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乌连忙按住他：“行了行了，别生气。”
你当然不生气！被掐了一路，又被扇了一巴掌的也不是你！
高梦棠坐在长椅最外侧，默默地生着闷气。等了15分钟，终于轮到他们进入核磁共振室。
“不要携带金属物品。体内没有支架吧，有没有幽闭恐惧症？”医生例行公事地问，徐警司和尹明乌把配枪扔在推车上，小警察还死死地掐着高梦棠的胳膊。
“准备好就进来。”
电离辐射防护标识缓缓平移，防护门滑开，高梦棠合目平躺在床上，苦中作乐似的想着：mri会不会检测出，他体内有一只章鱼？
徐警司和小警察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两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嗡嗡声响起，紧随而来是一阵凉风滑过鼻尖，小警察发出尖叫。
砰。
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还没等高梦棠睁开眼，尹明乌就拽着他的腿，把他从床上拖下来。
砰。砰。震耳欲聋的两声响，这是……枪响。
高梦棠扭头一看，徐警司捂着左肩，呲牙裂嘴地坐在地上，用一只胳膊匍匐移动，指缝间缓缓渗出鲜血，后两发子弹，打在他的左肺和腹部。
再转头一看，核磁共振仪上，牢牢吸着一支手|枪。
“不是告诉你把金属物品留在外面么！”广播中，医生怒吼。
小警官抹了一下腰上空枪套：“我我我我，我太紧张，忘，忘了。”
核磁共振仪会吸住周围的金属物品，仪器启动时，小警察就站在高梦棠身边，枪套中的枪一下子被吸住，强大的吸力扣动了扳机。
枪上了膛，枪口正好对准徐警司。
“还愣着干什么！”尹明乌怒喝，“带徐警司去治枪伤啊！我看着犯人。”
小警察如梦初醒，搀扶着徐警司往外跑，尹明乌拖着高梦棠，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到了电梯口，小警察狂按按键，好像连续点击能加快电梯移动速度似的。
“快！快拦住他！”护士的尖叫从走廊另一头响起。
轮子滚过地面，咚咚咚的一阵响，竟然是他们在电梯里遇到的疯子，他已经挣开了束缚，甩下了医生护士，一边喊着“我没疯！不能把我送进医院”，一边往电梯的方向跑。
疯子也跑过来按电梯，肩膀狠狠地撞了一下徐警司。
“你是瞎子么！”小警察怒道。
精神病人显然不是瞎子，但小警察有点像傻子。他不发火还好，一发火，病人彻底发疯，又哭又嚎，鼻涕眼泪淌了满脸：“你骂我！连你也骂我！我跟你们拼了！”
他推着手术床，恶狠狠地撞向小警察！
小警察只顾着推开徐警司，硬生生被撞了一下，腹部被钢架床撞了一下，喘气都喘不过来，后背撞在电梯井口安全门上，门板哐啷一声巨响。
“他要掉下去了！”护士惊呼。
疯子哪里知道收手，他再次挣开其他人的手臂，再次推着手术床，铆足了劲，朝小警察冲过去。
安全门被撞开，疯子和小警察一起跌入电梯井。
走廊中惊魂未定的人，看到这一幕，又爆发一阵混乱。
“完犊子咯。”尹明乌的声音中带着笑意，目光停留在走廊尽头，那些正在焊接门窗的工人身上。
工人们听到躁动，纷纷回过头看，手中的电焊工具还滋啦滋啦地冒着火花。
施工时的化学物质挥发成气体，味道浓得呛鼻子，忽然，只听轰的一声响，气体被引燃，工人瞬间被火焰吞噬。
他们拍打着身上的火焰，没头苍蝇似的奔向洗手间，和推着氧气瓶过来的医生撞了个正着。
爆炸就在那一瞬间发生，整层楼的窗玻璃被震碎，火焰在眨眼间席卷整条走廊。高梦棠听见尹明乌轻声提醒：“还不趁这个时机跑？”
热浪朝高梦棠推来，禁锢住双手的手铐变回何罗的触手，他冲进热浪，越过着火点，扑向那扇被震碎的窗户。
刚从三楼跌下来，就有一双手拖住他的肩膀，把他扔进后车厢，驾驶座的赫仑一脚油门踩下去，轿车撞开一排雪糕筒，冲进主干道的车流中，接连闯过两个红绿灯，拐进一条小路，消失不见。
“哎嘿，不疼。”高梦棠笑嘻嘻地说，“阿维，你身体素质真不错。”
隗维皱着眉，拿出一支香烟，刚要点燃，想到他现在不能抽烟，于是把烟递到高梦棠嘴边：“您抽一颗。”
高梦棠闲适地靠在车座上，就着隗维的手点燃了烟，悠悠吐出一口白雾。
系统：“【000盲者】已完成分解任务，奖励正在发放。”
第216章 清道夫（12） 三枚复活币
雷公知道他的清道夫中, 出了一个叛徒尹明乌，大发雷霆，高梦棠等人刚回到乌云基地, 就被叫过去一顿痛骂。
昨天晚上, 雷公还被扭断了脖子, 奄奄一息, 现在，他已经能中气十足地骂人半小时了, 可见, 他的身体素质好得超出生物学常识。
“神经病吧, ”赫仑通过心灵链接蛐蛐人，“雷公对着我们骂尹明乌有什么用，尹明乌又不在这儿, 又听不到。”
挨了一顿批，高梦棠等人又汇报了一下工作, 晚上八点，他们回到基地中的卧室, 准备睡个好觉。床铺还没铺好, 高梦棠悄悄把门打开一道缝, 眼珠子左看看, 右看看。
屠呈：“怎么了？”
“我想调查一下雷公, ”高梦棠调皮地挑了下眉，“我们的主线任务是击杀雷公, 我提前了解一下受害人。”
1阶副本的主线任务，难度一定很高，雷公绝不会是他们12名玩家联合起来殊死搏斗一场就能杀死的，需要找到弱点或方法。
高梦棠变成一个医生的模样, 蹑手蹑脚来到雷公的病房外。
玻璃隔断的另一侧，雷公正在打电话，隔音效果很好，高梦棠只能看到雷公的嘴一张一合，他说了什么，一个字也听不见。
但问题不大，裴加纳会读唇语。祂有20多只眼睛，看得更清楚。
马尔济斯犬从领口处冒出一只毛绒绒的脑袋，黑亮黑亮的圆眼睛，紧紧盯着雷公，给高梦棠实时翻译。
“陈鸢不喜欢您的生日礼物？？为什么，那可是您亲手画的画啊！”
“义父，您不要伤心，我改日……不，我明天去探望您。”
“我身体没事的，义父，我想你了……好吧，既然义父要我好好养病，那我肯定听义父的。明天就不去打扰了。”
雷公是黑宴开收养的孩子，他口中的“义父”，毫无疑问，就是黑宴开。
“陈鸢他不善沟通，义父，您别生他的气……我只是替您委屈，您亲手送出的生日礼物，他竟然……如果是我得到义父的画，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珍惜才好。”雷公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眼泪，一副很伤心的模样，但因为他长得太丑了，活脱脱一只没毛的猴子，擦眼泪的模样也格外滑稽。
“真的么？义父也要送我一幅画？！”
雷公喜笑颜开，手舞足蹈：“好！义父，能成为您的儿子，我三生有幸。”
挂了电话，雷公下意识地往玻璃外看了一眼，高梦棠立刻翻开病历本，听其他医生讨论病情。
没过多久，雷公又拨通了第二通电话。他脸上方才讨好卑微，祈求怜爱的神色，陡然一变，变得阴沉又狠戾。
“警察盯上了风雪沉船。”雷公说。
风雪沉船，是尹明乌的任务目标。高梦棠立刻提起注意力。
“他们要派一个二人小队，进入风雪沉船。这二人小队中的其中一位，是清道夫中的叛徒。”
“嗯，好了。现在启动吧。他们绝对没办法活着出去。”
“对了，【空心人】这么成功？我今天看到那个人了……知道了。风雪号没剩下其他空心人？可惜了……”
雷公说完，挂断电话，又想到些什么，第三次拨通一个号码：“义父要送我一幅画，明天早上六点，你带着5个人，去山拗口那里等着。”
“义父几点到？我哪里知道，你们早上六点去等着，等一整天。明天送不到，那就等到后天。等到那幅画送过来为止。”
雷公眼中的杀意愈发凛冽：“那幅画落了一粒灰尘，你们就要掉一颗脑袋，明白？”
三通电话打完，雷公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高梦棠暗中观察了一阵，再无收获，他迅速回到卧室。
刚推开门，就看到隗维吧手机砸在床上，一脸怒容。
“阿维，谁让你不高兴了么？”高梦棠揉了一下隗维的头发，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隗维现在使用的是他的身体。
隗维刚拿起烟盒，又烦躁地扔到一边：“还能是谁？那只没毛的丑猴子。他让我们明天早上六点在山拗口等着，接一副画。问他什么时间送到，他说不知道，让我们一直等。”
喔，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清道夫的。
“不气不气。”高梦棠又摸了两下自己的头发。手感真好。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忽略了一个过于明显，但一直没注意的问题。就像数学第一道选择题少看了一个负号，有种莫名的不安。
蓦地，高梦棠想到雷公的那句话：空心人这么成功？风雪号没剩下其他空心人？
“哎呀！”高梦棠惊呼一声，“风雪号，空心人……”
高梦棠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
乌云基地的普通员工，没见过黑宴开，看到高梦棠，不觉得惊诧，这很正常。
但雷公见过黑宴开，今天开批评大会时，雷公见到高梦棠，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这岂不是说明，雷公知道有一个复制人，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
很有可能，“复制人”项目就是雷公主导的。所以，他对高梦棠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毫不意外。
“我，我真的是复制人？”高梦棠难以置信，“我只是黑宴开的影子么，那高梦棠算什么……”
他越想越伤心，在角落里蔫巴巴地不出声。
沉默五分钟后，高梦棠坚定地说：“我有一件事想和你们说。”
其他人望向高梦棠，还没来得及说话，卧室门被敲响。
高梦棠开门一看，竟然是黑鸥的食尸鬼、农场主和神医。
“晚上好，请问……”高梦棠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三个人狠狠撞了一下高梦棠的肩膀，径直走到卧室内、隗维的面前。
“月幡首领……”食尸鬼犹犹豫豫地说，“我有事想求求你，想和你单独谈。”
黑鸥和月幡势如水火，她竟然用了“求”这个字，隗维意外地挑了一下眉，冲高梦棠使了个眼色。
其他人离开房间后，食尸鬼拿出三枚复活币，不由分说地塞进隗维手中。
“这是做什么？”隗维控制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和善一点，更像高梦棠一点。
食尸鬼紧紧握住“高梦棠”的手，她穿衣打扮都是受苦受穷的底层中年女人的模样，做出恳求的神情时，格外令人怜悯。
“您有事不妨直说。”隗维坐直了一点，“真有困难的话，在下……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会帮助您。”
农场主抹了一把眼泪：“高首领，你真是大善人啊！”
隗维：“所以您的困难是？”
三人把他们方才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主线任务是【击杀雷公】，他们也想提前了解一下情况，于是在乌云基地暗中探索。
然后，他们在乌云基地的顶层，遇到了雷公培育的怪物【剖腹人】
雷公背手而立，透过全封闭观察室的单向玻璃，望着里面的几个人。那些人是流浪汉，衣不蔽体，啃着冰凉的馒头。
雷公对身后几个研究员模样的人说：“风雪号的驱逐系统我已经开启了，检测到活体生命进入，就会自行启动。为了让那个叛徒死得更难看，你们把剖腹人投放到风雪号。”
说着，雷公在玻璃上按了一下，一个蓝色点击面板浮现，他敲了一下【释放】按钮。
全封闭观察室内，一道暗门打开，飘出来一团电闪雷鸣的乌云。流浪汉手中的馒头掉落，惊愕地瞅着那一团室内的乌云。
乌云散去后，流浪汉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房间中出现了一个黑色怪物，高约三米，长手长脚，瘦躯佝偻，脖子更是格外的长，颈椎中部折断了似的，弯成直角与地面平行。
连接在脖子上的，不是头，而是一个竖着的圆盘，那怪物的两只眼睛，排列在圆盘的一侧，直勾勾地望着雷公。
“剖腹人，好久不见。”雷公那留着弯曲长指甲的手指，又点了下【执行】按钮。
瘦长的怪物全身一震，像螃蟹似的横着身子走过去，圆盘脑袋抵在流浪汉的头上。
流浪汉怕得浑身发抖，屎尿齐流。
刺啦一声，剖腹人的圆盘脑袋往下一滑，把流浪汉竖着劈成了两半！
短短半分钟，观察室内七个流浪汉，都被开了瓢，软粘的内脏流了一地。
雷公赞许地点点头：“不错，送到沉船里。”
研究员迟疑地开口：“雷公，您想清楚了么，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杀死剖腹人的方法，一旦流入环境，它会造成大规模破坏！”
“不完美的，就应该被劈成两半。”雷公隐含怒意地说，“有什么问题么？万千年来都是这样，你现在来劝我？”
那人见雷公动怒，立刻闷不作声。
“所以您一定要救救我们首领！”神医急得额头直冒冷汗，“这是我们三个的复活币，我们想把它们送到首领手中，增加一点他生还的希望！”
古金色的复活币，有一层迷人的光辉。毫无疑问，这是真品。隗维也相信他们的话，因为复活币是黑塔游戏中最珍惜的道具，没有之一，即使是黑鸥，也不会拿三枚复活币来开玩笑。
食尸鬼：“雷公让我们三个明天清扫收藏室，准备收藏什么破画，他亲自监工，我们实在走不开，只好求您帮忙。”
“是啊，是啊，”农场主也用力拽着隗维的手，“高首领，我们只相信你，你是圣人，道德高尚，不会偷走我们的复活币。”
神医：“要是隗维那死崽子，一定会把这三枚复活币占为己有！”
隗维：“……蔚乡尘呢？他也是黑鸥成员。”
“他能记得什么啊！”食尸鬼怒道，“老尹让他把钥匙送给肖缇恩，他都忘了，我们哪里敢信他！”
“可是，我有一事不解，”隗维说，“诸位担心尹明乌的安全，劝他不去风雪沉船即可，为什么要用这种舍近求远的方法？”
那三人支支吾吾，不怎么说话了。食尸鬼先叹了口气：“高首领，实话跟您讲吧，老尹进入这个副本，别有目的，但我们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隗维知道问不出什么，也没有刨根问底。他握住复活币，温和一笑：“好的。我会把复活币送给尹明乌。”
三人千恩万谢，离开后，高梦棠爬上床，坐在隗维身边：“他们找你干什么？”
“让在下给尹明乌送复活币，”隗维哂笑，简述一遍经过，把复活币递给高梦棠，“他们可是看错人了，现在，月幡有四枚复活币。”
屠呈和沃兰北带头鼓掌欢呼，高梦棠握着那些复活币，等他们欢呼结束后，开口道：“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们说。我决定去风雪沉船看一看。”
第217章 清道夫（13） 前世
高梦棠态度非常明确, 别人也没劝说。
但林里大半夜地把高梦棠摇醒，说了句非常奇怪的话：“先知，你忘记的, 会有人替你想起来。”
“唔, 那要谢谢他了。”高梦棠困得神智不清, “你竟然没把我认成隗维？”
林里：“什么？”
高梦棠：“我们互换了身体啊。”
林里的表情非常空洞, 她压根不记得“先知”和隗维互换了身体，但她就是能认出高梦棠。这人观察世界的方式与正常人大有不同。
第二天, 高梦棠联系尹明乌, 告诉尹明乌他也要去沉船。
：风雪沉船在这儿[定位]你想来的话, 我想办法带你一起下去。
和尹明乌同队的，还有一个同样想进入亚特兰蒂斯特工队的警察，年龄不大, 一路上和尹明乌叽叽喳喳讲话。
“你们的任务是拍摄风雪沉船的内部环境，给每一个房间留下视频资料, ”驾驶员说，“不要逞强, 出现意外情况, 随时发信号, 我们去救你。”
潜艇悬停在黑暗之中, 海洋深处的无光带, 仿佛是一个被遗弃的地方，除了黑暗, 一无所有。尹明乌打开头灯，隐隐看到海盆底有一个庞然大物，那就是风雪号沉船。
隔得很远，看到一个小光点晃来晃去。暗处看明处, 看得格外清晰。
“明哥，那是什么东西？”队友通过对讲机问，“深海鱼？”
尹明乌没说话，拖着他往下游，快降到海底时，队友“啊”地大叫了一声：那晃动的光点，哪里是鱼！竟然是一个人拿着手电筒。
那人没穿潜水服，仅穿着一件绣着翠竹的羊绒外套，银发红眸，耳朵上两颗祖母绿耳钉。
这可是水下千米深，不穿潜水服，竟然没被压成肉酱！
“你已经到了啊。”尹明乌说，他忘了自己戴着头盔，声音传不到外面去，只有戴着耳机的队友能听到。
队友一惊：“谁？谁到了？”
尹明乌冲他一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盔。
然后，头盔被捏碎，脑袋瞬间爆炸，一团血雾在水中散开，很快融入黑暗中，渺无踪迹。
他把尸体拖入沉船，摘下头盔，灌了一瓶【鱼鳃药水】，很快，他的耳侧，也出现鱼类的鳃，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
“杀了他干什么。”高梦棠嘟囔了一句。水体传声，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尹明乌展开一个技能卷轴，听到这句话，抬头一笑：“老隗，你跟高梦棠久了，传染了他的圣母病？他在这儿碍手碍脚的，留着干嘛。”
高梦棠不吭声了。
忽然，强烈的晕眩让他站都站不住，整个身体像是脱离了重力的束缚。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被窄门吸住。
只不过，眩晕感还伴随着幻觉。
一团模糊的人影在高梦棠面前晃动，几个人围着一个巨大的全息立体投影台，在讨论着什么。
“根据【缄默侯爵】的预言，我们建立了这个模型。”
眼前是一个晃动的公文夹，有人在高梦棠耳边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个副本您觉得如何？”
一只手虚虚按住全息投影，转了个圈，放大某个部分，观察细节。
高梦棠仔细一看，心脏蓦地漏了两拍：眼前的全息投影，不就是【混乱街区13号】副本么！
“副本叫什么名字？”
“暂时拟定的名字，是混乱街区13号。这条街区，曾是您的核心领土，您为政府投资后，获得了命名权，您为这条街取名13号。我们觉得寓意很好。”
那个人的声音掺杂电流声，时而正常，时而尖锐刺耳：“13……没错，祂应该成为13……12在这个副本死亡的概率是多少？”
“99%，这个副本是个死局，全体玩家死亡后，整个表世界的时间线将被推到10年后。除非……”
高梦棠附体的这个人问：“除非什么？”
“除非被祂选中的玩家，也进入这个副本。”汇报人将那支价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小心翼翼的插在胸前的衣兜里，像在胸口插了一条青翠欲滴的枝叶。
“我们至今仍未知道，祂选中了谁。我们决不能伤害到那名玩家。”汇报人俯下身，凑近细看那些全息投影，“所以我们留了一条生路。”
“被贤王十一选中的玩家，才能破局。”
纷乱的影像骤然结束，高梦棠猛地坐起来，头痛欲裂。尹明乌也躺在地板上，双眼翻白，肢体不时抽搐。
过了一会儿，尹明乌才恢复正常，他的反应比高梦棠大得多，黑眼仁一翻下来，就举起拐杖砸向高梦棠。
“喂！”高梦棠侧身躲过。
尹明乌喘着粗气，平复心情后，说了句抱歉。
“老隗，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尹明乌问。
应该告诉他么？高梦棠方才好像读取了一个人的记忆，那个人是谁？
他们讨论的内容，更让高梦棠意外。
【混乱街区13号】副本，其中一个目的，竟是杀死高梦棠。
如果不是隗维拥有贤王十一灵魂所化的身份卡，那个副本就是死局，他们必死无疑。
那个副本另外一个目的，是跨过366以后的10年，直接来到376年。
具体原因，高梦棠已经知道了，缄默侯爵预言：这十年间，会发生某件小概率事件，导致高梦棠死不了，活到10年后。
总之，都是为了杀死高梦棠。
无论这段记忆属于谁，都很不同寻常，高梦棠短暂地思考了半秒钟，决定不分享：“我看到一群人在讨论，如何杀死我。”
这可不算说谎，这只是片面的事实。高梦棠自我安慰。
尹明乌揉了揉僵硬的眉心：“我也差不多。我看到我被绑在病床上，一男一女，往我身上插各种各样的针，不顾我反对，掰开我的嘴，给我灌药。”
“唔……这样啊。”高梦棠心中在想，尹明乌说的是实话么？
“还有个实习模样的小护士，”尹明乌继续说，“她看了我一眼，感叹道：这就是雷公制造的空心人么，没想到会成功。他真漂亮啊。”
空心人？！高梦棠倏地睁大了眼睛，尹明乌会读取空心人的记忆？按照高梦棠的猜测，他自己才是雷公口中的“空心人”，尹明乌读取的，难道是他的记忆？
高梦棠忽地想起林里的话：先知，你忘记的，会有人替你想起来。
难不成，她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这艘船内时空错乱，他们会随机获取队友的一段记忆，一些高梦棠已经遗忘的事，会被尹明乌想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高梦棠读取的，是尹明乌的记忆？
也不像啊，高梦棠虽然看不太清晰，但只看一个模糊的影子，也能发现，那个人的手，细长洁白，皮肤细腻有光泽，看得出来精心护理过，尹明乌的手粗糙，关节大，还有冻疮。
头疼。高梦棠揉了揉太阳穴。只要和“空心人”联系起来，高梦棠就不太开心，他不想成为某个人的复制品。
但现在不是思考人生，感时伤怀的好时机。
“给你的。”高梦棠拿出那三枚复活币，转述了一下食尸鬼三人的委托。
尹明乌一会儿看看复活币，一会儿看看高梦棠，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老隗，我穿进科幻小说了？你竟然没把这三枚复活币据为己有？”
“……在下哪有这么坏？”高梦棠说。尽管，隗维是强烈反对把复活币交给尹明乌的。
但高梦棠存了一点私心。10年后，他很可能会死，如果能趁着身体互换这个机会，扭转一点尹明乌对隗维的看法，高梦棠死去以后，隗维还能多个朋友，还会有人拉月幡一把……或许吧？
“走吧，干活去。”尹明乌捏了捏高梦棠的肩膀。
警局的任务不算艰难，毕竟只是考核任务，拿着摄影机，把每个房间拍摄一遍就行。他们先扫了一遍船舱，又打开手边最近的一扇门。
无光的海底，像极了坟墓。只不过，坟墓里填充的是土，海底填充的是水。沉船中的高梦棠和尹明乌，则像殉葬者。
根据船体的完整程度，内部物品的腐蚀程度，可以判断出，这艘船才沉没没多久，大概不超过一个月。高梦棠这里敲一敲，那里看一看，想找到点有价值的线索。
房间内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但地板上有拖拽重物留下的划痕。船沉之前，工作人员把船内的物品都转移走了。
拍摄第三个房间时，尹明乌指了一下门上的标识：“挺有意思的。”
图案是一个圆盘，有一块不规则缺口，缺口处由弧线构成。高梦棠往回游了游，观察前面的两扇门。
第一扇门的图案，是一个完整的圆盘。第二扇门的图案，圆盘有缺口，但缺口小一点。
“乌云蔽月。”高梦棠忽然说。
这些图案，很像一轮满月，一点点被乌云遮蔽。黑塔游戏中，“月”象征着什么，答案是很显然的：月亮生物。乌云的含义就更明显了：乌云组织。
顺着这个思路想，这艘船里进行的项目，由乌云的头目雷公主导，和月亮生物密切相关。
“老隗，你过来看一下，”尹明乌用手电筒照亮一个角落。
高梦棠游过去一看，差点惊叫出声，角落中，竟然蹲着一个人！
那人瘦骨伶仃，不着|寸缕，皮肤呈淡粉色，很薄，能直接看到血管和肌肉，鸡架子似枯瘦的脊椎骨，撑起那层薄而无弹力的皮肤，仿佛能直接刺穿皮肤。
他仿佛能无视浮力，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腿，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尹明乌拿着手电筒照他，光锥晃来晃去，那人也毫无反应。
“死了吧？”尹明乌说，他又把手电筒往上一抬，照亮墙壁。
墙上刻着两行字，第一行字是里世界语，高梦棠不认识。
但第二行有通用语的翻译版：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高梦棠望着那行字出神，尹明乌则拿着手电筒，去照其他地方，隔了一会儿，尹明乌忽然说：
“老隗，快把手电筒关了吧，我们不需要格外的光线。”
高梦棠：“你在说什么啊。”
“这里有圣母像，”尹明乌嘿嘿笑着，“圣母玛利亚的光辉会照耀我们。”
角落里，是一个石膏头胸像，经受海水轻微腐蚀，但能看出来，那是高梦棠的脸，或者说，是黑宴开的脸。
他低垂着眉眼，美貌即使附着在石膏上，也不显丝毫黯淡。
但高梦棠的心情很黯淡。又是这张脸。【清道夫】副本中，这张脸每出现一次，就仿佛在提醒高梦棠：你是复制人哦！
“快来拜一拜，”尹明乌把石膏像放在桌子上，但浮力让石膏像飘在半空中，他嘲讽地嬉笑着，“这可是你的亲亲首领，快向他祈求保佑。”
尹明乌笑到一半，忽然敛去了不正经，严肃地望着头胸像底座。
底座有一行刻字：黑宴开塑像。仅供空心人计划使用。
“又是空心人，”尹明乌皱起眉，“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大概是制造一个复制人，”高梦棠闷闷地说，他指了指头胸像，“长得和这个人一模一样。这尊胸像不是高梦棠，而是黑宴开。”
“你也知道黑宴开啊。”尹明乌有点意外，“你知道的有点太多了。”
“对啊。我最近……我的首领最近心情不好，因为，他可能是复制人，或许是黑宴开要死了，他们需要一个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高梦棠把他这两天得到的消息，关于稻荷、黑宴开和雷公的空心人计划，告诉尹明乌。
说话时，高梦棠转过身去，不愿意再看那尊头胸像。他怎么能是另一个人的替身？
尹明乌听完，说了句：“你首领是复制人，这怎么可能？”
“诶？”
“他是贤王十二啊，”尹明乌语气，仿佛在讲述一个“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简单的道理，“复制贤王十二的灵魂，难度相当于人造地球，不对，相当于人造银河系。到现在，昙花岭连一个普通人的灵魂都没办法复制，还复制贤王十二的灵魂。”
说完，尹明乌嗤笑一声：“你们的猜测真离谱。”
高梦棠还是开心不起来：“那为什么我的首领，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
手电筒的光锥，又移动到对面的墙上，照亮那行字：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你的首领聪明机灵，难道猜不出来？月亮生物死后会复活，”尹明乌说，“依我看，答案太简单了，用拐杖都能想出来：黑宴开是高梦棠的前世。”
第218章 清道夫（14） 有钱老头的真实身份……
听闻此言, 高梦棠豁然开朗：对啊！他怎么没往这个方向想！
月亮生物死而复生，无休无止，就像冤家兔, 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仍能复活, 只不过, 每次复活，都会丢失一些记忆。
再看系统面板, 那行字也有了解释【回魂（你和稻荷到底是什么关系？）】
高梦棠是稻荷的来生, 不就是回魂么！
再往前回想, 在肖缇恩古宅参会时，传送通道被炸毁，高梦棠意外穿越到昙花岭, 进入黑宴开住过的疗养室。
疗养室的门，只有他能推开；整座建筑储存了大量回忆, 高梦棠时不时就能触发秘境；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上了虹膜锁, 他却能打开……
说黑宴开是高梦棠的前世, 其实有点不准确, 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竟是这样！”高梦棠一砸拳头, “老尹, 你有点实力，这些事扑朔迷离, 你一眼就看得清。”
尹明乌骄傲的像一个得到夸奖的小孩，洋洋得意了一阵，又对高梦棠说：
“老隗，真不是我想挑拨你和高梦棠的关系, ”尽管整片海底，只有他们两个人，尹明乌还是压低了声音，“离高梦棠远点吧，他很危险。”
高梦棠：“为何？”
尹明乌神神秘秘地说：“你想啊，黑塔游戏的目的之一是什么？选出贤王十四。高梦棠是谁？贤王十二。如果操纵游戏背后的人，愿意让贤王十二再次登基，费这么大劲干嘛？直接敲锣打鼓地把贤王十二送上去啊。”
“邪王I，也就是贤王十三，祂的能力，是空间创造，副本中，祂的能力才无限大。”尹明乌说，“祂不能直接把手伸进表世界，掐死高梦棠，但可以让高梦棠进入祂的规则世界，被邪王空间的规则杀死……”
绝大多数里世界生命，在表世界活不下去，贤王十三也是如此。祂若是在表世界追杀高梦棠，高梦棠都不需要反击，拖半个月，贤王十三自己就死了。
不过，贤王十三可以创造一个世界，并制定该世界的规则。且世界一旦建成，就像一个孩子出生，脱离贤王十三，成为独立的存在，贤王十三不能完全控制该世界。
但贤王十三可以为他的世界赋予某些【规则】，以达到祂的目的。
比如，设定玩家【000盲者】进入某个副本后，该副本难度大幅增加。
尹明乌那条残疾的腿，一曲一伸地蹬着水：“我在【清道夫】副本看到高梦棠后，不夸张地说，心凉了彻底，恨不得原地给我自己哭坟。老隗，你看着吧，我们这些人，得死一大半。”
高梦棠的心揪了起来，迅速低下头。
这样说来，他岂不是害了别人，虽然他也不是有意的……
尹明乌举着摄影机，把这个房间拍了一遍，他们又推开下一扇门。
“你为什么想进入这艘沉船？”高梦棠问。
“嘿，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尹明乌不愿意说，用玩笑糊弄过去。他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眼神先冷了下来，“卧槽，什么东西……”
这个房间里，全是那些肉粉色的怪物，面朝墙壁，抱膝蹲坐，垂着头一动不动。它们肩膀挨着肩膀，密密簇簇地挨在一起，足有数十只！
尹明乌胆子也是大，看到这么多怪物，竟然没调头就跑，反而游进去，用手电筒照着它们，见它们没反应，还从身后轻轻碰了下它们的肩膀。
肉粉色的怪物没有反应，像是死了，但两肋还一起一伏地呼吸。
高梦棠迅速退到门外：“我们走吧，这个房间不拍了。”
“你就是胆子小，”尹明乌说，“它们不动弹，我们也别管。”
他调整摄影机，继续拍摄，还往其中一只怪物的后背上踹了一脚。怪物的身体一歪，很快坐正，再没有其他反应。
尹明乌很想看看怪物的正面，不过，作死也要有个度，他只动了下这个念头，再不去想。
海水流动，一些房间中的杂物，随暗流漂出门外，高梦棠用手电筒一照，有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抓在手里一看，是一块镜子碎片。
“房间里有镜子，”高梦棠说，“老尹，我感觉不太对，你小心点。”
“我也看到镜子了。”尹明乌说，他下意识地举起手电筒，往镜子上一照。
几只肉粉色的怪物，就蹲坐在镜子前，手电筒的光锥照亮镜子时，它们的面容，映在镜子里，尹明乌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一般的丑陋，而是令人恐惧的丑陋！有的像被重度烧伤，有的像被破了浓硫酸，有些则像罕见病畸形儿一样，满脸长满瘤子。
怪物倏地抬起头，隔着镜子，和尹明乌对视。
手电筒一抖，光锥滑开，尹明乌调头就跑。
但已经晚了。
房间中所有怪物发出凄厉、刺耳的惨叫，蜂拥而上，朝尹明乌扑过来！
何罗的触手拦住它们，它们用手撕开、用牙齿咬断，仍尖叫着扑向尹明乌。
尹明乌的右手出现魔纹，迅速肿胀到一辆小轿车那么大，用力握拳，激荡开的水流将怪物冲散，附加的【灵魂出窍】效果，使它们短暂失去行动力。
趁着这个机会，二人夺命狂奔，扭头一看，怪物又追上来了！
高梦棠和尹明乌拼尽全力攻击，技能、道具、技能卷轴，能用的都用了，一时间刀片组成的龙卷风飞旋，强腐蚀性毒液将他们化成脓水，破空而出的巨剑将它们拦腰斩断。
可那些怪物根本打不死！被切成尸块，暗红的发黑的血液，像磁性液体一样，连在一起，短短半分钟，就能原地复活。
怪物的血液弥散在海水中，淌过高梦棠的侧颊，面部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抬手一摸，指腹之下，是一块疤疤癞癞，有些发硬的皮肤。
尹明乌坦露的脖子，也碰到了那些怪物稀释后的血液，皮肤瞬间变得像凝固熔浆。
“这是，死诞之血……”高梦棠的心彻底沉到肚子里，“快跑，我们打不过它们！”
他们哪里跑得了？只一个眨眼的时间，怪物就团团围上来，高梦棠被撞出数米远，眼看着尹明乌被围得水泄不通。
“草——！”尹明乌怒骂一声，这也是他最后发出的声音。
下一秒，一团血雾爆开，半只被撕碎的手掌，顺着水流飘到高梦棠身边，高梦棠下意识地抓住，那是尹明乌的手。
“尹明乌！”高梦棠大喊一声，想冲进去救他。他的一只手臂越过怪物们的肩膀，想抓住尹明乌的胳膊。
怪物的力气太大了，高梦棠根本推不开它们，很快又被挤到外边，隔着攒动的肉粉色脑袋，和尹明乌对视了一眼。
那双炯炯有神，暗藏杀意的眼睛弯了弯，尹明乌缓缓摇了摇头，示意高梦棠不要救。
一只爪子挠向尹明乌的头，整张脸皮立刻掀了起来，随着水流摆动。
不到10秒钟，怪物又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团被扯烂的血肉，尹明乌的脑袋还算完整，整张脸被划了个稀巴烂。
系统：“玩家【013灵魂分割者】已死亡。剩余玩家：11人。”
“玩家【013灵魂分割者】使用道具【复活币】”
零落的肢体重新拼起来，何罗的触手卷住尹明乌，一口气游出沉船，又蹿出数千米远。
高梦棠剧烈地呼吸着，奓着胆子回头一看，这次，那群怪物没追上来。
“好了，”尹明乌拍了拍何罗的触手，“幸亏有你送来的复活币。嘿嘿，我没事。”
“那些是什么人啊？算了，我给它们取个名字——没脸见人。”尹明乌笑嘻嘻地说。
他们两次遇到“没脸见人”，无论是用手电筒照它们，在它们耳边谈话，还是触碰它们，甚至用脚踹它们，没脸见人都不会攻击。
但尹明乌隔着镜子，看到了它们的脸，与它们对视了一眼，它们立刻发疯，全力追杀尹明乌。它们长得那么丑，叫它们“没脸见人”……还挺贴切的。
高梦棠惊魂甫定，笑赞“这可真是个有趣的名字”，随后又陷入沉思。
脸，又是脸。
林园鬼屋中，他们遇到了兔面匠人，试图揭开兔面匠人的面具后，他会爆发出极强的攻击力。
这些没脸见人，被看到了脸，会杀意毕露。
两种怪物都和“面容”有关，这应该不是巧合。
尹明乌也想到了这一点：“【清道夫】中的怪物，怎么就和长相过不去了？他们是不是自卑啊？”
目前，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关心怪物们的心理问题。高梦棠还没弄明白风雪沉船中的秘密，尹明乌也有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两人休整了一会儿，再次回到沉船。
知道“没脸见人”的逆鳞后，事情就简单多了，不看镜子，不看它们的脸，没脸见人就不会攻击他们。
为了泄愤，尹明乌对着没脸见人的后脑勺，邦邦踹了好几脚。
高梦棠欲要阻止他：“喂，你别太放肆……”
一句话没说完，晕眩感袭来，紧接着，他再次读取了不属于他的一段记忆。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只洁□□致的男人的手，指关节略微突出，指甲修成漂亮的杏仁形，莹润得近乎半透明，透出的胭脂红血管，像多汁水的蜜桃果肉的脉络。
指尖很凉，他动作轻缓地搓着手，用掌心的暖意，捂热发白的指尖。
“我们锁定了贤王十二，他现在叫高梦棠，刚上大学，壁画专业。”黑暗的会议室中，桌上只有一盏古董台灯，桌子的另一侧，有人在黑暗中说。
台灯挡住了对面人的脸，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愈□□缈。
那个身份未知的人问：“你怎么确定，他是贤王十二？”
“您看看他的照片。”
桌子对面的人，伸长了手臂，把一张照片推到台灯下：“他长得和稻荷一模一样。”
神秘人低头瞟了一眼：“他果然还活着啊……怪不得……我找……高维……给水稻招魂，毫无结果……活着的人，哪里需要招魂呢……”
“是【101净身师】，隗维。”一个人提醒。
高梦棠对神秘人更加好奇了，这可是1985万事件的亲历人。挖出了他的身份，隗维不知会作何反应。
“不对……”神秘人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奇怪，既有些苍老，又有些清脆，让人听不出年龄，说话时拖腔拖调，“空心人计划，不是制造了一批，和黑宴开长得一样的人么？”
“空心人计划彻底失败了，长官。”对面的人说，“那是一个骗局，陈鸢毁掉了整个计划，也害死了黑宴开。”
片刻的沉默后，神秘人才开口，仅仅过去了几秒钟，他的声音又变得无比苍老，无比沙哑：“哦……对……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那双一直在轻轻摩挲的手，又晃到眼前，仅仅过去了半分钟，方才细腻光滑的手背，已变成老年人皱皱巴巴的手，皱缩的皮肤像白桦木树皮。
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变得苍老，在场的人却没表现出任何意外。台灯对面，黑暗的影子静静的、纹丝不动。
这个人到底是谁？肯定不是尹明乌，尹明乌50多岁，但很有活力，他也不会时而苍老、时而年轻。高梦棠心中想着，他总觉得，被他读取记忆的神秘人，声音似曾相识……
“既然找到了贤王十二，就杀了他吧。”神秘人的声音很是疲惫，“……等等，不要杀，【半死者】劝我，做一个善良的人……”
提到【半死者】，高梦棠的心又是咯噔一下，信奉半死者的人，不就是……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神秘人叹了口气：“你们盯着乔……乔什么来着？”
“是高梦棠。”
“嗯，你们盯着高小棠。”神秘人说，“有问题再来找我汇报。”
说罢，神秘人起身，离开之前，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说：“我的宅子里，有一面墙空着，你们花点钱，请……萧棠棠……来给我画壁。借这个机会，我见见他……”
听到这儿，回忆的闪电击中高梦棠，他全身觳觫，猛然反应过来：这竟然是那个请他做壁画的有钱老头！
“就这样吧，我累了。”神秘人步履蹒跚地离开房间，在走廊中踽踽独行。这条走廊，高梦棠也很熟悉——黑太子医院。
神秘人的病房，装修得像豪华卧室，角落里，摆着一架竖琴。他抱着竖琴，调了调弦，然后开始弹奏一支乐曲。
节奏不稳，偶尔错音。
可高梦棠还是能听出来，这是哪首曲子。
——【归零】的曲调。【归零】是肖缇恩的身份技能。
第219章 清道夫（15） 毁容
归零乐曲令高梦棠思维涣散, 等他回过神时，尹明乌已经清醒了，他靠着墙根, 一手握拳锤自己的太阳穴。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尹明乌问。
高梦棠讲了部分的实话：“我看到了肖缇恩。”
“哦, 他啊。”尹明乌不是特别在意, “我和他算是朋友吧。但我看不惯他在半死者面前那卑微的蠢样子。”
肖氏一族信奉半死者, 说他们有虔诚的信仰，有些不准确, 应该用“狂热”这个词。仅仅是半死者的神像被推倒了, 他就要杀死高梦棠。
尹明乌没多问, 似乎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活动了一下颈椎，往下一个房间走去。
“你看到了什么？”高梦棠问。
“一男一女, 吵架，吵得特别凶。男的指着我说‘他是我的’！女的也说‘他是我的’！”尹明乌不甚在意, 也不知道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高梦棠却觉得他说的都是真话。
因为尹明乌的状态, 不像在隐瞒事实, 而像……对这些事不怎么在乎。
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有更大的烦恼困扰他, 除了这件事, 其余纷杂的声音，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反正都这样了，说实话吧。
“那两人你认识么？”高梦棠追问。
尹明乌晃了一下脑袋：“从未见过，根据他们吵架的内容，可以判断出他们是兄妹。除此之外, 我不知道了。”
沉船内时空混乱，他们能读取对方的回忆。尹明乌看到的，是高梦棠已经遗忘的往事。他提到“兄妹”……高梦棠飞速回忆，他见过哪些兄妹。
赫仑和赫伊？隗维和隗阔？不可能，如果是他们，尹明乌不会说不认识。那还有哪对是兄妹呢……
高梦棠出神地思考着，尹明乌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咳得像要把肺叶震碎，用手捂着嘴，一团血红色的水流从指缝中渗出来。
愣怔片刻，高梦棠惊道：“你咳血了？”
黑塔玩家咳血不算稀奇事，他们总被怪物锤得内脏破碎。但尹明乌复活后没受过伤，甚至没经历过战斗，怎么会咳血呢？
复活币可是让玩家满状态复活，此前有伤，都会痊愈。
“呦，你在关心我？”尹明乌嬉笑道，嘴角又渗出一抹暗红的血，他不在意地蹭了一下，“先别管这些了，我们去下一个房间。”
说罢，他游到前面开路，高梦棠望着他的背影，愈发感觉奇怪。
错开高梦棠的视线后，尹明乌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
几乎所有玩家，使用复活币复活后，都会恢复到最佳状态，但尹明乌是那个例外：他的身份卡是破碎的。
复活后，他打开个人系统面板看了看，身份卡的破损更严重了。碎片间依靠微弱的引力连接，随时会四分五裂。
随之而来，是内脏火烧火燎的剧痛，进入游戏前，尹明乌身患癌症，终末期，此刻的疼痛和癌症晚期不相上下。若不是尹明乌意志力惊人，他一定会哀嚎、惨叫。
鳃过滤着水流，每呼吸一次，整颗脑袋就像被塞进岩浆里洗了一遍。尹明乌紧闭着牙关，调动僵硬的肌肉，恍若无事地往前游。
忽然，一丸绿翡翠似晶莹剔透药丸，递到尹明乌嘴边。“隗维”关切地看着他：“这是治疗内伤的药丸，没有副作用。你试试？”
尹明乌的目光从隗维的脸，移动到那枚药丸上，轻轻捏住：“老隗，你真没被夺舍？不对，这是毒药吧？”
“……喂，你！”
“哼，凭你，可毒不死我。”尹明乌把药丸扔进嘴里，嘎嘣咬碎。
高梦棠：“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尹明乌立刻说。这是一句谎话。硬质的药丸划过喉咙，让他更疼了，喉管像被割成了一条条的流苏。
他斜眼瞟了瞟“隗维”，表情难以捉摸：“你的脸。”
“怎么……”高梦棠抬手摸了下脸，掌心下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有些发硬。那块皮肤触碰过死诞者的血，严重腐蚀。
高梦棠心脏猛地一跳：“哎呀，这可怎么办，还能恢复么？”
“死诞者留下的伤口，这可真不好说。”尹明乌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老隗，你毁容了！”
高梦棠借着玻璃的反光，照了照这张脸。隗维因为净了身，皮肤格外细腻，但现在他的左侧脸颊，从而后到下颌，向上蔓延到颧骨，布满暗红发黑得伤痕，狰狞、凸起，像一簇邪恶的荆棘。
“何罗，快给我治疗一下。”高梦棠催促。
墨绿章鱼缩成一小团，趴在高梦棠肩膀上，闷闷地“咕叽”了几声。
：死诞者留下的伤口，我也没办法治。
“糟了……”高梦棠捂着半边脸颊，心里无比难受。他让隗维毁容了……
尹明乌放声大笑：“老隗，虽然你没了，但也是个爷们，长什么样不用那么在乎，大不了自杀一次，再用复活币复活，就恢复原样了。”
“净说胡话，复活币那么珍贵……”高梦棠用易容术盖过那片伤疤，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蔫了。
他们又拍摄了几个房间，多次遇到“没脸见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的脸。高梦棠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在沉船中搜索和“空心人计划”有关的一切。
上一次读取的记忆中，有人提到过一句：“空心人计划彻底失败了。”
也就是说，目前不存在一个和高梦棠长得一模一样的复制人。但高梦棠还是很关心，雷公为什么要实施这一计划？制造一个黑宴开的复制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记忆中还有一句话：“那是一个骗局，陈鸢毁掉了整个计划，也害死了黑宴开。”
空心人计划是骗局？想骗谁？陈鸢又做了什么？
“你瞧。”尹明乌扔过来一只小东西，在水中漂来漂去，高梦棠抓住一看，竟然是一枚定制卡通钥匙扣，亚克力材质。
中间的图案，无疑是Q版的黑宴开，留着黑色及肩卷发，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怀里抱着一只小白兔。
这间房应该是一个卧室，其他家具都被搬走了，只剩下一张床，几只漂浮的壁柜。
卧室里，黑宴开的周边有几十件，钥匙扣、立牌、棉花娃娃……还有自制小卡，套了卡膜，装在卡套里。
“……黑宴开的粉丝？”高梦棠拿起一张小卡。照片中的黑宴开，表情有些茫然，自拍不会找角度，全靠过硬的五官顶着，拍得很好看，背景是昙花岭疗养院。
他可以想象得到，疗养院中的医护人员，叽叽喳喳地撺掇黑宴开学自拍，黑宴开不理解，但听话，拍下第一张照片后，医护人员鼓掌欢呼，仿佛黑宴开做了多了不得的一件事。
然后，这张照片被打印出来，制成小卡。
这是谁的卧室啊，他竟然对黑宴开如此着迷。高梦棠搜索了每一个角落，没找到关于卧室主人的任何信息。
不过，他后来脱粉了么？为什么把黑宴开的周边留在沉船里？
“有打斗痕迹。”尹明乌用手电筒照亮一堵墙，墙上有一堆小坑，他伸手摸了摸，“应该是扔东西时，砸出来的。”
高梦棠也在地板上找出一些坑坑洼洼，一些或深或浅的划痕，他有些迟疑：“会不会是搬家时留下的？”
“不能，”尹明乌果断地说，“你看墙上这些砸出来的小坑，分布不规则，整体呈弧线，最高的离地大概一米九，最低的，才一米多高……”
“像不像有人拿东西砸这个人，这个人弯着腰躲避，最后蹲在地上。”
“你再看这里。”尹明乌对面的那堵墙，这面墙朝走廊，带一扇门。门玻璃被砸碎了，门板上也是一些凹坑。
尹明乌站在房间中央，左右指了指：“一个站在靠窗的位置，一个站在门边，两个人吵架互相扔东西。门上的凹坑矮一点，离地一米六……”
吵架的两个人，一个一米九，一个一米六。
这两个身高很寻常，但出现在这个副本，高梦棠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陈鸢和雷公？”
陈鸢身高一米九，雷公矮得像一只猴，大概有一米六。
这两人不对付，他们大吵一架，还挺正常。
“这应该是陈鸢或雷公的卧室。”尹明乌说，“再找找，有没有其他东西。”
翻了一圈，高梦棠在壁柜抽屉的最深处，找到一个小东西，整体呈楔形，一头圆，一头尖，似乎是硅胶材质。
高梦棠：“这是什么？”
两人严肃地研究了半晌，不敢轻易触碰，生怕是什么毁天灭地的法阵开关，直到——尹明乌脱了鞋，一只脚在那东西上面比划了两下。
圆头的弧度，正好和脚后跟重合。
“内增高。”尹明乌说。
高梦棠：“……哦。”
需要穿内增高的，肯定是雷公。这是雷公的卧室。
一想到内增高挨过雷公的脚掌，尹明乌嫌弃地扔到一边：“雷公可真是黑宴开的狂热粉丝，搜集了这么多破烂塑料。”
“老尹！”门外挤进来一群人，“我们来晚了，你怎么样？”
竟然是食尸鬼、神医、农场主三人，他们身后，还跟着赫仑和白介。高梦棠心里一惊：“你们怎么来了！”
“哥，我担心你！”赫仑兴冲冲地游过来，“你有没有受伤？”
高梦棠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不着痕迹地躲开赫仑的手臂。另一边，尹明乌已经和黑鸥的三位成员拥抱了一下，并训斥他们不该跟过来。
“你还好吧，”白介压低声音问，“尹明乌有没有欺负你？”
赫仑紧紧抱住高梦棠的胳膊：“哥，我都要担心死了！”
忽然，仿佛一道闪电击中大脑，高梦棠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赫仑叫高梦棠“哥”，但称呼隗维，要么用全名，要么用“隗哥”。可高梦棠现在用的是隗维的身体，月幡成员都知道这件事，为了不露馅，当着外人的面，他们不应该这样称呼高梦棠。
“不对！尹明乌，快跑！”高梦棠大喊。
第220章 清道夫（16） 幽灵船
一条腕足击碎舷窗玻璃, 高梦棠拽住尹明乌的胳膊就往外跑。
何罗卷着他们，一口气游出很远，高梦棠回头一看, 身后的“黑鸥成员”们, 五官溶解, 皮肤变黑, 短短数秒，变成黑漆漆的泥人。
“这不是你的黑泥人傀儡么？”尹明乌吃惊, “老隗, 你搞什么鬼？逗我玩呢？”
“我像那种人么！”高梦棠喊道, 转过头继续往前游。半分钟后，身后再没有异响，那些黑泥人傀儡没有追上来。
他们停下来, 喘了口气，尹明乌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怪我, 一见到我的成员，就放下了警惕心。”
高梦棠则在思考, 追杀他们的怪物, 为什么和隗维的黑泥人傀儡一模一样。他思考着这个问题, 不自觉地嘟囔出声。
“别寻思了, 老隗。”尹明乌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在你救我两次的分上，我告诉你一个昙花岭内部的秘密。”
“什么？”
尹明乌的表情十分严肃：“整座昙花岭, 可以说，就是围绕贤王十一而建造的，你的身份卡为贤王十一的亡魂所化，你的能力由贤王十一赋予, 某个技能和昙花岭内部的怪物高度相似，太正常了。”
“昙花岭和……贤王十一？”高梦棠有点意外，“还有【腐生之石】，那究竟是一块什么石头？”
“没错，昙花岭成立的最初目的，就是寻找贤王十一的亡魂，黑塔和里世界的研究，只是昙花岭的副产物，至于【腐生之石】，那是一块可以修复灵魂的石头。”尹明乌压住几声咳嗽，“这些事我不该对你说的，这些是秘密……回去吧，船还没搜完呢。”
高梦棠：“……两次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脱，你还惦记着那艘沉船啊。”
“当然了，毕竟我进入这个副本，就是奔着这艘沉船来的。”尹明乌语气中略带讥讽，“怎么，小隗怕了？”
高梦棠游在尹明乌前面，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我不怕。
他们逃跑时没看方向，只揪着何罗的触手，让它快点游。何罗的速度风驰电掣，他们不知游到了哪里，四下黑漆漆一片，沉船早已没了踪影。
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在浩瀚无垠的海底，想找到一艘沉船，谈何容易。
幸运的是，有何罗带路。
……但也不是特别幸运，何罗好像也不认路。
“你不是鱼么？怎么会在海洋里迷路？”绕了第三圈，尹明乌终于忍不住开口。
“咕叽咕叽！”海洋可比陆地大多了，你还在中洲生活了快50年呢，你敢保证你在陆地上不迷路？
怼得很好，但尹明乌听不懂。
又绕了半小时，终于看到一团沉船的影子。尹明乌率先游过去，左右环顾，耐心等待一阵，发现没有怪物跟着，这才放松下来，打开手电筒，往船舱里照了照。
迎着走廊的两侧房间，门户紧闭。他们找到雷公的卧室，再次搜查了一遍。
在雷公的卧室里找了一圈，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他们推开下一扇房门，登时傻了眼。
这间房，和雷公的卧室一模一样。
尹明乌不信邪似的，将房门关上，再打开，房间没有刷新，就是雷公的卧室。
他立刻把刚才的房门打开，后退数步，站在走廊里，左看看，右看看。两个房间一模一样。
墙壁和门板上砸出来的凹坑，水流中飘动的亚克力钥匙扣和小卡，高大的四柱床。高梦棠又在抽屉深处摸出一个内增高。
二人一口气连开了十几扇门，门后的房间，像复制粘贴一样，不能说高度相似，只能说完全相同。
从入口走到出口，数十个房间的门全被他们推开，看到的房间，竟都是雷公的卧室。
“鬼打墙么？”高梦棠不由得问了一句。
这时，他们两个走出沉船，又回到海洋中，尹明乌张开一只手掌，感受水流从指缝间流过，他摇了摇头：“不像。这是真实的海洋。”
他们又从出口进入，再次穿过整条船，把所有房门都打开，看到了上百间雷公的卧室。
“太不对劲了，”尹明乌紧紧蹙起眉，“老隗，你先走，快回到陆地上。”
高梦棠进入沉船，就是想弄清楚【空心人计划】是怎么一回事，他究竟是不是复制人。
虽然还不清楚空心人计划的目的，但他肯定自己不是复制人，也算达成目的了，他完全可以离开。
然而，高梦棠只停顿了一秒钟，就回答道：“我不走。”
“干嘛？”尹明乌一脸嫌弃，“你还要和我同生共死啊？”
高梦棠：“你想得美。在下月幡副首领，这时候逃了，岂不是给你们留了笑料？”
话虽这样说，但黑塔游戏是赌命的游戏，情况不对时逃之夭夭，怎么会是笑料？那是众人称道的明智。尹明乌知道，“隗维”这是在卸下他的心理负担。他没再劝，只是笑了笑：“老隗，你变化太大了，我不敢认你了。”
“……没有吧。”
二人并肩漂流，尹明乌摸着下巴，认真地说：“你就是被高梦棠夺舍了吧？黑塔中有一个道具【技能卷轴·灵魂置换】……”
高梦棠的心倏地提起来，竖着耳朵听尹明乌接下来的话。
“……不能，灵魂置换的持续时间，只有5分钟左右，这都过去15个小时了，据我所知，灵魂置换持续不了这么长时间。”尹明乌摇摇头，否定了正确猜想，继续说：
“灵魂与躯体的关系，可不是宝匣装着珍珠那么简单。灵与肉是有机结合在一起的，很难分开，置换时间最多10分钟，不能再多了。”
那是你没见识了，高梦棠心想，他和隗维灵魂置换，可以持续48小时呢。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在黑漆漆的一片海洋中，看到一团漆黑的影子，游进一看，竟还是风雪沉船！
“我们刚才不是直线往外游的么？”尹明乌敲了敲脑袋，“我记岔了？”
高梦棠微微皱眉，轻声说：“没记错，是直线。”
他们再次进入那艘船，高梦棠握着门把手，按下去之前，停顿了数秒钟，随后忽然用力，推开门——
——雷公的卧室。
看到这个房间，他们的心比北冰洋还冷，这次，他们还是把所有房间的门都打开，看到30多间一模一样的卧室。
“好吧，我怀疑这是鬼打墙了。”尹明乌耸耸肩，悬空飘在船尾处，盘着两条腿，“又是这种玄学陷阱，纯粹为了搞人心态而设计，心态一崩，精神值降得就快。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1阶副本精神值掉得快一些，他继承了隗维的属性面板，精神值上限900，现在还剩下700多。尹明乌的精神值上限也是900，他们剩余的精神值应该差不多。
高梦棠静静地漂在水流中，像一个塑料袋，轻轻地晃来晃去，思考对策。
“你还剩多少瓶精神值恢复剂？”尹明乌忽然问。
高梦棠：“32瓶。怎么了？”
“给我一瓶呗，我的用完了。”尹明乌的语气很平淡。
“用完了？”高梦棠蹭地直立，“我们上限一样，我还剩700多，你怎么……”
尹明乌并不回答，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静静地望着黑暗的海水。高梦棠狐疑地打量他片刻，递给他一瓶高阶精神值恢复剂。
“谢谢。”尹明乌对着瓶口，拔开瓶塞，一口气灌下去。喝完后，他把玻璃瓶随意一扔，擦了下嘴，看到高梦棠还盯着他，笑道，“没骗你，我精神值就剩90多了，给你看我的面板。”
高阶精神值恢复剂，可以恢复50点精神值。现在，尹明乌剩余精神值是92点。
喝下恢复剂之前，他的精神值仅有42点。精神值40是一个危险线，低于这个数，就会出现神志不清、思维混乱等情况……
二人对望良久，手电筒的光停滞在二人中间，许久不动。高梦棠叹了口气：“老尹，你到底受了什么伤？”
“有机会的话，会告诉你的。”尹明乌说，“别担心我，反正我的伤你也治不了，担心也是白费功夫。”
他用力一蹬水，蹿到无光的海洋中。
接下来，他们又遇到风雪沉船2次，每一次，房门打开后，都会看到雷公的卧室，所有房间均如此，毫无变化。
短短20分钟，尹明乌又灌下去两瓶精神值恢复剂。再不找到出路，他可能活活耗死在这里。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贪图“隗维”的恢复剂，尹明乌共享基础信息面板。
高梦棠眼睁睁看着，尹明乌的精神值以每分钟5点的惊人速度，唰唰唰地往下掉。一个不留神，他的精神值跌落到37，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肉眼可见地黯淡了。
“草他爹的，老子这一辈子就是倒霉。”尹明乌忽然开始骂骂咧咧，高梦棠知道，他神智已经不清醒了。
高梦棠连忙找出一瓶恢复剂，按着尹明乌，想给他灌下去：“来，张嘴，啊——”
尹明乌别过脸，躲开他的手，眼白爬满血丝：“就这样吧，好活赖活，都是活一次。狗日的老天爷……”
“喝，堵你的嘴！”高梦棠废了好大劲给他灌下去，他们本就在水底，药剂特别容易洒到海水里，一瓶洒了小半罐，好歹是把尹明乌的精神值抢救到60以上了。
神志不清，记忆还是在的。精神值恢复后，智商也正常了，尹明乌停止骂骂咧咧，表情深不可测地看了高梦棠一眼。
“谢谢。”
“你看你给我咬的。”高梦棠不满地嘟囔，用药膏涂抹虎口处的咬伤。他已经让隗维毁容了，不能再给隗维添新的伤口。
二人再一次，不报任何希望地，游向深海。尹明乌沉默了半分钟，一开口，就展示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老隗，你14岁父母双亡吧。”
高梦棠：“我刚刚救了你！”
“咱俩就差一个数字1，”尹明乌嘿嘿笑着，“我四岁父母双亡。”
……是这么算的么？
“我这人生几十年啊……不提也罢。”尹明乌忽然不耐烦地一摆手，“进入黑塔游戏，我才算尝到一点成功的滋味。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副本。”
高梦棠：“不要说丧气话。”
尹明乌嘻嘻笑了两声：“等我死了，你到祖城绿衣镇尹家口村，把我葬在那里，你每年祭日给我上三炷香。我无父无母，无亲戚无子嗣。黑鸥那群犊子，我死了，巴不得开10座香槟塔庆祝，不能指望他们给我上香。”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高梦棠拔高声音。
“这是大事！”尹明乌煞有介事地说，“要不然等我死了，其他人的坟头热热闹闹的，我只有一个小土包，多丢脸。多你一个祭奠，我脸上也有光。你也别惦记那点钱了，再给我带点水果……”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高梦棠心里有点不舒服，把脸别过去不看他。
不知第几次游到风雪沉船号旁边，这一次，他们两个谁都没进去。
远处，一声亘古悠远的啸叫，仿佛从古老的时空穿越而来，声音中带着史诗般的庄严与厚重。尹明乌停止游泳，侧耳倾听：“是鲸鱼叫啊，跟鬼似的，吓我一老跳，还以为我死了呢。”
“嘘，”高梦棠示意他安静，“先别贫嘴。”
他听着鲸吟，又抬头看了看海水。
“不对，不对，”高梦棠说，“我们应该往下游！”
风雪沉船在海平面下1000米，那个深度生物匮乏，很少有鲸鱼潜入，他们更多集中在800米以上的海域。
更重要的是，水下1000是绝对的无光区，阳光无法透过水层，海水是绝对的黑暗。但现在，尽管微弱，高梦棠仍能分辨出一丝微弱的蓝光。
“你看，这海水颜色不对，这不是黑色，我们应该在海平面下800米左右。”高梦棠说。
尹明乌定睛看了又看：“这就是黑色啊。”
“黑也分好几种的，我这叫……”绝对色感几个字差点说出口。隗维可不会画画，这个词说出来就露馅了。
好在尹明乌没有认真听，他跟着高梦棠，一头往下扎。
身后，忽然传来“哗啦”的巨响，强力的水流拍在他们背上，回头一看，方才的“风雪沉船”，竟土崩瓦解，变成一堆黑泥人！
那艘风雪沉船，竟是黑泥人组合在一起，拼成的假船！
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100米左右，这群黑泥人，等他们游远了，再冲到他们前面，重新组成一艘沉船，造成鬼打墙的假象。
尹明乌气笑了：“骗爸爸可以，骗爷爷可不行。受死。”
他肿大的右手足有5米长，挥动时却轻若无物，黑色巨手用力一握，水中炸开无数细针，把黑泥人穿成筛子。
黑泥人模仿能力强，攻击力和防御力却不行，一击之下，溃败成污染水源的烂泥。
他们骑着何罗，下潜后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真正的风雪沉船，沉船内，每个房间各不相同。二人齐齐松了口气。
“你到底想来找什么？”高梦棠不满地说，“让我给你上香送果篮，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尹明乌：“找蜡烛。”
“诶？”
“认真的，没和你开玩笑，”尹明乌拿着手电筒照来照去，“肖缇恩告诉我，这个副本中，风雪沉船会刷新一条【幽灵船】支线，触发支线，需要找到一组尸油蜡烛，点燃蜡烛，就能进入幽灵船。”
精神值恢复剂够用，高梦棠和尹明乌一起耐心地寻找起来。这艘船不大，房间里也很空，很快搜完了三分之二的房间。
高梦棠用脚轻轻一踢，一只五斗柜飘飘悠悠地浮了起来：“幽灵船和风雪沉船有什么关系？尸油蜡烛为什么会在这艘船里？”
“来年你祭奠我，要倒两杯好酒。”尹明乌说。
“行行行。”
“幽灵船的船长，代号【黑商】，他也是【乌云】组织成员，他是大副，进入风雪号，作为雷公的助手，推进【空心人计划】，然后，他被陈鸢杀死了。后来的两个月，一艘行踪不定的幽灵船，时常在远洋出现。”尹明乌说完，耸耸肩，“全文完。”
高梦棠刚要入戏，就结束了：“没了？”
“没了。”
“陈鸢为什么杀他？”
“我不知道。肖缇恩没说，我也没问，”尹明乌撬开一块地板，用手电筒往里面照，“我不关心。”
陈鸢好古怪的一个人，为什么到处结仇，脚踩黑宴开的生日礼物，冲进雷公卧室和他吵架，还杀了一个雷公的助手。
他们又埋头找了五分钟，终于，在一排钉在地上的铁柜子里，找到一包发黄的蜡烛。
蜡烛的黄色令人莫名不适，像脂肪，颜色发黑，摸起来又黏又滑，根本不敢用力握。
“太好了，我们可以走了！”高梦棠兴冲冲地抬起头，只在一刹那，脸上的笑意褪去，整张脸霎时间惨白。
放在地上的手电筒，照着尹明乌，他身后，有一双黑色细竹竿似的腿，接着那点微弱的光，高梦棠望向怪物的头部。
竖着的扁脑袋，呈锯轮状，黑色的脖子又细又长。
是剖腹人！
锯轮脑袋无声地转动，脖子面条似的拉长，然后——脑袋向下一砸。
高梦棠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尹明乌。“叮——”一声脆响，如若金玉碰撞之声，也不知哪来的声音，他们也没心思细想，顺着窗户就要往外爬。
抬起手电筒一照，窗外，密密麻麻，全是剖腹人的黑影子！
“回去回去！”尹明乌见剖腹人要进行第二次攻击，本能地拿起手边的一块碎木板，抬起手一挡。这时何罗的腕足也伸了过来。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锯轮脑袋像切豆腐一样，轻轻松松切断何罗直径半米的粗壮腕足，却在那片薄薄的木板上滚动了半天，一丝划痕也没留下。
“这就是你说的无法杀死的剖腹人？”尹明乌接连两次躲过攻击，“这么逊？”
高梦棠揪住他的衣领子：“快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