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不要慌。”

整个冰川裂缝间冒出了数千名的冰死士,他们一言不发,冰灵交错,顶着炽火一道又一道地轰出尖冰,几乎要堆叠入云。

可下一秒,冰死士中隐隐指挥的天级修士忽然觉得耳畔一热。

转过头,一缕灰烬凝成虚化的五官,精准地对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意竟然温和极了,这位冰死士指挥却感觉如坠冰窟,立刻全身化冰作甲,试图抵挡对方的近战攻击。

可是预想中的刀剑劈刺或者利爪獠牙都没有出现,他只看见了一滴血红,穿透冰甲,印进他的灵台。

麒麟火化开四周,不二的声音遥遥传来:“不可——”

“就一点点。”尘尽拾半阖眼睛感受了一下,而后目光看向远处一座最为高耸的冰山。

那人却立刻惊恐地挣扎起来,拼命往前跑了几步,然后砰地碎在了原地。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一个苦修多年的天级冰死士既然毫无还手之力!

尘尽拾眨眼间已经出现在冰山之前,汹涌的烬下一秒就要把它焚烧倾塌,却被不二及时制止。

“等等。”他灰金色的眸光直视着眼前透蓝的百年冰层,在冻结的气泡和结晶之间,极低的温度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时间的痕迹。

尘尽拾微微蹙眉,“灵七应该在这底下,恐怕他们有自己的法子送下去,外力只能烧。”

“我知道,”不二忽然开口,“……唯一来过这里。”

尘尽拾微微一愣,这次仔细地沿着冻结的冰体向内看去。

在深蓝的冰层里,竟然凝固着一缕剔透的白丝。

在这里停留了百年。

仿佛在等待他们。

不二伸手,掌心温和地贴在冰山上,“她来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尘尽拾微怔,在极寒之地,冰山之芯。

唯一拿走的东西……是用来保存什么吗?

尘尽拾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茫然了一瞬,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不二掌心下轻缓地释放出炽火,这座巨大的冰山开始“出汗”。

然而四周的冰死士开始像疯了一样地冲过来。

如果说方才他们来抢灵七时,还只是几百人冒了出来,此刻当他们对着最古老的冰山下手,所有冰死士瞬间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地涌上地面。

他们口中喊着古老的语言,前仆后继地冲向冰山。

尘尽拾身后凝出灰烬羽翼,扇动而出,这下明白了什么,抬眸和不二对视一眼。

他们在意的不是灵七被抢走。

而是这座冰山之中的某个东西。

焚烧的灰烬和麒麟炽火同时向下钻入冰层,冻土开始震动,整座冰山跟着摇摇欲坠。

就在地壳松动之时,一道极其清灵的风不知从哪条冰裂缝里吹了出来,尘尽拾立刻抬手焚出一条通道。

激动的嘶鸣传了出来,而后是一双馒头似的圆白马蹄,他飞快地在空隙中撞来撞去,终于给自己辗转腾挪出了位置。

从冰洞底下露出一张很少有人眼能捕捉到的纯良马脸,他通体青白色相接,鬃毛挂着冰碴子,常年奔波在外,满脸风餐露宿之态。

这便是神驹第七。

此刻看见他们两人,小马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二哥!小十!”

不二温和地慢慢蹲下来:“别急,有没有哪里疼?”

尘尽拾扶住他这个半残的,又弯腰单手拎着马头提了出来,顺便打量上下——受伤倒是不重,多半是在这里冻太狠了行动迟缓,才被人抓住的。

小马激动地在地上哒哒哒,看着四周汹涌而来的冰死士,愤怒地打了个响鼻。

“他们偷袭我!不然我是不会被抓住的,我的速度你们也知道!”

在看到他们捞出灵七就未有继续动作后,冰死士们竟也谨慎地停了下来,目光盯着他们身后埋藏着唯一白发的冰山。

这让尘尽拾越发笃定,这里有远比进献冥族更重要的事。

他静默地站立片刻,心中若有所思。

忽然转头问灵七:“你为什么会往北泠跑?”

“不知道啊,”小马又打了个响鼻,目光单纯,“我只是隐约记得……唯一姐告诉我,一旦我有跑不动的那天,就一路向北。”

尘尽拾没有说话。

身旁的不二缓缓闭目,心中的因果线缓缓抽丝剥茧。

他们随着某种冥冥中的指引,寻找唯一留下的蛛丝马迹。

来到北泠,并非偶然。

唯一,你想让我们得到什么?

不二的目光扫过那一个个冰死士,声音如朗月,慢慢梳理,“北泠已过百年,这里现在的人以这座冰山为信仰。”

“这里每个冰死士都是天然灵骨,没有强提的痕迹。他们不吃冥族血肉,除了小七的灵属不对,大概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明显的弊病。”

“上瘾。”尘尽拾抱着胳膊。

不二点点头,声音平和:“还有一点鲜为人知。”

“从前公玉家曾得出一个结论——所有非天然的灵骨,在强行破阶时都有坍碎风险。”

“特别是越过天级,越过玄级……若无护持,很难支撑。”

可他们皆是天生地养的灵兽,落地则成。

就算这里有进化灵骨的护持之法,于冥族而言意义并不大。

不二难得露出了疑惑之色,所以到底为什么……她草蛇灰线,伏脉多年,执意要让他们来到这里呢?

在他身侧,白衣青年的目光缓缓变了。

那双狭长的桃花眸在微怔之后,终于了悟——

他想起了一棵悄然生长的灵骨树苗,在少女的怀中,如春天般壮大。

那是她的生机,是因果之因。

半晌后,尘尽拾低低地笑起来,指尖的灰烬再次焚热,看向身后静默磅礴的冰山。

他已经知道,今日他为什么会来到北泠了。

他要给妙诀带回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保护她的树苗长大。

妙诀盯着三只冥族找地方藏好,等着二哥哥他们回来。

然后才拍了拍手,向公玉秋和东方耀天的方向走去。

他们回到了坍成废墟的近海城中,毫不意外,此刻二人正在捶地激烈地争执着什么。

看到妙诀,公玉秋立刻噤声,目光挣扎又痛苦,却仍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中剑。

东方耀天立刻上前几步,“芊芊,你去哪了?你没事就好,刚才我们在海底斩杀火麒麟的余波没有伤到你吧?”

妙诀的表情十分祥和。

第一,斩杀了吗?第二,他不是呛水昏迷让人拖出来的吗?

妙诀纵容地摆了摆手:“我没事。”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显然,东方耀天完全不信公玉秋刚才说的那番话。

她竟然说,芊芊是冥族……?

东方耀天看着眼前熟悉的妹妹,在父皇走后,这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秋儿怎么能这般挑拨我们的关系?!

公玉秋垂下头,紧紧咬住嘴唇,面上没有血色,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

她微微拍了拍手,像是某种信号,于是从近海城四周走出了服制各不相同的修士,缓缓地将妙诀包围到了中间。

仔细看,那些人便来自这次入海围剿的中土巨山宗、南焱门、赤霞宗……还有公玉秋自己所属的玉虚宗,以及妙诀熟悉的天衍国金钩邺门、叶家等等。

那些宗门的弟子们一入海就再也没回来,冥族却一个都没落网。他们必须要一个说法,而这个说法此刻就在眼前。

青衫少女心平气和地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东方耀天的脸色已经彻底难看了下来,目光看向公玉秋:“秋儿,你这是何意?”

公玉秋其实也非常痛苦,但屠冥一事涉及苍生福祸,她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看向妙诀,缓缓从袖中掏出一物,在众人面前举起。

东方耀天定睛一看,登时呲目欲裂:“秋儿,你当真?!——”

妙诀也终于听见了系统提示。

“虐点已出现!屠冥一事屡屡碰壁,女主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竟有冥族潜伏!然而血淋淋的事实却让男主难以接受,亲情与爱情的抉择再次如囚笼般困住了男主,让他痛苦,让他彷徨——”

“但无论如何,男主都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受到女主这般怀疑和侮辱!”

妙诀祥和地闭上了眼睛。

她到底是哪点比尘尽拾长得像反派了?

“请尽快解决这个虐点哦——”

妙诀揣着袖子,开始思索起来。

公玉秋扬起手中的漠爻玉环,缓缓开口:“我在不尽海下偶得机缘,得知一直围绕在我们身边、参与屠冥之业的东方郡主,竟疑似冥族潜伏。”

话音一落,无数目光立刻针扎般落在了妙诀身上,或是疑惑,或是怀疑,又或是蠢蠢欲动。

公玉秋目光有些伤痛:“细细想来,东方郡主的确从某一日起忽然性情大变,以前从未有过灵骨的她却忽然拥有了灵力,修为并不高却总是积极前往屠冥前线,最终,我们的屠冥总以失败告终。”

“……东方郡主,”公玉秋深吸一口气,看向她,“我手中的漠爻玉环,乃是玉虚宗不传秘宝,能够验明冥族序列。”

“今日各宗世家同在此,请允许我以漠爻玉环验看正身,若东方郡主并非冥族,我将以玉虚宗顶格戒罚自领。若东方郡住实为冥族……”

“公玉秋。”一道冰冷狷狂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众人不由循声看去。

“你说够了吗?”东方耀天木然地看着她,眼底已经痛得血红。

公玉秋也缓缓抬眸,眼底破碎,却凛然:“东方耀天,在苍生安危面前,你能否分得清轻重?”

“够了!芊芊是我的妹妹,你如此质疑她,何不质疑我?来啊,用漠爻玉环检验我啊!”

公玉秋的脸色已是煞白一片,惨痛地看着他。

金钩邺门立刻有人出声:“小王爷勿要动怒啊,若郡主并非冥族,验一验不正是还她清白了吗?”

“是啊!”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

东方耀天眼底猩红一片,“可我根本就不信!”

公玉秋也冷然坚定下来,双手捧着漠爻玉环,从他身边缓缓经过。

没有人知道,这曾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如今却这般争锋相对,言语中伤。

痛,太痛了……

公玉秋就这样走到了妙诀面前。

系统有点替妙诀着急,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冥骨?这要是被检验出来,你就被坐实了——这可如何解决?”

妙诀回过神:“很好解决啊。”

系统

想了想,也是,毕竟有回溯之力,“你可以将时间倒回,先把冥骨藏起来。”

妙诀:“不不。”

系统:“难道是你是想直接把冥骨倒回?”

妙诀:“不不不。”

妙诀:“你还是想事情太复杂了。”

妙诀揣着袖中冥骨,经验丰富地看向男女主。他俩最主要的虐点分歧是,一个信,一个不信。

那让他们彻底统一就好了啊!

此刻另一边,北泠冰川。

庞大的古老冰山彻底焚化消失,严寒之地一片氤氲水汽。

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踩着几个冰死士的身躯,蹲在冰芯之中,优雅地捡起了某个深埋百年的东西。

而不二伸出手,从空中接住了轻缓飘落的那缕白发。

冻结之地,时间永存。

她留下的因果,就是时间……

不二缓缓抬眸,看见北泠的冰川开始四分五裂地漂向更远的无人之地。焚烧带来的氤氲水汽化作海面上的浓雾,渐渐地,仿佛和某一片海雾接壤。

不二终于明白了唯一留在北泠的最后一个意思。

大陆回环相接,其实没有什么所谓北方,他们永远与不尽海相连。

想抵达琅環,就要看透“雾”。

尘尽拾站起身,抬头时也微微一怔,不知这诡谲又绮丽的一幕是如何形成,薄透的冰层与倾塌的冰山相互辉映,在氤氲水汽散开之后,他们面前竟然是来时的那片海。

仿佛咫尺相连。

这片海正是麒麟封存百年之地。

原来唯一封存的白发,就这样和他相望百年。

不二轻声叹了口气。

灵七却“咦”了声,“好神奇,连对面的海浪声都能听见,但我却跑不过去诶。”

这始终包围琅環的海雾究竟是什么原理?

尘尽拾走近了几步,他看见一堆人聚集在近海城,围在青衫少女四周,像是要讨伐她……?

妙诀平静地揣着袖子站在众人视线中。

尘尽拾眯起眼睛,忽然看见了公玉秋手上的漠爻玉环,瞬间站直了,灰烬腾起,“——走。”

对面的声音却伴着海浪声传了过来。

“她究竟是不是冥族,一验便分明了!”

“若是不敢让漠爻玉环检验,那就是心虚——”

“东方小王爷,你也不希望自己身边有冥族蛰伏吧?这也太骇人了。”

尘尽拾皱起眉。

这帮弱智。

少女脸色却很平静。

她身上还有他留的冥骨,她提前藏好了吗?还是要还给他?

……

此刻的近海城内。

妙诀十分平静地抬起手,“——验吧。”

公玉秋见状,猛地松了口气,她这般坦然,必定不是了。

东方耀天冷哼一声,公玉秋的心痛着,拿住漠爻玉环落下,妙诀抬起自己微微鼓囊的右手臂。

“当——”

玉环轻扣,而后蓦地激荡。

一道玄光从玉环中间平地而起,在半空中缓缓平划,最后勾勒成一个交错的“十”。

妙诀微微一笑:“我就是。”

场面死寂。

海的另一头,尘尽拾却愣住了。

她、她在代替他……她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十到底有多危险,她怎么就敢这样?

明明可以把冥骨提前丢掉。

或者像上次那样把骨头随意丢回他的胸腔里。

为什么不?

妙诀看着东方耀天惊愕掉落的下巴,公玉秋震惊后退的步伐,听见系统在极致的沉默之后“咔”地一声通过了虐点。

系统:不是,真的很奏效啊??男女主哗一下就不虐了!

小树苗向上伸展,灵骨抽长成了地级七阶,离天灵骨只剩三步。

妙诀揣着手微微一笑。

她当冥十,男女主永远手拿错误答案,琅環的动线就会越来越清晰。三叔,五姨,大姐姐究竟在哪,也就更清晰。

而且——

她摸了摸袖中弯曲的断骨。

知道这是谁的骨头之后,知道那人是如何拆自己之后……妙诀确实就不想随意把它丢在哪里了。

海另一边。

小马呆滞地抓了抓白衣青年,“啊,那你是谁?”

尘尽拾低头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指尖颤抖又发麻。

她在帮他,帮所有人。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只猜他是只鸟而已。

近海城中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许多人径直就要向她冲过去:“你是冥十?!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

尘尽拾的心已经麻成一片,他只想更快点瞬移到她面前,挡住所有人的目光。

他身后不受控地抽展开辽阔鸟翼,那不再是灰烬翎羽,而是真的、属于他的……

“你究竟是什么?!”有人问少女。

冥族第十人,从未以真身现世,百年来争论不休。

今日终于要揭开面目——

妙诀微微一笑,“我就是——”

“百、足、巨、虫。”

尘尽拾疯狂跳动的心脏骤然停了下来。

尘尽拾:?

第37章 飞来何物竟然感动(含补更)……

37

“百足巨虫是什么?”

神驹小马甩了甩鼻孔,天真地发问:“没见过诶。”

尘尽拾沉默。

海对面也鸦雀无声。

当漠爻玉环鉴定出第十序列的时候,在场无数人眼神暗涌,各怀鬼胎。

火麒麟下落不明,各宗痛失数百名弟子,却没有任何收益。恰在此时,冥族第十人却出现在了所有人视野之中。

那可是冥十啊……

灵属混沌无穷,幻化万千,可以覆盖世间一切灵骨,可以被任何人所用!

从前天衍小国炼刀时的一截冥十之骨就足以在全境掀起轩然大波,在苍古山密林时至少有数百名高手前去围堵,万宗仙比之上为了这个机缘,同样在千沼之间血流成河。

而现在,冥十完整地出现在眼前。

消息已经如同插上翅膀般迅速传遍整座大陆。

无数双眼睛贪婪地钉在那俏丽少女的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汲取她的骨骼血肉,抢夺她的内脏。

然而当她轻轻开口,对着世界公布了最神秘、最鬼魅难见的冥十真身,所有人随着那铿锵有力的四个字而浮现出对应的异兽之姿。

每个人的心头骤然泛起一种恶寒。

百足巨虫?

是那种满地乱爬,无数节肢密密麻麻,蜿蜒曲折,像蜈蚣、像长虫,有冰冷的复眼,尖锐的口器……

有毒啊!那是什么妖怪?!

妙诀笑得十分自然。

不瞒他们说,她自己设想了一下,也觉得十分吓人。

眼前浮现出那人水波潋滟的桃花眼,长身玉立,衣袂翩翩……谁能想到是大虫虫?

但这确实是最符合他情况的真身了。

妙诀邪恶地扭动了一下,周围人“哗”地一下退开了一大圈。

海的另一端,不二远远看着她,灰金色眸子无奈地浮现笑意。

灵七反应了一会,机灵的脑袋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马嘴嚼嚼嚼:“那是……妙妙?!”

尘尽拾的表情一直处于魂游天外状态。

白衣青年漂亮的长睫之下满眼难以形容的复杂。

鸟已经是一种并不雄伟的动物了,但她真正的猜想,竟然还不如鸟。

尘尽拾目露痛苦,焦虑的目光扫到看着海雾思考的男人,并不想跟序列第二的麒麟比较,于是移开,目光转而落在青白飘逸的小马上,上下打量。

疾风神驹,鬼斧神工的天然流线

型,四肢健美,竟然也颇有几分神勇。

凭什么?

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回想整个冥族职中,竟然只有竹九的真身还不如他。

毕竟两只黑眼圈耷拉的熊也太——尘尽拾忽然一顿,想起来小时候问妙诀喜欢什么动物的时候,她竟然说过好几次熊猫。

尘尽拾潋滟的桃花眼中浮现绝望。

他要毁了这个世界。

灵七马蹄跺地,着急地说:“可是我见过她的呀——当时在苍古山的时候,你不是还把她丢进了绝杀阵里让她自生自灭吗?”

尘尽拾:“。”

尘尽拾清醒了过来。

闻言,不二温和但责备的目光看向他,满脸都是“你这孩子怎么还做过这种事”的神色。

“……”尘尽拾想到了什么,那双灰败的桃花眼更加绝望了。

可是他做的远比这些还多。

灵七原地哒哒地跑了一圈,大彻大悟了:“哦!因为妙妙和你有仇,对你有恨,所以才在所有人面前假冒你,还说你是大虫子?”

尘尽拾面无表情:“……谢谢你提醒。”

当虫他也是活该。

妙诀心平气和地成为了冥族第十人,男女主却仍处于晴天霹雳之中。

他们无法想象,这几个月以来的朝夕相伴、生死与共,竟然是和一只……冥族?!是和他们最深恶痛绝、立誓要屠尽的东西在一起?

他们应该觉得愤怒,觉得自己被欺骗,然后立刻手刃她。

可是……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漠爻玉环上的铁证让他不得不信,可他却根本无法下手:“芊芊……你,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冥族的?”

他试图寻找她作为冥族的证据,但是满目深黑思来想去之后发现——她没有做任何危害苍生的事啊?!

冥族……也会如此安分守己吗?

妙诀表情很淡定,微微一笑。

前期的所有铺垫,在这一次的助推之后才能真正奏效。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眼中露出了比太岁前听闻孙麋那番话时、更明显的动摇。

那一次孙麋的发问振聋发聩,但他们还从未真正设身处地地思考过冥族处境。

毕竟他们从小就知道冥族天生神力,他们痛恨人类,他们残忍杀戮……两人忽然一顿,想到自己的血液中还有冥血。

如果眼前的东方芊是冥族,那冥族并未割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反倒是他们……反倒是这百年前各大宗门各大世家……是赤霞玉虚是剖骨为仙的鹊阳师尊……

妙诀清晰地感受到了男女主的思想地震。

琅環绵延百年,幽藏海雾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今的具体情况,那些真仙掌握着何等实力,以及……对前三冥族的开发到了什么程度。

但好在,他们有最大的软肋在外边。

这两根软肋还正好没怎么开智,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虐恋。

妙诀甚至能想象到公玉家的神仙会是什么心态,千方百计躲过因果给女主透题,她愣是能把答案写到错的人身上。

这大好的机会怎么能不顺水推舟?

他们终有一日要进入琅環仙庭,而其实她能掌握的最重要的砝码,就是这对她已经熟悉了十年的男女主。

她了解他们的脑回路,了解他的龙傲天和她的圣母,深知他们是两个愚蠢、冲动、满脑子虐恋的傻蛋,但也清楚他们人格之中……那抹善良的底色。

妙诀平静地看着男女主:“我愿意被交由琅環仙庭处置。”

堵住了各怀鬼胎的视线。

东方耀天率先动了动,他面孔坚毅,率先走到妙诀身旁,“好,我会对此事负责到底,以我手中的冥骨刀为誓——”

公玉秋也随之一起走到了妙诀的另一边,隐隐形成一种保护之势。

“耀天哥,这样恐怕不稳妥。”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邺彩凤此次率领金钩邺门前来响应琅環的檄文,以金炼神器克制冥九,因此并未下海,也没来得及出力多少。

她本来目的是为了东方耀天而来,却没想到却有这么大的意外收获。

邺彩凤眼底隐隐带着兴奋,看向东方芊:“这百足巨虫如此危险狡诈,一直蛰伏在耀天哥的身边,如今被发现之后必定会对你们不利,仅凭你们二人怎么能行?你若是有事,在天之灵的的国君必会伤心。”

她旁边站着叶宁,也是前来协助中土巨山宗结出土系六绝阵,一起围杀冥六蠃鱼。

叶宁一直在寻找那道白衣身影,却始终没有找到。但东方芊的惊天秘密曝出之后,她忽然明白了尘道君为什么改变了对东方芊的态度,又为什么对她言行亲近——

尘道君定然是比所有人更早地、看出了她的冥族身份!

为了保护天衍国百姓、为了更多的天下苍生,他才一直待在东方芊周围。

叶宁的内心顿时一片心酸忧虑,目光不善地紧盯着妙诀:她是不是对尘道君做了什么?!东方芊既然是狡猾残暴的冥族,道君现在是不是遭遇了不测?

她必须向东方芊逼问出尘道君的下落。

叶宁立刻附和道:“彩凤说得对,谁知道她要做什么?这不只是危及我们,更是天下苍生面临的重大隐患!”

这算是戳到了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死穴,提到苍生安危,他们顿时目露犹豫。

在场各宗之人本就各怀鬼胎,闻言纷纷响应:“在等到琅環廷寄之前,这只冥族须得在我们所有人的见证下被关押,再做下一步处置。”

“没错!我等相信东方小王爷的人品,但兹事体大,还是稳妥些好。”

“正好我知道乾元宗在城外还有一处水牢,近海城虽然已经坍塌,但那水牢乃是百年前仙人所造,固若金汤,用来关押冥族最适合不过!”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对视一眼,而后绷紧了刀削斧砍的侧颜,再次抬头:“既如此,就将她关押到琅環净鹤使到来为止,在此之间,我会亲自看守,诸位放心。”

无数双眼睛流动地交错,纷纷同意了这个处理方法。

妙诀倒是非常淡定,她刚才检查了灵骨达到地级七阶之后的变化。

承载的回溯之力已经达到一个半时辰,足足三个小时。换算到局部之上……她几乎可以将单位时间倒流三十年。

她隐隐看到远处衔八等人探头出来,目露凶恶,她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等二哥哥。

妙诀被男女主押着走,经过邺彩凤的时候她满面担忧地扶住了东方耀天。

“耀天哥,你以器物缚她便好,不要直接碰她——谁知道这百足巨虫身上有没有什么毒?公玉仙子也真是的,怎么连这事也没有想到呀……耀天哥,你在外边这些日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妙诀看了看邺彩凤,忽然嘶嘶地冲她扑了一下。

邺彩凤瞬间吓得惊声尖叫,“啊啊啊”地窜出几米,一脚崴在地上。

人类对巨虫的恐惧简直是条件反射一般。

妙诀笑眯眯站在原地,俯瞰她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想自己做反派也真是得心应手。

叶宁从地上扶起邺彩凤,恨恨地看着妙诀:“你把他怎么了。”

妙诀倒是一愣,“什么他?”

叶宁眼眸中流露出痛色,咬牙切齿道:“尘道君是那样慈悲出尘之人,你若是对他做了什么,我拼上叶家全力也要为他报仇,哪怕你是邪尖冥族也无所畏惧。”

妙诀眨了眨眼。

慈悲。出尘。人。

短短一句形容,一个词没对。

“。”百足巨虫一脸高深莫测地走了。

水牢在近海城外不远处一座壁立海崖下的低洼之地,在尘尽拾随手引海水倒灌全城之后,这里的确仍是完好的,四四方方透风,浪花呼啸着冲击蚀石交错的牢柱。

之所以叫水牢,因为牢内有一半是浸在海水中。人在其间,不仅要日夜听着浪涛汹涌如兽吼,还要被海浪冲打洗刷。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都顿了顿,他们脑海中翻涌起了从天衍国到这里的点点滴滴。

公玉秋看了看青衫少女始终平静接受的侧颜,再看看牢内情况,目露不忍,到底默默地去推了块石头放在牢中。

但她作为屠冥正道,终究和冥族对立,声音清冷疏离,“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事端,廷寄最多一二日便至,到时我和耀天会带你进入琅環仙庭,等候发落。”

“芊……”东方耀天开口,旋即停了下来,最后只是闭上了猩红的双目,“且在这

里凑合一二吧,莫要出牢去。”

妙诀点点头,杏眸清透明亮,“你们最好在牢外设个阵法,我不放心别人。”

两人目光巨震,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巨浪般撞上心头。

她说不放心别人,意思是在这世间,她只相信他们二人。

这是怎样的托付,这是冥族的信任……冥族竟会这样,相信人类。

东方耀天狷狂狼狈地别过头,不让海风吹落眼泪,然后霸气地双手一挥,和公玉秋共同结印,在水牢之外划地而禁,落下了一道防护阵法。

然后落锁,两人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水牢。

妙诀在石头上盘腿坐下来。

她能感受到无数逡巡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游走在水牢之内。

半空,水中,远处……太多人觊觎着这具冥体。

妙诀不由地想,难道这就是百年间哥哥姐姐们感受到的吗?在所有暗无天日之处,被人用目光刀片万次,被放在砧板上分段挑拣。

妙诀闭上眼睛,不理会那些目光。

不知道尘尽拾和二哥哥带回了小马没有。

她自从发现了他们的真相之后,已经在心里悄悄对应了所有人。神驹是小七哥,一个不是很聪明的俊脸男生,竟然能这样……马不停蹄地疾驰几十年。

有二哥哥在,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更何况……尘尽拾他肯定有办法。

他在无数年之间独自奔走,已经带回了这么多人,只差一点点了。

妙诀摈除杂念,凝视内府,让灵骨中充盈的木系灵力缓缓游走在四肢百骸。

灵骨的提升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体悟。如果不是她的灵骨是从无到有的长大,否则对已有完整灵骨的人来说很难看出器质上的改变。但一旦灵骨晋升,就仿佛落蝉蜕,花新生,一切仿佛没变,但已全然不同。以外力达到这种感觉,的确会上瘾。

妙诀的灵力一片青绿,如同夏日木叶,缓缓沿着树干向上落于冠顶,仰头望向巍峨山顶。

停留在人级和地级下阶的时候,妙诀从不会感知到上方的遥远,但此刻却隐隐感觉到了一堵无形的壁障。

天级灵骨与地级天差地别,级别的跨越如同天堑。越过它,恐有坠亡的风险。

妙诀并不激进,在灵力运转几圈之后,便睁开了眼。

正是黄昏,落日余晖倾泻海面,如同熔化的流金,本是一望无尽的壮阔瑰丽之色,然而浓稠而遥远的海雾分割着更远处的大海。

仙与人之间,是一道并不天然的界限,他们该如何抵达琅環?

袖中的断骨忽然动了动。

妙诀目光微动,低头,悄悄用另一条袖子挡住怀中,便见那截骨头化作一阵清凉的灰烬之雾,慢慢沿着她的小臂内侧向下,越过腕骨,飘了出来。

像是探头看看她此刻的状况。

哦——真正的冥族第十人,他的一滴血、一片骨,都能被操纵自如。

厉害得很呀。

灰烬明明没有五官,可不知怎么,莫名让人想起那双情绪万千的桃花眼。

有点焦虑,有点恶劣的样子。

妙诀不确定尘尽拾能不能听见她的声音,但还是悄悄把这边的情况跟他们同步了一下。

“现在我作为冥族被抓了,但他们可以抓着我去琅環,天命者肯定有突破海雾的方法,到时候你们跟在我后边一起闯。……”

她絮絮叨叨地掩袖说了半天,那一捧灰烬化作一节节的模样,连接在一起,像是一条仙气缥缈的长虫,抬起脑袋,点了点。

妙诀一愣,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远在千里之外,怎么知道她是如何编排他的?

不知道“百足巨虫”够不够他灭世大反派的形象?

接着,就见这捧自由无穷的灰烬继续变幻,像是展示成什么形状。

灰烬先凝出了强健修长的后肢,然后生出一条粗壮有力的短尾,如同鳄鱼,接着向上捏造出了块垒分明的肌骨鳞甲,带着通天神兽的力量感,又贪心地加上优雅的鹤颈、信天翁般的巨大翼展,最后神气地抬起了鹰隼般的脑袋。

妙诀:“?”

妙诀若有所思地观摩了半天:“啥玩意。”

这只好似非常拉风的动物停了下来。

哪怕没有表情且形态诡异,妙诀仍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焦虑感,像是要走来走去。

她眼底忍着笑意,声音正经:“还是百足巨虫更威猛。”

那只拉风神兽猛地痛了,痛得飞快后退,仓皇失措。然后一团灰烬又飘了回来,试图重新捏脸。

忽然,灰烬消散,退回妙诀袖中。

某种力量悄然出现在四周,毫无征兆地切断了冥骨的力量。

妙诀表情一怔,立刻凝住识海顶芽,警惕起来。

她清晰地察觉到,这股压制力直奔的冥骨——是专门针对冥族的。

妙诀抬起头。

落日散尽,海面逐渐深黑,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困仙石……

另一边,白衣青年同时睁开眼睛。

冥骨的感知直接断了。

只有一种可能。

尘尽拾蹙起眉,指尖微微捏紧,看向眼前的海面。

他们一直疾行在海上,按照他们的速度,理应已经过半。然而此刻四海相接,无穷无尽,仿佛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只有一模一样的海,一模一样的遥远海雾。

无论通向任何方向,世界的中心都是环绕琅環的百年大雾。

不二一直思考的神色终于一顿。

他一直在想,唯一让他们来到北泠,最后看到不尽海相接的因果是什么……此刻终于明白了什么。

尘尽拾缓缓笑起来,指尖磅礴的灰烬如阴云笼罩大海,“想拦我……”

就凭这种海瘴。

不二目光伤感地看向前方,声音温和:“海瘴可破,只要速度够快。但是,不能伤及海雾。”

尘尽拾忽而看向他,目光微震。

不二轻轻点了点头。

灵七:“啥,速度够快就行?那我开跑啦?”

妙诀看着夜色下缓缓涌动的海波。

她缓缓握紧袖中的冥骨,准备给他们看看百足巨虫的威力。

海浪中传来不易察觉的渡水声,有人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水牢,但以妙诀的耳力还是听得清楚。

他是从海另一头游过来,一是为了躲避男女主落下的阵法,二是不想被其他宗门的人发现,独吞冥族。

为了万无一失,提前在水牢之外放下了困仙石,就像是不尽海下束缚火麒麟的巨链,专门压制冥族之力。

妙诀袖中冥骨的确凉了下来,失去余温……就像她每个哥哥姐姐被迫失去天生之力的无力感。

妙诀心头涌起愤怒。

紧紧盯着水牢的门,是谁如此按捺不住,第一个来对冥族下手?

一道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冒出海面,然后迅速地向水牢靠拢,竟然真的鼓弄起了牢门的锁,看来对结构很熟悉。

妙诀的心提起来,在那人开门进来的瞬间,将冥骨做剑刺了下去——

“芊芊!”

东方耀天狼狈一躲,然后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急急道:“晚上他们都被我灌着吃多了酒,现在都睡下了。”

“你快跑,不要再回来了。”

妙诀一愣,看着海月之下男主的脸。

做出这个决定,东方耀天用了巨大的意志力,放走一只冥族,简直是对他信仰的折辱!

可在经过冥血的浸染,看过那么多人争抢冥骨冥血之后,他还是做出了这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东方耀天坚毅的侧脸上强装出邪魅:“当然,这些人我也能对付——可是送入琅環之后,你多半没有好下场。既然是条虫,就去森林里、或者什么山村里生活吧。”

妙诀这次是真的沉默了。

她真不想承认,有朝一日竟然会在男主身上,产生感动的情绪。

东方耀天拉着她急匆匆向外走,“沿着海里一直游,游到大陆另一头避避风头,好了,你快变成虫吧,这样比较隐蔽。”

妙诀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低头迈出水牢的男主头顶突然出现一根棍棒。

“等等!”

还有别人在这里,多半就是放困仙石的人!

然而东方耀天做好了承担骂名的准备,心头松快地回头,冲她最后一笑:“不用担心哥——”

“梆!”

那棍棒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东方耀天的后脑勺上,连着脖颈上的大穴,瞬间就把他敲昏过去,软绵绵地倒在了水里。

妙诀:“……”

停止感动,停下吧。

东方耀天无力的身体被两双早有准备的手接住,拖了出去,开始在他身上搜寻着什么。

一道压低的声音从水牢外传进来,“快,东方小王爷和这只冥族绑定过安危结,能单边决定对方的安危,只要你们找到这个结,就能控制冥十。”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最简单的操控冥族之法!

妙诀捂住神色复杂的小脸,开口:“叶小姐,你就这么恨我吗?”

这当然不是邺彩凤干的,她可舍不得动打她耀天哥的头。

外边压低的声音顿了顿,随即想到对方在困仙石阵中无法施展,遂放心地涉水走了进来。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便也不掩饰了。”

“东方芊,”叶宁背着手走入水牢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石头上的妙诀,“说,你到底把尘道君怎么了?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妙诀:“?”

妙诀:“我能把他弄哪里去啊,他能跑能飞的。”

叶宁眸光恨恨,“别装了,他早就发现了你的冥族身份,所以才一直在你周围,关注你,亲近你——你如今身份暴露,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殉道了?”

说到最后,叶宁已经哽咽了,眼前浮现出那人长身玉立的清隽身影,视线模糊。

那样完美的佛子之身,是天衍国多少贵女的梦中人,却被邪恶的冥族所害!

“……?”妙诀彻底震撼了。

她甚至有一瞬的迷糊,到底谁是冥族?

不会我真的是虫,他真的是人吧?

叶宁看她不正面回答,心头越来越恨,冷笑一声,“尘道君若有事,你也不会好过。你还不知道吧,今夜所有宗门其实都在伺机而动,互相灌酒,但其实都没醉,他们都想把你截杀带回去。”

妙诀仰天笑着闭眼。

东方耀天,我信了你的鬼。

“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背后的人在东方耀天衣襟中摸出了一个略旧的绿结,上边绣着安危双边符篆。

叶宁:“拿着吧,有了这个,你们就能操纵天至高的冥十了。”

她倒是根本对冥族没有兴趣。

几个宗门修士眼中闪着光,低头往水牢中走,狰狞的贪欲开始显现。

他们一个是水灵骨,一个是土灵骨,但是有什么关系?这可是冥十……一整副冥族之躯,他们甚至不止能升为天,还能变成真玄,成为神仙!

“多谢叶家大小姐,我们定会为你找到你说的那位白衣道君……”

“这冥十虽然是条虫子,但却挺漂亮的啊……”

几人带着酒气,狞笑着靠近。

一道剑光忽而破空来。

“你们在做什么?!”

惊疑的声音愤怒响起——公玉秋晚间并没有和各宗门一起饮酒寻欢,她脑中乱得很,一直在海边踱步,反复思考,终于下定决心到水牢来。

不料却见牢门已破,有人闯入?

叶宁脸色一变:“是公玉秋,快!她必是要将冥十送入琅環的。”

同一时刻,妙诀凝住的顶芽一拨,“是啊。”

下一秒,叶宁脖子以下骤然回归了不到一岁的婴幼儿状态?整个人只剩几十厘米高,扑通一下掉进膝盖高的水里,惊疑剧烈地呛咳溺水起来。

剧烈的恐惧瞬间涌上她的大脑,可她连出水斗做不到。

几个修士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忽然止步。

这……这是……冥十的力量?!

天上地下从未见过!

妙诀看着他们,摇摇头,这两个和叶宁合作的修士水平有限。困仙石都出现了,她却还能施力——难道不够他们想明白?

她目视出了两人的年龄,于是又扑通扑通落水两位,在水牢里疯狂扑腾。

水面之下的地面开始隐隐震颤。

真正的高手现在才开始悄然出手。

妙诀抬起眼,心里清楚,一旦有人开始抢夺冥族,岌岌可危的平衡就会瞬间打破。

整个世界都会来抢夺。

当初在苍古巨林第一次看到数百名抢杀冥族的修士时,她心头震撼,却到底不能感同身受。

时至今日,她也终于“成为”了冥族。

她在意的人们经历过的一切,也开始清晰入骨。

“你没事吧?”公玉秋提着剑闯到水牢外,目光担忧地看了看妙诀。

她低头把咕噜冒泡的东方耀天从水里提出,忽然一惊急退。

一道方正的巨笼从天而降,纵横着古老符文,完整地框住了整个水牢。

百倍的困仙石织成牢笼,符文之光在每一条锁链上浮动,竟十分眼熟。

一种熟悉的吸力平衡铺展在四方牢笼的每一寸,不仅让袖中冥骨彻底死寂冰冷,而且她体内的灵力……也开始被吸走。

妙诀表情一滞。

十重大印,这是和十重大印一样的存在。

原来十重大印就是无数困仙石所造……!在那一瞬间,妙诀骤然明白了那一次问仙山下,尘尽拾是如何逃出生天。

她还给他的那一柄骨剑……打破了平衡。

十重大印克制冥族,却也只有冥族的力量能破。

不好。

熊吼乍现夜空,银光幽蓝交替闪现,蛰伏的衔八他们再也等不了了,怒吼着窜了出来。

对他们用过的招数,竟然用在孩子身上——

可她不是冥族啊!!她为什么遭受这些!

夜色下的海岸开始混作一片。

“冥族,冥族出现了!”

“八、六、还有九!”

妙诀仅仅握住拳头,想叫住八姐姐他们,但困仙牢内的平衡让她传不出声音。妙诀迅速动用剩下的灵力,试图倒转光阴,可顶芽的光辉在支撑一瞬之后也被彻底压制下来。

能有这种程度的困仙石存量的,必然是大世家出手,要抢在琅環之前夺走冥十。

幽蓝之光和银色绒雾四散一片,妙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被她遗忘的光阴,他们是不是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被分配,被剥离,最小的女孩被送走,最小的男孩被托举,从此游走人世间。

他们要抢你,杀你,鱼肉你,还要你受着,忍着,不能动弹,不能躲避。

只要这种压制他们的力量存在,冥族就永远为奴。

识海中的年轮开始强行发光。

妙诀将浑身经脉中仅剩的灵力全部灌入识海之中,激发顶芽时针的光。

她目视着这座困仙石的牢笼,强行逆转了一息,将它微末地打开缝隙——

银狐停下撕咬的齿尖,忽然怔愣。困仙石,祖地之物,百年来每一只冥族都因此而失去自由,赤虎封四更是身陨于此。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困仙阵被解开。

妙诀在海面夜月下睁开眼,浑身因为用力而簌簌发抖,然而一种清晰的力量浮现在脑海——是遗憾。

遗憾让溯时成立。

成就天地之间,最特殊的一种灵骨。

是冥族之外,第十一种力量。

她开始明白了……

就在那一息的缝隙之后,更多的困仙石链从浮出海面,向妙诀而去,要压住这分冉冉升起的生机。

那座牢笼竟被提着升空,打算直接将少女带走。

这一刻,孤啼终于划破长空。

在一望无尽的夜空中,神驹踩着长风都追不上前边那道展翼的背影。

他破海而来。

后边的小马一边追一边有点想哭,他都多少年没见过烬十的真身了啊……

妙诀感觉自己的灵力正在极速消失,为了对抗困仙石而过度消耗的灵骨隐隐阵痛,她抬起模糊发黑的眼睛,见晦暗夜月下,有什么东西极速飞来。

烈烈踆乌,颉颃玉月,凛于高岗。

啊——

妙诀想。

他真的是啊。

第38章 你不是人眼皮上被轻轻盖了一片羽毛……

38

金乌现世的一瞬间,妙诀心里唯一的依据得到了证实。

人还在困仙牢中,心却莫名放松了。

大概是因为那人一己之力突破过琅環的十重大印,又或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成了所有人的依靠,再或者因为他是最有办法的邪恶反派。

她眼前阵阵发黑,只看见那道展翼飞驰的身影被神

光勾勒。

无尽的翎羽是焚烧不绝的灰烬,赤乌之下烛心滚烫,如玉石俱焚,茫茫烈烈,不祥而炽热。

辽阔的双翼像是夜月下的一片浓荫,所过之处,人人惊愕地停下了动作。

“那……那是什么?!”

“看不清,从没见过这样的——”

金乌,那是暗夜的太阳。

黑子风暴焚烧融化一切,足以让世间万物灰飞烟灭。

全盛期的真正神翼,疾驰划过长夜,像是一道燃烧拖尾的流星,在漆黑的海与天之间划出璀璨的分割线。

直指半空中的牢笼。

灵七追在那片暗影之后,只有他的速度才能勉强看清,金乌身上那些无法愈合的血洞和淋淋疤痕,错落在他原本漂亮瑰丽的羽翼之间。

癸六、衔八、竹九在同一时刻抬起头,看见那道百年未见的的身影。

冥族十人,全都是某一方面的极致。

而烬十是冥族最后的太阳,枯寂长眠之前,孤注一掷的炙热。

海岸上夜伏抢杀水牢的修士中,终于有人指着天空颤抖道:

“那、那才是冥族……”

“从未见过的冥族!他、他才是冥十——”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诡谲巨鸟,遮蔽月影,他并不磅礴厚大,也并无太多美感,可他的强悍是全方位的——

速度堪比神驹,力量比肩麒麟,他天克一切灵属,却并不被任何五行所克……

祖石最后一挥,凝结亘古之力,最完美的金乌降临于世。

等他们意识到他们费尽心思搭建的困仙牢竟然困错了人,早就为时已晚。

冥十处于愤怒之中。

他展羽呼啸,汹涌灰烬几乎填海一般,所过之处如毒龙落地,枯焦的气息如同死亡的味道。

海岸上的人开始惊慌逃窜,他们只是不想被别人吃了独食,谁都想在分一口——毕竟困仙牢一下,冥族束手无策,可谁知那困的不是冥族啊?!

“漠爻玉环不是鉴别了吗,怎会有错?!”

“公玉秋不是琅環那位——她姓公玉啊……公玉不可能啊?”

妙诀脚下的困仙牢越发摇晃,她头晕目眩地扶住石柱,心想谁信男女主、谁没好下场!

天命者的爱情是要献祭别人的,这个道理他们都不懂。

方才她一直在思考今夜的主谋到底是谁,这一次琅環全面号召,所有人无需顾及公约,几乎全都来参与火麒麟的围剿,而“白族巨虫”是意外之喜。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带来这个存量的困仙石,必是大宗门,甚至或许不是单一宗门。谁在近期遭受了最大损失?绝非刚刚赶来的中土南焱还有天衍国这种凑数的群演……

除非集赤霞玉虚两大至高宗门之力……力求全力一博。以一个冥十恢复全宗元气——绰绰有余,甚至一个弟子喝一口冥血,高阶长老一人一根骨头,两宗都能超越从前的水准。

谁让她说冥十是百足巨虫呢?

百足,能造出多少天灵骨玄灵骨啊?

一旦牢笼拉走,两宗会立刻开始分赃,甚至为了一劳永逸,他们不会将冥十豢养起来等候琅環追剿,而是全部生吞独吞。

妙诀直面了这样的恶意,于是非常明白此刻他的愤怒。

胸腔之内燃着同样一股怒火,困仙石可以困住冥族的力量,却压不住他们的灵魂。

他千里赶来,一点即燃。

在瞬息间到达囚笼之外,疾驰的速度却骤然滞空停顿,赤乌双翼笼罩整座水牢,月光密不透风。

妙诀看不清外边的情况,也不知道是谁在附近,她只能竭力继续对抗困仙石,忽然听见不二温柔稳定的声音很近地传来——

“妙妙,不要透支灵骨。”

困仙石,那是祖地几千年的东西。

以她一己之力开启一条缝隙,已是惊天之举。

妙诀以为外边的是不二,立刻扶着石柱对外喊道:“可是这和十重大印一样,你们不能直接碰——”

黑夜般的翎羽似是动了动,明明离得很近,却没有回应她。

她并不知道,自己拼尽全力开启的那一条珍贵缝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不然,他是要直接放血渗进牢里打破平衡的。

虽然那样更高效,但免不了要被在场所有大人阻止。

她给了他们所有人一种全新的生路。

一缕焚烧的灰烬飘出,刁钻地顺着困仙石牢的缝隙劈刺进去,里边的禁制瞬间失衡,撬开一条更大的裂痕,灰烬汹涌如水地全部灌了进去。

牢笼四分五裂,轰然入水。

妙诀一直抗衡的力量骤然一松,头晕目眩地下落。眼前仍是漆黑一片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自己被放到了柔软沙地上。

妙诀伸手乱摸,摸到了锋利的鳞片趾爪,冰凉一片。

她下意识问:“二哥哥?小七哥回来了吗?”

金乌趾爪微微一顿,疾驰来的呼吸还没平稳,他没有说话,低垂的鸟颈像是弯折的花茎。

怎么不问我?

妙诀没听到回音,心头不免紧张起来。难道在北泠的情况不好?小马在那边受了重伤?他——

可下一秒,妙诀感觉到自己眼皮上被轻轻盖了一片羽毛。

轻飘的余烬温热,轻柔覆着她的眼睛。

啊。

是你啊。

金乌燃烧四野,那样毁天灭地。

可原来一片羽毛像轻絮一般,毫无攻击力,反倒很容易失落。

从未示人的金乌之影此刻笼罩在她身上,妙诀看不见,却闻得见。被北泠的冰寒风压了几分,犹有血腥味。

妙诀唇瓣微启:“你——”

灵七的声音夹杂着达达的马蹄喊过来,耳朵很灵地抖抖抖:“妙妙,我在这!我没事——当初在苍古山我没认出你来,不然我肯定不让烬十杀你——”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带飞了。

小鸟完全成年之后的速度真可怕!灵七被禁制再提及苍古山的任何事,终于安分地缄口。

衔八等人四脚并用地围到了妙诀周围。

但是有些人的心情并不太好。

金乌暴力地清扫着剩下的所有残兵,烬火焦化一切。

偷偷运渡困仙石来的两宗修士被围堵到绝处,忽然看见了人群中持剑的公玉秋。

那个玉虚宗的修士立刻一把拉住公玉秋挡在身前。

公玉秋今夜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中,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抗谁,她不能加入宗门抢夺冥十的行列,更不能加入冥族之中,她只能竭力保护着普通修士。

拉住她的是玉虚宗的一位峰主,年过百岁,但因为灵骨修为极高所以看起来就像中年人模样。

此刻他已经面容扭曲,丧心病狂地拿剑比着她,对着天空中漂浮的几个身影大声喊道:

“都别动!这可是公玉家的人——”那峰主却不是对着金乌,而是精准地找到了那位灰金眸子的长发男人,“冥二,你不眼熟吗?你下不了手吧,这不像你那位重要的故人吗!——”

公玉秋一愣,什么故人,什么公玉家?

她不是被母亲被天衍国君所害、而后被鹊阳仙人收养的普通孩子吗?

不二立于灰云之上,微微叹息着抬起头。

他仍是谦和,英俊,温柔的样子,目光落在公玉秋那怔愣的神色上。

的确很像,很多年前,他也是遇见了这样一张面容。

一无所知地闯入,战战兢兢地相处,也曾真心以待……却带来冥族百年浩劫。

现在,还要让最小的孩子们承担这些。

此刻在不尽海前,被这样公然唤起回忆,不二莫名有些怅然。他看向四周,从六到十,他们全都活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心头感慨。

麒麟火从足下飞涨,和焚烬一起划破夜空。

那峰主挟持着公玉秋,眼神惊恐地向后退。

公玉秋看着那漆黑如烬的神鸟,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还未来得及惊愕,就被身后的峰主打晕了。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琅環不会坐视公玉家的天命者出事!

可他抬起头直接窒息——金乌展翼,麒麟尾火,两个攻击力恐怖的冥族同时垂眸看着自己。

那峰主腿一软,终于瘫坐在了地上。

金乌神鸟似笑非笑,“抓也抓个有用的东西。”

“弟弟妹妹们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不二喃喃地说,麒麟火映照出鬓发间宽和的眼神,“别的,都不重要了。”

夜海下,所有抢夺冥十、食用冥物者,都被这场烬火覆盖,消失不见。

浪涛中仍有鼾声,今夜真正醉酒的人反而幸免于难。

盛怒的金乌缓缓恢复了平静,抖了抖焚烧的双翼,上边还洞开着几个不停流血的血窟窿,数不清的疤痕被他用翎羽挡住了些,但依然翻着血肉。

他看了看四周情况,若无其事地飞走了。

“哎,你的伤!——”小马试图叫住他,但小鸟一去不复返。

过一小会。

白衣青年自己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回来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被众人围起来的妙诀,少女揉了揉眼睛,一脸灵骨透支的倦怠。

他咳了声,侧颜骨相优越出众,理了理自己洁净无尘的衣摆。

人模人样的。

仿佛刚才的金乌降世只是一场幻觉。

但莫名不好意思走到跟前去,于是尘尽拾走到了刚才的水牢处,指尖从水下捞出一个绿色陈旧的安危结。

红痕指腹轻轻一碰,纤缕烧灼,转眼成灰了。

他耸了耸肩,往外走两步,发现水里还有几个……半人。

他揪着头发把人拎了出来,只见女子脸色惨白双眼紧闭。

好像有点眼熟,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尘尽拾看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使人局部回到童年。

他不禁眨了眨眼,“百足巨虫”的实力真是可怕,放眼整个冥族无人能抗衡。

“她以前是不是对我还手下留情了啊?”尘尽拾忽然心想,自言自语片刻,又有点高兴起来。

他把手里的半人扔了出去,水里剩下两个吃过冥族的半人,更是扔远了些。

然后溜达着走了回去。

东方耀天一直躺在沙滩上吐泡泡,公玉秋被打晕之后随波逐流漂回了岸上。

两人就这样宿命般地躺在彼此身边,在危机四伏的一夜躺到赢,等他们幽幽醒转的时候,所有飞天遁地的巨兽和争抢打杀的宗门弟子都已经偃旗息鼓。

眼前只站着一道白衣身影。

那人身影清隽,桃花眼潋滟,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们。

尘尽拾看得出来,水牢外有天命者的防护阵,带着琅環天命双鱼印的气息,他们试图保护妙诀。恐怕琅環仙庭这辈子也想不到,他们的天命印还能用来保护“冥十”。

虽然没什么大用。

虽然冥十也是错的。

但尘尽拾抬手摸了摸眉角,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二位。

公玉秋还在怔怔出神,眼前仍是那只暗夜烬鸟的神威,她怔忪了片刻,忽然转身拉住东方耀天:“不对,那才是、那才是——”

东方耀天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偷偷放跑芊芊时,不知自己怎么忽然就昏迷了,忙问:“才是什么?”

公玉秋终于笃定地说:“今夜出现的那只神鸟才是冥十!”

东方耀天一愣,然后桀骜凝视:“果真吗?”

公玉秋语速飞快:“我确定,那种威压世间绝无仅有,那股力量若无收敛、甚至能焚埋海域!——除了冥族,还有谁能做到?!”

“冥族第十人,并非百足巨虫。”

东方耀天怔忪片刻,然后朗声大笑:“我就知道芊芊怎会是冥族?哈哈哈——”

公玉秋也松了口气,眼底松快下来。

东方耀天重拾信念,邪魅握剑——

“那么,真正的第十人,是谁?”

尘尽拾平静地站在他俩面前。

白衣出尘,歪了歪头。

公玉秋目光清愁,沉吟了许久,郑重地摇头:“可惜那神鸟转瞬即逝,幻化万千,鬼魅一般,我没能发现他隐匿去处。”

尘尽拾:“?”

尘尽拾:“。”

他又溜达着走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谁没有和鸟同时出现过,谁就是那只鸟呢?

他高深莫测地想。

但这么天才的想法,是不会出现在天命者脑海中的。

走出百米,二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激烈吵了起来。

“但是,东方耀天吗,我且问你。”

“尽管东方郡主不是冥族,但你却在以为她是冥族的时候将她放了出来,”公玉秋的声音凛然,“耀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东方耀天目光猩红,“可你能眼睁睁看着芊芊被送去琅環吗?”

“你这样做,是对苍生的不负责!”

东方耀天:“其实我亦有所感,琅環之内潜伏的冥族更是厉害万分,那可是序列前三的凶兽,你我尚且没有把握……”

公玉秋却坚定了语气,“或许冥族的确分好坏,但若是灭天凶兽,我粉身碎骨也要将之屠灭。”

在关押东方芊的时候,公玉秋也犹豫万分,但她的原则性向来比东方耀天更坚定。由此,他们的争论又上升到了东方耀天触犯原则性问题、没有边界感、对感情不忠上。

妙诀脑内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她真的叹服了。

真正的冥族就在眼前,两位仍在一心一意地搞虐恋。

但不得不说,她的灵骨升级全靠他们。

两人的争吵声远远传来:“既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如分开。”“那就以姻缘树见证!刀落,一别两宽!”

妙诀:“……”

妙诀虚弱地抬手,被八姐姐等人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

刚一坐直,视线就对上了白衣青年。

尘尽拾的视线先是避开,但余光已经瞥见了她微微苍白的脸色,又蹙着眉转了回来。桃花眼上上下下扫视她过度透支的灵骨树苗。

最后,若有所思的目光又看向了东方耀天两人。

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邪恶的羽毛悄悄抖动。

小树苗要长高,就要多浇水。

妙诀连忙叫住他,“等等!”

尘尽拾背影一僵,然后连忙转了回来。

高高兴兴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叫我?虫虫姑娘。”

妙诀唇角一抽,真想揍他。

眼前这白衣委地的清隽模样,真是和赤乌翼鸟毫不相干。

妙诀心里腹诽,也不知道那个鳄尾豹身鹰眼的大怪物和眼前这人有什么关系。

她没好气地说:“你先别动他们。”

她当然也非常想突破天级灵骨,承载更多力量,但达到地级上阶之后,灵骨的增长须得是更重要的节点之上。

在火麒麟之后,男女主马上就要破雾入琅環,直面自己的身世,迎来一个惊天动地的真虐点。

尘尽拾眨了眨眼,挺乖地点头,“好哦。”

不二不赞同地看了小鸟一眼,然后伸手探了她脉搏,温和道:“妙妙,你灵骨的增长已经史无前例,低阶时尚能平稳,但你承载之力愈高,对自我的消耗也越高,太快冲击天骨并非好事,不要急。”

妙诀也挺

乖地点点头,回答二哥哥:“好哦。”

尘尽拾眼底潋滟的笑意收敛了些。

垂眸看了看,唇角一抿。

此夜将尽,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深黑的海面被渲染蔚蓝,远处那团大雾依旧平稳在原地。

蠃鱼从海面下“哗啦”一下冒了出来,吐了点水。

“我问了底下的鱼,这雾他们也过不去——能进去,但是回不来。”

“从前也有渔民划船进去,想成仙,结果人没死,却过了几十年才再次回到这里——这是底下百年老鳖告诉我的。”

尘尽拾微微眯眼。

不二点头:“唯一预料到了这件事,海雾连接四海,从一头进去,会从另一头出来,无法真正抵达琅環。”

衔八化出人形,妩媚的狐狸眼中满是忧虑,“可唯一姐他们都在里边。”

妙诀看着那片大雾,知道自己也有什么东西在里边。

她的记忆,她成为树的谜题,还有那个她没有照管好的东西。

妙诀看着大吵大闹的男女主,微微一笑:“不用怕,跟着他们就能进去。”

尘尽拾也抱着胳膊十分淡定。

没记错的话,在进入琅環之前男女主大虐一场,分头行动,这是他们的好机会。

比起那个,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如果说大陆上的各大宗门冥族尚且能够降维打击,但是琅環真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如今全族负伤,破破烂烂,如何抗衡?

妙诀悄悄地将年轮定格在不二的身上。强攻困仙牢虽然让她有些疲倦,但对抗巨大时间体的经验,却也意外地让她更加清楚如何治愈冥族这种古老生命了。

不二微微一怔,伸手去按她发顶:“不必——”

她方才已经力竭。

但这样一个小姑娘,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力道阻止她,虚空中无形的流动就已然发生。

不二浑身寸断数十年的麒麟筋,竟然复原了大半,他的腿甚至能动了。

灰金眸子愣了半天,作为家长,却这样劳动家里的孩子。

他忽然看向周围几人:“我们快走。”

衔八也被妙诀治过,连忙抄起小马,拉上竹九,几个人火速弹跳着消失了。

“别被她看见,她只要看见就知道怎么治你……”八姐姐捂嘴。

妙诀呆了呆。

尘尽拾也默了一瞬。

只留下他,是知道她不会治他是吧。

毕竟他以前要杀人家,人家还替他扛了一夜冥十的遭遇。

天光大亮了,海雾氤氲朦胧,他垂眸伸手牵住她手腕,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白衣之下的身形非常利落,看不出一点受伤的样子。

妙诀只好转而看向他。

少女目光清凌凌,在混战一夜之后,终于完整地映照出他一个人。

尘尽拾有点高兴了,又有点紧张,脊背绷直,挺拔落拓,悄悄向自己怀里摸去。

他从北泠给她带回来一个礼物。

虽然从前她弄丢过一个,但这个不要弄丢就好了。

尘尽拾一边掏,一边故意洒脱,“你不会真想治我吧?小树苗,省着点吧,等你长成大树、或者大虫虫——”

那个东西在化形之后不知被塞到了哪里,他又摸向自己袖口。

妙诀真是难以想象。

从前的少年,此刻的反派,血骨之下的真实模样。

这股观察和探究的目光让白衣青年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开始焦虑他昨夜是不是暴露太过。

就听少女叹了口气,轻声开口:“尘尽拾,你真不是个人。”

白衣青年唇角一直若无其事衔着的笑容一顿,有点垮了下来。

“但你是个好冥族。”

她小小的手掌,悄悄按在他后脊抽过无数血雾的长痕上。

尘尽拾怀中揣着的护骨冰衣甚至还没拿出来,就感觉血肉重新长了回来。

原来没有礼物,她也在意他的身体。

“不、不用了。”

他觉得什么东西很难压抑,汹涌来临,挣扎想往后退。

妙诀却抖了抖袖子,露出一截冥骨,“还有这个,也还给你——”

“不。”尘尽拾薄唇一哆嗦,闭眼,“你留好。”

求你。

……

远处跑远的几人停下来,灵七回头一看,倒抽一口气。

“龙骨突?他把这个给了妙妙!”

竹九:“那不是飞翔之骨?”

衔八也十分惊异,狐狸眼兴冲冲地在两人间看来看去。

灵七震惊跺蹄:“那他还能那么快?!”

衔八:“?”重点是这个吗。

不二温柔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远方。

烬十还给过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就在大雾里。

第39章 囍庆之鸟我们是私定终身的关系

39

最后尘尽拾那件礼物没能掏出来,妙诀就自己窝到一边草丛里睡着了。

灵骨的过度使用就像是跑完八百米,没到动不了的程度,但是浑身酸酸的,头也昏昏的。

杏眸困得一眨一眨,眼前的白衣青年也跟着一闪一闪的。

如果给自己回溯,那是不是就可以无限使用了?在陷入昏睡之前,妙诀的最后一个想法是,那是不是回溯的时长也能累积?

竟然都没有思考一下就这么睡过去安不安全,好像潜意识里,在金乌夜来的一刻,她就已经安全了。

少女青绿裙衫,趴成了一小团。

尘尽拾愣了半天。

最后蹲下来,低头看着她。

力竭成这样,最后一点力气竟然给了他。

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

尘尽拾伸手握住她红绳下的腕骨,下意识想割点血,喂给她补一补。

又想起她的灵骨举世无双,冥血不能沾染,有点焦虑。

灰烬沿着细腻的腕侧皮肤探了一圈,周身经脉倒是无恙,就是太累太累了。

明明是个人类小女孩,却感同身受了冥族的一切。

然后为他们,竭尽所能。

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尘尽拾不笑了,桃花眼十分严肃地思考起来。

后脊上血肉长好的伤口好像很痒,连着脊背腰峰痒到他的胸腔之内,呼吸起伏好几瞬,还是克制不住那种痒痒的感觉。

无数枝叶在他胸膛里抽长,他一边端详着眼前少女的睡颜,严肃的脸色一边慢慢变化。

最后悄悄在她耳边嘀咕:“虽然你忘了,但迟早会让你想起来……”

“从前,我们也算私定终身的关系。”

虽然妙诀完全听不见,也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尘尽拾并不给她反对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彻底苏醒过来,唇角要翘不翘地勾着。

鸟,一旦展开双翼就再也收不回去。

好半天没等到他俩动静的众冥族面面相觑,派灵七跑回去看看情况。

小马蹄哒哒哒地赶来。

就见白衣青年笑盈盈地坐在少女侧卧的旁边,一手圈着她,一手竖起指尖,“嘘。”

柔软的灰烬羽翼铺了满地,她青绿裙上被人放了好多小野花。

灵七一头雾水:“你干啥呢?”

尘尽拾一脸“你懂什么”的表情,眼角眉梢全是潋滟得意,让小马想起了那种靠斑斓羽毛求偶的雄鸟。

尘尽拾眼底笑盈盈,有点恶劣。

就在刚刚,春天过境。

他要守护一只小虫子。

等妙诀醒来的时候,周围围着众多熟悉的面孔。

看到她无恙地醒过来,纷纷松了口气。

妙诀茫然地眨了眨眼。

狐狸眼妩媚动人的八姐姐,一双黑眼圈大块头的九叔,蓝头发黑圆眼吹泡泡的六哥。

俊秀灵动的小七哥凑到她脑袋上方,“妙妙,你还困吗?”

要不是人在废弃的近海城里,妙诀甚至一瞬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小山坳。

睡了一觉,大家都还好好的,只有几个没回家。

癸六摇头晃脑地埋怨:“妙妙在这睡也睡不好,要不是烬十把整座城都给弄塌了,至少还能找张床出来。”

抱着胳膊靠在角落的白衣青年:“……”

显然已经遭受了所有家长的批评。

妙诀看着他丧了吧唧的神情,简直想笑。

在外呼风唤雨的丧彪,回了家也是咪咪。

灭世大反派再邪恶凶残,也是这里最小的男孩子。

尘尽拾瞥见她眼底笑意,心底也哼笑起来,容光焕发地蹭到她身边,拉着她手站起身,“还累吗?”

妙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灵骨和灵力,那种困乏感已经褪去,

身体反而很轻盈。

她摇摇头,“本来也没什么事——继续吧。”

她已经大概试过了,四十年之内的伤,她都能治!

回溯之力真是有大有妙用。

然而周围一圈的哥哥姐姐们都悄悄挪远了点,根本不想累着孩子。

尘尽拾握着她的手压根就没松开,眼角含春带笑,捂着嘴在她耳边悄悄道:“我也能,你省省力气。”

妙诀甩不掉他的手,只好面无表情地掐着他角力,心想他那种放血养人的方法难道二哥哥就能同意吗?

尘尽拾悄悄挑眉,很高兴地开口:“你摸我太用力了。”

灵七一头撞进他们俩之间:“说什么悄悄话呢?”

尘尽拾牵着的手被撞散了,不太高兴地别了他一眼:“听不见,就不是给你听的。”

灵七跺脚:“我不管!”

总感觉金乌显形之后,小鸟整个人都……很春天?该怎么形容呢,就是骚骚的。

礁石塌废的破房里充斥着热闹的声音。

妙诀走到三面透风的墙边,不二静立在那儿,眼神怅然地看向海的一头。

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笑了笑:“好些了吗?妙妙又救了我一次。”

妙诀摇摇头。

小时候不二背着药筐把她捡了回去,他捡的草药没人能用,却能拯救不时三病两痛的人类小孩。

她指向海面,“再过不久,天命者就会出发。”

不二点点头,没有问她为什么知道,眸中流动的金光似是参透了很多玄机。

“辰时化龙格,雾开一线天……这个你拿着。”

妙诀手里被塞了一个珊瑚石刻符,抬头,不二温润的表情难得羞赧:“在海底的时候只有一根爪子能用,刻得歪歪扭扭,凑合用。”

火麒麟的符篆……那样庞大如一海之壁的巨兽,在还没手掌大的珊瑚石上刻字,符文甚至还十分复杂繁密,组成一尾火簇的形状。

简直难以想象是怎么做到的。

“关键时刻能保一命,可惜我能动的时候太晚,只有这一个。”

其他众人毫无异议。

进入海雾之后要面对琅環的一切都凶险万分,二哥就算多刻了十个符石,那也是都给妙妙拿着。

妙诀接过来,心里很暖。

其实她身负回溯之力,不会真的有什么危险。

白衣晃了过来,从她手中拿走,翻来覆去地打量半天,满脸嫌弃。

“用不用我把骨头也刻成符给你?”他勾起唇角恶劣地问。

妙诀从他手里抢回的麒麟石符,眼神有点狐疑。一觉睡醒,这人的邪恶气质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

又邪恶又荡漾的感觉。

尘尽拾背起手,垂眸任她打量。

那双桃花眼实在深得很,一种莫名的氛围如春藤般攀,就像她树枝上飘摇的姻缘红绦似的。

系统此时忽然冒了出来:“注意,虐点出现。”

妙诀连忙别开视线仔细听,“现在就开虐了?不是入雾之后吗?”

系统:“经过反派的提醒,男女主意识到他们体内的冥血来自冥十,同时冥骨刀出现指示指向大雾中,他们都不希望对方涉险,但他们词不达意!于是在冥血的促发之间狠狠打了一场。”

妙诀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男人:“?”

妙诀面无表情:“你在我睡觉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尘尽拾一惊。

难道他偷偷在她手心写囍字放红花的事被发现了?于是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走到墙边上,看见男女主一刀一剑地互相追逐着嘶吼。

“你为何不信我一人足矣?若此生找不到冥十,我这一身血肉,就供你到死!”东方耀天狷狂怒吼。

冥十,撑着下巴靠在墙沿上,煞有介事地观看他俩。

公玉秋一边流泪摇头,一边看向大雾尽头。

那团海雾看似一动不动,却又如流云一般,瞬息万变。

这雾没有具体的成型时间,只知道从世上有琅環仙庭开始,这边大雾就一直存在,成为仙庭的高高围墙。

冥冥之中,仿佛一切答案都在那百年神秘的仙庭之中。

可她怎能让东方耀天一人面对命运?

妙诀从尘尽拾身后探出半只眼睛。

她十分经验丰富地读懂了女主的表情——她打算独自面对,自我牺牲。

公玉秋最后深深地看了东方耀天一眼,忽然一个猛子扎入海中,水灵骨立刻消散隐匿,独自向着海雾游了过去。

“不!!!”东方耀天颓然地跪倒在海边,双手徒劳地捶打水面,浪花四溅。

妙诀连忙伸手一指,“我们还是得跟着她——”女主肯定会遇见指引机缘。

她指尖却被人拎着握住了,男人犹带红痕的指腹捏着她软软的指骨,闲闲地说:“慌什么,我的血跑不掉。”

而且癸六比公玉秋速度快得多,还得在水下等等她。过了片刻后,蓝发男人湿哒哒地回来了,一脸不满。

“那只老鳖告诉她等辰时雾开再进——”癸六拧了拧头发,黑圆眼睛很委屈,“他怎么不告诉我??昨天他只告诉我渔民消失的事。”

尘尽拾气定神闲,“他不仅不会告诉你,还会告诉外边那个蠢蛋。”

东方耀天在痛苦了半天之后,岸边踱步悟道,头顶灿阳晃眼,他隐隐看见海的尽头出现了一只大海龟。

海龟走进,颈上带着公玉秋的玉环,口吐人言指路。

东方耀天精神一震,立刻向着海那头追了过去。

癸六:“??”

妙诀也缓缓站起了身。

辰时将至。

破房内的几人对视一眼,气氛忽然有些不寻常。

回到琅環……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明明一直在等这一天,可真的临近之时,竟然感觉到畏惧。

时间却从不停留,当苍穹之上的天光移转到某一刻,不二从墙边直起身。

“跟在我身后,入雾之后,只有一点。”

“……不要伤雾。”

妙诀神色一怔。

众人也同样隐有所感,凝重点头。

穿过岸边沙滩的时候,磨磨唧唧的大海龟忽然被飞来一条鱼尾“啪叽”甩进了海里。

“?”大海龟张开大嘴,仰着脑袋看天,四周却已经空无一物。

谁来给他做主?!

……

妙诀记得,在后来女主的自白中,不尽海上的这片大雾会化作一座虚幻世界。

一旦有琅環之外的人进入,就会变成闯入者最陌生的环境,关联并映射着他的思想。

而最奇诡的是,虚境的变幻由外来者中力量最强的那个人所主导,因此有可能随时切换。

当时男女主分头进入不尽海雾,起先由于东方耀天的力量更强悍,所以在进入之后他们迎面遇见了一片残破枯槁的待救之地,那是前世今生都为皇族的男主最陌生的环境。

而后东方耀天大战苍三身受重伤,公玉秋的力量便更强。

虚幻世界化作了一片鹤吟阵阵的辉煌玉殿——显然这里就已经开始夹带私货了,旨在让两个外出历劫的天命者开始觉醒。

不知道这次入雾会是什么景象。

妙诀心头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琅環必知冥十现世,冥族集结,怎么会不阻止他们呢?

她被白衣青年揽着掠过空中,见青灰色的浓雾越来越近,心头也莫名收紧。

“恐高吗虫虫姑娘?”某人闲闲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掠过耳侧。

妙诀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并不恐。鸟公子。”

尘尽拾抱着她的手臂哆嗦了一下,不知道嘀咕了什么。

不二的炽影悬停在雾外,几人一前一后伺机等待,雾开也只有一瞬,他们必须把握好时间。

尘尽拾的指尖不慌不忙敲击着玉质罗盘,在某一瞬间,忽然消失原地。

只剩一缕灰烬羽翼飘然落海。

当世所有幸存冥族,同时进入了琅環的高墙。

——“欢迎回来。”

妙诀听见他这样说。

……

无数冷空气灌入鼻腔,像是穿过一场风暴,霹雳与雷电交错而下,远方似有龙吟。

妙诀不自觉张开嘴,接着口鼻被人捂住,温凉的草木气息取而代之。

那人清凉凉的声音很近,好像薄唇碰上耳廓,撞得清晰。

欢迎回来。

妙诀被吹得有些怔愣,什么叫回来?

在雾里,远处晦暗不清,尘尽拾的声音却稳稳入耳,给她介绍。

“琅環仙庭分为十環,十環各分五行灵场,适宜不同灵属的真仙所居,但这是只是最低原则——”

“只有前三環是真正核心,剩下的外圈人不过都是些捡了狗屎运当上真仙的俗子。”

妙诀眨了眨被雾气沾得湿漉漉的眼睫。

这个狗屎运指的是什么,他不用明说,妙诀也知道。

…就是吃到了。

妙诀勉强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因为有十年的记忆,他曾经到过这里?

青灰色浓雾中,那双桃花眼也显得朦胧氤氲,笑意似有万重深意,好像在说,她也应该记得。

“总之,”尘尽拾靠近她,悄悄说,“十環之内,越靠前,力量越盛。零環,就是最机要的地方。”

妙诀眸光讶异,“那不是和……”

尘尽拾笑眯眯点头,下颌碰到她额角,“是啊,是不是和我们很像?”

整个琅環,完全按照冥族所生。

而他们却进不去。

好不好笑?

妙诀怔然。

在辰时化龙格的一分之后,眼前青灰色的浓雾和电闪雷鸣忽然散开,云销雨霁,全然不同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

虚幻世界会化作最强大的那个闯入者、最陌生的场景——

他们看到的……是商铺鳞栉、锣鼓吆喝、食肆高楼吟唱说书,一派熙熙攘攘的喧嚣之景。

竟是……繁华市井?

妙诀眨了眨眼,回头看着几个大人。

一时不能确定现在谁的力量最强,但她看着哥哥姐姐们,莫名品出了一丝村里走出来的可怜巴巴。

那些通天彻地被世人忌惮的冥族神兽,其实不过是蜗居山角、只能在山上打果子摘草药的一群老实村民。

从没去过大城市,就被各自囚困百年。

尘尽拾在妙诀身旁负着手,半阖桃花眸,嗤笑一声,“这肯定不是我想的。”

谁对繁华都市这么陌生?真让人笑话。

妙诀缓缓抬手一指:“你看那里有个糖人画的是毛毛虫。”

尘尽拾顿时很有兴趣地睁开眼,“哪呢?我给你买。”

妙诀:“。”

分明就是你想的。

灵七已经嗷嗷地冲了进去,“哇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这都是假的,我啃两口没关系吧——”

不二在后边操心地跟着,一边告诫他们不要被虚幻迷惑,一边目光也悄悄称奇。

原来外边的世界发展如此之快,他在海下百年沉寂,出来之后随便一个捏造的熏香镂烛,对他而言都闻所未闻。

不二不由地羞愧,看来给妙妙雕的那个石符是实在是太简陋了。

衔八一扬头发,红唇得意一笑:“孤陋寡闻,这些玩意我几十年前就见过了。”

她被封在赤霞宗里,宴会上各宗世名流衣香鬓影,当然什么都见过。

不二回过神,叹息着拍拍她的肩膀。

妙诀跟在最后。

明明是最平常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却那么难得。

一道争吵声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这钱币是谁给你的,告诉我!”东方耀天急急地问眼前的小贩,“是不是曾有一个女子在你这里买东西?!”

虚境中的小贩并不回答他,只是露出神秘的微笑,令东方耀天无比抓狂。

妙诀记得,男女主应该在进入雾中不久后就遇见了苍三,在与苍三殊死搏斗之下男主才身受重伤,场景改换。

但她并没有看见苍三的行迹?

印象里的老三哥非常沉稳严肃,是全村最靠谱的大人。

话不多,出手必是大事——比如村里那几间破草屋的命名都是他动的笔,比如长大后的那些年给妙诀单独盖屋,比如判定闹矛盾的妙诀和烬十到底谁对谁错,又或者给弟弟妹妹们不知从哪弄来破破的话本……

他会在哪里?

四周人头攒动,街上的人摩肩接踵,这街景似乎无比真实。

可妙诀指尖抬起,仍能感受到雾气的存在。

她略一思考,试着将年轮凝在指尖无形的雾气之中。

她将顶芽回拨到底,可却并没有发生变化——她几十年的光阴还不够回溯到看清雾气的原貌。

但就在妙诀收手的时候,忽然发现指尖一亮。

一粒细微的青灰色粉末在她皮肤上,竟有黯淡微弱的光芒。

妙诀微微出神,忽地被人往旁边一拉,“看路,快撞别人怀里了。”

尘尽拾垂眸看了她一眼。

妙诀正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这是……”

敲锣打鼓的喜庆声响忽然划破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往两边散开。

红花大马、红轿座伞的仪仗队从远处走来,红彤彤的喜庆一片,竟是一队接亲人。

妙诀疑惑地看着。

转头看向若无其事的尘尽拾。

那人长身玉立,气质出尘。

可他是这场虚幻中最强的那个人,一切景象都是他脑海中的映射,陌生事物是他没见过、却感兴趣的事。

妙诀:“你感兴趣这个干什么?”

尘尽拾:“。”

看天看地不说话。

妙诀一脸天真地扒头看他:“你想成亲哪?”

尘尽拾脊背一僵,狼狈地低头。

少女却根本没想放过他。

妙诀突然想起什么:“你之前说过你有配偶,在哪啊?”

汹涌的灰烬忽然弥漫在她眼前,像羽翼,挡住那双清凌凌的、让人破防的杏眸。

她听见喜庆的唢呐声中,他声音紧绷干涩。

“你——”

远处突然暴起男主的刀光,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了,散落的几个冥族对视一眼,瞬间冲去。

妙诀看清了尘尽拾灰败的眼睛。

她揪着耳朵:“什么?我什么?”

“没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笑了声,然后抱住她,“我恨你。”

第40章 强弱之间苍龙卧海,眺望人间

40

“我也恨你。”她说。

自从有了百足巨虫这样的邪恶称号,妙诀脸上的反派笑容就越发娴熟。:

尘尽拾圈着她的手臂僵了僵,抬头觑她神色,在绝望伤心中生出一丝灿烂,“你在学我?”

“你是不是喜欢这样的。”

“是不是?”

好像一只喋喋不休的鸟。

“…这不是重点,”妙诀绷紧脸蛋,指了指远处,“重要的是东方耀天要开始发力了。”

虚幻的街景是此中强者意念所化,但天命者所遇见的一切都是历劫的一部分,在进入雾中之后,两人越是靠近琅環仙庭就越会受到影响。

似乎受到了别人结亲的影响,东方耀天陷入某种幻觉,天命情劫在体内强烈共振,让他误以为那大花轿里坐着的新娘子是公玉秋。

东方耀天双眸猩红,持刀挡在大路中央,周围的小商小贩吓得散开一圈,十分逼真,让他更是难以自拔。他跌跌撞撞地冲入仪仗队里,就要拉开新娘子的轿帘——

“秋儿,是不是你,你为何背叛我!”

轿夫连忙伸手阻拦,反应竟如真人一般,推推搡搡,“哎,哎,你什么人啊?你干什么?!”

尘尽拾抱着胳膊围观,不知道从哪看出了几分优越感,唇角的笑意又怡然暧昧起来。

少年时,他们可是被苍三见证过的。

雷木苍龙,命与天齐。

苍三那个老古董是最公正的,被他见证过的东西不会更改。

东方耀天被轿夫拦着,终于暴怒:“我是她的道侣,记住我的名字!东、方——”

这个姓氏一出,整条市井街巷都开始震动,仿佛触动了什么违禁词,轿夫惊声扑了上去,招呼旁人:

“快拦住他呀,这人是个疯

子!”

系统上线提醒:“虐点出现,男主迷失在雾中,误会女主和旁人结亲,他盛怒出手却引来整个虚幻世界的反噬,重伤之后终于被赶来的女主所救,两人却因真真假假而误会虐心!”

“等等?”

妙诀突然反应过来,揪住尘尽拾的袖子,“不是,你故意的??”

在意识到自己是入雾之后干预虚幻变化的最强者后,就调动意识生成一个最适合男女主虐恋的情景让他们自己演,简直就是大反派最擅长的事。

白衣青年英俊缄口。

高深莫测地摩着她指尖,放到自己掌心,“不是,我真的好奇。”

妙诀:“我不信。”

尘尽拾伤心地捂住胸膛。

冥骨刀光映亮四周。

旁边酒肆里的“食客”顿时惊叫着四散逃命,街上一下子混乱起来。

不二率先冲过去接住了东方耀天的刀,麒麟火却格外收敛,没有一点外露。

妙诀见状连忙往前跑了几步,“二哥哥,小心不要让他攻击幻象,咱们还需要他找到雾眼——”

原本剧情里,东方耀天正是发狂攻击幻境遭到大雾的反噬。

琅環仙庭永葆这片“高墙”的目的,就是阻拦外边的下等人玷污仙境,一旦闯入者入雾之后开始进攻,这里幻化的一草一木所有假人,都会开始反攻清除外来者。

“慌什么?”尘尽拾一把拉住了她,又带回自己身边,垂眸,“看见东方耀天手上那把刀了吗?动不了的,放心。”

妙诀也知道,当初在天衍密藏中祭出的冥骨本是赤虎封四,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了自己的骨头。

所以男主手中这把天命历劫的重要道具从始至终都在反派的掌控之中。

妙诀略略放心下来,神思再次放在方才她回溯雾气后看到的东西。

两人此刻站在道旁飞檐树下,尘尽拾嘀咕着看她好几眼,自言自语地不满:“……知道在这里谁最强的还不跟紧点。”

尘尽拾捏着她的指骨,天命者有新情劫,那小树苗就会生长。

要是在这里突破新一阶灵骨,他得随时看着,毕竟离天骨已经越来越近了。

妙诀甩开他的手,掌心摊开,让他看自己指尖上的那一粒青灰色微光,“这是雾里的。”

她总觉得,这像是什么东西被磨成了粉。

尘尽拾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眼,忽然一怔。

然后表情慢慢变了。

呼吸忽然放缓,眸色变幻万千,他骤然间明白了什么,扯扯嘴角笑了声,但那笑声根本难以完整。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四周一切,那双桃花眼中已经满是痛恶。

他在生气。

已经有太多愤怒封尘于百年之间,到如今他们甚至都可以开自己的玩笑,比比困仙链的粗细,谈论自己是如何被和血入口。

可靠近琅環,如此轻易,就能点燃他压在深渊里的怒意。

尘尽拾带血的指尖开始深深浅浅地敲打罗盘。

妙诀不由地握紧了指尖。

不二和飞来的衔八一起控制住了大闹花轿的东方耀天,那些轿夫竟还拱手相谢,脸上每寸肌肉和表情都栩栩如生。

不二温和的神色越发忧郁,温和地按住了这个东方家的孩子,“醒醒。”

东方耀天忽然狂笑:“我就知道,因为我是这雾中最强之人,尔等全都冲我而来,是吧?!”

“无!所!谓!”

“这就是强者必须付出的代价!”

东方耀天根本分不清真人假人,气血翻涌,挥刀就开打。

可手中刀无论如何都无法灌入灵力,变成一块死气沉沉的废铁。

“为什么!为什么!”东方耀天双目狂怒,最后一刀急转直下、劈向了地面。

尘尽拾顿时神色一变,立刻血控定住东方耀天。

不二同时直接以掌心去接刀,可东方耀天力竭后刀尖直接甩了出去,当啷撞在地面。

“轰隆——”整个虚幻街道都震了震。

那动静,不像是巨物落地的抖动,反而像是被劈刺之后痛得激灵颤抖。

喧闹的市井间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摊位旁扇着扇子的小贩,茶馆里长嘴铜壶里的茶水,摇摇晃晃的花轿,所有动态之物全都静止,像是被冻结一般。

而后,所有目光骤然看向一个点——

树荫下抱着胳膊的白衣青年。

妙诀一惊。

不好,开始反攻了。

这里的一切以雾中最强者的精神世界而幻化,反噬入侵者的底层逻辑,是从最强的开始集中攻击。

把最强的那个抹杀之后,第二强就成为最强,再集中攻下去——直到将闯入者全部抹杀殆尽。

于是就在一瞬间,所有敲锣打鼓的轿夫、高头大马的新郎官、甚至坐在轿子里的喜面新娘子,忽然都拿起手边之物,刀光剑影地朝着尘尽拾扑了过来。

尘尽拾掀起眼皮,漆黑双眸对上不二的浅金瞳。

恶与善,黑与白,两双迥然不同眼睛,却是同样的心境。

明明心头已经沸反盈天,却不能动。

因为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是大雾所化……大到楼市青砖,小到一片树叶,都是妙诀溯回之后看到的、那一粒光芒黯淡的尘埃。

尘尽拾身形动了,她将妙诀送到竹九旁边,闪身躲过砸向他的轿木,避开铜壶里泼来的沸水,白衣衣摆旋过一圈。

“灵七,衔八,公玉秋在西南方向十里外,去找雾眼。”

青白光和银流顿时消失在原地。

妙诀被竹九藏在高大的背后,怔怔地看着尘尽拾在人群中左右闪避。

他明明已经非常生气,前所未有地生气,可却第一次强压着没有动手,不敢伤及半分幻象。

似乎有某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因为心痛,所以二哥哥他们闭口不提。

妙诀拢着掌心,捧住看不见的雾气。

在十几把剪子斧头扫帚同时落到白衣青年的头上时,远方雷鸣轻闪,映亮了一小片天际。

和琅環雷公尊者的降罚之雷完全不同,那雷光有气无力。

云雾之间,传来哀哀的一声龙吟。

那是龙啊。

龙生九天,呼风唤雨,他的清啸当若雷霆落地,引世象汹涌。

可这声龙吟却如此哀痛,像是垂垂老者的摆手,是问好,也是告别。

好久不见,但不必管我。……

尘尽拾忽然闭了闭眼。

妙诀掌心回溯的雾气化作淅淅沥沥的一片光点,每一粒尘埃都应和着龙吟,微微震颤,而后飘落在地。

……鳞粉。

龙鳞化粉。

妙诀电光石火间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琅環能如此轻易地让他们进入雾中直逼仙庭,为什么辰时开雾丝毫没有阻拦。

这一片高墙海雾,从最开始,就是专门拦冥族所用。

因为这大雾就是苍三……

在雾中反抗攻击任何东西,伤的都是他而已。

他已经化成无数尘埃,独守百年寂灭。

苍龙卧海,眺望人间。

零環巨钟长鸣三声。

在它玄妙如宇宙的玉石表盘之外,瑶草琪花浓郁葱茏,成片簇拥着。

外環的事,并不会惊动这片神的后花园。

这里离大雾实在太远太远了,远到就像是隔了一百年。

巨钟之下有一架长椅,雪白花瓣的

衣摆浓烈地绽放一地,一个捧着泛黄《因果律》的男人指尖触着古旧书页上的某个词。

——“唯一”

他抚摸着那个词,声音低沉儒雅,语调像是耳语般,“唯一……你等的孩子们来了。”

“你似乎做了很多,可谁的谋划能绵延百年呢。时间,是最无能为力的。”

他的指尖落在脆弱艳丽的花瓣上,轻轻一碰,花枝就连根枯萎,过一瞬,却又恢复如初,似乎时间的流走只是一场错觉。

那指尖顿了顿,而后掐断了纤细的花茎。

花瓣簌簌掉落在因果律的书页,被男人“啪”地合上了。

“我常常因为你的善良,慷慨,温暖,而觉得悲痛。”他仰头照着阳光,鲜花长袍的腰封上印着东方两个字。

可是唯一。

只有不再做人,才能为神为仙呀。

妙诀怔怔地站在长街巷尾。

识海中的年轮钟表明明灭灭,头顶浩渺的天空忽然给了她强烈的悲怒。

在某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了些许碎片,她记得苍三叔叔沉默平和的神情,记得他明明是脸最严肃的那个,可小时候的他们从不怕得罪他。

记得他给自己搭了女孩独住的草屋,记得他带来山坳里最难得的话本,记得他后来敲着十几岁少年的脑袋说他必须想好了再说那种话——

什么话?

妙诀的思路抽离着回到此刻。

尘尽拾飞身避开向他涌来的几十只手,身上已经多出了几道血痕。

不二、癸六、竹九努力引开集中向白衣青年的攻击,这些身负神力的巨兽却因为无法还手,显得极为狼狈。

浓雾无形无迹,可他们的族人就困在这空气之中。

妙诀握紧了掌心。

……用冥族来困杀冥族。

这就是琅環仙庭最好的、最坚不可破的围墙。

尘尽拾被无数双手撕扯着,几个起跃之后落在一处小楼的房檐上,缓缓笑了起来。

他还有一个办法。

目光缓缓看向人群中东倒西歪的东方耀天。

衔八和灵七恰好在这时带着公玉秋回来了,她也受天命情劫影响,双眸木然,在看到东方耀天的一刻才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担忧地向他扑去。

不用想,就算系统没说,妙诀都知道这个虐点具体会怎么发展。

男主在遭到幻象反噬之后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虚假,然而此时女主却刚好赶来救他,男主立刻误会女主也是幻象,于是一刀砍在了真正的女主身上!

东方耀天一转头,见公玉秋空中飞来,果然狷狂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地挥刀刺向她。

妙诀连忙对着小七哥喊了声,“给他一脚,快。”

灵七毫不犹豫,一蹄子给他踹飞到了一边。

公玉秋还以为这是幻象在攻击东方耀天,顿时心疼大喊:“耀天,耀天你没事吧?我已经找到雾眼了,这一切都是假的,解开雾眼我们就能进入真正的琅環!”

妙诀接着道:“听到了吧!”

灵七和衔八对视一眼,架着公玉秋立刻又飞了回去。

公玉秋挣扎着想摆脱他们,可是这两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她竟完全挣不脱,“放开,你们放开我,耀天!——”

虐点很好解决。

系统判定通过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灵骨缓缓抽长,妙诀翻身往屋檐上爬。

不好解决的是眼前那人。

尘尽拾的指尖已经悄悄勾起,在冥血的操控之下,趴在地上的东方耀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尘尽拾那双桃花眼带着笑意,看着周围所有“幻象”“假人”。

“还演呢?诸位。”

所有小贩、轿夫、新娘新郎的瞳孔微动,在天命者被控制的一刻,都有了一瞬的迟疑。

“琅環众仙家,在这雾中扮演贩夫走卒,”尘尽拾闲闲地点着罗盘,唇角勾起,“不愧是仙庭的上等人,你们真有闲情逸致啊。”

空气静默片刻。

众人缓缓对视一眼,一道雄厚男声诡异地从大红喜服的新娘口中传出:

“冥十,你应该看得出——”

“我等只是借魂在此,此身却是雾中身。”

这场面堪称奇异,想到刚才东方耀天对着这个新娘大喊大叫,简直有种不合时宜的幽默。

换言之,并非他们动手,而是大雾对他动手。

他们只是顺应因果,却并不干预因果。

尘尽拾甜蜜地点点头,“当然,不然我早就弄死你们了呀。”

众仙对视一眼,眼中愠怒。

身在琅環百年高枕无忧,俯瞰人间,第一次直面冥十这般,嚣张不敬的恶意。

冥族,畜生而已。

这群掩藏在幻象人影下的真仙之中,就有上次风雷雨三家的族仙,他们在外边死得粉身碎骨,皆因眼前这人!

不再犹豫,此地就是最好时机!

火麒麟和金乌都在这里,却无法对幻象还击。

浓雾幻象会自觉攻向最强之人,先杀金乌,再杀火麒麟!

尘尽拾指尖抬了起来,却忽然被一只手着急握住。

指尖微微一顿,转头,对上少女明眸。

妙诀简直太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此局难破,源于他们不愿与雾自相残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攻击转到别人身上,可他既为全盛期的金乌,如何能比别人弱?

尘尽拾的指尖摩挲了一下,避开视线的样子有些心虚。

可妙诀已在他眼中清晰地看到了一种毁灭式的方法:

像苍龙一样,他也把自己的骨头打成万千粉尘,给东方耀天灌进去,让他变成无敌强者。

如此,既受他冥骨控制,又能转移伤害。

琅環如何对他们珍贵的天命者动手呢?

妙诀紧紧拉住他,飞快地说:“可苍三叔叔会愿意看到你和他一样吗?”

尘尽拾默了一瞬。

那怎么办呢。

除了让自己也一样痛,还能如何抵抗这种愧疚?

妙诀凝视着自己的灵骨,就在刚刚,她已经抽长到了地级九阶。

当初公玉秋的那个师兄梅子辰就是地九木灵骨,在大陆宗门间,这个等级被称为“近天之骨”,足以算得上一宗翘楚。

到达天灵骨她能承载怎样的力量?她能承受的记忆都在哪里?突破玄骨之后又会如何,够不够得上对抗这些仙?这些妙诀都还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灵骨近天的这一刻,体内那一棵树开始发烫。

遗憾,不甘,心痛……组成了这副灵骨最初的“因”。

而她能带来的改变——比如只是让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反派停止自虐,都是种因得果。

头顶无数形态各异的“幻象”之人精准地向尘尽拾出击。

他的强悍在这片虚幻之中无可置疑,因为强大,所以被攻讦,被迫害,这不就是冥族的百年?

百年种得一树开。

就在这一刻,妙诀忽然灵台清明,悟到了什么。

眼前仿佛流淌着一地绵延不绝的根脉,时间就这样滚滚而去,如长河一般,上游和下游都已然发生。

时间如实体一般清晰可触,抬头或是垂目,一切同时存在。

过去她只能向前回溯,但近天之骨,如果……她向后拨呢?

尘尽拾把她往身后藏好,声音绷紧地安抚她,“…这不算什么,我悄悄地做,苍三看不见。”

妙诀却将年轮凝结在东方耀天丹田之处,猛地向后打到底。

结局的天命者终会成为最强存在。

而那时,或许他们都已经成为尘埃。

无形的流动荡漾在空气之中,所有幻象之人来不及反应,忽然全都消失在原地。

因为“强者位”发生了变化。

四周的幻象也跟着变化,街巷市井不见了,贩夫走卒仪仗队不见了,大雾虚幻变成了原本男主遇见的破败之地。

东方耀天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到自己身上突然汹涌暴涨的玄妙修为,片刻后仰天大笑:“我就知道!此境之中,我无敌手,这就是最强者要经受的一切!!!”

苍龙化雷,龙卷成风,全都照他劈了下去。

妙诀安抚地回手拍了拍白衣青年,“没事的,我还能给他

拨回去,等出去了就给他变回去……”

还能让他真的成天下第一吗?那不适合耀天哥哥。

可她的手却被牢牢攥在手心。

尘尽拾掌心滚烫,掀起长眸,眼底映出青灰雾色中隐隐约约的龙纹。

苍龙……从前你凿打家具的小女孩来救你了。

东方耀天果然没承受太多攻击,琅環就立刻止住了攻势,迟疑地退了回去。

东方耀天没被打死,更加嚣张,拿刀指天:“继续啊?怎么不继续呢!哈哈哈!——”

“……”妙诀连忙叫住二哥哥等人,回身看向尘尽拾:“现在快去公玉秋那儿吧,雾相变了,但眼位应该是不变的。”

尘尽拾握着她的手,桃花眼明明灭灭。

有很多暧昧不清的话想说,竟然都有些说不出口。

龙吟却忽然送来一道钟声。

像是回应妙诀拨动时间向前的低语。

零環巨钟前,长椅上只剩一本《因果律》,男人站在巨钟前,微微抬手。

……

妙诀眼前的场景再次变了。

以男主主导的破败之地消失不见,四周幻象竟然变成了……天衍国?东方耀天的寝殿……?

一棵姻缘树立在殿前庭中。

东方耀天也愣了,看着四周自己无比熟悉的场景,情不自禁地怒拍大腿、猖狂笑了:“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针对我!”

妙诀愣了愣,感觉到某种注视落到了自己头顶。

不对。

因果倒置了,逻辑也随之颠倒。

大雾虚幻被人正反改换了,从最强之人的最陌生环境,变成……最弱之人的最熟悉环境。

妙诀惊呆了。

意思是我呗??

身后终于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他的胸腔离她后背很近,震动酥酥麻麻地传到她身上。

尘尽拾抬眼看着四周缓缓凝聚下落的攻势,眼底的恶念却不见了,如春天一般。

而后少女身后浮现无边灰烬,凝成漆黑鸦羽般的双翼,如天使般绝丽。

“谁告诉你们,她是最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