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个人,都是甲组玩家!
看到他们,商羽眉头一皱,心中困惑:高梦棠获得的积分多,这让商羽等人可以更快速地下楼。其他的队伍,没有他们这么多积分,他们应该还被困在6楼啊,为什么会出现在5楼呢?
“你们在干什么!”祸犬冲过来,抱住被砍断四肢的猫男,“你又杀了我们的人!”
“妹妹!”
“我的朋友,你……”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
被残忍虐杀的人,是甲组成员的亲属、挚友、恋人……一看到这场面,那十几名甲组成员纷纷扑过来,抱住地上的血肉碎块痛哭。
唯一活着的人,被砍掉了四肢,他蠕动着朝一位男士爬过去,被敲掉牙齿的口腔中,吐出一团血沫:
“爸爸,高、梦棠。骗了我们。”他光溜溜的身躯被男士紧紧抱在怀里,“为我……”
复仇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男孩就咽了气。亲人的怀抱给了他慰藉,他没有异化为传教士。
“为什么?”那位父亲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瞪着商羽,“告诉我,为什么!!”
商羽愣了几秒,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掩护乙组成员迅速撤退。她挡住两波攻击。
赛场分离后,商羽转过身,冷冷一笑:
“钟离星,你把他们送下来的?”
“哎呀,商女士很聪明嘛?”钟离星慢吞吞地走出来,歪着头,用小手指掏耳朵,“多精彩的酷刑展示,没有观众,多可惜!”
商羽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脸上维持着冷笑:“电梯限载12人,你在存活的每个队伍中,每队挑一两个人,让他们跟你一起坐电梯下来,就为了观赏我们的……酷刑展示。”
“钟离星,你用心良苦啊。”
“当然了,好戏要一起看,”钟离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耳朵中掉出一块半透明的小零件,“接下来,你想怎么做,狡辩,还是问为什么?”
商羽握住一副卡牌:“我想杀了你。”
*
回到乙组赛场,商因揪住钟离辰的衣领,一拳砸在他太阳穴上。
钟离辰的脑袋铛一声响,脖子折成九十度。
“这么生气啊,理解理解。我要是你们,我也很生气。”钟离辰扶着自己的脑袋和脖子,把碎了的脊椎骨按回去,把脑袋摆正。
“我看到了!你弟弟带着11名甲组玩家坐电梯下来!”商因咆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这会让甲组成员陷入怎样的困境!!”
让其他玩家亲眼看见自己的队友被虐杀,无疑会将仇恨全部转移到隗维商羽等人身上。他们很可能联合起来,攻击他们10个人。
能活到现在的玩家,战斗力不容小觑。他们联手,隗维和商羽也很难应对。
“你说过,你也不想成为祭品,为什么还要迫害我们!”何淇怒吼。
钟离辰耸耸肩:“我的确不想成为祭品,或者说,我没有成为祭品的资格,我只是……制作精良的人偶……我只是……”
白色的油彩、鲜红的唇膏和夸张的眼线一点点溶解,露出钟离辰原始的肤色,和褪去修饰的五官。他的小丑假面,逐渐变成一张正常的人脸。
看到钟离辰的原本面目,商因后背发凉,全身觳觫,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张脸,他们无比熟悉——肖缇恩的家仆!
肖氏家仆身手不凡,而且所有仆人的身高、长相、声音都极为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外人对家仆的身份有许多猜测,但谁也没想到,令人提心吊胆的钟离氏,竟然是肖缇恩的家仆!
“你,你是肖族长的……”商因结结巴巴地说。
“……我只是,卑微的仆人罢了。”钟离辰扭了一下脖子,关节咔嚓咔嚓响,“在肖族长身边,我们是仆人,离开肖族长,我们是小丑。”
肖缇恩的威名,让商因不敢造次,哪怕是肖缇恩的家仆,平日里也备受尊敬。他瞪着钟离辰,半晌说不出话。
“为什么?”白介惊恐地问,“你为什么要一直妨碍我们?”
“仆人不该问太多,主人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好了。”钟离辰用他空灵缥缈的声音回答,“主人的命令我,把你们逼入绝境,让你们死亡人数尽可能多。我奉命行事罢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玩家们噤若寒蝉,敬畏肖缇恩的本能,让他们忘记了愤怒。
钟离辰慢吞吞地说:“话说回来,我甚至不知道我从哪儿来,不知道我是什么。我是人么?是人偶么?谁制造了我呢?”
“但这不重要,”油彩重新覆盖了钟离辰的面容,描得很尖的红色嘴角向上一扬,他嘻嘻笑着,“我只是卑微的人偶罢了,恭谨地按照主人的命令行事。现在,我要完成任务的最后一步。”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钟离辰轻声说,他身体中,发出瓷器开片时清脆的声音,皮肤龟裂,裂隙中透出白色光芒。
“如果你们知道了我是什么,在我的坟墓前告诉我。”钟离辰像破璃制品那样破碎,脱臼的下颌一上一下地弹跳,“像我这样的东西,会有坟墓么?”
宋钟堵着耳朵,听不清钟离辰在说什么,但能看到钟离辰全身冒白光,他惊慌地喊着:“钟离辰是不是要自爆!快跑!”
传送裂隙撕开,宋钟刚想把高梦棠扔进去,这时凝神一看,钟离辰没有自爆,他变成了零落满地的瓷片,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躺在瓷片和玻璃珠中间。
宋钟战战兢兢地走过去,那块发光的东西,是镜子碎片,大小约等于摊开的手掌。他想拿起来,又很害怕,站在边缘处,伸着脑袋瞅。
“这不是镜湖碎片么。”裴加纳的狗脑袋凑过来,把宋钟吓了一跳。
高梦棠:“镜湖碎片?那是什么?”
“嗷呜,贤王十二为毁灭至高秩序,撕碎表里世界的结界,用表世界倒灌的能量,冲碎了至高秩序。”裴加纳一点也不怕,毛绒绒的爪子把镜湖碎片刨了出来。
“被撕开的结界,被称为镜湖。”裴加纳说,“古神信徒常念的一句祝祷词‘瞻彼幽光,湖水泱泱’,这句话中的‘湖’,就指镜湖。”
镜湖碎片,实则是表里世界结界破碎后,留下的碎片。
两只狗前爪,夹着镜湖碎片,放到高梦棠掌心。这东西凉凉的,触感很神奇,既有固体的硬度,也有液体的柔软。
高梦棠问:“镜湖碎片有什么用?”
“每一块镜湖碎片,都能培育成一种会动的东西,它们有一个特性,不属于表世界也不属于里世界,但他们在表世界和里世界都能存活。”裴加纳的尾巴摇成一朵花。
裴加纳说,祂的祖先,在表里世界的结界破碎时,被卷入空间隧道之中,一块镜湖碎片刺入祖先的身体。
镜湖碎片与裴加纳先祖的身躯融合,这才让裴加纳先祖这类里世界生命,在表世界流浪了数百年,还可以繁衍。
“只是培育生命这么简单么?”高梦棠握住那块碎片。
裴加纳纠正:“那只是会动的东西,不是生命。镜湖碎片只是破碎的世界结界,它们不能承载灵魂,如何称呼它们,我也不知道。”
“钟离辰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额……”高梦棠想说“生命”这个词,但这个词不合适,“为什么要变得不会动,并留下这块碎片呢?”
“嗷呜,不知道。”裴加纳的脑袋在高梦棠裤腿上蹭来蹭去,“纯净的镜湖碎片,还有另一个特质,可以吞噬彼此,大吃小,像史莱姆那样。”
当初,结界撕碎留下来数万块碎片,数百年后的今天,裴加纳也不知道,镜湖碎片发育成的生命,还剩多少只。
“手掌这么大一块镜湖碎片,能量很强大的。钟离辰要是跟我们打,我们加起来都不是它的对手。”裴加纳说。
数百年前,融入裴加纳先组体内的那块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那也可以让他们的力量得到明显强化。
白介戳了戳那碎片:“狗狗,你可得小心点,别被它吞噬了。”
“纯净的镜湖碎片才能吞噬啊!”裴加纳说,“我们这一支,镜湖碎片的能量早就被污染了。”
众人举着手电筒,给碎片打光。强光穿过,碎片内部有数道裂纹,像水晶的内容物。
商因仔细一看,眼前这块镜湖碎片,由7枚碎片融合而成,裂纹处是彼此吞噬的痕迹。观察期间,裂纹像水一样融合在一起。
钟离辰献祭了自己的6名队友,并将制成他们的碎片吞噬
玩家们觉得镜湖碎片很邪门,想将它扔掉。但窗外是土层,地上的展馆已经崩塌。扔也不知道该扔到哪里去。
赫仑用他的长|枪,在窗外的土层中挖洞,想把碎片埋进去。
“我们拿着它。”高梦棠忽然说。
其他人纷纷表示不行,太危险了。
高梦棠:“钟离辰遵从肖缇恩的吩咐,把碎片留在这儿,这说明肖缇恩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处理不了这块碎片。这块碎片迟早发挥它的用途,把它带在身边,至少我们可以知道,碎片到底有什么用。”
商因不赞成地蹙起眉:“万一它很危险呢?”
“才没有什么万一呢……”高梦棠笑呵呵地说。
玩家们脸上露出绝处逢生似的喜悦,听到高梦棠下一句话,心中冉冉升起的希望,又掉进谷底。
“——碎片一定很危险。”高梦棠充满信心地微笑着,“不危险的话,肖缇恩把它留在这儿干嘛?”
众人:“……那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高梦棠:“我的推理很正确啊,这当然值得开心!”
推导出他们大概率会死,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么!商因非常无语,但还是遵循高梦棠的建议,把碎片收好。
忽然间,商因感觉有点不对劲。
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十个有九个半,想成为祭品,光荣地死去。无论如何,结局都是死。肖族长苦心安排,肯定不是为了针对商因这些想成为祭品的玩家。
肖缇恩想对付的,应该只有一个人——高梦棠。
可是,肖族长到底想达成什么目的,这碎片又起到什么作用?商因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碎片。
高梦棠提出了一个问题,让商因没心情关心其他细节。
“我们还差300积分,才能让甲组成员到达一层。”高梦棠说,“现在怎么办,还有其他方法找到兔子么?”
游戏内的时间过去了4个小时,打开玩家列表一看,除了高梦棠等七个人和商因等五个人,剩下的头像,全部变成黑白二色。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成惨淡的灰。
只剩下一种方法了:从他们当中,选6名玩家献祭。
*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隗维拍打着段颂的脸,而段颂的目光逐渐黯淡,皮肤底下透出死气沉沉的灰色。
这场战斗太惨烈了。商羽等5个人,死了3个。小苍兰被钟离星砍掉了脖子,扭断了四肢,隗维把她复活一次。
眼下,隗维的复活技能进入12小时的冷却,段颂的胸膛又被钟离星刺穿,小丑之王的手直接捏碎了段颂的心脏。
“你们好脆弱啊,灵魂居住在肉制的易朽身躯,不会感到痛苦么?”钟离星第十次被商羽的卡牌切成碎块,但他的同伴,又把他拼接在一起。
短短三秒钟,钟离星直挺挺地从地面站起来,扭了扭脖子:“不过,最荒唐的是我。我想,我可能没有灵魂。”
甲组赛场,走廊中的鲜血形成一面红色的镜子,血水晃动,倒映在血水中的灯光也跟着晃来晃去。
除了隗维、商羽两组人,还有钟离星等人,剩下的都死了。
商羽喘着粗气,双手按在膝盖上,靠着墙壁休息。力竭让她双手发抖,汗水打湿了黑色斗篷的后襟。
“你说你想杀了我,很可笑啊,没有生命的东西,你打算如何杀死呢?”
钟离星的脑袋转了270°,大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打算如何杀死水流或海洋?”
“只剩我们三组了,”商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说过你不想成为祭品,你可以退出了。”
钟离星:“嘻嘻嘻,现在还不行。”
“你到底想干什么!”何所之被吓得嚎啕大哭,“你为什么要为难我们!”
钟离星的脑袋从身体后方转到正前方,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咔吧咔吧响。
脸上的油彩褪去,他短暂地变成肖缇恩家仆的模样:“因为我要完成主人的命令。”
五张涂着小丑油彩的脸,一起朝他们冲过来。隗维一咬牙,将月幡仓库中仅有的一枚复活币,放在段颂的胸膛。
第257章 升降机(完) 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段颂猛吸一口气, 惊醒过来,此时钟离星尖锐的指甲,距离他的胸膛只有10厘米。他凭着蛇一样的反应速度, 身体一扭, 躲过这次攻击。
钟离星的五指抓进墙壁, 这一爪挖出五个深深的指印, 他指甲崩开,手背的皮肤出现裂纹。他的手还陷在墙面里, 身体一转, 肩膀咔吧一声, 掰到后面去,另一手扼住段颂的脖子。
咔嚓咔嚓,何罗的触手刺穿钟离星的胸腔, 将他的腰部彻底击碎。钟离星的上半截身体,砸在两条腿上, 而他扼住段颂喉咙的手,丝毫没有松开。
上百张扑克牌, 将钟离星切割成拳头大的碎片, 他的身体散落一地, 那只手, 仍死死地抓着段颂。
“这到底是, 什么,鬼东西。”段颂的脸因窒息而涨红, 他一点点掰开钟离星的手,指甲渗出鲜血。
“攻击其它四个人!”隗维喊。
小丑们的身法快得惊人,闪电般在密集的攻击中穿梭。隗维等人,经历了多场艰难的战斗, 此刻已精疲力竭,钟离家的人,却始终保持着最佳状态。
他们拾起钟离星的碎片,躲避着攻击时,拼成一只手、一条腿、一半脑袋……
短短10秒后,钟离星被竖着分成的两半身体,在玩家面前合拢,他两只眼睛朝不同的方向转了两圈,扬起涂着红油彩的嘴角:
“十秒不见,甚是想念。”
商羽万念俱灰,她精神值只剩20点,杂乱的絮语让她思绪纷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玩意根本没办法对付啊。我认命了,杀了我吧。商羽缓缓闭上眼。
五只小丑再次冲过来,目标还是段颂,整蛊盒子释放的烟雾,让段颂陷入混乱状态,闪避不及,钟离星跳到他的肩膀上,两手按着他的头,咔嚓一扭。
咚,段颂的脑袋掉在地板上,眼睛还睁着,头上的恶魔角森森冒着黑气。
冰凉的怒火从胸腔开始扩散,隗维耗干所有体力值和魔力值,挡在他们前面,背后探出的触手,如蜘蛛腿一样展开——
钟离星等五个人,越过了隗维,从触手的空隙钻过去,直奔小苍兰。
同样的招数,整蛊盒子释放绿色烟雾,让小苍兰陷入混乱状态。小苍兰身体素质强悍,但智力不太高,无法抵抗混乱效果,本来想躲,身体却朝钟离星冲了过去。
又是咚的一声,小苍兰的脑袋被拧了下来。
“你真不是个东西。”隗维擦去嘴角的血,朝钟离星冲过去,他已是强弩之末,没有体力和魔力使用技能,凭着一腔怒火挥拳,砸碎了钟离星的后脑勺,自己的拳头关节也鲜血直流。
第二拳,直接砸穿了钟离星的空脑壳,拳头从钟离星的脸中间穿出来。小丑之王两只玻璃珠似的眼睛掉了出来。
隗维正要打第三拳,身旁的小丑将隗维锁喉,勒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没了后脑勺和脸,丝毫不影响钟离星的行动,只是看起来像个人,不需要像人一样,用眼睛看。他脖子上顶着一个椭圆形的空芯环,单手按着小苍兰的无头之躯,一拳接着一拳地砸着她的左胸。
死诞血脉起了作用,小苍兰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脖子处弹出肉红色细丝,卷住脑袋,重新安在身体上。
脑袋装反了,后脑勺朝前。小苍兰的腰往上一弯,身体几乎对折,一口咬断了钟离星的脖子。
与此同时,只听噗嗤一声,钟离星的手刺穿小苍兰左胸,抓住她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心脏,是玩家最脆弱的地方。因为那里绑定着黑塔身份卡。隗维被锁着喉,气得双目赤红,反手去抓那人的眼睛。
对于一个没有痛觉、没有死亡的东西,怎样的攻击能起效呢?
隗维把那个人的两只眼睛都扣了出来,锁喉的力道毫无衰减。
啪叽一声,钟离星捏碎了小苍兰的心脏。鲜血溅到隗维脸上,他忘了挣扎,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系统:“【666恶魔】【726溺亡者冤魂】已死亡。”
“任务,完成了。”钟离星自己拾起后脑勺和脸部的碎片,一块块拼好,锁喉隗维的人,立刻放开他。
安好眼珠子后,钟离星缓缓眨了两下眼睛,用梦呓似空灵的声音说:“现在我可以自尽了。这样说正确么?没有生命的东西,可以自尽么?”
钟离星无神的眼睛看着隗维,又好像没有看他,自己对自己说:“其实我很羡慕你们,你们虽然脆弱,但你们知道,你们自己是人……”
五只小丑皮肤裂开,裂缝处透出白色的微光。
隗维困惑不解地看着这一幕,他没力气攻击了,也忘记了攻击。
“三年前我开始思考: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傀儡还是仆人?我为自己活过么?我活过么?”
“我要是不会思考就好了……”
余音像水波一样荡开,钟离星脑袋一歪,脸上的油彩逐渐褪色,他面无表情,语调平淡无波,但不知道为什么,隗维竟然能从这机械的声音中,听出一种无法化解的悲伤。
哗啦一声,钟离星等五个人,变成满地的碎片。
什么……鬼东西?隗维眉头紧蹙,但他很快从困惑中回过神,把段颂和小苍兰的尸体摆好,检测了一下他们灵魂的状态。
万幸,钟离星等人,只使用物理攻击,没有伤到他们的灵魂,还可以用复活币复活。完成与何所之的交易之后,他们可以得到20枚复活币呢。
“蔚乡尘,看好他们的亡魂。”隗维吩咐,然后给半昏迷的商羽灌仅剩的一瓶低阶精神值恢复剂。
何所之大少爷吓得差点失禁,隗维靠近他,他也不停地尖叫。
5分钟后,何所之的情绪稳定了,商羽也醒来了,她第一反应是抱住她的妹妹。商氏只有她们两个活了下来。
“杀了我,放了我妹妹!”商羽怒喝,“钟离星,你……你死了?”
隗维:“嗯。”
“九千岁,你杀了他们?!怎么做到的?”商羽非常惊讶。
隗维摇摇头:“他们自我了结了。”
他讲述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商羽难以置信地重复:“你是说,他们杀了段颂和小苍兰,然后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哦,如果那算生命的话。”
“没错。”隗维眉头微微皱着。他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只剩我们两组了!”何所之欢呼道,“我们,我们可以离开了!古神啊!结束了!”
“还差300积分呢。”商羽提醒。
话音刚落,胸前的嘎乌盒轻轻震动了两下,隗维打开一看,莲花所有花瓣绽开。
“我们可以出去了。”隗维说,转头一看,刚刚耗尽体力,半死不活的何罗,此刻异常兴奋,已经从他领口爬了出来,咕叽咕叽地朝钟离星的碎片爬。
隗维揪住它:“不要闹。”
何罗倔强又坚强地伸出一只触手,抻面那样扯得很长,卷住碎片中间、一块闪耀的镜子碎片,咯吱咯吱地啃干净了。
“脏东西,不许吃。”隗维打了它脑袋一下,“出去后给你买大黄鱼,野生的。”
大黄鱼也诱惑不了何罗,它执着得像是疯了,竟挣开隗维的手,爬向第二枚镜子碎片。
“你这只章鱼到底是什么来头?”商羽惊诧地问,“它为什么可以吞噬镜湖碎片?”
隗维用眼神问:镜湖碎片是什么?
商羽解释了一遍。
“实不相瞒,在下对它的来历一无所知。它忠贞不二,在下养着罢了。”此时,何罗吃掉了5枚镜湖碎片,脑袋伸长,眼睛眯起,无声地打了个嗝儿。
“以后不许乱吃东西。”隗维打了一下它的脑袋。
商羽难以置信:“何罗会死么?它是不是可以无限复活?”
隗维眉头皱得更紧,他想起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收养的何罗第二天,他学会了复活术。
第二件事是,好像正如商羽所说,何罗无论受了多严重的伤,哪怕被剁成果冻泥,也能迅速恢复。
隗维一直认为,果冻泥融合成何罗,这是何罗自愈力强的表现。换一种说法,何尝不是无限复活呢?
*
还差300积分,献祭六个人。
“抽签,还是自愿?”商因问。
“凭,凭什么抽签!”宋钟大喊,“商因你们本来就要死的,你们献祭!”
商因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我这边算上我,还剩5个人活着。我们全献祭了,你们那边还要出两个人。”
“不对,”商因改口道,“我要活着,万一你们在最后关头反悔,我至少还能帮我妹妹一把。”
“谁跟你反悔啊!”宋钟咆哮着,“胜出者要成为祭品啊,你们活得太抽象,我们可是正常人!”
商因平静地说:“我现在不想吵架。我们组5个人存活,我出4个人。高首领,你们组7个人存活,出两个人,不过分吧。”
确实不过分。高梦棠举起手:“我可以献祭,any volunteers?哥哥,我们两个献祭?”
高赓显然不赞成。
“老大,你和高赓不能去!”白介把他的手按下去,“万一出什么意外,你不在,我们怎么办!”
“不行,梦棠哥不能献祭!”赫仑嚷嚷着,“我献祭!还差一个人,谁愿意!”
宋钟怯怯地说:“赫仑白介,你们两个拦着高梦棠献祭,不如就……”
“好啊,我去就我去!”白介叉腰站起来,“我可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不就是献祭么?关键时刻,当然要挺身而出。我才不当累赘。”
宋钟只是胆小,脑袋倒灵活,立刻反应过来,白介这是在骂他。
“白介你当你是谁啊,论实力,我可比你强多了,你说我是懦夫累赘,你又好到哪儿去?”
“展示一下,”白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的实力体现在哪儿呢?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撕开裂隙自己逃跑?”
“你!”宋钟气得发抖,下巴抖得要掉下来,他想说,前两次遇到危险时,他明明先把高梦棠扔进裂隙中,但怒火让他浑身发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梦棠连忙把他们隔开:“先不要吵架,我们得弄明白一件事,献祭死亡后,能不能复活。”高梦棠说,“灵魂一旦受到污染,复活币也无力回天。”
“可以复活,这是一定的。”商因说,“这个副本中,没有任何可以伤及灵魂的攻击。”
选出胜出者后,那一队所有死者,都将被肖缇恩使用复活币复活。这样,加上肖缇恩,才能凑齐召唤古神的13个人。
因此,肖缇恩不会在副本中伤到玩家们的灵魂。
为了验证这一点,商因先让自己的一个亲戚献祭了。那人跳入飞升之路后,全身燃起烈火,从垃圾端口爬出来,狂热地喊着:
“真主,降临了。和我一起,迎接祂。”
随后,那人变成了一只死兔子。
“你们看着。”商因拿出一张可以测试灵魂完整度的卡牌,放在死兔子身上,卡牌上出现一个数字:100%
灵魂完整度在50%以上,都可以使用复活币复活。
有了这一保证,玩家们放心很多,商因和他的亲人拥抱告别,约定好了,要在古神召唤仪式上重逢,一起迎接历史性的一幕。
“你们下定决心了么?”高梦棠问。
“再见!再见!”林里的鹦鹉说。
赫仑和白介郑重地点点头。他们没有古神信徒视死如归的秉性。到了最后关头,生出几分不舍,抱着高梦棠,说了好多话。
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商因已显出几分不耐烦,他们终于跳下去了。
高梦棠忽然很庆幸他现在视力全盲,看不到赫仑和白介献祭后的惨状。高赓按在高梦棠肩膀上的手,稍微用力了一些,他在为那两人心痛。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这是赫仑的声音。
眼前一片黑暗。他会变成一只死兔子。
“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这是白介的声音。
瞎了也挺好的嘛。高梦棠一点也不像看到白介全身被烧焦的样子。
高梦棠的世界,只有无限的虚空,他脸上甚至挂着不合时宜的微笑,或许,一无所有的黑夜给了他安慰。
“300积分。”商因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吧。坐电梯下楼。”
哐当。伸缩栅栏门合拢。高梦棠忽然说:“我讨厌楼梯。也讨厌电梯。”
他参加的第一个副本是【8层】,无限次地走楼梯,直到推开顶楼的门,在那个副本,他遇到赫仑。
现在的副本【升降机】,他们一次次地上楼、下楼、搜集积分。在这个副本,赫仑第一次遇到死亡。
“嗯,电梯和楼梯很讨厌。”高赓紧紧抱着弟弟的头。
电梯停在1层,商因难言兴奋,率先走出去,宋钟走得和他差不多快。
“你们也结束了这种折磨,是吧!”商因心情很好。
宋钟:“我真后悔来这儿,20枚复活币啊。”
“我才想起来,还好没让高梦棠献祭。”商因说,“高梦棠是里世界生命,表里世界灵魂不同,我们能用复活币,他其实用不了。”
“管他呢。”宋钟一溜烟跑没影了,仿佛后面有怪物追他似的。
1层的出口,亮着温暖的鹅黄色光芒,众人走出去,眼前有两条路。分叉处的路标上写着“从这里离开”和“从这里献祭”。
“盲者阁下!你们怎么样?”1层和博物馆室外的赛场重合,隗维从后面追上来,他看到高梦棠怀里的两只死兔子,脚步一顿。
“这是?”
“赫仑和白介。”高梦棠紧紧抱着他们。
隗维的表情有些复杂:“这是段颂和小苍兰。”
“他们也……”
“嗯。”
高梦棠垂着脑袋,很不开心的样子。
“好啦,高首领,我们现在结束契约,你拿着20枚复活币,复活你的队友。”何所之说。
高梦棠还是看不见,但摸索着拿出契约书,感觉衣襟下摆被扯了两下。何罗的触手伸进高梦棠的口袋,偷走那枚镜湖碎片。
“何罗,你不听话,我要扔了你。”隗维佯怒威胁。
章鱼犹豫了,目光坚定地盯着镜湖碎片片刻,触手缠上去,迅速将碎片吞噬。然后蹭着隗维的脖子撒娇。
何所之如释重负地一笑:“契约完成。你的20枚复活币。感谢你们照顾我妹妹。”
第一时间,隗维把4枚复活币分别放在段颂、小苍兰、赫仑、白介的胸膛上。
他们安静地等了半分钟。
又等了半分钟。
“赫仑,你还好么?”高梦棠问。
没有回应。
“赫仑?”
“盲者阁下,赫仑没有复活,”隗维的声音颤抖着,“复活币有问题。”
众人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签订契约时,他们反复检查过很多遍,契约书没问题,复活币没问题。复活币怎么可能不起作用?
山崩地裂似的震惊,让高梦棠等人大脑一片空白,隗维先回过神,袖口中弹出的触手,将快要离开副本的何所之又卷了回来。
“你的复活币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不起作用!”隗维单手掐着何所之的下颌,猩红的瞳孔被扯成一条竖线,杀意瞬间让何所之脸色惨白。
“说话!”隗维大喝。
那四枚复活币,已经在死去的四名队友身上,放了2分钟。月光下,亮着神圣的银色辉光。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何所之带着哭腔说,“那确实是复活币啊,你们也看到了,给,给,给我20个胆子,我也不敢骗你们啊,饶了我吧!”
隗维放下他,再次拿起复活币。启动系统中的道具识别功能。
【道具名称:复活币】
【用途:复活死去的生命】
没错,这就是复活币。但是,为什么不起作用?
“我明白了,”高梦棠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表里世界灵魂不同,作用于灵魂的道具不通用。这确实是复活币,却是里世界的复活币。只能复活里世界生命。”
此言一出,隗维脸色惨白,他缓缓松了手,何所之一屁股摔在地上,大哭不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里世界还有复活币!”
他们在商店购买两件传承级武器时,店铺老板就提到过这件事。但玩家怎么会想到,里世界也有复活币?
月亮裔“死则又育”,死诞者想死比登天都难,暗影生物也有顽强的生命。祂们的寿命几乎是无限的,祂们根本不需要复活。
“这20枚复活币哪里来的?”隗维用最后的镇定问。就像沙漠中不需要装备潜水设备一样,里世界也不需要复活币。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制造了这些里世界的复活币,用于欺骗他们。
“何琰叔买来的。”何所之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何琰叔他,他……死了。”
隗维扭曲地笑了一下,目光森寒:“灭口。”
何琰死之前,经历过痛苦的挣扎,死的时候脸上又露出释然、超脱、幸福的笑容。像极了副本中的献祭者。
“难怪呢,钟离星杀了段颂和小苍兰之后,立刻选择自我了结。他们逼迫我们,走上这条路……”隗维用平静的声音,掩饰他心中翻涌的恨意,“盲者阁下,我们走吧。”
高梦棠由他搀扶着站起来:“走吧。”
“你,你们要去哪儿?”何所之鼓起勇气问。
“成为祭品。”隗维冷静地说,“召唤古神的仪式开始之前,肖缇恩会复活我们所有人。”
何所之的表情变得比之前还难看:“可是,可是我,你们答应过我……”
“我们死了四个队友,段颂、小苍兰、赫仑、白介。”隗维半转过身,淡淡地望着他,“非常抱歉,在下没有心情考虑您的感受。”
商因搀扶着商羽,二人急切又兴奋地朝着献祭之路的出口奔过去。
忽然,触手缠住二人,和他们背着的尸体,将他们砸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隗维,你发什么疯!”商羽怒骂。
“没错,我发疯了,”隗维低声而迅速地说,“我们要成为祭品,你们,回去。”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商羽瞠目结舌,瞪着他们的背影,跳起来想要攻击,庞大如山的何罗在她面前升起。
“至少给我们一个解释!”商羽大喊。
何罗的触手朝她砸下来,像压皱一张纸那样,轻易地压碎了商羽的防护罩。他们勉强地躲过一次攻击,而这时,高梦棠、隗维等人的背影,已经被献祭之路出口处的微光吞噬。
系统:“恭喜您通关副本【升降机】”
“恭喜玩家【000盲者】【101九千岁】【666恶魔】……【099折翼骑士】成为胜出者。他们将成为祭品,见证半死者的降临。”
“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高梦棠眨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
第258章 赞美真主 天已经亮了,旭日东升。……
高梦棠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 疼得哼哼唧唧,头昏脑涨。蒙在眼前的白雾缓缓散开,视力恢复后, 高梦棠最先看到的, 是一片繁复精密的黑白双色法阵。
法阵覆盖面积足有400平米, 一眼望不到头, 12月相图,像钟表刻度一样分布在边缘, 高梦棠正趴在月相图中的满月标志中。
头顶, 是花瓣似合拢的半圆形穹顶, 四壁漆黑,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他试着往外走,刚碰到月相图的边缘, 一道屏障拦住他的去路。
“老大!”白介的喊声从左侧传来,“你怎么样!”
赫仑在高梦棠的右手侧, 他也刚醒,扶着被摔疼的头, 迷茫地站起来。
高梦棠的正对面是隗维, 他站在纯黑色的无月月相图案处, 身后, 是一尊贤王十一的雕塑, 祂身披黑袍,双手持一支无宝石的法杖举在身前, 宽大的衣袖笔直地垂到地面。
“我们为什么在这儿!”段颂喊。
赫仑:“梦棠哥,这是什么法阵?传送回月幡的法阵么?”
高梦棠很想跟他们解释清楚,但没有恰当的机会,因为, 一道窄门出现在高梦棠眼前,肖缇恩踏着虚空走出来,身后跟着两排面无表情的家仆。
“别来无恙,贤王十二。”肖缇恩的身躯佝偻得厉害,他以拳抵口咳嗽两声,也就是这几秒钟的功夫,弯曲的脊背逐渐直了起来,老树似的皮肤褶皱,也被迅速熨平。
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迅速变成身姿挺拔的青年。他的皮肤质感如同白蜡,火焰烤不化,灯光也照不透。
高梦棠把他的不高兴明晃晃地摆在脸上:“有恙。”
肖缇恩:“……”
“你害死我们四个人,就不要假惺惺地说客套话了,”高梦棠语气平和,但一点也不给他留面子,“我宁愿教小狗作揖,也不想和你玩人情世故。”
“呵……”肖缇恩轻笑一声,他身后的家仆散开,四个一组,走向月相图中的12名玩家。
黑袍袖口沿着干瘦的胳膊滑落,露出肖缇恩光滑得诡异的手臂,他的手穿过屏障,用手背抚过高梦棠的侧颊、
“你讨厌我们……很正常,你是谁啊……完美的贤王十二。”肖缇恩自顾自地说,根本不关心高梦棠有没有听。
“善良、美丽、高贵、强大、真诚、仁爱。最接近完美的灵魂。但是——”肖缇恩声音陡然一冷,掐住高梦棠的下巴,拽到自己脸前,两人几乎鼻子贴着鼻子,只隔一道薄薄的屏障。
“——你有没有想过,是谁铸就了你的完美!”肖缇恩牙缝里吐出凉气,“是贤王十一!祂雕刻了你的灵魂!祂才是完美的主人!”
肖缇恩猛地转过身,缓步走到法阵中央,画着一轮太阳的地方。张开双臂,与贤王十一的塑像隔空相拥。
“回归吧,我真正的主人,我真正的圣徒。”
法阵转动,发出齿轮摩擦似的咯吱声,黑白线条交替亮起又熄灭。家仆们的手穿透如水的屏障,按住12名玩家的胳膊。
那些闪烁的线条,仿佛从地面挣脱,变成抽搐的蠕虫,钻进玩家的太阳穴、眼睛、耳朵……脑中繁杂的絮语越来越响亮。
起初,玩家还能挣扎,随着法阵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精神遭受强烈污染,他们木怔怔地杵在原地,双目空洞,唇色惨白。
只有高梦棠还保持着神智,黑色泥沼扭断家仆的胳膊,他冲向肖缇恩,屏障像一张弹性很好的薄膜,贴在高梦棠身上。
15米、10米、5米……距离肖缇恩越来越近,薄膜的张力也达到极限,高梦棠的手指,距离肖缇恩,只有不到10厘米。
阿撒托斯之矛嗡嗡颤动,它的本能是攻击威胁到主人安全的存在,尽管高梦棠曾向它下令,禁止自动攻击。
此时此刻,阿撒托斯之矛却像要挣脱铁链的疯狗,曾经的命令也不能完全束缚它。
法阵还在飞速旋转,除了高梦棠,其他玩家均昏昏沉沉。
高梦棠抄起飘在他身边的长矛,对准肖缇恩的眉心。
肖缇恩侧过头,用眼尾扫瞧他:“呵,阿撒托斯之矛……你要用它攻击我么?不,它不会这样做的。”
长矛的震动让掌心发麻,薄膜被拉伸得几乎透明。黑色泥沼中伸出数条手臂,握住长矛尾端,一起用力。
寒芒又迫近两寸,距离肖缇恩的眉心只有两指宽,他并不躲避,笨拙僵硬地转过身:“你最大的敌人,可不是我。我相信,长矛会先杀死隗维。”
高梦棠倏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质问:你说什么……
“首领,快救我们!”宋钟趴在7点的位置,隗维的身边,他看到那不祥的紫色长矛,打了个寒颤,清醒了一些:“救救我们,别让它对准我的方向!”
肖缇恩往旁边挪了两步,长矛还朝着原来的方向、隗维的方向。高梦棠用尽全力想让它调转方向,长矛纹丝不动。
“贤王十二,你好好想一下吧。”肖缇恩用他介于苍老和年轻之间的声音说,他的左眼的黑眼仁,从中间裂开,像有丝分裂那样扯成两半,变成∞符号。
新分裂出的那只眼珠,颜色逐渐变淡,最终变成月亮生物特有的浅灰色。
闪烁的光映在他诡异的双瞳中,符文在肖缇恩的颧骨和下颌间爬行。眼前波光粼粼的法阵,逐渐汇成一幅幅走马灯似的图画。尘封的回忆涌入高梦棠的脑海。
眼前是一张字条,字体娟秀而冷冽。高梦棠没见过,但他就是知道,这是贤王十一的笔记。
【祂是疯子,带来末日】
贤王十一遗物中找到的字条,这句话里的“祂”,指的是贤王十二。
“绘世,真的是这样么?”贤王十二望着桌上的字条,似是在问话,似是自言自语。
贤王十二的忠仆绘世,手捧一支权杖——至高秩序特赐给贤王十一的权杖,顶端的宝石是终焉之石。
缄默片刻后,绘世轻声说:“不,贤王殿下,事情一定还有转机。”
贤王十二走过来,拿起那根权杖,打量片刻。咔吧一声,祂把顶端的宝石掰了下来。绘世颓然地垂下手,没有阻止。
终焉之石的外观,和里世界非常常见的月之矿石矿石一模一样。但这块石头,蕴藏着可以割开一切屏障的能量……
攥着宝石的手指用力握紧,注入能量,贤王十二握着那块石头,在空中一划。
没有空间裂隙,没有窄门,甚至没有能量波动,一切如故。贤王十二的五指逐渐攥紧,烟青色的血管鼓了起来。宝石碎成齑粉。
这根本不是终焉之石,而是普通的月之矿石。
它们外观相同,贤王十一将一枚月之矿石雕刻成与终焉之石完全相同的模样,替换了权杖的宝石。
而贤王十一在遗书中写下,被替换下来的终焉之石,雕刻成了贤王十二的灵魂。
“独特的贤王十二,终焉之石塑造的生命,”肖缇恩将他的额头抵在长矛尖端,“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其它贤王连离开黑塔都不行,你却可以穿越到表世界,蹦跶这么多年么?”
高梦棠维持着举起长矛要刺的动作,冷冷地盯着他。
“终焉之石一旦被激活,表里世界,注定有一个要毁灭。”肖缇恩变得更年轻了一些,法阵给予他许多能量。
“贤王十二,你无数次对抗宿命,你想压制终焉之石的力量,可你还是遵循终焉之石的本能,成为一个疯子。里世界因你而走向末日。”
肖缇恩又往旁边退了两步,让开充足的空间,继续说:“你死不了,因为终焉之石只有一个天敌,腐生之石。也就是融入隗维体内的那块石头。”
“大善人盲者,你想杀了隗维么,请。”肖缇恩优雅地行了个礼。
法阵转动时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像热水烧开前的尖啸。对面,贤王十一塑像手中的权杖消失,它摊开双掌,手臂缓缓张开,衣袖像窗帘那样拉开。
衣袖之后,是一道窄门。贤王十三枯瘦的手臂,扒着门槛,一点一点往外爬。
窄门中传出的杀意,让宋钟回光返照,他大喊:“高梦棠,不要放开那只长矛!快把他收回去啊!”
“来,杀了你的朋友。”肖缇恩自信地微笑着,他知道,高梦棠不会这样做。祂被设定为一个圣人,路边饿死一个流浪汉,都会触动他柔软的神经……
窄门中吹出的狂风,呼啸着拂过高梦棠的发丝,他灿然一笑:“你太不了解我了。”
肖缇恩自信的笑容僵住一瞬。
“终焉之石注定毁灭一个世界,被我杀死的人不计其数。”高梦棠心平气和地说,铁娘子出现在他身后,青铜色金属手臂,握住阿撒托斯之矛,向前用力。
薄膜被绷紧到极致,随时会像琴弦一样发出巨响,然后断裂。
高梦棠像述说一个秘密似的,轻声细语:“多杀一个隗维,又如何?”
铮!薄膜被刺穿,爆发的强大弹力冲散了高梦棠等人,阿撒托斯之矛如离弦之箭,笔直地飞了出去。
就在薄膜破碎的同一时刻,高梦棠向宋钟大喊了一声:“传送!!”
平日里积攒的所有恐惧,都仿佛在这一刻化作潜力,肾上腺素涌入四肢百骸,宋钟感觉眼前的画面很慢,延时摄影似的一帧一帧闪过。
传送。
没错,传送。
就在阿撒托斯之矛失去控制的那一刻,宋钟做了一个撕开裂隙的动作。
长矛刺入暗红色的裂隙,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紫色的痕迹。半空中,另一个裂隙几乎与第一道裂隙同时出现,悬在肖缇恩脑袋正上方。
这一切仅发生在一秒之中,肖缇恩甚至没来得及抬起头,就感觉身体中有大量液体流出,鲜血挂在眼皮上。
眼皮变得非常沉,很用力也睁不开。肖缇恩呈∞的双瞳涣散,他笔直地向后倒下。最后映入他眼中的,是挂在贤王十三脖子上,一条苍白的手臂。
半死者的手臂。他挚爱的主人。
肖缇恩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想扑进神明的怀抱。像幼儿扑进母亲怀里。
阿撒托斯之矛钉入地面一米深,仍兀自颤动。土层龟裂,法阵随之崩解,旋转时带起的呼啸声随之停止,困住玩家的薄膜消失。
窄门只开了一道半米宽的缝隙,贤王十三侧着身子往外爬。
“攻击贤王十三!”高梦棠把长矛拔出来,“宋钟,快!”
“好嘞!”
他们故技重施,长矛飞向隗维时,利用宋钟的传送裂隙转向。阿撒托斯之矛刺穿贤王十三的鼻子,从祂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黑褐色的一滴血,滴在地板上,地面瞬间被腐蚀出一个个凹坑。
“糟了,祂是死诞者……”赫仑跑到高梦棠身边,面色惨白。
死诞者的生命力有多么强大,他们在很多副本中领会过。贤王十三全身被穿了个串,然而,第二滴血还没有滴落,伤口就痊愈了,那只扭曲的鼻子又长了回来。
“我,我们要不然快跑吧。”宋钟吓得两股战战,“我感觉,祂们的目标只是隗维。”
宋钟对形势的把握很正确,贤王十三的目标的确不是他们,祂五指张开,整个将隗维按住,后背抱成一团的手臂层层展开。
但是……高梦棠无奈一笑:“往哪儿跑?唯一的出口是窄门,那里通往里世界。我能活,你们可不能。”
宋钟想传送出去,但法阵的余力还在,他的技能只可以在这半圆形的石罩中使用。
阿撒托斯之矛刺穿贤王十三后,通过窄门,飞进里世界。他们失去了这最强大的武器。用技能攻击?贤王十三现在应该不需要挠痒痒。
更何况,高梦棠可不认为,贤王十三会轻易地放过他们。
手臂如鲜花盛开,抽搐的数千根手指在空中抽搐。贤王十三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祂的狂热。
终于,最后一层手臂展开,玩家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一次,他们要面对半死……半死者呢?
咚咚咚咚咚。连续不断的敲击声响起,白介用手杖【如愿】敲着地面,破碎的法阵线条荡漾开层层波纹。
“在找这个么?”白介手中凭空出现一具枯朽的身体,他掐着半死者的脖子,把它仍在地上。手杖抵住它的咽喉,“被我偷过来了。”
众人瞬间变了脸色,很快想到——半死者只是一具空壳。一具高级一点的尸体。但也只是尸体而已。
白介偷不了特别高级的道具,比如复活币或镜湖碎片。但他的技能,加上【如愿】手杖的强化,偷一具尸体,还是绰绰有余的。
半死者残存的神经,让这具死尸做出条件反射,它握着手杖,微弱地挣动。
但高梦棠等人,还是低估贤王十三了。
只听祂怒吼一声,玩家们登时七窍流血,扑通扑通跪倒在地,就连裴加纳也汪汪狂吠,状若癫狂。无数条手臂刺入地面,又从玩家脚下刺出。
盛怒之下,贤王十三的手臂,直接刺穿了穹顶,瓦片纷纷落下,结界在崩塌。
黑色泥沼瞬间覆盖整片石罩之下的所有土地,荡开一层波浪,将玩家们推开,勉强躲过这次攻击。
数条手臂托着半死者,送回贤王十三的怀抱。
贤王十一死亡数百年,身躯已脆弱不堪,全靠贤王十三的血管连接着,才不至于化作尘土被一阵风吹散。
这一番折腾,半死者已全身破碎,多耽误半秒钟,都会彻底死亡。贤王十三没功夫理会高梦棠等人,捧着半死者的身躯,一只手轻轻扶着苍白的手臂,按在隗维的额头上。
天已经亮了,旭日东升。
他们身处于高峰的山顶,向下看,是茫茫雪原,和带着黑色兜帽的密集人头。所有参与生日宴的人,齐聚雪山之巅,见证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
石罩被刺穿后,他们一起下跪,双手合十,低着头祈祷。
暖阳洒在高梦棠身上,光点闪烁着、跳动着。眼角淌出一滴血泪,顺着面颊滑落,高梦棠意识涣散之际,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里世界有太阳么?
记忆中,是没有的。里世界是永夜。
被他亲手毁掉的世界……
柳絮从眼前飘过。这里天寒地冻,怎么会有柳絮?高梦棠撑起身体一看,半死者的手按在隗维脸上。
“你是……新世界的王。”半死者的声音像杨花一样轻,也像杨花一样,飘得很远,让每一位信徒都能听到。
“终焉之时,腐生伊始。吾,半死者,为你加冕。”
隗维已彻底失去意识,法阵中升起的线条,汇成星河,融入他的身体。
他的胸口中,升起一团团柔和的白光,那是灵魂的光芒,被扯碎的棉花一样,飘向高空。山巅之后,升起一轮红日,更显灵魂之光熠熠闪耀。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半死者的身躯彻底化为齑粉,被高山的寒风吹散,又聚拢为一只黑蝶,飞向棉絮似的灵魂。
两者相触的一刹那,轻若无物的灵魂,迸发出沉重得不可思议的力量,笔直地向下坠落,坠入隗维的胸腔。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贤王十三说。
那仿佛如溺水者的手臂,伸向有空气的地方。颀长的五指迫不及待地抓向隗维的脚踝、小腿,垂在身侧的指尖。
远远看去,半死者的身躯,仿佛一朵赭红色的死亡花苞,那些手臂,是闭合的花瓣。
隗维站在半死者的手臂上,身后,太阳从地平线喷出。刺眼的光芒,照着信徒们泪水涟涟的双眼。
万众齐呼:“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一声接着一声,雪山为之震颤,冰原为之开裂。
隗维……或者说,贤王十一,与高梦棠隔空对视,嘴角扬起不明显的笑意。
更令人心痛的是,隗维的被贤王十一占据了身体之后,仍被判定为月幡成员,他还可以使用心灵链接。
那熟悉的声音在高梦棠耳边响起:“跑啊,十二,”
“当着这么多信徒的面,我没办法杀你,因为我要装作一个圣人。像你一样的圣人。”贤王十一的笑意更深,“像所有失败者一样落荒而逃。”
“现在不逃命,我的信徒们一定会杀了你。那时我还要假惺惺地说几句‘我原谅盲者,不要伤害他’,只是想象一下,就令我反胃。”
高梦棠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心情平静得令他自己都惊奇。
“我们之间的斗争,见不得光。我会找个寂静的角落,结束你的生命。”贤王十一静静地说。
狂欢的信徒,朝高梦棠蜂拥而来。召唤物和月幡成员围城一圈,严阵以待。
宋钟早已慌了神,拽着高梦棠的袖子,一个劲地劝他快点走。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唯一的王?”高梦棠问。他没有通过心灵链接,而是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
贤王十一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回答在高梦棠脑海中响起
“你去问那太阳,为什么要亮。”
“跑!”宋钟撕开一道传送裂隙,接二连三地把队友塞进去,这次他殿后,等他钻进去时,裂隙已经要合拢了,一名信徒抓住宋钟的脚踝。
噗嗤,鲜血喷出的声音。
“宋钟!!”赫仑白介等人,团团围过去,只见宋钟倒在地上,惨叫连连,鲜血融进雪层,泥泞的血水沾在他的裤腿上。
段颂松了一口气:“只是断了一条腿,区区小伤,别矫情了,快跑。”
“这次你们可看好了!我是最后一个跑的!”宋钟一边惨叫一边喊,“谁都不许戳我脊梁骨,说我胆小鬼了!”
“好好好!闭嘴!”
11个人的身影,融入茫茫雪原。高梦棠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高耸的雪山山巅,和一轮刺眼的太阳。他看不到隗维。
高梦棠转过身,朝着未知的方向跑去。
第259章 缄默侯爵 500年前和现在
狂热追随者们, 聚在贤王十一身边,他们的眼珠在阳光下亮着玻璃似的光泽,不像人类的眼球, 更像两颗装在眼眶中的玻璃珠。
看着他们的眼睛, 贤王十一就知道, 洗脑效果很不错。
“真主, 我们唯一的王,”一名信徒膝行靠近, 握住贤王十一的手, “下命令吧, 我们去杀了盲者。”
贤王十一很想把手抽回来,但忍住了。他另一只手抚上那个人的手背,温和地说:“不, 我不愿意你们涉入危险的沼泽。”
纤细的、亦男亦女的嗓音非常温柔,信徒的眼珠, 变得更像无机质。贤王十一找了个机会把手抽了回来,脸上保持着暖意融融的笑, 心中却在冷笑: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追杀盲者?去一个死一个, 去一窝死一窝。
都是没用的废物, 到最后还是靠我自己。
“我的朋友们, 和我走吧。”贤王十一环视每一个人的脸,“我们去建立一个新世界。”
他转过身, 阳光洒在他脸上。贤王十一眯起眼,猩红的眼瞳在强光下收缩成一条竖线。
虽然这些崇拜者含泪的双眼令人作呕,但是……活过来的感觉真好。
*
中州,月幡大本营
“哪来的瓜子仁?”庄缘抓了两颗, 刚要往嘴里扔,向日葵叶片立刻挡住她的手,把瓜子仁抢了回来。
沃兰北气哼哼道:“我重生了,重生成一朵向日葵。为了熟练地使用叶片,我用没日没夜地练习用叶片剥瓜子仁。”
“你练习的作用达到了,瓜子仁我可以吃了吧?”庄缘说。
沃兰北一笑:“吃,你吃。隗维天天念叨着无壳瓜子,等他回来,发现无壳瓜子被你吃了。看你怎么办。”
庄缘打了个寒噤:“你给隗维剥的啊,那我可不敢吃。”随后一溜烟走远。
“谁给他剥瓜子了!”沃兰北大吼,“我在练习使用叶片!”
日暮时分,高梦棠等人回来了。沃兰北捧着一小盒瓜子仁,撒开根系跑了过去,大声嚷嚷着:
“高梦棠,你看我用叶子剥的瓜子仁,多完整!隗维你看什么看,不给你吃……隗维呢?”
向日葵花芯里的两只眼睛眨巴眨巴,这时,沃兰北才发现,高梦棠等人的表情,非常沉重。
“隗维呢?”他又问了一遍。
高梦棠勉强一笑:“他……过两天回来。”说罢,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回到月幡主城堡。
沃兰北第三遍问,这次,他听起来有点生气了:“隗维呢?”
“他……哎。”段颂叹了口气,“他现在应该被称作贤王十一。”
第二天,月幡所有人,都知道了隗维的事,大本营内气氛低迷,数十人来来往往,没发出一点声音。
沃兰北在花园中晒太阳,他把剥出来的瓜子仁喂给了隗维养的公三花。
队友们轮番劝高梦棠节哀顺变,搞得高梦棠很不开心:隗维还没死呢,只是身体被贤王十一控制了,怎么就节哀了呢!
身份卡同时与身体、灵魂绑定,也就是说,即便贤王十一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隗维的灵魂还存在,因为剥离或消灭隗维的灵魂,贤王十一必会受到重创。
想办法让隗维的灵魂,夺回身体的控制权,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高梦棠很快把自己哄好了,找出《月之秘法》,翻看和灵魂相关的术法。
囫囵吞枣地看完,高梦棠又有情绪了:让隗维这一人类的灵魂,压制贤王十一的灵魂,无疑于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首领,有访客。”庄缘说。
高梦棠到会客厅一看,访客竟然是何所之、何淇、商羽、商因,还有另外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们风尘仆仆,灰头土脸。
“你们怎么来了?”高梦棠趿拉着毛绒拖鞋,地板中伸出一双石头手,把椅子挪到高梦棠身边。
商羽板着脸:“我们还能去哪儿?”
“巫师世家呀。”高梦棠说。
商因脏兮兮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没当成祭品,我还有脸回去?不够丢人的。”
高梦棠:“那也不至于把你们逐出家门吧?”
何所之无奈一笑:“可是我们的家里人,大多被贤王十一洗脑,成了他的信徒。”
“你们也可以成为贤王十一的信徒啊。”高梦棠说,很快,他补充道,“哎呀,不行,你们知道副本中发生了什么,会被贤王十一灭口的。”
商羽手一摊:“所以,我们来投靠您了。美丽的盲者,恕我直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都是围绕你产生的。你有义务收留我们几个无家可归的人。”
高梦棠委屈极了,在椅子中直起身体:“我又不希望这样!我也是被害者!”
“住宿费。”商羽把一个储物束口袋放在桌子上,“有没有空房间给我住,我要先洗个凉水澡。”
说完,她蹬蹬蹬地往楼上走。
何所之也拿出一个储物袋:“我们的住宿费。您一定会收留我们的,对吧。”
等他们都上了楼,高梦棠打开束口袋一看,碎骨头、先祖遗骨、道具、武器、药水、技能卷轴,如喷泉似的涌出来,直接淹没了整个会客厅。
高梦棠费劲巴拉地从道具堆中探出一个头,瞪着被堆满的房间,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片刻后,他无奈一笑。商羽和何所之,哪里是无处可去?他们这是卷走自家的财产,来帮助月幡的呀。
和房子融为一体的卢卡,花了一下午时间清点整理。
这两波人,抄自己的家底,一点也不心慈手软。商羽带来了5个升级身份卡的最高级道具【惊悚礼盒】,何所之把家里正常的20枚复活币全偷了过来。
何所之还把刚买到的传承级武器【双刀:相生】送给了月幡,他说他不擅长战斗,也不喜欢战斗。买这把刀,只为了在祭品角逐赛中有点战斗力,尽量活下来。
“我觉得这把刀很危险,”何所之认真地说,“黑刀斩亡者,白刀斩生者。汲取的亡魂的力量,可以增强白刀的杀伤力。但据我观察,使用黑刀过多,亡者的力量很可能将持有者吞噬。”
此外,珍贵道具还包括【孤品道具转盘使用券x2】
当天晚上他们开了个会,讨论这些珍贵道具的分配问题。
首先,【相生】送给谁。段颂和赫仑有身份卡自带的武器,白介已经接受了手杖如愿,既没有传承级武器,也没有武力值的,只剩下林里。
但把相生送给林里,她只会对着这把刀喃喃自语“黑白,预示着怎样的未来”。综合考虑之下,他们决定吧相生送给小苍兰。
小苍兰有点呆呆傻傻的,却有出色的战斗本能,稍加训练,一定能发挥这把刀的威力。
接下来,他们分配5个【惊悚礼盒】。
“我想好了五只盒子该给谁,想听听我的意见么?”商羽说,不等别人答话,她就继续讲下去,“高梦棠、小苍兰、林里、段颂、何所之。”
圆桌旁,何所之吓了一跳,指着自己,不可置信:“我?给我?不行。”
“为什么?”商羽蹙眉。
何所之理不直气也壮:“我害怕。实话讲,我摸过一只惊悚礼盒,身份卡进化失败了,还吓得我3个月不敢关灯睡觉。最后一只礼盒给商因吧,两个牌皇,对付贤王十一时,更有胜算一些。”
“我没有进化的潜力了,”商因无奈地一摊手,“我也摸过惊悚礼盒。我只看到一群毛绒绒的小动物在草地上跑来跑去。为此我郁闷了三个月。”
惊悚礼盒有一个特性:玩家将手伸进礼盒中,如果看到恐怖的画面,被吓得魂飞魄散,无论他是否进化成功,都说明,这名玩家的身份卡还有进化的潜力。
如果看到安静祥和的画面,则暗示玩家没有进化潜力了,他在黑塔中的惊悚之旅止步于此。
“我只是来送复活币的,我不想上战场!”何所之说,“饶了我吧,看在贤王十二的面子上!”
赫仑安静了很久,此时抓住机会:“梦棠哥,我觉得我……”
“我猜你会进化失败的,”商羽不近人情,但很讲道理地说,“你上一次身份卡进化,是因为你妹妹……的事,刺激了你。”
赫仑垂下头,扣着桌布上的一朵小花。
“这次的情况,可能也差不多。使用惊悚礼盒后,进化失败,但某个事件刺激到你,再使你进化成功。”商羽说,“相信我们的经验,这样的事我见过至少50次。”
但何所之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惊悚礼盒推到赫仑面前,并找了个借口迅速离席。赫仑喜笑颜开,紧紧地把惊悚礼盒搂在怀里:“给我的么!谢谢你们!”
何淇无语地望着哥哥的背影,小大人似的撇撇嘴:“见笑了。我哥缺乏一点勇气。”
礼盒分配好,高梦棠、小苍兰、赫仑、段颂、林里,一人抱着一只。
“谁先来?”高梦棠问,“要不我——小苍兰,不要在这儿!”
他话还没说完,小苍兰已好奇地打开盒子,一只手伸进去摸了摸。
糟了。高梦棠心想,他默默地和小苍兰拉开距离,并捂住自己的耳朵。
小苍兰开始尖叫,抽搐,和看不见的怪物搏斗。她蓝色的皮肤之下,鼓起一条条会动的鲜红血管。
不知惊悚礼盒让小苍兰看到了什么,她的战斗愈发激烈,简直像一条猛虎闯进人类的居所,5分钟内把会议厅的家具砸了个稀巴烂。若不是病花堂弟融入了这座城堡,小苍兰一定把整栋楼都拆了。
“这些家具可不便宜,隗哥看到这一幕,一定生不如死。”白介木怔着脸,在一连串的嘭嘭声中说,“嗯,怎么不算幸运呢?”
风暴似的惊恐逐渐平息,小苍兰安静下来。她头上的光字【726溺亡者冤魂】破碎,一个金色的、闪耀的、象征身份卡进化到最高级的光字出现:
【726湖中鬼影】
“精彩。”商羽拽出头发中的两块小石头,“要不我们去室外摸剩下的四只惊悚礼盒?”
高梦棠搬过来几块破碎的石膏雕塑当凳子:“不,就在这儿摸。这已经是废墟了,不怕更破败一点。”
众人纷纷在心中赞叹,高梦棠的心态倒是乐观。
“园子里的花,我精心打理过呢。不能破坏。”高梦棠接着说。
其他人:“……”
接下来的顺序是赫仑和段颂,不出商羽所料,赫仑失败了。他被吓得魂飞魄散,蹲在地上,仿佛变成了雕塑,怎么推也不动弹。
“他们会看到什么?”高梦棠有点担忧。
“放心吧,不会出事。”商羽说,“还有小弱鸡摸了盒子,直接晕过去了。”
段颂的身份卡已经接近顶级了,他不抱什么希望,把手伸进去一摸,随后缩到墙角,抱着头哭泣。
等他冷静下来,高梦棠摸摸他的头:“你看到了什么?”
“月幡所有人都讨厌我,你们咒骂我,憎恶我。”段颂带着哭腔说,“学长,你骂得最难听,你说我就是一条没人要的野狗。”
高梦棠:“……我才不会这样讲话!”
“真的么?”段颂睁开婆娑的泪眼。
“嗯,”高梦棠坚定地说,“你是惹人喜爱的小白狗。”
段颂:“呜……”
“小狗最可爱了,是不是?”高梦棠拍拍他的脑袋。
段颂扑进高梦棠怀里,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头顶的光字破碎,变成了金色的【666堕落天使】
这番操作给其他人看傻眼了,商因愣了足足一分钟,十分严肃地说:“给高梦棠当狗,就能进化成功么?我要考虑一下。”
裴加纳气坏了,祂才是高梦棠最可爱的狗,决不允许其它狗介入他们的关系。于是拽着段颂的衣角,强行把他拖走。
还剩最后两只盒子。
高梦棠想让林里先摸,但林里盯着一片破碎的瓦砾思考未来,高梦棠叹了口气,自己先打开盒子,把手伸进去……
众人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
盲者会进化成功么?这位潜力最大的玩家。
贤王十二转世,每次出现都会搅得天地变色的人物。
会成功吧,一定会的吧!
“我想……”商羽摸着下巴。
白介连忙问:“会成功?”
商羽:“高梦棠受惊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白介:“……”
注意力岔开的这短暂时间,只听咚的一声响,高梦棠倒在地上,不动弹了,没发出一声尖叫,表情甚至都没什么变化。
高梦棠晕过去了。
“哎呀,太遗憾了。”商羽说着,把他拖到一边,“我以为他会哭着扑进我怀里求安慰呢。”
白介:“……这是失败了么?”
“嗯。暂时失败吧。”
剩下最后一只惊悚盒子,他们哄着林里打开,然后按着她的胳膊,伸进盒子里。
林里也没什么反应,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林里也会进化失败晕过去时,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
从见面以来,就没听过林里40分贝以上的声音,她这声尖叫,吓得旁人纷纷闪避,脑袋里好像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抬手一摸,耳朵流血了。
尖叫声顺着玻璃破碎的窗户,传出去很远。惊散树冠中的鸟群,羽翅扑簌簌地从窗框边掠过。商羽捂着流血的耳朵,甩出一张卡牌,形成结界,将他们罩在里面。
林里动作僵硬地朝人群走来,她瞪着双眼,眼镜滑落到鼻尖,那件不合身的宽大长裙布满尘埃,被风吹得飘来荡去。
“放弃希望!高梦棠将永远离开我们!”
众人呆若木鸡,只听林里用那刺耳的尖叫声,一遍遍地喊着:“永远!永远!永远!”
“放弃希望!高梦棠将永远离开我们!”
又是一阵刺耳的尖叫,玩家们不仅担心自己的耳朵,更担心林里的嗓子。按她这种叫法,嗓子非得毁了不可。
他们的担心是有必要的,林里的声音逐渐沙哑,像被一层毛玻璃覆盖住,到最后,她绷紧的脸部肌肉,仍然是喊叫的状态,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林里揪着头发,跪坐在地,呕出一口黑红色的血。她的表情惊恐至极,简直让人担心她被活活吓死了。
她额头的皮肤裂开,睁开了第三只眼——天目。
头顶的光字,唰唰唰地快速变换,最终停留在金色的【777缄默侯爵】
捂着耳朵的胳膊放下来,众人盯着光字,仿佛遭遇晴天霹雳。
林里是缄默侯爵??这怎么可能!这位先知早已预言过高梦棠的死亡,但那可是六百年前的事啊!
第260章 木槿公国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赫仑等人, 花了4小时收拾完会议厅,高梦棠还没醒,他们轮番到病床旁守着, 商羽也在床边坐了半个多小时。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们首领, ”白介叹气, “巫师世家也是有一些好人的。”
商羽恍然回过神:“哦, 不,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高梦棠睡着的样子很可爱。”
白介:“……不准打我们老大的主意!”
可是, 高梦棠摸惊悚礼盒时, 看到了什么呢?
……
“绘世, 我看到了你的终结。”贤王十二疲倦地说。
忠仆用托盘递过来一杯冰水:“属下死亡的时候,贤王殿下呢?”
“死亡?终结可不等于死亡。”
“贤王殿下可还安好?”
贤王十二闭上眼,轻声说:“算是吧。”
“那属下就安心了, ”绘世波澜不惊地说,“作为您的奴仆, 属下只想用一生的时间陪伴您。”
贤王十二苦笑一下,祂想说, 祂看到的“终结”不是死亡, 而是……具体是什么, 贤王十二也说不清。
于是, 贤王十二说:“我知道, 我都知道。”
起初,贤王十二只是知道, 绘世会在三天后的下午两点训斥祂的手下,因为祂们干活太倦怠。
32天后的清晨,绘世不小心用开水浇死了贤王十二的月光玫瑰,搞得贤王十二很不开心。
终焉之石不只有撕裂空间的力量, 它还有破坏时间的力量。这一点,一个月前,贤王十二才明白。
未来清晰地铺陈在贤王十二眼前,祂看到的每一件事,必然发生,这或许是预言,但比预言更残酷。
他看到了所有的不幸,所有不幸的细节,由一个个点连成一条线,由一条线旋转成一个面。而不是预言中似是而非、朦朦胧胧的未来,这种感觉就像……
“绘世,你知道了某本小说的结局,你还会看这本小说么?”贤王十二问,同时,祂心中想着:绘世会回答:会。
“会。重要的是阅读过程中的体验嘛。”
贤王十二:“那你如果知道了小说中的每一个情节,每一个转折,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那你还会翻开它么?”
你会愣住几秒,然后回答,那为什么要看。
“那为什么要看?”绘世说,“我已经看过这本小说了么?”
“没有哦,只是提前知道了。”
你将要说,不会,然后担忧地望着我。
“不会。”绘世还是有些茫然,“贤王殿下,您是不是忧思过度?最近死诞者很不安稳。”
贤王十二摇摇头。祂没有忧思过度,相反,祂现在几乎什么都不想,因为祂已经知道了未来的一切。
这种感觉就像小说中的每一个字,已经烙印在祂的心底,而祂还要一页页地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后天你浇花时,要小心点喔。”贤王十二说拨弄着窗台上的花盆,“这盆月光玫瑰我精心养了很久。”
“殿下,后天我不当差。”绘世无奈地笑着。
但那天贤王十二紧急开一个会,会场布置需要大量人手。绘世在会场忙碌,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仆人,好心把月光玫瑰搬到外面,想让这盆话晒晒月亮。
忙完会场的布置后,绘世到花园里放松,当祂看到花还没浇时,随手拿起了一只壶,倒出了沸水。
想到这儿,贤王十二在花盆上贴了张纸条:不要碰!!不要搬到室外!!
第三天早上,贤王十二看到自己的宝贝花被热水浇死了,气得把所有人叫过来,挨个质问。
“我不是贴了纸条,不要把花搬到室外么?”
小仆从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忙昏了头,没仔细看。搬运过程中,把纸条碰掉了,我们在走廊里找到了贤王殿下写的纸条。”
贤王十二:“……”
绘世单膝跪地:“属下的疏忽,请您责罚我。”
“没事。一盆花而已,有很多比花更重要的东西。”贤王十二若有所思的说。更重要的事,比如,祂能看到所有不幸的结局,却不能改变这种结局。
贤王十二能看到的未来,时间跨度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3天内,到后来的30天左右。
现在,贤王十二看到两年后的一天,绘世手底下的人恭维祂,想给祂画一幅肖像,贤王十二很感兴趣,祂说祂要亲自给绘世画肖像。
绘世大惊失色,说这不合规矩,但贤王十二不管,非画不可,祂让绘世坐在贤王的书房里,起了草稿。
草稿画好的第四天,绘世死了。死亡原因是【蒙昧支配者】(也就是后来的贤王十三)袭击黑塔零,绘世为了保护贤王十二,被支配者的虫卵蛀空了身体。
这天的例行晨会结束……贤王十二不记得是哪一天了,自从祂跳出时间的坐标,俯瞰生命完整的发展,时间对祂不再重要,每一天对祂来说都是同一天。
晨会结束,贤王十二和绘世在花园里散步,月光如水,竹叶的影子轻轻摇晃。
“绘世,你喜欢太阳么?”贤王十二忽然问,其实祂早已知道绘世该如何回答。
“太阳?那不是表世界的东西么。属下不曾见过。”
贤王十二:“我很喜欢太阳啊。”
“殿下又说笑了,您不曾去过表世界。”绘世轻笑。
阿撒托斯之矛仍在飞来飞去,向空气戳刺。贤王十二坐在一张长椅上,望着那抹不祥的紫色。
“我会去的,很快。”贤王十二说,“在表世界,一个叫木槿隐修院的地方,我会和一个叫隗维的人相遇,但他其实是贤王十一。”
绘世的表情从保持微笑,到笑容消失后的迷茫不解,听到“贤王十一”这四个字时,祂简直有点生气了。
“为什么您会提到贤王十一?”绘世皱着眉问,“隗维又是什么?”
贤王十二说:“贤王十一在表世界啊。他得到了腐生之石,唯一克制我的宝石,你看,阿撒托斯之矛一直对着空气戳来戳去,长矛找不到方向,因为对我最为危险的事物,不在这个世界。”
“至于隗维……”贤王十二望着星空,微笑着,“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所能看到的结局,只是我被困在黑色的、重复的空间。”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彻底让绘世害怕了,祂很想阻止贤王十二,让祂不要再说下去了,忠仆的本能却让绘世无法开口,祂惊恐地听着贤王十二说着一些越来越奇怪的话。
“和我一起对抗贤王十一的,还有缄默侯爵、堕落天使、牌皇、聆密者……”
不等贤王十二说完,绘世就急切地问:“然后呢,贤王十一死了么?”
“没有哦,但谁知道更远的未来会怎样呢?”贤王十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能看到的,停留在木槿隐修院倒塌的那一天。”
“木,木槿隐修院,这是什么地方?”
“表里世界重合的地方。”
绘世好像更生气了:“什么叫重合?表里世界完全隔绝!”
贤王十二仍然心平静气地说:“我会撕开表里世界的结界,结界的另一侧,就是木槿隐修院。所以那里是表里世界重合的地方”
花园寂静,鸟啼婉转。绘世揉着眉心,冷静了一会儿:“贤王殿下,让我们回到十一。祂既然还活着,是不是应该派兵将祂杀死?”
“当然不。”
“为什么?”绘世激动地站了起来。
“因为后天蒙昧支配者会偷袭黑塔零。我想,这件事更紧迫一点。”
绘世惊愕地看着贤王十二,过了一会儿,祂又在长椅上坐好:“属下不该冒昧揣测您的想法,您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贤王……”
“我不是,我说过了啊,我会撕开表里世界的结界,那时里世界会被我毁灭。”
绘世看起来想结束对话,但祂没有,什么时候结束对话应该由贤王十二决定。
“木槿隐修院中发生的事,在我眼中,只是片段,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我被困在黑色的、重复的空间。这是一件好事。”
绘世拔高了声音:“属下听不出哪里好!”
“好就好在,我看不更远的未来了呀。”贤王十二摆弄着一盆月光玫瑰,被开水浇死后,祂又养了一盆。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贤王十二要回到黑塔中,绘世像得到解放了一样,长舒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祂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太好,小声给自己找补:“贤王殿下,在您面前,属下只是愚昧痴盲之人,看不到未来,只能看到现在。”
“盲人,哦,你们可不是,”贤王十二说,“我才是。”
绘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听贤王十二继续往下说:
“因为你们能看到最宝贵的东西,希望。我看不到。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又是一阵沉默,贤王十二带着绘世看了他肖像画的草图,绘世忘记了他们那段沉重的对话,充满期待地说:真期待看到成品的那一天。
贤王十二望着祂,轻声说:“嗯,我很快画完。”
但祂知道,绘世看不到成品,因为绘世将死于后天的蒙昧支配者偷袭。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那一天,贤王十二会拦着绘世,不让祂出去。绘世起初还会听从命令,后来,死诞者推倒了贤王十二亲手塑的塑像,绘世抑制不住愤怒,冲了出去。
等贤王十二找到绘世的遗体时,祂已经被虫蛀得像有很多孔洞的奶酪。
绘世葬礼结束的那一天,贤王十二在空旷的黑塔零王座厅,徘徊了很久很久,阿撒托斯之矛在他身边嗡嗡震动,受惊了一样四处乱窜。
“贤王十一,你知道吧,你知道终焉之石一旦被塑成生命,这条生命会走向怎样的结局。”贤王十二对着虚空说。
看不到未来,才能活下去。若果已经知道未来的一切故事,那人和石头有什么区别?
石头也知道自己的未来,他们在深山老林中静止,千年如一日。
那些终有一死的生命,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呢?因为死后的时间是静止的,1个月、1年、10年,都是虚无,他们知道。
10年后的一切,贤王十二也知道。这是动态的虚无。
是时候了。贤王十二早已知道这一天、这一刻,祂抓过阿撒托斯之矛,刺入自己的眼眶。
如果祂的结局,就是被困在黑暗的、重复的空间永远走不出去,那就让未来在这里结束吧。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贤王十二瞎了,绘世死了,黑塔零内部大乱,每个人都念叨着贤王十一留下的那句话:祂是疯子,带来末日。
不是疯子,为什么要刺瞎自己的眼睛?不是疯子,为什么整天念叨着划破结界,里世界末日,和那些莫名其妙的聆密者、缄默侯爵?
终于,这一切纷扰,惊醒了至高秩序。
至高秩序要修复贤王十二的双眼,贤王十二不肯。
只有变成瞎子,祂才能从既定的未来中解脱。贤王十二不想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上楼、下楼,永无止境。
可是,能毁灭终焉之石的,只有腐生之石。腐生之石在表世界。
割开表里世界结界的前一天晚上,双眼变成血洞的贤王十二,抱着膝盖,蜷缩在卧床上,咯咯咯地笑。
贤王十一可真聪明啊,用这种方式将祂逼疯。贤王十一想毁掉至高秩序,祂自己做不到的事,就制造一个可以做到这件事的贤王十二。
阿撒托斯之矛的嗡嗡声,仍在贤王十二耳边响着。贤王十二忽然想到,贤王十一的仆从,必须自剜双目。
祂也成了贤王十一的仆从。
贤王十二在卧室中坐到天亮,一会儿笑,一会儿摸索着收拾画具,一会儿静静地发呆,空眼洞中滴出鲜血。
“真是疯子啊。”这样的窃窃私语不断在耳边响起。贤王十二看不到未来,但仍能听到未来,祂想,里世界末日降临之后,还有人经过祂现在所站的地方,留下这句可怕的话:
祂是疯子。
“我不是疯子。”贤王十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贤王十一才是疯子,祂不仅会毁了里世界,也会毁了表世界。”
那一天来临时,贤王十二出奇的镇定,因为祂早已千百遍看到过这一刻。祂召唤出历代贤王的亡魂,十数只巨手扯住天空,像拽住一块破布。
刺啦——
随后天地震颤,永夜的里世界照进来一束猩红的光。表世界倒灌的能量如岩浆喷洒,无数人在贤王十二脚下死亡,化作无知无感的岩石。
至高秩序和历代贤王的灵魂全部腐朽,化作一种令月亮生物厌恶的黑色泥沼,融入高梦棠的身体。
贤王十二听到泣血的控诉:疯子!疯子!疯子!
祂什么也看不到,祂也判断不出来,这些声音来自现在还是未来,反正没什么差别。贤王十二准备离开这里,去表世界了。
在此之前,贤王十二还有一件事要做。祂找了一间远离战场的小草屋,摊开绘世的肖像画,凭借嗅觉判断颜料,凭借记忆落笔。
这很难,祂花了三年的时间,大概只画了一半。剩下的腿部和背景,祂画不完了。因为贤王十二忘记了绘世的样子。
“绘世,我把你画得很糟糕,我一生中最糟糕的画。幸好我看不到,那我就当这幅画非常完美吧,”贤王十二坐在桌边,笑呵呵地说,“但我知道,我会在木槿隐修院与你重逢。那时,我称呼你为离陌。”
“为什么叫你离陌呢?我不知道。未来的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
“离陌!”高梦棠倏地睁开眼,从昏睡中惊醒。趴在他床边的是赫仑,听到高梦棠的声音,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后背的披风唰一声展开。
“谁!退后!不准伤害梦棠哥!”赫仑对着空气发怒。
高梦棠:“……安静一点啦。我有事想和队友们说。”
赫仑迷迷糊糊地:“现在么,凌晨两点。”
“确实不太好呢。”高梦棠愁眉苦脸地说。
五分钟后。
他把所有熟睡的人都揪了起来,向他们讲述一遍自己在昏迷过程中看到的一切。
段颂头上还戴着眼罩,商羽困得眼睛发直,白介好几次脑袋砸在桌子上,小苍兰则瘫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然而,当他们听完高梦棠的讲述,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你的意思是,占卜?你看到了未来?”商羽问。
高梦棠摇摇头,毛绒绒,有些乱的黑色卷发,晃成一个圈:“不是占卜,我是知道。知道它会怎样发生。”
商羽的表情,表现出她完全不理解。
“你有没有打过羽毛球,对于一个熟练的运动员来说,看到对方击球的动作,就能判断出羽毛球会飞多高,飞多远。”
众人频率一致地点头。
“我就像那个有经验的羽毛球运动员,我知道球会怎样飞。”
赫仑揪着自己的头发:“运动员知道羽毛球的飞行轨迹,因为他们有经验,可是,没经历过未来的人,怎么会知道未来怎样发展?”
高梦棠认真地说:“对于贤王十二来讲,祂是第一次活。但祂不是第一条生命。在祂之前,已有数亿人活过,已有里世界的千年历史。”
“终焉之石在它被制成生命之前,处于活跃状态,”高赓陷入深思,“它分析并记录着每一种生命的数据,转化为经验。就像一台算力为无穷大的计算机,看到未来,就成了它的本能。”
高梦棠郑重点头:“就是这种感觉。就像人生下来就会呼吸,不需要别人教他们如何吸入空气,扩张肺部,再把二氧化碳吐出去。”
“无意冒犯,但是,”商因坐直了身体,“你知道你的忠仆绘世会遭遇不幸,你为什么不尽一切努力阻止悲剧发生。”
高梦棠沉默数秒,无奈一笑:“因为这是你的想法,一个线性时间轴上生存的人的想法,对贤王十二时期的我来说,没必要阻止绘世的死亡。”
没必要?众人困惑地望着他。
“如果你们看着一个人投河自尽,但你们知道他不会死,而会因为水太凉,自己灰溜溜地爬上岸,你还会极力阻止他投河么?”
圆桌旁的人幅度一致地摇摇头。如果那个人不会死,那阻止也没必要,象征性地拦一下就好。
“类比一下,对我来说,绘世没有死,”高梦棠在桌上徒手画了一个圆,然后又点了圆心。
“我站在圆心,这条线是绘世的时间线,我可以看到绘世还活着的时间点。祂死了,但并不代表祂没有活过,我仍能感受到祂活着的时间”
困惑的云雾,再次笼罩了圆桌。寂静的深夜,连乌鸦也不叫了。
高梦棠继续说:“而且,终焉之石无尽的算力,已计算出我会提前知道绘世的死亡,也计算出我会怎样阻止。我看到的未来片段,是我提前知道未来后,尽力去阻止,但还是会发生的未来。”
看着赫仑等人的表情,他们好像怀疑自己在做噩梦。
“我没疯哦!”高梦棠重点强调,“我现在也没有贤王十二时期的能力了,只是有那个时期的记忆。”
白介晕乎乎地问:“老大,曾经的你是【全知者】,只要你再多活几年,不把眼睛刺瞎,你将知道过去发生的、现在发生的、和未来发生的一切?”
“没错,”高梦棠赞许地一笑,“这才是真正的终焉,知晓一切,但已经不重要了。”
桌上的人沉默了很久很久,房间内静得只能听到火炉的噼啪声。商羽率先打破了困惑和抽象的氛围。
“反正里世界也走向末日了,里世界的过去我们别费心思琢磨了,”她以典型的线性时间方式思考,“你说你看到了我们在木槿隐修院,和贤王十一重逢,重点讲一下这部分吧。”
高梦棠蔫巴巴地垂下头:“那时的我,未来像一块块拼图,不分先后顺序地出现。木槿隐修院的部分,我只看到了一些片段。我们为什么会去那里,发生了哪些事情,结局怎样,我还没看完全时,就刺瞎了我的眼睛。”
赫仑小声问:“哥,你能不能再开启一下算法,算一算未来会发生什么?”
“不能哦,”高梦棠说,“终焉之石的能力,只在里世界中发挥作用。而且我撕开裂隙,来到表世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印终焉之石的力量。”
赫仑吃惊:“为什么?!”
“既定的时间和永恒的虚空,有什么区别啊,知道一切的活着,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啊。我还想每晚抱着毛绒玩具入睡前,思考明天早上吃什么呢。”高梦棠认真地说。
说到吃,赫仑理解一点了。如果他知道自己每顿饭吃什么,知道每一餐食物的味道,知道每一条下饭视频的剧情,那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了。
贤王十二来到表世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历代贤王亡魂和腐败的至高秩序,融成黑色泥沼,将自己包裹,施加大量的法术,压制终焉之石的力量。
商羽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我们的目标是杀了贤王十一。以上的时间与哲学的思辨,提炼中心思想,就是‘要去木槿隐修院’这句话,没问题吧。”
众人似懂非懂,稀稀拉拉地点头。
“那就很好,木槿隐修院才是重点,其它的都是修饰词,不要去想了。”商羽站了起来,行动力惊人,“我去查查木槿隐修院的历史信息。”
“不用查。”存在感很低的蔚乡尘,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生前是木槿公国的大公,我知道那座隐修院发生了什么……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