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烬十存在的时间,将它彻底复原。
当環墙消失,眼前就是真正的…他们曾居住过的祖地。
妙诀的天骨停止嗡鸣,慢慢抬起头。
在这座百年迷宫之心被打开的那一刻,四海震动,她听见苍龙似长吟,麒麟在低吼,听见哥哥姐姐们难掩激动到不太顺畅的咆哮与欢呼。
是妙妙,只有她的力量,只有她能做到……
幽幽的白玉石壁障消失,如今的祖地模样终于向他们露了出来。
眼前却是蒙昧一片,似河海又似浓荫。
赤霞依稀坠落在地,和瓦蓝天色撞成一片,浓绿交织在其中,金光冰白间或如裂纹游走,完全是一副混沌氤氲的画面。
仔细感受,才发现这竟是所有灵属交错的庞大灵场……十种灵属纷杂地糅合在一起,掩去了脚下的土壤,远方的山川,还有他们一手搭建的村庄。
四下各个方向一时寂静,所有人都没有贸然动弹。哥哥姐姐们看到之后一定很失望。
妙诀深吸一口气,她大概知道该如何让这些灵场消散,但这就需要身后那个人。
妙诀的耳朵尖动了动,可是从刚才开始,后边就莫名彻底没了动静。
看来冷战得很彻底。
但妙诀觉得自己生气得有理有据,她只是不愿意他继续把自己掏空成填不满的血窟窿,而且,她明明也付出了很多很委屈啊——
妙诀不满地回头。
这一眼,却撞上一双通红到可怕的眼睛。
乍看之下那双眼睛还是镇定的,可黑色瞳仁里像是有万千余烬在浮动碎裂,尽管他的唇角抿到平直,竭力保持平静。
可那看上去,仍然像是一个近乎崩溃的神情。
指尖红绦带来的尘埃碎片已经全都消散,他根本无法从那一段记忆里回神。
恰恰站在祖地之前,恰恰在一切开始又结束的地方。
他因为自己的心脏供养了她的长大而沾沾自喜,却不知道原来她就是……为了他而成为一棵树。
尘尽拾哆嗦着抱住胳膊,像是努力收拢羽翼,掩盖自己迅速坍塌的样子,碎玉般的声线已是语调崩溃:“…妙诀。”
他怎么办?
原来她这棵树的每一秒,他都欠她的。
天命情劫中的每一刀尚且能用骨血伤痕还她,可如果她在一开始就对他如此珍重,他要怎么再拆碎自己还给她?
妙诀愣了愣,然后也抱着胳膊看了他半晌。
最后叹了口气,伸出柔软掌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是拍拍他的翅膀。
“我知道你很激动,”妙诀很识大体地不和他闹脾气了,“百年没有回来,我也很激动……但你看看这里现在的样子,已经变成了东方千业五行混沌的炼化炉,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这恐怕就是……”
话未尽,忽地被拉入滚烫怀抱。
密不透风地把她压在胸腔之上,像是竭力填补心口的破洞。
妙诀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他好像不是在和自己冷战。
这只鸟明明没有心脏,可他贴着她脸颊的颈侧之上,脉搏跳得剧烈极了。
那样仓皇跳动的力度,就好像已经走投无路的归鸟,只是喃喃自语,“我飞回来了……飞回来了。”
他的栖木。
她留给他的栖息之地。
妙诀从他的肩旁勉强抬起头,不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怔忪于他发红的眼尾。
尘尽拾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身下腾起了无穷无尽的汹涌灰烬,追着二環之内所有杂糅的灵属吞噬过去。
混沌之气被他一寸寸清理干净。
这一刻,他们终于看见了远处的花园,钟声正在其中叩响。
而脚下,已是熟悉的地面。
…
祖地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曾有群山环抱,空谷生花,水潭鱼跃,青草绵软如绒毯,簇拥着一片僻静村庄。
尽管那座山村已经不见踪影,可真正的故土气息随风送入鼻腔,空中仿佛传来那些年自由回荡的山音。
暌违已久的人啊——
踏上旧地,是否就算回家。
通天彻地、飞山下海的巨兽集体缄默,竟然许久未有声音。
等引颈的银狐回过神来,抬了抬爪子,衔八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不二的身影站在最前边,他揣好怀中收殓的虎骨,慢慢地抬起脚,带着他们走向前方。
走到这一步,说明唯一的意志,已经被他们的小姑娘执行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于是被困在流水宴席放血的狐狸,被抽空整副骨架的熊猫,被困在池塘的蠃鱼,被冻结地底豢养的狡鹿,被囚禁深海浑身筋断的麒麟,被磨碎全部鳞片化作大雾的苍龙……
他们都还活着,活着回来。
遥远的天衍国中,留下来善后风系的神驹忽然侧目看向远方,打了个响鼻。
这么多年,灵七一刻不停地跑了许久许久,直到按照唯一留下的指引跑到北泠,才总算停下来。
可他依然没有到达终点。
而此时,灵七的马蹄落在姻缘树下的地面,他知道唯一现在就在这里,他哒哒不停的马蹄终于彻底慢了下来,鬃毛下马头垂落,轻轻拱了拱土地。
“好像有家了,唯一姐。”
小马也不知道地底的唯一能否听见。
可是满树枝叶轻轻摇曳,垂枝拂过了他流线的马背。
…
唯一的意志传承在妙诀这里,虽然带着希冀,但依然危机四伏。
东方千业占据祖地百年,能将整个冥族吃到这种程度,必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跌落自己的神坛。
她挣开尘尽拾异常滚烫的怀抱,看着远处纯白无瑕的幽静花园,面色渐渐凝重下来。
冥族众人此刻也沿着整个環内探查着,找到不少逃无可逃的高贵仙族,但真正最紧要的人却仍未找到。
妙诀紧盯着那白玉生辉的最后一堵墙,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祖石的时间被回溯,它应该回归了原本的位置。
可妙诀看着远处那静谧安宁之地,“零環”,这仙庭百年未曾示人的核心,它的外墙怎么也是……
祖石的质地?
“那是石核。”
旁边的白衣青年此时总算回过神,眼尾仍然红得氤氲,盯着前方变得冰冷,“老而不死是为贼,东方千业这个老贼,他把祖石切割了。
妙诀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真正诞生冥族的地方……”
尘尽拾点点头:“是石核。”
没有人知道这这样的天外来物因何降落在远离尘世的海外孤岛。
但在那玄妙万千的石核之海中,孕育出了第一条浮游的小蛇。从此,开始了千万年的衍进。
妙诀却不知为何浑身一震。
在心神的动荡中她对上尘尽拾平静下来的眼神——他也猜出来了。
在彻底突破进入祖地之后,他们终于明白……
东方千业是如何获得烬骨的了。
妙诀曾以为是当年金乌第一次降世时意外飘落的灰烬被他收集起来进行了复刻研究,又或者是像方才这里五行灵气混沌的试验,因为烬骨就是一种融合。
原来都不是。
东方千业用了一种最隐秘也最直接的办法。
他切割祖石,将外石化作二環之界,只有少数人能够进入这里,得到明主的指令。
而他真正所
在之地是祖石之核,是冥族生命孕育之地。
于是这百年,他从未走出石核……他在自我孕育!
他要将自己孕育成冥族?!
祖石的力量在诞生金乌之后便自然收官,因为天地五行灵属到这里彻底融合万千,烬骨是无穷无尽,无生无克。
到这里,天然的孕育已经结束,行至尾声。
而东方千业强行延续了这种力量,他复刻出了人身的烬骨,那难道还能……
拥有真身?
妙诀指尖下意识地抓住了尘尽拾的袖口。
如果不是一个意外,如果不是第十一种力量的出现……他真的会用百年时间,彻底将冥族生吞活剥。
百年前,唯一想到了这种因果,她了解这个人,她知道东方千业绝不仅仅想止步于冥族血肉的晋升,即便已经困禁了所有人,仍然不够。
他想成为冥族。
就像他当年找到并开采了大量能够困禁冥族力量的原石,怀揣着幽深的心思,为它取名“困仙石”。
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地知道,这样飞天遁地、天生地养的强大生物,才是真正的仙啊!
所以他推动琅環天命情劫,要炼得一双天命珠,达成他最终的目的——
他要真正成为冥族。
那座洁白的花园之内传来轻轻的低吟。
从花园深处,男人的纯白花袍衣摆,蔓延到墙沿之上,一朵朵裂冰花开了又生,像是蛇藤一样倾泻而出。
东方千业坐在巨钟之下,缓缓睁开眼睛。
隔着零環花园的高墙,他仿佛看到了金乌漆黑的双眼。
东方千业长长地喟叹,将头颅靠在巨钟下,“唯一,我总算追上你了……”
花园之外,尘尽拾的指尖敲击着玉质罗盘的表面。
天命情劫,只剩最后三劫。
妙诀揪紧了指尖。
一旦天命印落成的那一刻,东方千业会立刻收割天命珠,化作完全体。
而同一瞬间,妙诀体内之树会瞬间突破晋升为玄级之骨。
赌的是那一缕游丝般的平衡。
究竟天命会倾向谁?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恰好就在此时携手飞来。
他俩看见二環之墙消失不见,立刻露出了高兴又感动的神色。
妙诀不由地扶额。
——如今全世间最重要的一件事,竟系在这对璧人身上。
东方耀天毫不客气地站到了花园之外,拍门喊话。
没想到花园之内竟真的传出了悦耳动听如琴弦的声音,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抚摸着蔓延丛生的裂冰花,开始对他们讲述一个故事。
“你们身体里的阴阳天命印,其实是我和她一起做成的……”
东方千业的声音婉转动听,讲述了一个相遇相爱却惊觉物种有别的故事。
妙诀根本不想听,可却看见男女主露出了一副深思沉痛的表情。她忽然意识到,原本的结局是反派灭世、男女主互相猜忌反目。可在姻缘树前,男主被反派感动,再也虐不起来了。
所以现在这里竟然成了他们的新一环虐恋。
“琅環天命印,其实可以以其他形式历练,可唯有情劫,才符合我们创设天命印的初衷。……”
东方千业似乎也并不在意外边的人是否在听,“可我从未在意,她究竟是蛇还是人。……”
他爱唯一,但不爱她的族人。
可唯一,只爱她的族人。
东方千业目光忧伤,看见麒麟苍龙狡鹿正在向他而来,一如当年那样团结,历经百年困苦,改变的似乎只有他们佝偻残破的身体,可被唯一深爱着的每一颗心,竟然不改分毫。
他悲伤的目光总算有些喜悦起来,抚摸着满地初见唯一时盛开的裂冰花,“但现在,我终于能与你相配了……”
他伸手一推,白日便从花园上空缓缓升空,在落合的夜色中,变成惨白的阴月。
他已经在祖石之核呆了百年,挥挥手,就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听完这个故事,果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东方千业隐在夜色中,祥和地闭上了眼睛。
…
太烂了,太烂了。
妙诀紧紧握着拳头,她觉得恶心。
就算他们带着所有人的残躯一起回到这里,可心里的伤痛,百年的阴霾,永远也无法回到山间村落里平静质朴的快乐。
而始作俑者竟然敢冠之以爱的名目。
就好像这一场天命情劫是他深情的献礼。
妙诀看着满目疮痍的地面,在涌上喉咙的恶心感中,忽然被一双温凉的掌心捂住了耳朵。
“这不是爱,”尘尽拾的声音清晰平静,笃定地说,“你不用听。”
他的气息清晰地从袖口灌入呼吸。
就好像,他很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爱一样。
可妙诀竟然真的也平静了下来。
她在他掌心之间,双眼看着被白日笼罩的祖地,遍地了无生机。
她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东方千业的声音,拼命地想要撕开他那虚伪的脸,可却似乎没有章法,只能等待天命印落成的一刻,争一个可能。
忽地,鼻尖蹭过一小缕尘埃。
那似乎是他袖中残存,红绦绳化作的碎屑,竟带着遥远的记忆,划过她的眼前。
她终于明白尘尽拾反常的神色都是因为什么,同时一瞬间,也点醒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
“我好像知道到达玄骨意味着什么了……”
妙诀怔怔地抬头,对上尘尽拾平静漆黑的双眼。她在这一刻,临近天命情劫的结尾,终于隔空明白了唯一在百年以前的悲悯眼神。
悲悯,心痛,又带着无尽的希望。
她心口堰塞的湖泊好像忽然就有了出口,在那一刻感觉到释然。
有一种方法啊。
有一种,唯一的方法。
尘尽拾眸光似乎也微震。
半晌后压低侧颈,低声开口,勾唇笑起来:“…我也知道了。”
现在,只等天命情劫完成的那一刻。
尘尽拾竟也在这样黎明前的晦暗时刻心头松散,在少女如水清澈的眸光中,忽然小声自白:“那一次,我在最后准备炼掉他们,做成一对天命珠……”
妙诀眨了眨眼,她当然知道,“那一次”指的是原本的十年结局。
尘尽拾漂亮的眼底完全倒映着她,声音中带了丝懊悔的笑意,“天命珠能让一切心愿得偿,我是想……找到你。”
妙诀扇动的眼睫微停,而今回看这阴差阳错的一切,最后也无奈又轻哼地笑起来。
“那我们和好了吗?”尘尽拾抱着她问。
妙诀摇摇头,看见他垮塌的神色,笑起来。
“就没坏过呀。”
百年前到如今,最好的朋友,年少的心意。
热忱至此,从没坏过。
妙诀看着远处缓缓开始回神发作的男女主,悄声喊了他真正的名字:“烬十。”
“嗯。”他声音微微紧绷。
“你要做好准备了,一旦我真的突破玄骨……我可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脑海中尘封的一切细节,酸甜的,惨痛的,一切都会鲜活如初。
和洪荒逆流的溯时之力一起向他们涌来。
尘尽拾顿时紧张地思考了一番。
但他说过的坏话做过的坏事实在太多,一时竟无从抓取。
“比如现在我已经想起来了,”妙诀说,“我没偷看过你洗澡,也没主动亲过你,但你亲过我两次。”
尘尽拾心口一跳,紧张又慌乱。
哦,之前他因为伤心,胡说过是她主动的。
可长夜当前。
少女唇角弯弯,杏眸也弯弯。就在他们过去蹲过的小潭边,她一如少年时仰头。
“好了,现在可以第三次了。”
…
她最后呼吸了一秒,然后氧气就全被滚烫滴夺走不见。
第56章 可知我姓依然邪恶大反派
56
太阳落在了她的唇舌之上。
亲吻是这种程度的炙热。
玄骨的巨大造化,
肩上的百年责任,祖石之中孕育的力量……这些隐忧在妙诀的脑海里不停挤压。
此刻都被眼前的人急迫地焚化消散了。
尘尽拾得到了一个追逐多年的确切答案,他一点都等不了。
滚烫的唇舌陌生而又亲密,没有空隙,密不透风,像是火炉内膛里焚烧。
这是一个和年少时期完全不同的亲吻。
发生在相同的地点,触感却天翻地覆。
百年前单薄的少年还在掩盖着自己的烬骨双翼,弯下靠近时脊背薄韧,神色小心也青涩。
而此时,妙诀紧闭的眼皮感受着白衣青年火热焚烧的注视,禁锢她的怀抱已经是全盛期的、成熟体的成年金乌。
尘尽拾强悍的臂弯和狂风骤雨的深吻像是太阳表面的黑子爆炸,带起层层热浪的涡旋。
妙诀被亲到没办法呼吸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吻得有多深,脸颊在茫然的呼吸中彻底窒红成了一颗苹果。
明明他的气息是温凉甘冽的,可怎么像是在亲吻一捧烟火。
越来越绽放。
裙摆被风吹得漂浮,巨大的玄黑翼展出现在夜色之中,融为一体又暗自烧灼,沸点如同星辰密布。
好像有些鸟亲到快要飞起来了。
妙诀不敢睁开眼看。她本来只是想,在这么苦涩的时刻…悄悄亲一下,慰藉这许多年的阴差阳错。
对方却像一场核爆般卷了过来,要把长夜全都烧成灰。
“唔……唔!”不能呼吸了呀。
她揪住对方衣襟,手掌不自觉压在他空荡的胸腔之上,却好像更加刺激了这只鸟。
尘尽拾压低头颅向前,鼻腔中荡起一点融化的恶劣笑声。
真受不了。…
原来人类圈在怀里亲到融化就像一块糖,很软很甜。
妙诀勉强地睁开眼,对上他璀璨吸光的眼底,很难控制…这个人好像完全进化到了另一种形态。
恰在此时,几股庞大灵力降落在他们附近,似乎是二哥哥或是苍三叔叔找了过来。
妙诀一时分辨不出他们的灵属,因为呼吸之间挤满了一个人的气息。
但家长的出现总算及时制止住了这只濒临失控的鸟。
有些人这才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停靠在她干净温暖的颈窝间匀息,那焚烧的风却更加明显地洒遍少女颈侧,微微松懈了禁锢着的臂弯。
妙诀差点没站稳。
她红着的脸颊上露出一分含羞的懊恼。
她作为一棵见多识广的姻缘树,还是夸下海口要让对方有枝可栖的参天大树——区区一个亲吻怎么能让她腿软呢?
于是妙诀强行杵在地上,双脚微微打开,稳定住自己的身形。
不二几人刚好找到他们,面色忧虑,浑然不知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从几个方向试过了,东方千业那道花园比方才的環墙更深厚,那是完整的祖石……”
妙诀悄悄以袖口擦了擦唇角,立刻若无其事地响应,“二哥哥,我们怀疑东方千业是靠祖石孕化出了烬骨,做出灵骨是在人身之上锻造,但我最担心的是如果他还能孕化出真正的冥族之身……”
旁边,白衣青年敛着衣袖,神色悠然自若,唇角艳红。
他好像已经完全从崩溃坍塌焦虑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彻底清明强大。
癸六和他在一起时间最久,直观感受到了他状态的变化,好像一直以来困扰着小鸟的某种焦虑消失了。
黑圆的鱼眼瞅着他,甩了甩尾巴,“你刚才干啥了?”
闻言,妙诀顿时后颈一紧,面上发热。
…干啥了。
亲到喉咙了。
却听某人声音温润如玉竹清泉,气定神闲:“刚吃饱。”
他唇角艳红,神色餍足又不足,慢慢勾起来。
又像艳鬼了。
蠃鱼“哦”了一声,没有追问。
动物们毕竟想不到作为一个男人的鸟会是何等模样,温柔的火麒麟更不知道坏孩子会做什么,二哥哥甚至有些欣慰地点点头:“许久未曾见你进食了。”
妙诀饶是觉得自己心理很强大,此刻都忍不住脸颊发烫。
幸好八姐姐不在这边,不然肯定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尘尽拾波光潋滟的眼神碰她一下,然后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嗯,以前没得吃。”
现在有了,真是食髓知味。
妙诀绷紧表情,狠狠偷偷踩了他一脚。
……
“——总之,我已经完全达到了个人巅峰状态,”尘尽拾唇角勾着,熟悉的、邪气四溢的神情再次出现在灭世大反派的脸上,他阴恶地盯着夜色之中白日悬空的花园,“今天必须把东方千业那个老东西揪出来。”
癸六一脸疑惑,鱼尾拍打着地面,“啊?”
但鸟的巅峰状态不应该是**季节吗?好吧,烬十诞生之后全族事情太多,这方面没有人引导,所以他可能不太懂吧!
妙诀连忙清了清嗓子,将众人的思路引回正题。
小脸正色下来,杏眸看向远处,“东方千业筹谋这场天命情劫,多半是想以天命双珠缔造更强大的仙身,只是他一直以来诓骗整个琅環仙庭来共谋此业,最终真正想送往飞升的只有他自己。”
东方家、公玉家的仙族都已经元气大伤,只有始终不曾离开石核花园的东方千业至今安然无恙。
经过刚才东方千业的自白,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已经毫不意外地激烈争吵了起来。
天命情劫走到最后,一路上分分合合、无数次想要割树分手,最后都再次执起彼此的手。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历尽千帆、尝遍虐恋,这样的情深之爱竟然是一场安排好的局。
“究竟什么是真的,耀天,你告诉我,你们东方家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公玉秋眼中满是崩塌的脆弱之色,“即便不是我,即便换一个女子,是不是也会同样与你经历这情深一场!”
东方耀天心头剧痛,双目猩红咆哮:“秋儿,难道我们这些年的感情也是假的吗?!”
公玉秋已经完全陷入到虚幻泡影之中,双目垂泪,以为她恍然间发现——走到这一步,她自己的宗门没了,师尊没了,亲生母亲没了,真正的亲族也没了。
公玉家几乎阵亡,而这一切竟然都是眼前深爱之人的父亲在背后操纵所致。
那她呢?她手中握着的除了剑,还有什么?
连这份缘定三生的爱,都是假的?!
虐,虐起来了。
妙诀听见识海中的系统提示音,最后的情劫已经开始。
她的灵骨几乎是同时有了反应,一种强大的奔流正在迫近。
如果说上次晋升天骨的感觉是成为通天巨树,这一次她甚至无法描述那盛大生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尘尽拾扶住她的胳膊,垂眸微眯。
妙诀捏住指尖,飞快思考:“理论上讲,他要炼化天命珠也需要时间,但天命者完成历劫的一瞬间我就会突破玄骨……应该还是我们更占优势一点点。”
尘尽拾桃花眼之下的眼神很笃定,提醒:“但你过天骨时就昏睡了一场,破玄骨之后…一切未知。”
所以,他不能赌那一瞬。
他要的是另一种破釜沉舟的办法。
妙诀心头一紧,知道他说的没错。玄骨……如果达到那种成都真的能以沧海变桑田,那么以区区人身承载它的那一刻必定是浩瀚无边的冲击。
妙诀握住拳头,眸光定定,再次看向前方。
既然如此,就再将祖石打开一次。
现在除了唯一和封四,所有冥族都在场,如果能在天命印落成之前把他截杀,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尘尽拾按住她的肩,眸色深深。
妙诀心底同时浮起一丝隐忧。
东方千业已经在天命印中看出了时骨的玄机,自然也知道她会在男女主历劫完成之后便突破玄级,但为什么却并没有控制起来男女主?
她可不信东方千业真的因为痴迷唯一,所以想让她也得偿所愿。
他那番话,倒像是一种尘埃落
定的剖白,仿佛已经有了某种确定性的把握。甚至,已经不惜介入这场因果,亲身推动天命情劫的最后走向。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识海之中的系统忽然示警。
“虐点已升级,男女主的最后三次情劫将会层层累进,同时爆发!”
妙诀精神一震,唯一在提醒她。
体内如树伸展的灵感似乎隐隐在为即将到来的力量而簌簌震颤,累积着生长的脉络。
与此同时,妙诀感觉到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动了。
这动静却不是灵骨的生长,而是……流动在血液之中,途径她的血管,如同絮状的鹤羽,蓦地抓住了她的浑身经脉。
妙诀瞳孔微缩,身体开始失控,她的手不听使唤地抬了起来,和她自己的意识抗衡起来。
怎么会?
这种情形非常眼熟,妙诀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这是烬骨的血控之力啊?!
可在打入琅環以来,白烬鹤羽只是出现在她领襟之下,并未被她误食过,怎么能从她的体内形成操控之力?
尘尽拾反应极快,立刻旋身箍住她的手臂,眼底明暗交错,微微咬牙:“黑白逆向……”
东方千业在祖石之中自我孕育了百年,但冥族每一序列、每一灵属都是天地唯一,独一无二的,他能做到的只有逆向复刻,不断倒退模拟祖石之中孕育冥骨肉身的过程——
因此,他最终生成的是和玄黑金乌天生烬骨截然相反的白烬。
同样,他的力量虽然和尘尽拾近似,却也在某种地方截然相反。
妙诀竭力控制着自己被操控的指尖,心头惊涛骇浪,已经明白了过来——
尘尽拾是以自己的骨血入他人,从而操控对方。
而东方千业锻造的冥骨自然不会这么“利他”,他的方法是反的……他得到别人的血、就能操控对方!
所以连公玉堇都能完全被他操控、引爆自身玄骨,还有那豢养无数的净鹤使,每一只头顶都压着一缕鹤羽。
早该想到的……吃了别人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被别人吃进肚子里呢?
妙诀额角沁出了汗意,感觉到那股操控她的力量正在逼近识海之中——可她的血是什么时候被东方千业拿到的?
在尘尽拾身旁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受过伤,也不可能被采血……
不,不对。
妙诀听见耳边一声清冽的低叹。像是在最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白衣领襟之上的头颅,看向了远处已经化作他人庇护所的祖石。
妙诀明白了。
在血脉荫庇出现时,二哥哥告诉过她的……
她曾将一滴血落入祖石之中,得到了祖石的认可,因此血脉荫庇的金光同样笼罩着她。
那一滴血……
被身在祖石之中的东方千业,找到了。
东方千业的声音幽幽低吟着从白日下的花园中传来:“唯一,我知道你想让所有族人活着,可是为了他们,你谋划百年,连自己都快消散了。我只想让你活着……”
话音一落,妙诀体内的控制力陡然大涨。
“当心,都离我远些!”妙诀失声喊道,一瞬间的巨力竟然挣脱了尘尽拾的怀抱,识海中的顶芽被外力强行握住。
不二苍三眸中惊异,有些无措,不知道妙妙突然怎么了。
“这就是时骨……这就是时间之骨的显化……”东方千业的声音带着欣赏和惊叹。
“天命者屡次被时骨所累,竟能让某一处回溯光阴,实在是玄妙。”
花园上空,鹤羽白日的惨光更加大盛。
在妙诀的体内,一滴血大小的白烬,简直就像是汇雨落大海,难以精准捕捉。
妙诀抵抗着那股力量,猛地瞳孔骤缩。
在他试图操控拨动顶芽的一瞬间,她及时闭上了眼睛。
没有了凝视对象,回溯之力也就无法发生。
虚空中微妙的涟漪像是碎叶般消散,微风送来东方千业充满遗憾的低叹:“我也想试试,将谁的状态回溯到那一天呢……”
所有冥族重创倾塌、集体流离的那一天。
“是麒麟,还是苍龙,又或者是你们最疼爱的小金乌呢?”
妙诀浑身战栗,心头的怒火难以遏制,紧闭着双眼却唇角冷笑:“你很想念唯一?但你知道吗——”
“从我认识她开始,她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你。”
那滴操控的白烬蓦然一顿,妙诀立刻精准地找到了。
与此同时,尘尽拾久候的灰烬终于敢汹涌而来,沿着她的侧脸到太阳穴,想要冲进去撕碎那缕白烬,但又极端谨慎地精准控制着力道,去抵消对方的攻势,却不敢伤及她的内府。
东方千业让人作呕的声音的确停了下来,显然被精准地戳中了痛处。
但那缕白烬更加释放,一寸寸强行控制着妙诀的手抬了起来,掌心之下苍翠的灵力四溢,对准四周。
在天骨刚刚落成时,她的暴动就让整座三環之墙消失不见,现在,这股力量正在推动她再次暴动。
东方千业不需要精准,毕竟在场的每一个人,他都不想留。
不二他们此时也看出了这暗涌的角力,苍龙盘旋在花园上空,想要以雷鸣击碎那鹤羽组成的白烬,可电闪与火光交替,他和麒麟的灵力全都被吞噬进去,消失不见。
他们非常清楚,因为烬灵是一切灵属的融合,没有任何外力能与他相生相克。
几人又急又怒。
现在的局面非常清晰,东方千业用祖石给自己孕育出了仿照的烬骨,用这股力量控制了唯一能回溯开启祖石的妙妙,让她无法正常施展灵力,更无法在天命印落成之时顺利破骨,而他们竟然束手无策。
蠃鱼猛地甩尾,瞪着鱼眼:“他不就是仗着自己躲在祖石中吗?!——”
“可那是、那是我们的祖石啊?!”
说到这,癸六甚至觉出了一丝荒谬的委屈。
他们只是想回家而已,怎么就这么难?这些人莫名其妙闯进他们的家,吃他们喝他们,还待在他们家里一百年都不走。
——这个问题,就连向来温柔的不二都没法开解。
因为这也是他深埋海底想不通的问题。
“没关系——”尘尽拾平静的声音响起。
妙诀紧闭着眼睛,眼睫剧颤,感觉自己再次被簇拥进熟悉的怀抱中。
她忽然想,一滴血带着白烬之力,在她的经脉之间横冲直撞,这效果就让妙诀领教得非常痛苦。
那天在尘尽拾内府中看到的满地花白,白烬几乎吞噬掉了他的每一处存在,那究竟是怎样的刮骨之痛?
弥漫的灰烬将她整个人笼罩了下来,抵消着白烬的操控之力。
妙诀感觉自己微微缓了过来,绷紧唇角将掌心对准了花园的外墙,“我感觉可以,我现在就把祖石打开——”
“不用。”尘尽拾按住了她的手。
外层被回溯之后重新包裹住了石核的心,现在的整座祖石比她刚才感受到的还要完整悠久。她现在这个半失控的状态,无异于自杀。
尘尽拾慢慢抬起头,眼底是毁灭的阴恶,也是孤注一掷的凉意。
“打不开祖石,没有关系。”
“那就连他一起毁了。”
…
狂暴的焚烧灰烬一路顺着地面一路生灰。
眼前的一切都在化作焦土,那座曾经诞生了所有冥族的天机石腹,转眼间就开始急剧升温。
东方千业躲在祖石里百年?
那就瓮中捉鳖,把他烧死在里边。
死局不就明朗了吗?
尘尽拾没有表情,将真正的金乌烬骨滔天一般挥舞而出。
从花园深处蔓延而出的裂冰花第一个枯萎,绷断,化作碎屑,变成袅袅的飞灰,就像是东方千业那不堪一击、不堪推敲的深情厚意一样。
焚烧的暗火顺着纯白的裂冰花茎撕咬攀升,灰烬终于彻底覆上了白玉般的石面。
祖地仿佛迎合着它的孩子,隐隐有某种亘古的波动。
癸六和随后赶来的衔八竹九等人全都怔愣着,试图向前制止:“可是,可是小十……”
那是
我们的出生之地啊。
“烬十,我们……”我们的家就没了啊。
东方千业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花园深处的鸟语花香全都停了下来,像是怎么也没料到,这个人会疯成这样。
相当于连自己祖坟都刨了,老家烧了,亲妈都杀。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尘尽拾焚吞着石面裂痕,声音却很冷静:“我一个人不够,癸六,外水截拥,拦住他别跑。”
尽管心神已经快疯了,但长期待在尘尽拾腕骨上的蠃鱼还是下意识做出了反应,水灵如海啸四溢,掀起了高高的水壁,赶来的小马差点被挡在外边。
灵七越过水壁,还来不及震惊眼前的场景,就听白衣青年冷静的声音继续道。
“风雷相搏,灵七来得正好,二哥三哥困阵。”
以风助火,雷木加成,炽火烛天。
麒麟和苍龙对视一眼,在强烈的不舍之中还是伸出了爪子,两只通天巨兽的冥力一出现,与金乌焚烧同时压向祖石,几乎是瞬间,那幽静安宁花园之内就传来了一道不再优雅的痛呼。
百年来,东方千业从未感受过疼痛。
“八姐九哥,围阵,五姐坐好。”尘尽拾最后喊醒了还在呆愣的两人。
金流与竹节交错编织成笼,倒扣在祖石之外。
固若金汤的死牢。
如今,东方千业抢占了百年不曾离开的祖石,想逃也逃不了了。
每个冥族都在不遗余力地挥出自己从祖石之中得到的力量。
强烈的震动让不尽海掀起风浪,整个大陆都能听见来自远方的咆哮和动荡,像是真神的惊怒。
龙吟与麒麟低吼响彻天空,在那片焚烧家园的火光中,每双眼睛、每双兽瞳都被映得发亮,像是含着剔透的眼泪。
妙诀体内的操控力渐渐消散,显然是东方千业遭受了重创。她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按住尘尽拾灰烬缠绕的手臂,用力吞咽着干渴的咽喉。
“我可以了,我现在可以……”
好难过,好难过,她看见八姐姐一边掉眼泪一边烧,看见五姨呆呆地坐在地上。
在摧毁的家园面前,尘尽拾低垂的桃花眸却仍然清晰笃定,声音流过她的耳际。
“没关系。”
“如果你的玄骨出现,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妙诀一怔,忽然明白过来。
在光阴之上,一切都可以重来。
…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被困在水壁风雷之间,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什么比一个族群的求生更让人震撼。
在那一双双悲凉的瞳孔面前,什么小情小爱,谁真谁假,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两人心头震动,体内一阴一阳的合印开始轮转。
似乎只需要再转动两圈,某种巨大的因果便要落地。
可是一道渐渐大笑的声音却从已经化作焦炭的花园中传来。
每一声,都带着痛到极点的喘息声,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东方千业喉咙像是已经被烧断,那优雅婉转如琴音的声音变得如破落风箱一般。
“唯一,唯一,你看到了吗?你的孩子们,族人们,把你的家都烧了……”
“万年以前,你从这里出世的时候,会想到这一天吗?……”
“只有我……嗬……只有我在等你,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和你一起……”
那嘶哑痛极的声音带着恶鬼般的执念。
东方耀天看得眸中巨震,共情了那种深爱的痛。他身侧的公玉秋也一样目光怔然,两人体内的阴阳双印不断轮转。
这……这是跨越冥族与人族的爱?绵延百年!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喃喃自语:“难道爱到这种程度才是真的爱,不在乎身份,不在乎族别?”
他们两人负载的天命印,似乎正是源于东方千业与冥族唯一的过往,因此格外能感受到那股跨越时间的虐爱。
“唯一,我真的……”
东方千业痛苦的自白还在沉沉低吟。
——“真你个鸟毛啊真。”
折竹碎玉般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尘尽拾冷漠地振翅,白衣后脊上延展玄黑无边的羽翼,千万根灰烬翎羽化作刀锋,沿着祖石的缝隙寸寸渗入。
焚化如岩浆的热气彻底像核炮般扎进了花园的核心之中,将躲在里边的人焚烧成碎屑。
痛苦的自白总算化作了痛苦的惨叫。
“啊啊啊,冥十!!!——”
苍龙垂首,麒麟压趾,所有在世冥族围成一排。
白衣青年站立中央,扶着怀中少女,掀起眼睛,看见祖石被寸寸破开。
东方千业终于从内开启一线,曾经遍地鲜花,长椅书籍,静谧温馨的花园内景,只剩一地焦黑。
人形的焦炭勉力向外爬动,仿佛轻易地就被冥族所经历过的痛苦所打到了。
正中心一座漆黑的焦柱,钟表已经不再转动。
不二见状微微一怔,忽地化作人身,越过地上的人影,跃至那焦柱之前。
他仰头,以手抚去石柱上滚烫的灰烬,露出一面几乎看不清的表盘,上边有几座模糊连绵的山,像是一幅古老画卷。
不二微微一顿,缓缓地低下头,以额相触。
尘尽拾靠在妙诀脸侧,给她指了指,“看见了吗?那才是我们的山。”
妙诀愕然抬眼,原来他们那个村庄被藏进了巨钟之间。……
所有冥族都化出了人形。
一个个小心地,靠近那石柱,小心地摸一模。
尘尽拾揽着妙诀的肩膀,走过去,一脚踩碎了东方千业几乎焦化成纤维的肩膀,惊起剧痛的颤抖。
在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略带不忍的目光中,他嗤笑出声。
“什么不在乎族别?”
“什么爱到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笑得像鬼,脚下碾动,“因为你是人啊,你当然想和冥族永远在一起。”
妙诀目光一震,终于明白了。
尘尽拾的视线落回妙诀身上,话是对别人说,桃花眼却始终盯着她。
“如果爱,我会陪凡人生老病死。”
那个又凶又丧的少年,在很多年间,就是这么打算的。
琅環百年,人人缄口,仙族心照不宣,锻造天命印,求的都是一件事——
像冥族一样。
长生不死,长明不灭。
此刻所有冥族围在那座石钟前,额头抵靠,像是终于行到港口。
“我们本就不是什么生而不祥的‘幽冥’,也不是世人口中的十个序列编号。我们的诞生之地,这块石头的名字,就是我们的姓氏。”
妙诀心头的震动难以言表,呆呆地看着他,反应不过来,“姓…姓什么?”
尘尽拾笑了,低下头靠近她耳边,“你早就知道啊。”
那个小小村庄叫什么呢。
“我姓长明。”
“长明烬十。”
第57章 红羽嫁衣守着她的玄骨
57
所以,每个哥哥姐姐,叔叔姨姨,他们都有自己的姓氏。
长明唯一,长明不二,长明烬十……
长明之族。
天生神体,生命永存。
这才是百年来无数人汲汲所求的东西。
生啖神仙血,擢升神仙骨……从凡人意外踏足这片海外之地,被好心的两位始祖冥族救下之后,这场厄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
血腥的幻梦狂欢在大陆维持了百年,可人类犹嫌不够。当有了更纯净的灵骨,更傲然的修为,更显赫的世家全力,然后人们就想要永恒——
永恒地持有这一切,永恒地向下俯瞰。
妙诀怔忪许久无法回神,尘尽拾真正的名字回荡在她的耳边。
心中既觉得凭什么,凭什么人心欲求要一个无辜之族来血肉负担;可又觉得历来如此,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所以他给自己的化名……不仅藏着烬十的自我,似乎也正是他所做的一切。当百年离散之后,他终于踩着灰烬尘埃,一片片地将族人拾取,走到这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内府之中的那棵树迎风而动,挺立树脊,
像是最后的正直之地。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她能否给所有人带来公平?
妙诀低头看向地上匍匐的焦炭。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在突破天骨之后做的那场梦里,妙诀曾看见过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那是在原本剧情走到结局、男女主历劫结束之后即将发生之事。
如此诡异的活物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之间生出来的,在那之前它必然已经酝酿许久,那么何处是最适宜、最隐蔽的孕化之地?
妙诀再抬眼看向四周,即便已经彻底化作焦土,但这里是长明祖石之内,天地灵蕴蓬勃之源,又作为琅環仙庭之心被拱卫居中——还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吗?
但那个巨大的活物在哪里呢?
妙诀慢慢看向花园正中的那座巨钟。
那是真正的长明石核,被东方千业雕刻成了巨钟的模样,似乎藏着什么巧合的隐喻。
巨钟外层已经焦烂腐朽,簌簌掉渣,但几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手努力地擦拭着它的表面,想要看清表盘之上他们思念百年的山峦轨迹。
钟内是一整个空间。
这不就是……唯一当年在避世之时曾用过的方法吗?
唯一在原本的祖地之上切割出了新的平行空间,让所有人在那里安然生活了十年。
东方千业,已经将唯一的空间之术也参悟了!
即便巨钟已经被烧焦、几近倒塌,但钟表内封存的长明世界,仍然无恙。
在这里吗?那个活物是不是东方千业给自己创造的‘真身’?它到底会有怎样的威力?
可以确定的是,如果那个活物就在钟内,那方才的法子此时已经不适用,就算把巨钟烧成了碎屑,里边的东西也不会受到影响。
他们只能把东方千业彻底解决。
妙诀抬起头,撞上了那双漆黑的桃花眼。
这双眼仍然十分清晰果决。
焚裂祖石,大逆不道,但他说做就做了。
尘尽拾勾唇一笑,桃花眼地浮动。
向妙诀正式介绍完自己的姓氏之后,好像了却了一个多年心愿,神情松散了几分。
他一边用鞋底碾碎地上的焦炭,一边思考着什么。
地上的东方千业挣扎着抽动了一下,惊得离得最近的癸六吓了一跳,总算从激动之情中回过神来。
只是看见了村庄的剪影,他们就已经激动得忘了仇人。百年过去,真是没长进……要是封四在,就不会这样了。
“他还没死?”癸六有点难受,问道。
“当然,”尘尽拾垂眸,话音嘲弄:“这可是烬骨。”
千变万化,无穷无尽。
没那么好死。
癸六:“……”好地狱的夸奖,是该说不愧是你的能力,还是夸他学得像?
尘尽拾踢了踢他,“醒醒。”
东方千业蓦地伸出一只枯骨的手,在地上爬弄时不断地掉落人体组织,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准确的声音,却竟然用砂纸般的音节拼凑成笑声。
“你们的……家,已经……不在……”
“就像你们,也不是,过去的你们……”
离得最近的衔八立刻一爪子锋利怒拍了下去,“还狗叫。”
竹九一屁股压在他的下半身上,直接把人坐碎,可是纯白的灰烬包着碎屑再次织在一起,变成絮状,那似痛苦似嘲弄的声音仍未停止。
“我……死不了……烬十,你知道的……”
方才他们八个人同时出手,现在当面直攻,他竟然都不死。衔八目瞪口呆,恨得牙痒痒,“小鸟,我从没这么讨厌过你的能力。”
作为同伴时强大得逆天可靠,作为敌人时难缠得撕心裂肺。
“我来处理。”尘尽拾缓缓露出盎然笑意。
天命情劫还没完成,玄级时骨也没出现,唯一更是还没从树底现世……东方千业会死的那么容易?尘尽拾都不信。
他的族人们被人吃了百年,仍然过于善良。
尘尽拾喃喃自语:“我也想善良一点,怕有些人觉得我太凶了……但你真是,该死啊。”
东方千业浑浊全黑的眼珠竭力向上看:“你知道吗,当时,我是可以……吃了你的……”
他说的是金乌降世那一天。
“我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直接吃了你,这世上,只需要,我和唯——”
尘尽拾敷衍地应着话,指尖垂落,灰烬收束成刀,轻车熟路地沿着对方的身躯,开始一根根拆他的骨头。
大到胫骨,小到指骨,每一块被烧焦的骨头都被剥离出来,在极热的焚烧中瞬间冷却凝固,然后一根根被灰烬带着,流箭一般,撞向四環立起的困仙石壁上,寸寸龟裂。
变成人屑。
东方千业的声音彻底熄火了,竟开始出现了一种求死的意志。
疼吗?那肯定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尘尽拾理解地点点头,表情闲适,手法娴熟,让人不禁怀疑他都是在自己身上练出来的。
全部拆骨之后的身躯只剩肉和组织,尘尽拾的指尖微微动,灰烬化作一只手,很清爽地掏空了东方千业的胸腔,将心脏如法炮制。
身旁的众人一开始看着还有点解气,但看到后边纷纷不说话了。
烬十如何处理东方千业的身体,其实就是在展示如何毁灭他自己。
他为什么这么熟悉?
在找不到他们的很多年里,在独自行走拯救亡族的时间里,他曾无数次绝望至此吗?
妙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等到彻底焚剖干净,尘尽拾总算满意了一些,他随风展袖,大方地把这位明主的人屑洒遍琅環:“大家随便吃啊——”
真不愧是邪恶大反派,这气质简直浑然天成。
最后一把碎屑被远方哄抢之后,尘尽拾收了手。
杀完了。
妙诀识海之中听见系统音发出长鸣,天命情劫的落印者死亡。
众人愣愣地围在巨钟之下,就像是从前围坐在夏夜的村口。
空气中只剩下带着焦糊味的风,东方千业这个“人”,这个存在了一百多年的肉身,的确死了。
说是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那个百年前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人,死得透透的,死到不能再死了。
爽快吗?
看对方对自己曾受过的凌辱感同身受,也有点爽快。
可是他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他们本不必经受这一切啊。
不二在松了口气之后就微微失神,看向天衍国的唯一所在的方向,目光惆怅。
妙诀也闭上眼睛,这就是她最难过的地方。
这一切灾难的起因只是一丝善意,是自由穿梭天地的天真兽类的一丝善良。这真是无比残忍的因果。
零環巨钟沉默伫立着,只要唯一回来,就能将空间再度展开。
可就像东方千业说的,即便他们回来了,即便他们身上被剥裂被抽空的伤口能被时间抚平,但已不似当年。
巨钟表盘上焦黑一片,像是乌云笼罩。妙诀隐隐有某种预感,当玄骨达成之后,那一缕因果会指引她带来最后的颠覆。
她是唯一的转机。
再睁开眼,眼前被人挡住,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眼中是和她同频共振的预感。
只有他们能猜到这一切会通向哪里。
白衣青年黑发垂落,领襟袖口已经清理得洁净无尘,低头挡在她面前,“那……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清楚了?”
重点不是自我介绍姓氏。
妙诀有点懵地抬眼,“清楚了啊……”
她的小村庄,这百年的过往,她无时无刻不在心痛。
尘尽拾却叹了口气,提醒道:“我说了很重要的字,我是说……”
——“爱!是爱啊!”
妙诀一愣,转头看向远处花园外的东方耀天,他双目猩红地向他们俩看过来,似乎终于在琅環之心、在天命情劫的最终局参透了什么真爱奥义。
“这,这才是爱。”
东方耀天从东方千业的虐爱中彻底回过神来,可笑地倒退了好几步,一边摇头一边道:“爱不是强行追上对方,而是甘愿自毁也要与你同行……尽拾兄,你和芊……你们二人明明只认识了
这短短时日,竟比我与秋儿的感情还要深刻?!”
妙诀沉默了一秒。
两位天命者明明是整个局里最关键的一环,却仿佛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何尝不是一种好命?
这次尘尽拾却没反驳,他给周围几人递了个眼神,不二苍三悄然地将天命者围在了中间。
这才低头看向妙诀,声音悠悠:“我说的可句句属实,比起有些人为爱长生不死,为爱杀她全族,我更欣赏为爱下地狱——我可以和她一起死。”
妙诀眼神正直:“…请停止你的虐恋反派言论。”
况且……什么一起下地狱。
有些人分明只会把心脏挖空了,给自己留下永无天日的炼狱,然后用自己的骨血喂养爱意。
可她耳边这次清晰地提炼出了那句“我愿意陪她生老病死”——
妙诀想起来,在很多很多年前,少年的确悄悄问过很多很多次。
她按住自己的丹田,感受着灵骨之树的生机,似乎随着玄骨界线的迫近,她脑海深处诸多被遗忘的细节也渐渐鲜活。
就像是……已经被时间赦免,一切时间的痕迹都在淡去,重新变得浓墨重彩。
于是妙诀想起了凶丧的少年问过她五次最喜欢什么动物,她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样。那时候她真的以为对方问的是动物。
也想起的在连续三次说出和“鸟”没有任何关联的动物之后,他满脸快要爆发的不爽,最后恶狠狠地说,我也不喜欢死得太快的人类,那样我也活不长了。
妙诀仰头看着此刻的青年,原来在那些年,他就已经暗暗地说过很多次爱了。
尘尽拾观察她神色,微微歪头,眼底松散。
总算是明白了。
妙诀心头悸动,别开他的视线,正好撞见男女主对望的眼神。
“。”
看着这二位的表情,妙诀心中忽感不妙。
她太熟悉了。这不是“历尽千帆痛心疾首可我还是爱你我们只有彼此”的虐恋结算表情吗?
万万没想到,在天命情劫的最后,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竟然被大反派的爱震动了彼此,不愧是三观随时随地重塑,极容易受人影响的一款虐恋男女主——
脑海之中系统的长鸣又起,这次比任何一次都急。
妙诀伸手:“等等。”
然而男女主已经深情一吻,就在那一刻,巨钟忽然“当”的重响。
琅環巨钟荡出百年未有的震动!声波直接越过重重坍塌的迷宫,掠向不尽海面,凡尘大陆都能听见这道钟声。
而眼前的零環之内,以巨钟为中心,半空的时空都被扭曲成水波般的涟漪,那层层的波纹不断融合,最后分列两边,化作线条圆融流畅的阴阳双鱼——
阴阳双鱼出现,琅環天命印完成了——?!
这两个人果然丝毫不讲武德,虐和爱像呼吸一样随便。
在天命印落成的瞬间,妙诀只看见巨钟上有什么东西掠过,而她的体内突然天降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存在——
就像是浩瀚宇宙抱星而来,又或是九天银河灌入她的树枝,远超“人”的理解范畴,妙诀瞬间喉间猩甜,这样不行。
强撑着凝神识海,猛地回拨了顶芽。
这是以生于天命情劫中的回溯之力、扭转天命情劫的落成,相当于左右互搏,因此时间仅仅倒转了一息。
天命印的落成是天地大玄机,不可抵抗。
妙诀捂着自己的腰子,来不及多说,急切地抓住尘尽拾的袖口:“巨钟里好像有东西要出来,我的灵骨马上就——”
“我知道,”尘尽拾的动作比她的语速更快,灰烬已经沿着巨钟腾起,另一手稳稳圈住了她,“不用怕。”
玄骨将至,他已经为她批好外衣。
周围人都没有察觉,哥哥姐姐们都不知道天命者会这么突然地完成历劫,而男女主也正要重新进行一遍结算之吻。
只有尘尽拾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妙诀在电光石火间抬眸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条,长睫之下桃花眼清醒暗涌,她忽然意识到。
原来他也被时间所赦免,因为他的心也一样深埋在年轮树底。
那么,当玄骨带来的巨力呼啸而过,只有他们两个,能在任何回溯后仍然记得一切。
这究竟是福是祸,妙诀已经来不及想清楚了。
“当——”
巨钟再次敲响,磅礴浩然的力量再次袭来。
妙诀猛地捂住了口鼻,苍翠的青光几乎如瀑地爆发了。
四下众人也提前一步控制住了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以防这两人随时被夺走炼成天命双珠。
“妙妙要破玄骨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天黑了?”
“把他们护在中间。”
苍龙立刻化形,麒麟紧随其后,然而雷光和炽火都照不亮四周,天黑得仿佛吸光一般。
天色压得越来越低,仔细看,这夜色仿佛是流动的液体,在众人身侧缓缓游动。
苍龙扶摇直上,破云而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坠回地面。这一次,就连一向沉稳寡言的苍三都脸色发白,沉声道,“这是个活物。”
“?!”
他们竟是在一个巨大活物的身下?
不二:“我看见它的身形已经越过不尽海,延伸向大陆,覆盖到天尽头。”
以苍龙麒麟的通天之身,竟然看不到他的边界,更看不出他的形状。
不二的脸色十分凝重:“最要紧的是,那全部是余烬组成的……”
“他一直活在东方千业创造的空间之中,或者说,他现在……即将成为东方千业。”
当年东方千业之所以能在他们举族消失之后再次找到他们,就是因为他已经参透了唯一的空间术法。
而现在,在巨钟之内空间独立,时间凝滞。
他自困于冥族祖石之中复刻出了烬骨,这百年来无限制地将余烬释放进巨钟内的长明石核祖地之中,孕育成那个东西。
经年累月,衍化了百倍,还不受外界空间的攻击影响。
那个东西就是东方千业想要成为的神体。
所以东方千业是故意要人身消亡——
因为他要彻底魂归“真身”,成为真正的长明之族。他是故意让他们把他磨灭的。
如果不是刚才及时控制住了天命双珠,现在东方千业已经彻底借力归位,成为天地之间最骇人的存在。
而现在,这团由余烬组成的庞然大物没有神魂融合,彻底成了无序的、混沌的怪物。
浓郁的烬体涌向四野,焚破云层,烧向农田,又被苍生百姓误以为是金乌冥十所为,大陆哀声遍地、怨声载道。
衔八细嗅着空气,眉目凝重:“感受不出他是什么灵属,但是他煞气非常重!”
这场“夜色”降临在大陆的每个角落,一切灾变都在加速发生。
大地开始溃烂,这才是真正的灭世之劫。
东方千业这个疯子……他真的想毁掉一切,只剩下他和唯一。
“他们说这就是金乌的真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灵七已经飞快地窜了一圈回来了。
“无所谓。”
人群之后,尘尽拾低头,心脏的律动正在放大。
妙诀靠在他胸口之上,身子剧烈颤抖着,内府中的苍翠光芒彻底璀璨成了金白一片,溢出她的指尖。
玄骨的晋升,远超她的想象。
世界在她眼前分割成了数页,无数的字眼如
天文般印上树干,留下古老的文字,每一个字符都带着沧海桑田的厚度。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座岌岌可危的坝口,滚滚光阴的洪流正要泄闸而出,冲毁她的脉络。
想要承受洄天之力,就要经历洪荒洗礼。
天地间最特殊的力量正在这副单薄的身躯中降临,头顶那混沌巨物似有所感,在一片混沌之中调转了方向,向她而来。
它发出轰隆震动的声响,“时……最后……”
瞬间,所有人全部化形,青红蓝白各种灵光交织在一起,挡在妙诀之前。
妙诀紧闭双眼,看到一个清晰的大字眼浮现在识海之中,烙印在骨树之顶,她看不清,却觉得下一秒就要决堤。
她这时终于后知后觉地害怕。
天骨暴动时她可以让整座環墙原地消失在光阴中,如果玄骨暴动,她难以想象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或许所有人会被她带到错位的时空中,在时间交错的乱流里再也无法相见。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重聚——
然而,内府中的塌毁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缕璀璨张扬的红光。
一根火红色的翎羽落在她簌簌颤动的树冠之上,而后,无数红羽如瀑落下,化作一袭锦绣红衣,护住了她内府之中每一寸枝柯。
“我唯一的红羽,你穿上了。”
妙诀在洪流之间心也重击。
大日金乌玄黑焚烧,烧到尽头处,有一羽泣血似的红痕,那是他的正羽。
就像是满地阴恶中唯一的花。
现在,他以遍树红羽替她挡住玄骨冲击,还在她耳边絮叨着唤醒她的神识:“看见了吧?满红裙衫,这叫什么?……”
尘尽拾一手牢牢圈着她,另一手灰烬涌动,抬眸对上那正在肆虐的塌天巨物。
玄级时骨将会改变一切,或许光阴会百年倒流,但他的心跳会始终跟着她的枝头。
“——这叫嫁衣。”他勾唇。
妙诀被他这无赖的说法彻底激醒了,挣扎着睁开眼睛,视野一瞬清明到不可思议。
近处的一切分毫毕现,她看见尘尽拾的桃花眼里带了几分决绝意味。
他唇角却十分无赖地笑了。
“所以未来,无论时间如何改换,如何变序。”
“你已经嫁我了。”
第58章 送我团圆谁要打我族人?
58
如果说破天骨时的北泠冰衣是清凉温柔的覆盖,那此刻灵骨中灼灼的红羽嫁衣就像灿烂的合抱。
那是金乌燃烧自己送上的拥抱。
拦住了即将决堤的洪荒巨力。
而正因为他的心脏血液也融化在天命情劫之中,此刻只有他能最快地压制这场玄骨降临的地震。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姻缘让这一切得以成立。
所以他说,你已经嫁我了。
可那人话说的嚣张,字句之间都是未知的惶恐。
桃花眼下,那句嫁娶来得强横,却更像是预料到了前路的曲折,所以带着隐忧,孤注一掷地笃定声明。
当时间之骨到达玄级,当一人之力可以逆流乾坤,她会变成什么模样?这颗以心头血浇灌的小树苗会去往何处?
一切都是未知。
因为这是世间万万年不曾出现过的唯一灵骨。
此刻尘尽拾只是揽着她在身侧,双眸清晰深恶。当那巨物越靠近,模糊蒙昧的面目就越清晰,在一片流动漆黑的阴影之中,渐渐生出了和东方千业形似的虚伪眼睛,向着时间之骨涌来。
它所过之处,吞噬万物,流淌的混沌之气让草木枯萎,大地腐朽。
那流动的液体是一切五行灵属的融合,一切相生相克相融,最后化作一种超越万灵的腐蚀之体。
难以想象在深居祖石之内的百年里,他到底用烬力融合了多少血肉灵骨在其中——
绝不仅仅是长明族的骨血,以他获取他人滴血就能操控对方的能力来看,整个琅環仙庭之内,所有仙人或许都是他养料……简直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养蛊。
从当年误入海外仙地,带着所有亲族百人一起上岛开始,这些人就全部是他的养分,并且代代为他繁衍,为他淬炼。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有人问。
此时这巨物还没来得及用天命双珠融合东方千业的神魂,所以比起抢夺天命者,它更是本能地迫近妙诀,因为那是他唯一没有吞噬过的灵骨。
如果能吞掉时间……
巨物混沌的深渊之口一点点张开,含混不明的啸叫声像阴风般阵阵鼓动。
长明族的每一个人,都挡在妙诀之前。
尘尽拾阴恶冷笑,灰烬汹涌地化作金乌之喙,向着这养蛊而生的东西撕咬而去。
在玄骨落成之前,没有人可以越过他。
……
“呼。”
“呼。”
妙诀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的意识被那股从天而来巨力留在了内府之中,她感受着包裹灵骨的柔软触感,那既是轻盈的羽衣,又是她身披的甲胄。
“当——”
足以改换乾坤的时间之力彻底点亮了内府中的参天大树。
那一瞬间,妙诀不知道是一秒钟,还是一百年。
一切销声,时间仿佛已不存在。
在她的眼中,万物化作慢动作。
于是她能看见那红羽之衣如翼展,在她灵力暴动的内府之中伸展,护住她疯狂蔓延的每一寸脉络,让这棵树真正长到尽头。
她开始看清他的那一根红翎正羽,坚硬的羽轴贯穿上下,无数羽枝细小地钩连,层层羽片交叠成了繁复锦绣的红衣。
她似乎又听见遥远的孤啼,骄傲,蓬勃,尾音带钩,像是那人一贯恶劣的低笑。
妙诀看着无数天书般的文字沿着灵骨之树向上爬,融入光阴年轮之中,每一个古老字符都承载着一种时间单位,就像这棵树苗的抽长之路——
从一秒钟的回溯,到转动数百年的乾坤。
她的玄骨,彻底降临了。
时间已经不存在,一切都弹指一挥。
此身之外,一切静止。
被养蛊而生的混沌巨物停了下来,白衣青年指缝间汹涌的灰烬不再蔓延,苍龙悬停在天,麒麟静立原地。
口中怒骂的银狐和蠃鱼大张着嘴,疾驰来去的神驹残影清晰停顿,化土防守的狡鹿忧虑地眨眼到一半……
远处结束了天命情劫、满目惊异的男女主,互相对望的动作也停止在了某一瞬。
妙诀的眼前,无穷无尽的透明根系像是蛛丝一般蔓延,覆盖整个尘世,通向更远的彼岸。
每一条纵横交错的根系之上,都是一颗时间的果实。
玄级时骨意味着什么呢?……
无论千年万年,流淌的时间成了一段段根须,每一个节点就是一颗种子。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就像是妙诀从前对“哲学”“物理”的模糊理解一样,那是一种离她很遥远的概念,类似于……在更高维度的人眼中,浩瀚银河也不过是一只可以观赏的蜉蝣。
而现在,身负玄骨的她,被强行送入了这样的高纬视角之中。
所有人在她眼中静止而渺小。
甚至连不可一世的金乌都简化成了一瞬的片影。
爱与恨,生与死,花开与花落,涅槃与寂灭,一切都在同时发生,同时存在。
世界是鱼骨,人头,草履虫,潮水的总和。
那她变成了什么……
在于天地同寿的时间长河之中,她什么都不是,又是一切。
光阴变得唾手可得,随意拨转,随意湮灭,而她也同时被这无边无际的力量吞没!
妙诀才终于明白,玄骨和从前的任何一种等级都不同。
她感受不到自己,每一秒都像是过了百年,而这就是玄骨……
时间之骨的最高级别是——
她可以化作时间本身。
在某一瞬间,在胸腔起伏、纯净无比的呼吸声中,妙诀感知到自己触碰到了“神”的界限。
只要脱离肉。体,让这股力量彻底覆盖她的全身。
她就会成为无形无边的时间,成为无喜无悲、
亦不存在的神。
不要啊…
不要……!
这是一种比天骨暴动还要恐怖的感觉。
做一棵树的十年,那种无力和困囿已经让她惶恐难捱。
化作时间本身,那她还是人吗?还能拥有微笑的面孔和拥抱的手臂吗?还能感受温度、微风、羽毛的触觉吗?
她还能记得遗憾、沉痛、亏欠,记得这些让时间得以倒流的情感,记得一切因果的尽头是爱的不甘,记得要把所有人带回去吗?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还能牵住谁的手,走过他们曾经的家园吗?
她不要做亘古不变的时间,消散于天地寰宇。
她要做活生生的人啊!
妙诀猛地咬住舌尖,强行扭动年轮上的顶芽,参天巨树开始吸收所有弥漫的力量。
她就要让时间承载于她的年轮。
即便是洪荒宇宙。
…
“妙妙怎么了?!”
银狐甩尾,放出千万金灵箭羽射向混沌巨物,然后一个漂亮的旋身,前肢半蹲下来,神情焦急地问烬十。
所有灵流都会被吞噬进那个怪物里,果然一旦拥有了烬骨之力,就是难缠至极!
他们所有人的攻势只是将它靠近的速度放缓,却无法真正伤及它的本体。如果再靠近,苍三和不二已经打算亲身相搏,用通天之躯比命。
妙诀承载着唯一留下的最后希望。
当对方融合成了超越灵属的存在,只有一种力量能凌驾于上。
“时间玄骨落成很难,刚才她身上的灵力场简直像是……”不二凝眉。
“像是祖石诞生的强度。”
亘古悠长,仿佛已经不是一个凡人少女。
尘尽拾蹙眉垂眸,看着怀中人。
他也感受到了一瞬的波动,那种辽阔之感虽然只存在了万分之一息,却比头顶的混沌还要广阔。
又或者那不是万分之一息……尘尽拾眸光漆黑,齿间咬紧。
他曾经逆着时间追到现在,每一次她回溯时间,未来的一切就会错序发展。所以他始终焦虑不安,时间玄骨的尽头,当她睁开眼睛,到底会发生什么?
想要以凡人之身让日月移转,要承受的代价会是什么?
可只要羽衣未破,就说明她体内灵骨还未受损,只是时间的力量超过了她的理解范畴……
尘尽拾只能在怀中把人箍得更紧,只要她始终在身边,总会守到玄骨彻底融合的那一刻。
可下一秒,他眼底映出的人影却消失了一瞬。
在他臂弯空了的那一秒,尘尽拾的心脏重重一跳,空无一物的胸腔之内急剧下沉。
可一秒之后,她的身形又再次出现在他怀中。
妙诀双眼紧闭,像是在与无形的力量对抗。在时间的巨力中,存在又消失。
尘尽拾胸腔的空洞冒着凉气,几乎是狼狈地低下头,靠在妙诀耳边,“……你要杀了我吗?”
但这似乎代表着她的玄骨正在向前,因为头顶的混沌巨物突然加快了奔袭的速度。那臃肿庞大如黑夜的身躯翻滚着,向着妙诀身上散发的独一无二的灵属之息而来。
“看清了,那是——”不二忽然道。
这东西从巨钟中飞出后直接是背面示人,此刻彻底扭转回来,他们才看出东方千业养的蛊究竟是什么。
那竟是一条辽阔无边的鲲鹏。
能鱼游万里,扶摇九天,能化飞鸟展翅,又能于深海中存活万年,是传说中的神物。
这就是东方千业给自己准备的“冥族真身”。
“想成仙想疯了……”
它能吸收所有人的灵属,金木水火的蓬勃灵力刺入他的身体之后便被吞噬殆尽,反而让对方积蓄了更多能量。
除了尘尽拾身上同样的烬骨之力能绞断他靠近的肢触,其他人只能亲身近斗。
混沌巨鲲的头已经缓缓回到了二環之外的的位置,就连琅環的土地也已经被完全蚀没,曾经所有雕楼玉砌的仙居、层层阶级分明的迷宫高墙,在混沌过境之时全部化作絮状的朽物,活物全部陷入意识的虚无。
整个大地回归蒙昧。
从百年前到今日,注定是一场死战。
既然东方千业拼尽全力想要一副冥族之身,那就回归兽类最原始血腥的血斗,斗个你死我活——
就在此时,刀剑率先冲了出来。
“天下苍生做错了什么?”
一道慨然声音响彻大地,对着混沌巨鲲慷慨指责。
男主握着刀飞至半空,没有回头,对身后众人道:“诸位退后,救世之责,我东方耀天义无反顾!”
在他身边,公玉秋也持剑而立,满目心痛:“何等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将凡间肆虐至此,为了自己的私欲,便连苍生也不顾。”
东方耀天:“这样的人也配为仙?这样的人怎能得永生?”
尘尽拾掀起长眸。
在天命情劫结束的那一刻,男女主好像终于从一场经年的癔症中苏醒。
东方耀天坚毅的侧脸写满正义愤怒,公玉秋圣母的眸光中满是忧国忧民的坚定。
或许正因为天命印的缔造者以畸形扭曲的爱恋刻入其中,所以他们的天命情劫注定是一场奇形怪状的虐恋,这对璧人注定要癫狂一路。
而现在,当光环褪去,大浪潮落,留在岸上的只有这个人的本心。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对视一眼,他们的实力,自然不可能对抗巨鲲,但他们有一个最后的绝招,一个推动他们走到此刻的原因。
两人灵台处忽然都亮起明亮的光芒,一阴一阳的双鱼印在他们背后勾勒,两人双手交握,灵台处的光芒忽然大炽如火,将两人包裹其中。
他们要自化天命珠?!
让天命珠达成他们自己的心愿——
东方耀天嘶声长笑,依然非常邪魅狂霸:“我要这盛世如我所愿!!!”
公玉秋也发自内心地露出了松快的笑容:“惟愿苍生安康,万物自由。”
不只是人,一切纯善的种族都应有自由活着的权力。
……
阴阳双鱼金光闪烁,那场面其实堪称壮烈。
然而他们烧炼天命珠的气息太过浓烈,瞬间盖过了妙诀身上释放的时间骨息。
头顶的混沌巨鲲立刻掉转了巨口,猛地向着那两人吞没而去。
金乌双翼立刻振开千米,汹涌的灰烬挡在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两人的头顶,和混沌之气互相腐蚀吞没、层层下压。
苍龙、麒麟立刻从两端冲上前,龙爪与鳞趾直接撕扯着巨鲲的头颅。
这一幕通天彻地,堪比创世画面。
然而那巨鲲变幻无穷,一根触须落地直接将男女主捅了个对穿。
理想在顷刻间在现实中坍塌。
灰烬化喙,当机立断地切断了触须,然而阴阳天命珠的气息被猛地吞噬了一半。
巨鲲的混沌之体停了停,而后竟然寸寸实体化,生出了鲲鹏的鳞片与鸟羽,生出了山峦重叠的锯齿,口吐人言。
“我说了……我死了……”
银狐、熊猫几人落地抢救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脸色都十分难看。
难杀,实在太难杀了。
刚才的混沌虚体就已经如此难缠,如今他的实体简直是……
“烬十,小心——”
庞大的触须变幻莫测地出现在白衣青年身后,试图捅穿他的胸膛,刺向他胸前的身影。
尘尽拾回身掌心暴涨灰烬,眼底阴恶了一瞬,捂住怀中人的眼睛,身后猛地放出了血雾。
血控。
这是烬骨对决,但他终究技高一筹。
巨鲲触须立刻来抢夺尘尽拾的血,然而极其精准强大的操控之力让那捧血雾立刻消散,融入他实体,开始力挽狂澜地操控这座巨大怪物。
那的确太过庞大了,他只能增加血量,强压着对方往后退,然后血雾寻找着他的内核,试图从内捏爆这只巨鲲。
血越流越多。
熟悉的、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周身。
妙诀的身躯忽然动了一下。
咔嚓。
微不可查的一道声响之后,羽衣尽碎。
纷纷扬扬的红羽飘落。
尘尽拾额角绷紧,在极度精细的操控之中抽出一眼低头看她。
玄骨完全落成了。
可她怎么还不醒来?
……
妙诀竭力想要睁开眼,可却无法用力。
所有滔天的时间之力都被她强行灌入了自己的灵骨之树中,她没有成为时间,而是被时间挤满了。
就像是独自承担了天地间的暴雨,又像是一个人看了万万年的花开花落,她困在某一刻不能动弹,只能让意识竭力地向上攀登。
哪里是出口?
谁能让她在漫长的光阴中醒来?
现在是几点?
妙诀努力地寻找,终于听见了某种声音。
带着律动,一声一声,向她靠近。
那种规律有力的响声,像是玉珠落地,又像是磁针跳动,像一场因果的答案。
她终于靠近了那道声音,好像在光阴中走了许久,她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轻风落在她的周身灵骨,让挤满的时间缓缓流动起来。
“辛苦了,妙妙。”在律动之外,一道女声温和地长叹。
妙诀便知道了那一声声是什么。
那是唯一带着金乌的心脏回来了。
那是他的心跳。
……
一道冰白身影出现在浑噩天空,带着天地初开般的清冷微光。
琅環天命情劫结束,玄骨之树彻底在少女内府中长成,姻缘树不再以实体存在。
树下的唯一现世归来。
心脏复位,尘尽拾愕然
垂眸,看见少女的杏眸和他的心跳一起复苏。
——这场百年因果彻底走通。
麒麟炽火停了一瞬,所有人全都抬起头,像是归巢一般望向那道冰光加身的断尾凤蛇。
混沌巨鲲也浑然停下了缠斗和撕咬,笨重地向唯一看去。
“唯一……”
上古白矖,像是黑夜中的明月。
巨鲲在惊顿之后,忽然开始彻底暴动,东方千业的声音挣扎着从锯齿巨口中混沌传出,那双形似的人眼流露出狂热的渴求。
“唯一……你我……”
唯一已经重返世间,这一次他也如她一般了。
他不再是渴求神力的凡人,他是不可磨灭、不会死亡的冥族之身,这世间只需要他们二人存在,别的都是阻碍。
混沌暴涨出了无数触须,祖地已被完全侵吞,大陆几乎遍地惨叫,所有凡人陷入蒙昧,土壤絮状腐朽。
可就在此时,妙诀抬起了眼睛。
她离开了尘尽拾的怀抱,站直青松般的身躯。
她看向东方千业那只巨鲲。
在那一瞬间,尘尽拾几乎从她的侧颜中看出了陌生的触感。明明只是几息相隔,她却像是已经走了许久。
妙诀平静的眸光带着岁月从容,落在东方千业身上的一瞬间,他的巨大身躯忽然开始挛缩。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道理,那浩荡无边的灾厄之身就回缩了大半!
东方千业惊愕低头,发现通天的鲲鹏之身竟然看得见头脚:“你?!你……”
某种玄妙的灵力场流经他们所有人。
年轮无声生长。
东方千业百年来抢占祖石,养蛊铸身,足以灭世的混沌鲲鹏——在时间的巨力之下,也只是一段不堪折的细枝。
鲲鹏发出疯魔愤怒的嘶吼。
尘尽拾垂眸,指尖微微扣紧。
妙诀的侧颜依然冷静,根本没有半分停留,指尖一动,一股轻盈又磅礴的苍金灵力化作溪流,落在不二的袖口之中。
——十環收殓的所有虎骨,此刻就在那里。
鲲鹏肆虐地向所有人吞噬地冲击下来。
但就在那一刻,赤色岩浆四溢喷洒,一声雄浑虎啸咆哮出世。
庞大的金赤猛虎轰然落地,浑身黑色横纹,圆大的脸盘上凶神恶煞,脾气巨差地怒视四周。
恍惚间百年离合从未发生。
那双虎瞳一点点睁开,神魂还未彻底清醒,汹涌的战意却已经醒来。
“谁要动我的族人?”
百年前为他们战死的长明战神——
赤虎封四,复活了。
…
即便是在瞬息万变的斗争中,长明族所有人还是彻底怔在当场。
唯一复位,封四出山。
他们惊愕地看着赤虎咆哮着冲上去狂撕暴咬,明明不会飞,却打得巨鲲节节败退,战斗力凶猛一如当年,从未改变。
就在这一瞬间,在时间之中,一切已然发生。
“人,人齐了……”灵七愣愣地说。
妙诀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玄骨漫上胀痛的酸涩,回身去找那人心跳的位置,脸上的陌生之感已经消失,只剩下淡淡的自我肯定和等待夸奖。
尘尽拾一直紧紧盯着她,到此刻才敢懈了紧绞的心脏,慢慢捂住胸膛。
隔着晦暗天光,他眼底滚烫,对上玄骨少女清凌的目光。
指尖的红痕已经消失,可还是蜷缩得发烫。
从那一日剖心别离,背负亡族之恨,错失之痛……他独自行走凡尘无数年,试图拾起一切。
而今天,她送他一场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