉。
谢珩叫来小六,“叫李亦宁琼州走一趟,将许氏粮铺的掌柜带回来,阻拦者就地斩杀,艾长青若不服,就叫他去太后那儿告状。”他冷笑,“养伤太久,倒叫他们都以为本侯没了爪子。”
而后对穆婉道,“这事你不用操心了,他吞了多少,我叫定他加倍奉还。”
“加倍哪里够。”穆婉看着谢珩,眼睛弯起,“侯爷,咱们要不要玩儿把大的?”
第145章 145 布局
宫中,吴太后打开精致的描金漆盒,看着里面的夜明珠脸上都是笑意,“艾大人就是有心。”
王公公几不可查的撇撇嘴,随即递上折子,“艾大人也是借花献佛,只是这抄了镇北侯夫人的粮铺……没事吗?”
“镇北侯夫人的铺子?”吴太后接过折子,看完后心情却算不上差,还笑道,“他倒是聪明,这么一来那穆婉倒也不好说什么。”
“想来是前段时间国舅同哀家抱怨镇北侯夫人做生意霸道的事情被他听去了,这次就抓了穆婉的把柄替哀家出气,”吴太后愉悦的叹道,“他向来将哀家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是侯爷那里怎么交代?”王公公一脸担忧,“镇北侯向来给侯夫人脸面。”
吴太后却不以为意,“五万石粮食也不过是一万两银子而已,而且这也是给镇北侯府长脸的事,镇北侯难道还会为了这点钱替她出头不成?”
“就算想出头,他也没法子吧,”吴太后莫名有些期待,“哀家还没见过镇北侯吃瘪的样子呢,这艾大人脑子就是活络。”
她心情不错道,“先去上朝。”
然而待踏入金銮殿,看到站在左上首的挺拔男子,太后下意识将手中把玩的夜明珠往袖子里藏了藏,心底开始隐隐不安。
谢珩一般有事都是单独御书房禀告,很少来上朝,如今出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总不会是大庭广众之下告艾长青的状吧?
吴太后心不在焉的听着众臣上奏,并没有什么新鲜东西,户部说的还是增加商税补充国库之事,工部要申请修陵寝的预算,其他大部分人都“关心”琼州灾情,计算着开仓放粮的时机。
徐首辅道,“粮仓打开就很难再封了,但琼州今岁颗粒无收,粮仓本来就不满,既要救济当地百姓,还要留下足够的军备用粮,微臣觉得还是再过半旬开仓比较合适。”
太后想到今早艾长青折子中也提到延长开粮仓时间的请求,难得赞同道,“虽然百姓现在会稍微苦些,但延迟开仓,百姓们也能坚持的更久一点。”
因为利益一致,朝廷上下竟无一人反对。
谢珩往前一步出列,吴太后和徐首辅都不约而同的警惕起来。
谢珩道,“百姓饿极了会不管不顾,虽然艾大人在当地镇着,但总归是隐患,臣觉得在不开粮仓的情况下,能让琼州的百姓安然熬过这半个月十分重要。”
吴太后道,“镇北侯可有什么好法子?”
谢珩道,“法子确实有,却不是臣想的,而是艾大人。”
吴太后一愣,“艾大人?”
谢珩道,“艾大人在琼州带头捐了三万两银子买粮赈灾,臣想这确实是个极好的主意。”
金銮殿上顿时一片寂静。
艾长青捐三万两?骗鬼呢?他所有的家底拿出来都凑不出三万两。
吴太后忍不住道,“竟有此事?”
谢珩道,“并非虚言,过不了多久,艾大人包了许氏粮铺六万石粮食赈灾救民的消息就会传到上京。”
他看着吴太后,又扫了眼徐首辅,“想来艾大人也是见太后仁德,徐首辅爱民如子,才想出了这样的主意,为以身作则还搭上了自己全部身家。”
“我们不需要像艾大人那样捐那么多,但多少凑一凑,这样既不用动用国库,还能救琼州百姓,安定社稷,一举多得。”
“艾大人如此义举,我侯府也义不容辞,愿捐五万两解琼州百姓之苦。”他赞道,“大郢有艾大人,真是太后之福,百姓之福。”
众臣:……
吴太后:……福个头!!!
吴太后气的想骂人,她万万没想到,谢珩竟然会用这样的法子找场子。
她刚刚还想着镇北侯府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却没想到他竟然要将所有人拉下水,艾长青三万两,镇北侯府五万两,她作为太后能少吗?本来养兵就费银子,她后宫的花销都少了不少,如今让她平白无故掏五六万两银子出去……
这一刻,不止是太后,所有人都恨艾长青恨的牙痒: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然挑衅镇北侯,害得他们都跟着出血。
毕竟这上万两的基调定下,他们便是拿个几十两意思意思都不行。
谢珩还顺势完善了一下此事的章程,“可以让琼州知府先开仓放粮,半个月后放了多少,我们用捐来的银子买了粮食补上便可,这样两不耽误。”
徐首辅和吴太后都是一顿。
却想不出反对的理由,之前可以说是为了长远打算,但现在有了银子,总不能还让百姓饿肚子吧?
下朝后,各怀心思的朝臣写信的写信,联络感情的联络感情,突然都忙碌起来。
谢珩也没闲着,他领着明镜司的人带着户部几个小吏在顺天府设了琼州灾区捐赠点,旁边墙上大大的绢布贴了告示,告示上列了包括太后在内,四品以上所有官员的官职和姓名,不过目前只有镇北侯谢珩和兵部尚书艾长青下面一个写了五万两,一个写了三万两。
正好艾长青将镇北侯夫人在琼州捐粮五万石的消息轰轰烈烈的传来了上京,百姓们立刻就明白了这告示的意思。
对于这种扬名之事,商户们向来积极,还有人主动问,他们可不可以捐,能不能上告示。
答案是当然可以,商户捐五千两以上不仅会写告示表彰,还发一块“乐善好施”的牌匾,这下顺天府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相比于商户们的互相攀比,朝廷官员却愁眉苦脸。
户部尚书在徐首辅书房里骂,“那小子也太缺德了,告示用绢布,还把所有人的名字都罗列出来,打算天长地久的挂着呢!”
“还说什么商户们的标准是五千两以上告示表彰,但官员就算捐一两也写!”
这样一来,谁捐谁没捐,谁捐了多少都一目了然,没人能丢得起这个人。
他巴巴的看着徐首辅,“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我们难道也要捐几万两?”
一旁的徐展鹄道,“现在最麻烦的不是捐款的事情吧?琼州粮仓一开,当地的粮价立刻就会跌!”
“咱们囤的粮怎么办?现在卖吗?”
户部尚书也意识到了问题,“粮仓一开,那些已经快被逼反的百姓怕是会安分下来……”
徐首辅慢慢眯起眼睛,嘲讽道,“放心吧,那姓艾的见钱眼开又胆大包天,我不信他没有打粮仓里粮食的主意。”
“这粮仓,开不了。”
“至于捐款……也不用太过担忧。”
对于一般的官员来说,几千上万两银子还是太多,朝臣们最后在丢脸和破财之间选择了集体丢脸。
秋尽院,云苓乐不可支,“夫人您是没看到,那些朝臣们一下朝,官服都没换就直奔顺天府,最后徐首辅捐了三千两,其他的一两千不等,最少的也有五百两。”
“不过这样一来,那位艾大人的三万两在中间十分显眼,如今他的义举也已经传遍上京了。”
穆婉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翻着试验记录道,“艾大人高风亮节,心疼百姓,实乃性情中人。”道德绑架谁不会啊。
云苓越想越开心,“他要是知道六万石粮食被咱们记账三万两,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虽然琼州的粮价是五百钱一石,但穆婉囤粮囤的早,一石的成本也就一百五。
穆婉悠闲道,“所以才说艾大人是性情中人,看到百姓受苦,什么都顾不上,连谈都没跟我谈就直接用了。”
云苓又有些担心,“听闻他家底不丰厚,这账能要回来吗?”
穆婉道,“那就是侯爷的事了。”她看向院子门口,眼底不自觉带了笑意,“艾大人应该不敢赖我的账吧,侯爷?”
谢珩在她旁边的摇椅上坐下,“放心,若还不上,便让他用前途来抵。”
云苓解气道,“这次太后被他牵连出了大血,以后肯定也不会向着他了。”
别的官员能选择一起丢人,吴太后却绝对不行,毕竟官员们还可以说自己两袖清风,但吴太后的奢靡天下皆知,她总不能花得起几万两买首饰,没有几万两救灾民。
穆婉道,“那倒不一定,太后现在说不定高兴呢。”
云苓疑惑,“为何?”
穆婉看向谢珩。
谢珩道,“这次收到差不多五十万两善款,这两日等朝中选出合适的赈灾钦差,就可以送去琼州了。”
云苓不解,“银子直接送去琼州?不是买粮食送过去?”
穆婉道,“现在上京哪儿有富裕的粮食?盛香园里的麦子都算熟的早的,谢昭他们现在割呢。”
刚说完,谢昭那小奶音就极具穿透力的传进了院子,“母亲!母亲~好痒,好痒~~”
云苓立刻起身,挥退院子里的下人,众人刚刚回避,谢昭就颠颠儿的跑进来,一身短打,带着个草帽,正是一副小农人的模样,不过看他跑的歪七扭八还挠来挠去的模样,就知道他又被麦芒刺的不舒服。
一进院子,跟在他身后的玉穗立刻帮他把衣服脱下来,然后谢昭轻车熟路的跳进晒着水的大盆里,惬意的叹了口气。
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的谢珩目瞪口呆。
这小家伙总是能在他接受他的某些行为时,又做出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
穆婉被谢珩懵逼的表情逗笑,“你小时候没有这样洗过澡?”
谢珩:……
他看着光天化日之下浑身光溜溜只穿着一个小短裤谢昭,半晌憋出一句,“成何体统。”
第146章 146 好戏即将开始
六月中旬的上京已经很热,天气好的时候一盆凉水晒一上午就可以晒的热乎乎的,三四岁的孩子洗澡正正好。
她走下台阶,蹲在木盆前忍不住捏了捏谢昭肉乎乎的小胳膊,“今天麦子割完了?”
谢昭一边好玩的拍打水面,一边开心道,“完啦!陶先生说,晒几天再打穗。”然后就摇头晃脑的开始唱,“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
穆婉看着他摇头晃脑的小模样失笑,觉得这位陶大儒果然名不虚传。
当初由于长公主带着孩子们目标太过明显,所以回上京的时候陶寻道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走,而是把家里安顿好才慢悠悠的过来。
结果几天前刚到就赶上谢昭他们在盛香园种的麦子成熟,他也不急着上课,反而每日和孩子们在盛香园割麦子,孩子们不仅开心,还学了不少诗词,场景之下学的东西,不仅理解深刻,记得也牢固。
谢昭唱着唱着忽然看到了谢珩,开心道,“父亲!”
谢珩也走下台阶,一言难尽的蹲在穆婉身边,“怎么不去净房洗?”
谢昭屁股往前挪了挪,小心的往盆里一躺,温热的水流没过他的身体,他脑袋靠在木盆边檐上,闭着眼睛惬意道,“暖洋洋,幸福。”
穆婉被逗笑,戳了戳他的小肚皮,“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是幸福。”
谢昭被戳的咯咯笑,谢珩看着阳光下小孩灿烂的笑脸,最终也学着穆婉的样子捏了捏他的肚皮道,“五岁以后就不可以了。”
谢昭看向穆婉,穆婉自然不会反驳,“嗯,五岁就是大孩子了,大孩子不能这样洗。”
谢昭接受了这个说法,眼睛忽然滴溜溜的一转,穆婉立刻起身躲开,果然下一秒,他就用力的拍打水面,溅了谢珩一脸水。
谢珩:……
谢昭咯咯大笑。
穆婉忍笑将布巾递给谢珩,谢珩起身之前,也飞快的伸手在水盆里撩了谢昭一脸水,搞得谢昭一个激灵。
穆婉:……
“你幼不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