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埋怨陆治通作为父亲偏心偏宠,可他太天真了,他根本就不知道陆治通到底是什么人。
而陆梁说地太对了。
他这个世子,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现在知道了,对于葵阳已经晚了,那么对于计家,对于计英呢?
陆楷猛然站了起来。
他挺直了脊背,看向了窗外几息,然后换了一身融进夜色中的夜行衣,悄没声地出了门去。
*
魏家小院外。
有人满身浓重的酒气,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魏家院外的巷子里。
小厮黄普满脸愁容地拉着那人。
“二爷,您要进魏家吗?”
宋远洲却在这话里连忙往后退了两步,退到了一旁的树后。
他满脸的小心翼翼,用极轻的声音说着。
“怎么可能呢?她不要我了,我怎么敢靠近她、打扰她?我不过是来看看她院外的石阶罢了。”
黄普在这话中鼻头一酸。
“二爷别这么说,姑娘说不定就原谅二爷了,二爷不是说再也不会勉强姑娘了吗?姑娘能看出二爷的心意的 ”
宋远洲摇着头打断了他。
魏家门前的气死风灯,只露出微弱的光亮到了宋远洲身前。
宋远洲伸手想去接住那光亮,可灯笼被风吹起,光亮也从他手中流走了。
他说不会了。
“英英喜欢别人了。从前她喜欢我的时候,我不敢回应,后来又因为我的蠢笨,让她失望让她伤心了,再后来,我做得错事更多了,她的心彻底冷了 你以为五年过去,我还有机会吗?可是一切太晚了,她心里有了别人,他们要成亲了 我以后不会再打扰她了,我只会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和陆楷,两人好好地快乐地在一起 ”
黄普要听不下去,抓了恍恍惚惚的宋远洲的衣袖。
“二爷 ”
黄普要说什么,却见宋远洲突然比了噤声的手势。
主仆两人都向魏家门前看了过去。
有人穿着一身黑衣突然打马到来。
那人下马的脚步略有些犹豫,好像在犹豫着怎么进门说话一般。
门前的气死风灯的光亮打在他脸上,宋远洲这才看到了他的样貌。
陆楷?
☆、第96章 第 96 章
魏家门口气死风灯的光亮, 映在陆楷的眼中,他在犹豫如何开口的一息之后,敲了门。
陆楷不知道怎么来跟计英说这些事情, 他一路上飞奔而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明明是他在“强求”同她的这段姻缘, 他渴望抓到计英身上自由的光亮, 可他终于与那光亮失之交臂了。
他在计英万分疑惑的目光中, 说了“对不起”。
“我不能和你成亲了,当年害了你计家的人, 其实是我父亲。”
陆楷突然说出这话,房中的烛火噼啪爆了一声。
“世子在开什么玩笑?”计英僵着身子看着他。
连陆楷自己也难以相信, 一切好像就是一场戏剧一样,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部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竟然爱上了与他父亲有杀父之仇的女子。
可转念一线,一切好像都在冥冥之中早有预兆。
陆楷犹记得和计英第一次见面的原因, 不正是因为陆梁要夺取宋家的园林图吗?
他当时没有仔细去想内里的缘由, 本以为不过是陆梁这厮恶习难改,加害旁人。
如今想来, 约莫是同父亲甚至厉王都有些许关系吧?
陆楷看着计英, 悲痛在他面上交织。
“英英,我没有开玩笑, 是我们陆家对不起你们计家, 是我陆楷对不起你 ”
烛火劈啪作响了几次,陆楷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 他应该没有说谎, 如果不是我偷偷潜出来, 他也不会让我见到你。”
计英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困扰在他们心头这么多年的秘密, 就这么在一夕之间水落石出了。
“就是因为我父亲说出了你父亲的丑事吗?”
按照陆治通的说法,他曾经请求计青柏不要讲出去,可计青柏该是告诉了徐老爷, 徐老爷替自家女儿出头,这才将事情闹了出来。
可计英皱眉,“我爹是那种不信守承诺的人?”
陆楷摇摇头,“这件事情,是陆治通做的太绝,与你父亲无关,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我必须要尽快回去,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不能让他知道我离开过伯府,不然你们就危险了。”
陆楷说完,不敢再停留。
可他看着烛火下面计英的脸。
她没有上妆,属于她自己的秀美面庞落进了陆楷眸中。
陆楷看到她小巧的下巴,看到她秀挺的鼻梁,看到了眼眸如水一般被灯光映照得发亮。
他知道,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都不可能了。
他和她之间隔着的,是鸿沟,是天堑。
他看住了她。
“对不起。”
陆楷转身便走,不敢再停留了,计英跟着他身后一路快步,送他到了门口。
陆楷侧着脸不敢看去,看身后那个安静的女子。
他反身上马。
“计英,再会。”
他走了。
风吹着气死风灯的光亮摇摇晃晃地在门前打转。
计英抱了抱手臂。
她向后倚在了门框上,入夜的风清清凉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陆楷的声音深吸了口气,也说了一声。
“再会。”
陆楷,这个让她有过短时的依靠,又由着令她错愕的情谊的男人,把一切谜底带给了她,然后离开了。
她终于知道了计家败落的真相,那令计家所有人痛苦不堪的现实,原来就是一个人的仇怨和报复罢了。
计英想到英武又慈爱的父亲,想到温柔又体贴的母亲,想到两位哥哥,想到三哥和她这些年吃过的苦 她没有流泪,她只是看向了陆楷离开的方向。
就算这些年她看惯了人世冷暖,可她心中并没有因此冷却。
也许就是因为,还有陆楷这样的人存在吧。
就在下晌,陆楷还帮她让那个人离开了。
计英又抱着手臂静默了一会,心绪复杂不知如何表达。
她转身要走,却在转身瞬间看到有人从黑暗的小巷子里走出来。
灯笼的光亮慢慢从他脚下照了上去,最后在他走到门前的时候,照在了他脸上。
计英愣住。
他没有什么问话,只是上前递给她一个披风。
“夜里风凉,别着凉了。”
计英这么看着他,就这么看着身上渗透着酒气却神情平静的宋远洲。
她忽然想问他,“宋二爷,你约莫看出来什么了吧?”
宋远洲怎么能看不出来?
陆楷说了“再会”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陆楷和计英因为某些原因,已经不可能了。
他谈不上惊喜,只是在看向计英的时候心疼
起来。
他点点头,“我看出来了,但是你放心,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纠缠你。你也不需要再找一个陆楷挡住我,你只需要对我说走远点就好了。”
他说的那么明白,几乎说中了计英的心思。
她也知道,她不需要再找一个陆楷了。
风吹起门前的气死风灯,光影在地上打了个旋。
宋远洲又开了口,“英英,从前我不懂的事情,如今都懂了,我爱你,更要尊重你。”
计英看着他手上的披风,男人在说完之后,慢慢收回了手,可又在某一刻顿住。
他向前走了一步,“夜凉,要披上披风吗?”
计英安静着沉默着。
宋远洲眼中忽然抖出了一丝光亮,他张开手臂要将披风披到了她身上。
可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计英躲开了。
“宋二爷,爱与不爱,对你来说还那么重要吗?”
宋远洲手下一顿。
他回答,“重要,如果没有爱,我的内心是空荡而又孤寂的。”
“可我不这样想。”计英的语速微快,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目色露出倔强。
明明从下向上看着那个男人,可却如同直视一般令人错不开眼。
“没有了爱也就没有了痛,不是挺好吗?”
在这话中,宋远洲神色难辨了一时。
他还是摇了头,“可是唯有爱,能抚平伤痛。”
“是吗?”
计英闻言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
她什么都不再说,准备转身离开。
宋远洲在她抬脚离开之前,叫住了她。
“英英,披风拿着吧,夜里凉。”
计英怔了怔,宋远洲将披风放进了她手中,转身又融进了漆黑的小巷中
计获没有在家。
那个被他抓到的陆家的俘虏,趁着人不注意咬舌自尽,计获抓了他去找大夫医治,还想从他口中弄出真相。
而知道了一切真相计英坐在忘念的床边,替小人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
过去的一切好像被扇子扇起来一样,悬浮在计英眼前。
计家被抄家败落,旧园火势连天;她和三哥拼命逃脱,躲在桥下不敢出声;之后被抓,在白家忍受白秀媛打骂,白四哥相帮;再后来在歌风山房过起了阴晴不定的日子,伴随着的事宋远洲若
即若离的爱意;
某一日,她一把火烧了小西屋,跟着陆楷的马车飞奔出城;可还是被宋远洲找了回去,他抱着她不肯松手,说他明白了,她是他不能离开的人;她不想再给他一点机会,他却从她身上渡了剧毒在身,终于三哥归来,一箭射向了宋远洲,带走了她,而宋远洲宣布离世了
扇子的风一下一下扇在忘念身上,又扇在计英心头。
五年过去了,她以为她忘了,可如今被这扇子一扇,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历历在目。
原来她没有忘,或者说,一直都刻在她心上。
计英倚在忘念的床头,小人儿睡得香甜。
她看着他的小脸,忽然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个孩子。
或许是因为宋远洲那时在她眼中已经死了,她留下孩子也没什么,也或是因为,她口中狠狠说着如果怀了一定会流掉,可心里却满是不确定。
她当时并不是告诉宋远洲她不会和他有联系,而是告诉她自己,她要离开。
她不要再有一点对那个男人的情意了,她一定要斩断地彻彻底底,这样才能重新生活下去。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三哥问她是否流掉这个孩子的时候,计英脑中全是那个人奋不顾身的样子。
他口中说着厌恶,却奋不顾身地替她挡下了陆梁的散弹;他眼中满是嫌弃,可在她中了毒箭之后,替她吸掉了毒血;还有小孔氏的剧毒,他也过到了自己身上
什么人,敢用自己的性命来赌?
计英是从刀尖下逃出生天的人,她更晓得何为生命的宝贵。
而那个男人,却一次又一次地豁出性命为了她。
她不是个木头人。
当有人两次三番豁出自己的性命就救下她,她不会因为那个人做过令她难过的事情,就真的能够在生命面前无动于衷。
她心头缠着太多东西,无人诉说。
宋远洲曾经伤害过她,也爱过她、为她舍弃过生命不止一次。
他痛苦着纠结着,她一错不错地都看在了眼睛里面。
起初,她也以为自己可能抽离着看待,可在宋远洲一次又一次地奋不顾身之后,那纠结同样渗到了她的心头。
那天三哥问她还要不要这个孩子,她想了很久。
最后,她告诉三哥
,“留下这个孩子吧。”
孩子留了下来,她给他取名叫做“忘念”。
计英想想也觉得很怪异,留下这个孩子又取名忘念,到底是要记着,还是要忘了呢?
计英眼下想来,也忍不住露出讽刺的笑。
从前她没有想过,因为她以为宋远洲真的死了,可现在,他又出现在她面前,计英好似被搅进了命运的旋涡。
如果五年后的这个人,还是从前那样的宋远洲,她会和以前一样,选择离开不会回去。
可现在的宋远洲让她犹豫了。
计英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从前的影子了。
可这个男人仍然说着爱她,爱她没有变,但她能接受这份心意吗?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三哥就回来了。
计英一夜都没睡下,乱糟糟的念头,关于陆楷,关于那个人,关于这些年的生离死别,一直在她心头缠绕着。
计获见她坐在廊下,神情恍惚,连忙走过来问她。
“英英,这是怎么了?”
他忽然看到了她手上的披风。
“这不是你的披风吧?”
计英这才看到三哥。
她说不是,“宋远洲的。”
计获闻言沉默了一下,倒也没有很意外。
“我猜也是,他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我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有人假扮了宋远洲。你知道的,我从前一直都不喜欢他,觉得他性子阴冷。”
计英说是,“哥哥曾经说过他性子冷不易相处,我起初是不信的,后来确实认识了彻底。”
计获叹了口气,但想到那时候的事情,同计英的感觉并不一样。
“如今再想从前,那时候的事情恍若隔世 ”
他说着,突然抬头看向了计英,“但是我看到的现在的宋远洲,不是病弱的他,也不是阴冷的他,或许,我们都应该重新认识他。你以为呢?”
计英意外地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计获却突然笑了,伸手指了计英身后,指着那个悄悄从房中迈着小短腿走过来的小人儿。
“想听大人说话?”
忘念被抓了垂头丧气,“还是被舅舅看到了。”
计英叫了忘念问他,“睡醒了,你想过来听我们什么?”
忘念睁着大眼睛,声音小小的。
“孩儿想听娘亲和舅舅,说那个宋
先生。”
计英和计获不免对了个眼神。
计英蹲下身来,将忘念抱了起来。
“那你告诉娘亲,你喜欢那个宋先生吗?”
忘念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喜欢。”
“为什么?”
“因为他会做会动的小马和小木人。”
“就因为这个?”
忘念想了想。
太阳从东面升了起来,阳光漫过小院,暖暖地照在每个人身上。
忘念说,“因为他怀里很暖。”
*
计英把陆楷深夜到来说的话,全都告诉了计获。
计获听后,一拳砸在了茶几上。
茶几发出吱嘎一声响,裂成了两半,塌在了地上。
声音吓得院中跳绳的忘念跑过来问,“舅舅怎么了?”
计英说没事,连忙将他哄了出去。
她关了门叫了计获,“哥哥,那陆治通为了一己私欲泄愤,听陆世子意思,不会放过我们兄妹,”她说着,往窗外不安的小人儿身上看了一眼,“还有忘念,他也不会放过的。”
计获攥紧了手。
“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是他,这么多年追杀我,不曾想自己却暴露在了儿子的口中。倒是陆世子,是个心中明亮的人
此事倒也不用着急,我们都以魏姓为名行走,他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立刻找到机会戳破我们。反而瑞平郡王一直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厉王手下神神秘秘地做事,眼下知道了,竟然是君王的亲家,不知道又是如何心情。”
计获说着,冷笑了一声。
“恐怕葵阳县主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计获这么一说,计英才想到了这个地方。
她心下泛寒,“那陆治通,手段实在太过阴险了。”
计获哼了一声,当即站起了身来。
“此事我们其实并不为难,待我去告知瑞平郡王,且看那陆治通还要如何隐藏狐狸尾巴。”
他说着,忽然覆到了计英的耳边。
“皇上的爱妃怀了身孕,若是这一胎是皇子,那就没有厉王什么事情了,你放心吧,照顾搞忘念和你自己,不要乱跑,朝中之局一日复杂过一日,至于我们计家与陆治通之间的恩怨,说不定很快就有个解决了。”
计英说是,慢慢攥紧了手。
“计家的血债,不能让他轻易逃
脱。”
兄妹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力量,计获起身离开,吩咐了人加强防卫,立刻去了瑞平郡王的府邸。
只是他午间回来的时候,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
计英眼皮腾腾跳了两下,快步走到了计获身前。
“哥哥,出了什么事了?”
计获疲累地闭了闭眼睛。
“瑞平郡王得知陆治通的事情,也很震惊,可是,宫里方才传出来消息给郡王,说那妃子的胎没保住,没了。”
计英深吸了口气。
“那岂不是,厉王又有了更多的机会登上皇位?”
室内阴沉,如同黑云压城。
计获沉重地点了点头。
计英一阵沉默。
难道就让他们在厉王和陆治通手下,永远也不能翻身,只有被宰割的份儿吗?她和三哥,两个出自造园世家的人,对朝堂的风霜刀剑,真的就没办法抵抗吗?
忘念又怎么办?
计英一下想到了那七幅园林图。
那园林图里到底有这什么秘密呢?让祖辈保存了这么多年?
那秘密关联着皇宫,非同小可,是否有机会替他们翻盘?
那七幅图,宋远洲已经集齐了六幅,但他们还没有从中得出解密的办法。
计英突然直起了身子。
“我去见宋远洲。”
☆、第97章 第 97 章
皇上的爱妃有了身孕的事情并没有张扬, 但是那妃子落胎的事情,不过几个时辰的工夫,便在金陵城里传的人尽皆知。
厉王府的人遮掩不住的喜气, 金陵城里的百姓说话声音压小了不少。
但是话里话外, 无不小心翼翼地谈及厉王, 甚至有的人敢说, 厉王就要进宫了。
这进宫可不是旁的进宫,而是要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
兴远伯府。
陆楷被关在属于世子的院子里面。
徐氏自听说他被关了起来, 就要过来探看,但是陆治通拦着, 徐氏根本进不来。
直到今日, 陆治通才下令让徐氏见到了陆楷。
“楷儿,你怎么被关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陆楷没有告诉他娘。
有些牵扯朝堂的事情, 母亲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只是告诉徐氏。
“娘不要急, 我没事。只是父亲与我的朋友起了冲突,父亲生了气, 这才把我关起来了。”
“这样吗?什么朋友?怎么同你父亲起了矛盾?”
陆楷并不想说, 可想到计家正是因为帮助母亲才被父亲针对报复,他犹豫了一下。
“娘记不记得苏州计家?”
“计家?那个被抄了家的计家?你祖父因着他们家被出事, 还试着伸手捞过人, 可惜了 ”
陆楷听着徐氏口气,似是不太与计家熟络的样子。
“祖父为何帮计家?”
徐氏不解, “自然是因为那计家家主计青柏, 与你祖父乃是忘年之交。”
“还有旁的原因么?”
“什么原因?”
陆楷皱起了眉。
“当年, 外祖父查到父亲在外面养着陆梁母子,是谁告诉的?”
这话问得徐氏奇怪极了。
“什么谁告诉的?自然是你外祖父自己查到的。他陆治通做坏事,举头三尺有神明, 还能查不到吗?”
陆楷脑海一片混乱。
他爹陆治通可是说,曾经请求计青柏保密,却被计青柏说了出去,父亲本就恼羞成怒,又因计青柏失信越发恨他,这才趁着瑞王一派混乱之际,弄倒了计家。
可母亲却说,外祖父是自己查到的,根本和计青柏没有关系。
如果是真,那他爹岂不是报错了仇,平白害了计家?
陆
梁心头一阵绞痛。
他不由地想到了那个姑娘忍辱负重的日子,想到她遭遇的一切不平,心头痛的无法呼吸。
全都错了么?
而他爹陆治通,就因为那样的误会,平白害死了计家人,又害的活下来的人痛苦了很久很久。
徐氏走了,又有人来了,陆楷被他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楷儿,为父这般也是为你好。”
陆楷这才从混乱中抬起头来,他看到了父亲陆治通。
陆治通还在说着。
“你应该想明白,厉王眼看就要成事了,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坏他的好事,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陆楷看住了他的父亲,“父亲就不怕,厉王成不了吗?”
“成不了?皇上没有子嗣,按理也是厉王一脉继承皇位,若是皇上想要另外指旁人过继,也得看看厉王愿不愿意。大势所趋,民心所在,宫里的皇上只怕也没什么办法。”
陆楷却不以为然,“所以父亲一定要做这个从龙之臣了,父亲是不是想着给我那庶兄陆梁也借此机会累几件功勋,助他站稳脚跟?”
陆治通眯了眯眼睛。
“这话轮不到你说。你老老实实在家,我定能保你性命无有,仍旧是兴远伯府的嫡子。”
“兴远伯府的嫡子么?不是世子么?”陆楷忽的笑了。
“是了,陆梁的母亲在你们眼里也是正妻,他也是嫡子,又有机会在厉王麾下立功,自当将我取而代之。”
他把事情条分缕析弄得明明白白。
陆治通不想说透的话,也被他说透了。
可陆楷突然又问了陆治通一句。
“其实,父亲喜欢陆梁,也不光是因为爱他母亲吧?也是因为陆梁更像父亲,而我与父亲脾性相去甚远,是不是?”
陆治通眉头皱了起来,面露不悦。
“你说这些做什么?难道还为你的愚蠢找借口?我当初可没让你娶葵阳县主,那是瑞王的后代,瑞平郡王的女儿。厉王登上皇位之后,你必然是做不了世子的,倒也不用怪到你大哥头上。”
陆楷笑了,点了点头。
“父亲所言甚是。”
陆治通不明白他又笑些什么,没有耐心地转身离去,倒是陆梁在他离开的时候,脚下微顿。
陆梁从廊下转到了门前,
隔着门啧啧了两声。
“我的好弟弟,你有一句话说对了,父亲喜欢我,本就是因为我与父亲处处相像,而你生来就不像父亲,尤其性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你这世子之位,以后就由我来帮你坐了。”
陆梁说完,轻笑了一声,迈开愉快的步子走了。
陆楷一直坐在房中没有动,他在听到陆梁的脚步渐远的时候,自言自语了一句。
“我倒是幸庆,生来就同他相去甚远 ”
*
宋家。
宋远洲默默地坐在房中看画。
那幅画不是园林图,也不是什么名画,是他从厚朴那里得来的。
画上画着三人在月下吃茶和糕点,月亮大大的亮亮的。
宋远洲不在画中,却能感受得到画中流淌着的温馨和快乐。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身形细瘦的姑娘身上,她笑得很浅,目色淡淡的。
宋远洲禁不住伸出了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宋溪端了茶水进来,静静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会,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远洲,你今天清晨才回来,到现在也没睡下,我煮了安神茶,你喝了歇一会吧。”
“姐,我不困。”宋远洲抬头跟她笑笑。
宋溪皱眉,“怎么能不困呢?你脸上尽是疲态,不睡觉人熬不住的 ”
“可是我睡不着。我怕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好不容易又找到了她,哪怕她拒绝我都行,但我怕她因为我打扰她,再次离开。”
宋溪闻言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默了半晌,“所以你昨晚,一直都没回来,是在她家墙外等着吗?”
宋远洲点点头。
他目光向外看去,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昨日问我,没有了爱也就没有了痛,不是挺好吗?我越是琢磨着她这话,就越觉得不安,我当时回答她有爱才能抚平伤痛,可她若是觉得不爱才好,我岂不是答错了?”
他目露几分慌张,宋溪从前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十几岁就做了家主的弟弟,能有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
宋远洲眼帘渐渐落了下来,神情又在那问话中消沉了许多。
宋溪心中不免替他发慌,就在这时,黄普突然跑了过来。
“二爷,大小姐,计 不,是魏先生来了!”
“你说谁?!”宋远洲一下站了起来。
桌椅被他推得打晃。
黄普声音大极了,又说了一遍。
“二爷,太平府的魏先生来咱们宋家了!还带着小少爷一起过来了!”
话音未落,宋远洲定在了当场,又在下一息忽的回了神来,大步往外走去
计英看到“宋府”的门匾,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尤其看着手边领着的小娃。
如果不是计获要去瑞平郡王府上,计英不敢在这个关头把忘念独自留在家中,那么她是不会把忘念带来的。
小人儿站在门前乖乖的,直到小道前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来,他的小手攥了攥。
宋远洲从小道转过来,看到母子两个牵着手就站在门前,心跳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不知道怎么问才好,看看计英,又看看忘念,最后又看到了计英眼睛上面。
还是计英深吸了口气。
“宋先生,我有事情要跟你讲。”
计英和宋远洲进了房中。
黄普引了忘念在一旁的厢房坐下。
他给忘念上了一盅茶,又怕茶水太热烫着小娃娃,不知道该不该给他。
倒是宋溪走了过来,直接将那热茶换成了蜂蜜水,端到了忘念手边。
宋溪之前听说过魏凡星有个儿子,可她没想过那孩子是谁的。
后来知道魏凡星是计英,才隐隐猜到了孩子。
她虽然换了蜂蜜水给忘念,可面对小人儿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依然不知道怎么应对。
而这时,宋川也来了。
宋溪拉着宋川的衣袖,小声在他耳边问。
“我看着这孩子,是越看越像远洲,我手心都出汗了,我是不是也做姑姑了?可我不知道怎么跟小娃娃说话,川哥,怎么办?”
谁料一向心思敏捷的宋川,也反过来扯了扯宋溪的袖子。
“我也不知道 ”
宋川、宋溪和黄普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圆头圆脑的小人儿。
一副看什么稀世珍宝的模样。
忘念乖乖地坐好被三人围观,直到他喝完了一杯蜂蜜水,眨了眨大眼睛。
“真好喝,还有吗?”
三人这才齐齐回了神。
“有有有!”
忘念被三人紧紧盯着看,在书房的计英也是一样。
计英不说话,就一直被
宋远洲盯着看个不停,他把她看的不自在起来。
“宋先生?”
“宋二爷?”
“宋远洲 ”
宋远洲一下清醒过来。
他方才简直以为自己是一宿没睡,做了个清明梦,被计英这么一喊,才恢复了清明。
“你怎么来了?”
计英虽然换了装扮,却没有变了声音说话。
“那六幅画还在你这里吧?我想我们要尽快弄清楚,画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了。”
宋远洲一下明白过来。
他说好,当即将六幅画全部拿了出来。
两人没有再有心情说旁的话,宋远洲甚至拿出了两只托人从两广买到的琉璃镜,把那琉璃镜放到画上,看起来便会变得大而清晰。
两人一人一镜,看了许久。
可他们除了能看出这画与皇家别院有些相似之处,其他的却看不到。
两人埋头画中,一不留神天都黑了。
计英有些着急,越是看不出来,越想继续看下去,可她着了急就更是看不出来了。
倒是宋溪过来,轻轻跟她说,“忘念睡着了,方才小家伙自己吃了一大碗饭,这会睡的正香,你们要不要先吃点饭?”
计英这才看到天已经黑透了。
宋远洲走过来,拿下她手中的琉璃镜,柔声道,“先吃点饭,歇歇眼睛。”
计英却摇了摇头。
“天不早了,你们休息吧,我带着忘念回去了。”
宋溪今日跟忘念相处了一日,那小人儿乖巧又懂事,灵动又聪明,可把宋溪的心都闹得软成了一滩水。
她和宋川不能为婚,更不可能又孩子,见了忘念难免舍不得离开。
她小心看了一眼自家弟弟,宋远洲却晓得今日计英能带着孩子过来,这已经是对他极大的信任了,他不能有一点逾越,只怕吓着了她。
他道也好,“我去送你。”
计英略略松了口气。
就算如今她和宋远洲可以如同僚一般相处,也不代表她可以带着孩子宿在宋家。
可宋远洲话音刚落,门房竟然来通报,计获来了。
计获却不是来接计英,反而送了一箱笼的衣裳和常用的物件。
“郡王有事差遣,我有几日回不来了,你和孩子在家我不放心,倒不如在宋家暂住几日吧。”
计英睁大了眼
睛。
宋远洲眼中却露出了光亮。
计英怀中的小人儿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看到这般氛围,又干脆闭起了眼睛。
计获发现了他,摸了摸他的圆脑袋,凑在计英耳边。
“宋远洲是不是真的变了,就看这几日他的表现了。不然我们总是提防着他,也是累心,不若看个明白。”
计英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再拒绝。
宋溪连忙上前,“要不我抱着忘念去睡吧,你们先吃饭,远洲刚吩咐灶上做了八宝鸭、碧螺虾仁、莼菜银鱼汤,还有盘香饼,桂花白糖的口味的。”
计英不免在这些菜品中看向了宋远洲。
又是五年,原来她的口味,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不过计英没把忘念给宋溪,反而把小娃放到了地上。
“既然醒了,就不用抱着了,自己洗洗脸再回去睡吧。”
忘念小人儿被计英说破,嘟了嘟嘴巴,在一旁拉了宋溪的手,仰着脑袋冲宋溪眨巴眨巴眼睛。
宋溪简直又惊又喜,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宋远洲亦是满脸爱怜,他又叫了计英。
“晚饭就要好了,吃些东西吧。”
计英没有再抗拒,从善如流。
淡淡的喜悦充盈在宋远洲心头
可惜,过了两三日,宋远洲和计英又把图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也叫了宋溪一起来看,可是始终没有发现什么。
反而朝堂上面的风云越加聚集。
厉王像是按捺不住了,而宫中的皇上连着三日没有上朝。
坊间竟然隐隐有了些皇上要禅让的传言。
至于禅让给谁,自然是厉王。
计获没有回来,倒是宋川从宫里带回来了消息。
他没有明说,却同宋远洲商议,不要在金陵城里过多逗留,暂时地返回苏州。
不过宋远洲和计英早已因为皇家别院的事情卷了进去,自然是无从离开。
宋远洲说服宋溪暂时回苏州,却问到了计英。
“忘念还要继续跟着我们,留在这里吗?”
小人儿在院中踢着毽子,宋溪坐在旁边替他数着数,他咯咯笑着,一下比一下踢得高。
昨天晚上,忘念偷偷问她,“娘亲,孩儿是不是该叫宋大小姐,作姑姑?”
若是从前,计英听了必然心绪复杂,更要心生警惕。
可她点了点头。
今日,她在看着踢着毽子的忘念,深吸了口气,问向宋远洲。
“能不能麻烦大小姐,把忘念一起带回苏州?”
如果他们不能全身而退,也许宋溪可以带着忘念离开,保全他们两人。
宋远洲在这话中心下发酸。
可他不能给予十分的保证。
毕竟朝堂风云变幻,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图中的秘密,或许能助宫中和郡王一臂之力。
宋远洲和计英商议,翌日一早就让宋溪启程带着忘念离开。
下晌的时候,小人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肯再踢毽子玩沙包,悄没声地溜到了书房门口。
黄普守着门,不敢放他进去打扰。
他跟黄普打商量,“我就在门口坐坐,可以吗?”
黄普可受不了小少爷这般可怜模样,进去通报了一声。
宋远洲瞧着计英面露疲态,干脆让忘念进来陪着计英说话,暂做休息。
谁想,忘念同计英还没说两句话,计英便累的支着脑袋睡着了。
宋远洲拿了披风给她盖上,见忘念站在书案旁,脑袋只比书案高出一点点。
以小人儿的视角,只能看到园林画的侧边,却看不到画上的内容。
宋远洲见他一直踮着脚看画,想要过去将他抱起来仔细看。
但那小人儿伸出短手指,指着上面铺面的六幅图,突然问了一句话。
“这些画的纸,为什么那么厚?”
宋远洲想都没想,就回答,“因为这些画的纸是夹宣纸,是两层宣纸合成一层,也有的有四五层之多,避免墨浸透纸张,所以这些画才 ”
宋远洲没说完,突然看住了这些画。
而支着脑袋睡觉的计英,也在这一瞬间,陡然睁开了眼睛。
她站了起来,目光和宋远洲对了个正着。
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有些画被人拿去做伪画,正是因为多层宣纸,揭了其中一层出来,俗称“揭二层”。
而这里的每一幅园林图,都看起来如忘念所说,那么的“厚”。
所以,合并了多层宣纸的画,会不会在某一层中,藏着他们想要的秘密?
☆、第98章 第 98 章
整整一夜, 计英和宋远洲、宋溪一道,给六张园林图全部揭了二层。
正如宋远洲和计英想到的那样,每一幅画接下来, 那看似寻常的地方, 竟有重笔在上面细细描绘了什么图样。
每一幅画上面的图样都不相同, 当计英用从前在厚朴处学来的画技, 将这写画夹层里的重笔墨,全都画在了一幅图上面的时候, 书房里静到了极点。
宋溪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画上弯曲细长的线, 额头渗出了汗来。
“这是那皇家别院联通各处的地道图吗?!天 ”
计英看着那图上细细长长的地道, 手心里也出了汗。
宋远洲像是料到了一样。
“前些年,我刚从山中疗伤出来, 宫里命我疏通那别院下面地道的时候, 我曾问过那地道图纸所在何处。可惜宫中并不知道,于是我只能摸索着疏通旧道。这些年疏通了七七八八, 我才感觉那地道深不可测, 尤其连着皇宫的地方,一旦被人发现, 后果设想。”
计英看着从六幅园林图揭下来的地道密图, 问了一句话。
“计家的祖宗,为何要被这密图藏在画中?”
难道当真涉嫌谋反?
计英心思掠到此处, 宋远洲便也想到了。
“英英, 你不要乱想, 之前宫中曾说过,那地道原是有图的,只是不知被收藏在了何处。眼下看来, 你们计家,约莫正是当年修建地道之后,宫里指定的收图之人。”
他说着,朝着计英安慰地笑了一声。
“我记得父亲的书信里提过,宋家曾与计家联手为皇家见过园林,可见这件事情,宋家也是参与在内的。”
他这么一说,计英忽然记起,云澜亭的图也曾在宋家保管过。
如今看来,果然是两家联手保管此图。
至于缘由,计英不敢乱猜。
自来皇宫之中的事情纷乱令人不敢想象。
倒是宋溪开了口。
“我们既然知道了图中的秘密,便不能再藏掖下去。当尽快告知宫中。这里只有六幅图,剩下的一幅里面,还不晓得有什么。”
宋远洲也正有此意。
他立刻将所有园林图全部收了起来,带在一起,在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进了宫中。
计英和宋溪送他
到了门前。
男人在晨雾中眉目轻缓地向她们挥挥手。
“放心在家,我会尽早回来。”
他说着,目光落到了计英脸上。
她的妆容经过一日一夜来不及打理,稍稍脱落了些许。
属于她的白皙下巴露了出来,在晨雾中越发显得小巧。
而她遮掩不住的水眸中,有着浓重的担忧。
宋远洲心下快跳了几下,放柔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放心在家,我会尽早回来的。”
“好。”
宋远洲一如早间所言,晌午就从宫中回来了。
宋溪和忘念一直等着他回来,还没启程回苏州。
宋远洲一回到家中,见到忘念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和计英翻绳,宋溪张罗了一桌饭菜。
宋远洲心下一热,走了过来。
他脚步声传来,忘念的小脑袋立刻带了起来。
翻着绳子出这神的计英也看了过来,在看到他的一瞬,眸光凝住了。
忘念一下甩开了绳子,蹬着小腿跑上前来。
小家伙想要叫他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叫,小手攥着。
“你 你回来了?!”
宋远洲心下酸软的不行,弯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回来了。”
计英也走上前来,宋溪更是小跑了过来。
宋远洲不等两人问话,便先开了口。
“宫里已经知道了,令给我和英英安排了差事,我们接下来,就给宫里办差就好了。”
他说着,声音略略低了几分。
“宫里成,我们就成,其余不要多想,尽心尽力办差即可。”
他说完,和计英对上了目光。
计英点头,“我晓得了。”
下晌,宋川当差回来,亲自送了宋溪和忘念出城。
忘念也曾离开过英英,可这一次,在风云四起的金陵城里,这一别总有些生死未卜的意味。
计英抱着忘念,搂紧了小人儿。
“你可一定要听姑姑的话,娘亲办完事情就去找你,你跟着姑姑好好的。”
他说到此处一顿,嗓音略有些哽咽。
“若是 若是娘亲的差事要办很久,忘念就好生跟姑姑在苏州读书识字,不许顽皮,不许胡闹,不许乱跑,好不好?”
话音未落,忘念一下就抱紧了计英的脖颈。
“娘亲 ”
这一声把计英的眼泪也
催了下来。
她反复抚着小人儿的脊背。
“乖,乖,娘亲没事的,一定去接你,或者等过些日子,金陵城里大街小巷又有卖东西的小摊了,你就回来 别哭了,男子汉要坚强。”
可小人儿还是禁不住落下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
宋远洲听得鼻头发酸,他走上前摸了摸忘念的脑袋。
“别怕,你没事你娘亲也没事,我保证,好不好?”
计英抬头看过去,忘念委委屈屈地开口。
“你保证吗?”
宋远洲笑着微微弯了眼睛,轻轻吻在了忘念的额头上。
“我保证。”
宋溪和宋川也一个红了眼睛,一个酸了鼻子。
时间已经不早了,不能再耽误下去,计英一狠心将孩子放到了宋溪的怀里。
“大小姐,麻烦你了。”
宋溪抱紧了忘念,给计英投去放心的目光。
“忘念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
忘念上了马车,计英便不敢再看,一转身返回了院中。
马车悠悠离开了金陵宋家。
街市上的吵闹声不如从前响亮繁杂,约莫来拿百姓都感知到了这金陵城的天上聚集的云雨。
宋远洲和计英在他们走后,略作打点,也要离开了。
宫里给宋远洲和计英的差事,便是在短短的几日之内,疏通皇家别院所有的地道。
事不宜迟。
*
皇上称病没有上朝的第五天,朝中有官员上了折子,请求皇帝为自身安康着想,更为朝廷大局考虑,在宗室中选择子嗣过继膝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人带头之后,更多官员上折子,请求皇帝尽快决定。
虽然一开始没人说该让谁来做这个皇上的嗣子,可厉王一派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没有嗣子,就是厉王一脉名正言顺地带皇上膝下空虚离世之后,登上大宝。
这样一来,就是和厉王一脉对着干。
厉王本就是皇上皇叔,年事颇高,历经四朝,在朝堂斗争多年,布满人脉。
立刻就有人上书反对此事。
双方在短短的几日之内,书纸飞天,吵得不可开胶。
而皇上一直没有表态。
但在某一日,突然颁布了一道诏书,顷刻之间就将此事定了下来——
诏书内容,令瑞平郡王十岁
的幺子进宫作为皇嗣。
这诏书一出,皇上和瑞平郡王,已经与厉王一派形成了失火不容之势。
厉王从前当初可是文斌皇帝的长子,若不是庶出低嫡出一头,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继承皇位。
文斌皇帝死后,先皇也就是文斌皇帝的嫡子,继承皇位,可先皇颇为不理朝政,政事不勤,在位时间亦是不长,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今上。
先皇没有在位太久,便一命呜呼,将皇位传给了今上。
厉王趁着皇位交接之际,心思浮动,颇有篡位之想法。
可惜保皇一党,自己的二弟瑞王与他正面遭遇,两人斗了一场下来,瑞王耗费心力过多,一场风寒就要了命。
而厉王也在那场斗争之中同样折损过多,反而让刚登基的新皇站稳了脚跟。
如此又是许多年。
连厉王都没有想到,今上接连伤了两个儿子,连太子都没有了,突然之间膝下空虚。
厉王自父亲文斌皇帝时期,便对那皇位渴求不已,事到如今,眼看皇位就要落到自己身上,怎么能随意放弃?
皇上的诏书甫一颁布,厉王就叫了自己的心腹前来,自然就有兴远伯陆治通。
七八年前,他们与瑞王的一场斗争,还是引了南夷人助阵,才将瑞王堪堪斗败。
可惜厉王亦不算赢,于是在皇上清算之际,将与南夷人暗中勾结的罪名,推到了旁人身上。
这其中,就有曾为皇家修建过地道的计青柏。
厉王叫了陆治通前来,便提及了此事。
“我曾无意间听说那别院下面有地道,这等地道直通皇宫,乃是犯了大忌,照理不该存在。我估摸着,是我那父皇文斌皇帝,给我那没用的三弟造的地道,可又怕他在位期间胡作妄为,不敢将地道图留在宫中。我猜测,地道图约莫就在造园的计家和宋家手中。宋家只是附属,家族不兴,人丁不旺,地图交到宋家可就不如计家稳妥,可你当年查抄计家,怎么没找到图呢?”
陆治通是下了狠手查抄计家的。
厉王想要图,他想要计青柏好看,当年没少费工夫扫荡计家。
可惜就是没有地道图,连残片都没看到。
他也曾试探宋家,但宋远洲做家主的时候,显然什么都不知
道。
地道图完全处在下落不明的境地。
这事一直困扰了陆治通多年,直到他想为女儿建院子,有造园师提到了云澜亭的图,他便想着将此图买回来。
但此图竟然销声匿迹多年,这反而使得陆治通起了疑心,想到了计家珍藏的七幅园林图。
他想,那地道图和计家传世的七幅园林图会不会有关联?
但是当时宋远洲也要那图,陆梁没能从宋远洲手中截到图,然而因着做事太过猖狂,被朝廷盯上。
陆治通没了办法,只好搁置了那个想法。
再后来,出了王凤宇的事情,陆治通又琢磨起了那些园林图。
他想到那些园林图,不由跟厉王道。
“王爷可还记得给瑞平郡王造园的魏凡星,那人正是计家的后人。而另一位造园师宋远洲,是宋家的家主,我本想将此两人抓来,可惜晚了一步,那宋家和魏家都已经人去楼空。”
厉王皱眉,“你的意思,瑞平郡王的别院,是这两家后人做造,与地道也有关系?”
陆治通并不敢打包票。
“不过,王爷想想,若是一旦宫变,王爷的兵马兵临城下,甚至打到了宫门,皇上想要脱逃,可不就要从地道走起?那皇家别院必然有禁军把手,倒是瑞平郡王正在建造的院子,说不定暗藏玄机。王爷届时可令人在那处阻断去路,宫里的人也就逃不出去了。”
厉王一听,眼睛亮了起来。
“还是你心思敏捷,此事就交给你办了!”
陆治通立刻道好,“王爷放心,这等小事交给我,王爷只管打入宫中,直登大宝即可!”
他这两句颇有气势的话,说的厉王浑浊的老眼露出了精光,看向宫廷的方向眼睛眯了起来。
“好,这一场仗,我可等了数十年了,这个皇位我也盼了太久了。成败在此一举!”
*
瑞平郡王别院。
别院上面的建造只进行了十分之三,但是别院下面,地道已经打通。
计英和宋远洲将地道来回检查了两边,确定所有通道均可通行,同样也和皇家别院相连。
而皇家别院,他们早已来回疏通了三次。
连着做了几天事情,两人难免身心俱疲。
这日终于将事情做完,计英想要安稳睡上一觉
,却又心中不定,一时想想远在苏州的忘念,一时又想想不知所踪的三哥,还有她和宋远洲,更是辗转反侧。
在这朝堂的风云变幻之下,能否安稳度过这一关。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刚蒙蒙亮,就走到了院中静坐发呆。
她刚坐了半盏茶的工夫,就有人走到了他身旁。
“没睡好吗?”
那人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像温泉里的水流淌,计英紧绷的不安神经略略松快了些许。
她点点头,“我总不知道,第二天的太阳和变故哪个来的更快一点,所以不敢睡,只敢醒着。”
宋远洲念及从前计家那场灾祸,心口收缩着想着计英靠近了些许。
“要不要去走走,散散步?”
“去哪?”
宋远洲抬手指了山腰间的一座小庙,那庙里有个木塔,庙不大,却是皇家供奉,之前有一位大长公主晚年一直住在庙里。
前两年那位大长公主过世了,才开放了寺庙给民间百姓过来参拜。
“去那转转。”宋远洲道。
两人抄小路过去,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庙里主持识得宋远洲身份,还同两人招呼。
“过一会前来上香的百姓就该到了,庙里难免喧闹,两位到可去藏经阁转一转。”
藏经阁便是庙里那座木塔,塔高九层,计英跟在宋远洲身后,一口气爬上了顶层。
目光向远放去,山雾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下散开了来,计英凭栏而立,被山间的风一吹,心头压着的浊气一口呼出,立时轻快了不少。
宋远洲也深吸一气,重重吐了出来。
风吹得他衣摆呼呼作响,他见计英眉目舒缓了不少,额头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累吗?”他看着她的眼睛。
计英说有些,目光一直看着远处的金陵城。
金陵城在晨雾中静谧着,仿佛一片安详之态。
计英也深吸一气吐出来,“是有些累,好些日子没有爬山了,眼下爬上九层塔楼,喘的厉害。”
她轻快地说着,宋远洲听着,却怔了怔。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如此轻松地同他说过话。
而那姑娘并没有注意,仍旧凭栏远眺。
清晨的安静与祥和,和眼前人的轻快和平和,将宋远洲的心裹得快跳了起来。
他
想将眼下这一刻收进脑海,深深刻下来,记在心头。
他不敢破坏,甚至不敢乱说一句话打破了眼前的美好。
他向着计英靠近了一点,又靠近了一点,最后站定在她手边,只留着一指空隙的地方。
姑娘衣上似有若无的香气环绕在宋远洲的周围。
而宋远洲身上若隐若现的属于男人的气息,也慢慢蹭在了计英的鼻尖。
计英远眺的目光微微顿了顿,她视线微瞥,看到了身子挺拔的男人,如同松柏一般站在她身边。
一阵猎猎山风吹来,吹得计英身形微晃,而男人果然如松柏一般挺立着,纹丝不动,和从前的弱不禁风再也不一样了。
计英不安的心神不知为何越发定了下来。
她也没有出声,寺庙里还没有来人,安静的庙安静的塔,只有山风呼呼吹着,和两人的心跳声交错作响,一下快过一下。
计英脸颊和鼻尖微微有了汗意,她不知自己为何出了汗,但她觉得她不能再这么同宋远洲站下去了。
她眼神乱看起来,正要找个借口走开,却一下子看到了远处金陵城的方向。
金陵城里忽然有浓烟窜了起来。
再仔细看去,那浓烟自金陵城四面八方向上窜起,如同擎天柱一般,将整座城池压在了灰蒙蒙的烟雾之中!
计英心头一紧,下意识抓住了手边的衣袖。
“要变天了。”
而那袖中的大掌,反过来握紧了她的手。
男人沉稳的声音传来。
“别怕,我在。”
☆、第99章 第 99 章
金陵城。
天还没亮, 兴远伯陆家已经暗暗动作了起来。
陆楷夜中睡不安稳,醒来时隐隐听着外面脚步声乱,有火光时明时灭。
伯府规矩深重, 从未有这般时候, 陆楷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
“我要见伯爷!”
兴远伯陆治通在陆楷第三次请见的时候, 才抽出一点时间, 让人将陆楷带了过来。
彼时,陆治通已经铠甲在身, 正由着陆梁替他系上大红的披风。
陆梁同样如此装扮。
那父子二人见到陆楷被带了过来,并没有特别留意。
陆梁嘴角浮现一抹讽刺的笑, 陆治通倒是看了自己的嫡子一眼。
“你不好生留在院中, 又来做什么?”
陆楷只着素衣,见自己的父兄遍身铠甲, 也觉十分讽刺。
可他还是开了口。
“父亲, 您真的以为宫里会束手就擒吗?一旦厉王不能赢得这场宫变,兴远伯府岂不是也不能保全?父亲若是就此罢手, 伯府不止于招来祸患。”
他认真说着, 可话音一落,陆梁就在一旁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世子可真是太谨慎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 若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的话,怎么好将伯府长长久久延续下去?”
陆梁也就是在陆治通面前, 才能说两句委婉的话。
陆治通同样是这般意思, 他皱着眉头看了陆楷一眼,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行了,下去吧。”
他说到这里, 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却对陆楷道。
“以后兴远伯府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
这话落了音,铠甲摩擦的响动再次响起。
陆治通大步出了房中,而跟在后面的陆梁,终于不用在他父亲面前委婉地说话了。
他看住了神色难辨的陆楷,笑得轻松愉悦。
“啧啧,待我做了世子,甚至做了伯爷,不会太过为难你的,我的好弟弟。”
他轻轻吹了两声口哨,脚步轻快地走了。
陆楷看着他的父兄离开的方向,自行回到了他世子的院子。
他开始收拾箱笼,天快亮的时候,徐氏匆忙赶来。
她看到陆楷挪动着房中的箱笼,两步上前叫了他。
“楷儿,你这是做什么?!如今还轮不到那陆梁做世子,你凭什么给他腾地方?!”
陆楷闻言这才从箱笼中转过身来。
他看向徐氏,看到自己的母亲早已不是年轻模样,母亲嘴角下撇,眉间一道悬针,都说相由心出,可见母亲这些年过得着实不如意。
也是,父亲那般偏心偏宠,就算陆梁生母陈氏已死,他也没有将母亲看在眼里,反而心藏恨意。
母亲亦然。
陆楷忽然在徐氏的话里,想到了什么。
若他当真被替了下去,母亲和小弦又怎么在陆梁手下过活?陆梁会如他一般,只作不理会就能放过她们吗?
陆梁不能。
而父亲和陆梁参与进了厉王的事情里面,就算厉王没有赢,兴远伯府也逃不掉了。
陆楷同自己的母亲笑了笑,转身从箱笼里面拿出了一个檀木匣子。
匣子打开,一阵冷光闪过。
徐氏讶然,“这是 ”
“这是祖父老伯爷曾经用过的刀,陆楷不才,既然做了这伯府世子,当担起责任,就用此刀报效国家,忠于朝廷,保住兴远伯府!”
陆楷探身握住大刀,提在身旁。
宝刀冷光闪动,陆楷走到了徐氏旁边。
“拜托母亲照顾好小弦,也照顾好自己。儿子去了。”
陆楷说完,提着刀闯出了伯府。
*
天上聚起了厚重的云层,宋远洲和那寺庙的住持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和计英准备返回瑞平郡王的别院。
然而,两人刚抄小道到了别院外面,就见一旁的树丛有些奇怪的浮动和响声。
宋远洲立刻拉了计英,放轻脚步向一旁藏去。
“是不是有人埋伏?”计英攥紧了手。
宋远洲默默点了点头。
“尚不知何人,但朝着郡王别院来了,想来猜到了此处有地道。”
计英手下攥得更紧了。
别院已经疏通完毕,既然疏通了地道,可见宫里对此又安排。
她并不是十分清楚,可若是被人破坏,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她要问如何,宋远洲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先返回寺庙里面。”
计英略一思虑,立刻道了好。
这寺庙离着瑞平郡王的别院并不远,离着皇家别院距离也还尚可。
两人再次抄小道返回。
路上,宋远洲低声同计
英道。
“别院不用担心,宫里和郡王都安排了兵马,他们打不进去,我们眼下从旁的入口回去。”
计英一听就明白了。
不管是瑞平郡王的别院的地道修建,还是皇家别院的旧道疏通,都是宋远洲主持的。
他对这一带的地道,不能更熟悉了。
两人很快回到了方才登塔的寺庙。
宋远洲找到了住持,那住持一听,不敢怠慢连忙引着两人去了后院。
“宋先生,那些人不会寻到这里来吧?咱们这庙里没有什么兵丁,除了和尚便是前来上香的百姓。”
宋远洲看着附近山脚下前来上香的百姓。
百姓们都是附近人士,并不晓得金陵城里出了大事,还如寻常一般,大人抱着孩子,或者丈夫扶着有了身孕的妻子。
宋远洲说约莫不会,“他们应该猜不到这里。”
计英也在一旁说是,她之前也不知此地竟然有一个地道的出口,她只想着这里是向百姓开放的寺庙,不能轻易把那般秘密的地道出口放在此处。
她正要同住持说什么,就见有个小沙弥背着一篓草药跑了回来。
住持在屋檐下雨小沙弥说了两句,转过身来脸色一片晦暗,同宋远洲和计英道,“小沙弥说,方才有兵在议论寺庙里的事情,当头一人还道,要过来看看,说是指不定有什么秘密通道。”
这话让宋远洲和计英禁不住对了个眼神。
很显然,方才那伙人发现瑞平郡王的别院有重兵把手,没办法包围或者突破,至于旁边的皇家别院,更是束手无策,于是想起了旁的法子来。
一般来说,这种重要的地道都会在附近留有道口,一般会在隐秘的地带。
瑞平郡王别院和皇家别院联通的地道,更是如此。
而这个地道,就在这间不起眼的小庙里,留了通道口。
眼下,宋远洲和计英就站在了通道口的附近。
住持紧张得不行,“若是被发现小庙里道口,岂不是要坏了正事?这可怎么办?要不要把香客们全都请回去,然后关了门不许人进来?”
这话一出,宋远洲和计英异口同声地说了不成。
两人相互对了个眼神,宋远洲立刻同住持解释,“如此这般,可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住
持万万不可,若是有人来搜,只管让他们搜就是。这地道是我设计,入口极其隐蔽,非是一般人能发现。”
计英也在旁安慰那住持。
“您到时候不要露面,免得被人发现抓住问话,而旁人不知道,这地道口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您要相信宋先生的技艺。”
她这般同住持说着,住持看到那与墙面无异的地道入口机关墙,略略沉了口气。
倒是宋远洲看住了计英。
他耳边不停响着她方才说的话,“ 相信宋先生的技艺。”
宋远洲不禁嘴角微翘,直到计英转头看来,他仍旧绷不住地笑着。
计英与他眼神撞了个正着,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他翘着嘴角的意思。
她脸颊微微有些热,禁不住低低咳了一声。
房外滴滴答答下起了雨来,院外隐隐有了脚步声。
两人同那住持都不敢再耽搁,极其小心地开启了地道机关墙,下到了地道中。
地道并非完全昏暗,也并不是完全地与世隔绝,反而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宋远洲亲手设计的地道,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他带着计英和那住持不一会走到了一个狭窄的地带,头上堪堪顶到了地面。
这处极其狭窄,可也把地面上的情况,听了个一清二楚。
住持从来没有下到地道里面来过,这一听,惊诧万分。
他声音极低地道,“这不是寺庙门前吗?”
宋远洲点了点头。
计英挑了挑眉,看了宋远洲一眼,“那些人真的会来搜寺庙吗?”
“不好说。不知是何人领头,若是那等做事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这话刚说完,就有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地道三人全都屏气凝神。
没过几息,那阵脚步声就停在了他们头顶,寺庙门前的地方。
有人问,“这里还有上香的香客,地道不会是此处吧?”
然而有人开了口,那人一开口,计英和宋远洲便住不住惊诧起来。
“那可不好说,有香客来回,才更隐蔽不易被人想到。”
这人说对了,可让宋远洲和计英惊诧的不止是话的内容,更是那说话的人的身份。
那人不是旁人,他立马立在寺庙门前,立在宋远洲和计英的头顶
上。
他正是陆梁。
雨滴滴答答地紧了起来,陆梁下了马挑了伞。
有和尚过来问他们所为何事。
陆梁一伸手,竟然扣住了那和尚的脖颈。
“说,寺庙里有没有地道?”
那和尚哪里知道这些事,满寺庙只有一个人知道,也就是住持了。
他说不知,话没说完,陆梁一下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抹到了他的脖颈上。
和淅淅沥沥的雨水一起落在地上的,还有漫天的血腥。
有香客看到了,尖声大叫,向外跑去。
陆梁呵呵做笑,却让人把庙门关了起来。
“把那住持找来,我要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地道的事情。”
他在地上说着话,就在地道里面的住持,脸上血色退尽,手下颤抖不已。
他一边庆幸自己被宋远洲和计英带下了地道,另一边却为仅仅在他头顶上的血雨腥风感到恐怖惊惧。
计英也白了脸。
对于陆梁那种人来说,杀人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宋远洲一直抿着嘴沉着脸,默不作声。
陆梁并不确定住持就在院中,方才那小沙弥得了住持的意思,说住持上山去了,陆梁还真就信了他,派人在附近山上找寻。
雨越下越大了,香客们被关在庙里不敢动弹。
有小孩子甫一露出哭声,就被大人捂住了嘴。
哭声戛然而止,地面上只有叮叮咚咚的雨声不住作响。
前后一刻钟的工夫,陆梁就已经不耐烦了。
从山上搜寻回来的人都说没有找到住持,而这庙里也早已被陆梁的人搜了两遍,既没有住持,也没人发现地道的入口。
藏在地下的住持,冷汗出了一程又一程,他忍不住低声问宋远洲。
“宋先生,此人应该不会再坚持了吧?他要走了吧?”
若是旁人,找不到人也找不到地道,是该离开了,免得误了旁的事情。
再说此处有没有地道,本就是陆梁的猜测而已。
住持这么问宋远洲,宋远洲却没有回答。
他嘴抿得更紧了。
而这时,地面上的陆梁忽然冷笑了一声。
“没有地道也没有人,可真是起了。照我看,这可是个好地方,怎么会没有地道呢?”
有属下壮着胆子回了一句。
“ 咱们
找了两遍,确实没找到入口。”
陆梁的声音充满了质疑。
“这地道是多周密的设计,能让你们随便找到?”
这话说的地下的住持双手紧紧贴合起来,嘴里快速念着不知什么经文祈祷。
而陆梁就像是穷追不舍的鬼怪,追打着住持脆弱的神经。
他说了一句令所有人的倒抽一口冷气的话。
“既然找不到,那便不找了。把这个庙用火/药给炸了吧。庙炸了,地道自然用不了了。找不找得到,可不都一样吗?”
话音落地,正有一串积雨落进了地道,就流在了住持脚下。
住持脚底一晃,若不是宋远洲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已摔倒在地。
住持立刻反手握住了宋远洲,“宋先生,他、他要炸了寺庙,这可怎么办?”
一旁的计英也看向了宋远洲。
那陆梁,果然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也果然与陆治通是父子,做事丝毫不留让人翻身的余地。
炸了寺庙,宫里的计划就要出了差错,而宋远洲和计英他们在地下,只怕也活不了了。
宋远洲在两双目光中深深吸了口气。
他抬头向北地面阻隔的地上看去。
“别担心,我出去,把他们引走。”
又是一串积雨落下,在地道中异常清脆。
住持惊愕地看着宋远洲,张口结舌。
而计英仿佛已经料到了他的话。
她站了出来,走到了他身边。
宋远洲看到了她的眼睛,那莹莹的水眸中满是光亮,为他闪烁着。
他心头一跳。
她说,“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