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有梦境类技能,可以不留下丝毫痕迹。但安宁醒后,还听到招魂声,这就不是梦境类技能了,而是幻觉类技能。
但幻觉类技能,一定会留下能量波动,没有例外。
“不像是梦境类技能。”安宁低声说,“我听到了招魂声。”
这时,寒风吹过,吴漾冷得打了个寒战,她头顶上有一个声音飘过:
“孟非……魂兮归来……”
吴漾一张脸煞白,她和安宁面面相觑。
“我,我也听到了。”吴漾绝望地说。
清晨四点多钟,淡牛奶色的白雾尚未散去。雾气身处走来一道似曾相识的深影。门卫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看到那个人,恍若白日撞鬼,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您好,”隗维说,身上穿着纤尘不染的审判厅制服,“我是疫防局总长孟非,能开下门么?”
第177章 混乱街区13号(34) 赫仑进化失败……
孟总长回来了。完好无损, 毫发无伤。
审判厅人人震惊,各式各样的猜测,传遍每一条走廊。
“奇迹啊!身处爆炸中心, 还能活着回来!”
“你听没听说, 昨晚在审判厅的所有人, 都做了同一个梦。”
“这是神灵庇佑吧?祂们感念孟总长的仁善, 将他复活了!”
“太玄学了吧,神灵都搞出来了。”
“喂!神明当然有, 黑塔游戏上线多少年了, 你还是唯物主义啊?”
世界游戏化后, 再坚定的无神论者和唯物主义者,都对世界产生了怀疑。神灵、或者说那些超出物理法则的生物,或许真的存在。
所以, 几乎所有人都坚信,孟总长善有善报, 被不知名的神灵复活了。
孟非坐在安宁的办公室,做出苦恼的样子, 回忆当天的经历:“爆炸时……我不记得了, 我记忆的最后时刻, 是被气浪掀翻。之后, 我看到了一团白光。”
安宁质疑地盯着他。
“我好像被白光包裹着, 然后,我就回到了13号区。”隗维说。
审判长的办公桌上, 放着一份孟总长的体检报告,没有任何异常。黑塔能量波动与他之前的波形相同。
“除了神明显灵,好像没有第二种解释了。”安宁翻看着那份报告。
隗维松了一口气,看来, 安宁好像相信了……
“但是,你知道么,万岁爷精通复活术。”安宁忽然说。
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不愧是审判长啊,比其他人难糊弄多了。
隗维礼貌地一笑:“或许,就是万岁爷将我复活了呢。”
“不,万岁爷的复活术有两个副作用,一是与身份卡分离,一周之后方可融合。二是变成小动物,也是一周后恢复。”安宁回答。
闻言,隗维略睁大了眼睛,他很惊讶,而这份惊讶不是装出来的。
他现在的复活术,只会变成另一个人,维持两天时间,10年后他的复活术,副作用竟比现在还大。他这是图什么,逆潮流退化?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的好时机。
“你先去休息吧。”安宁收好那份体检报告,“我很开心你能回来。”
隗维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风衣的衣襟:“审判长,我没有任何不适,不需要休息,现在就可以恢复工作。”
想离开这个副本,就需要开通一条通往其他区域的路线。
安宁不会松口,她不愿意自己辖区的居民流失。
高梦棠已高屋建瓴地给他指引了方向:取代安宁的位置。
想当上审判长,怎么能懈怠呢?
离开安宁的办公室,隗维长舒一口气。安宁的不仅要解决,还要尽快解决。她已对“孟非”起了疑心,再拖一拖,迟早会被她发现孟非是10年前的万岁爷。
*
隗维回到工作岗位,第一时间给高梦棠等人发了消息。他让赫仑也尽快回来,协助他工作。
:赫伊请留在旧公馆。他们兄妹二人,容易成为同馨藤的目标。一旦被寄生,在下的复活术也回天乏力。
复活术只能复活死亡的人,不能净化“被异化”的人。
被同馨藤寄生,就成了怪物。即使将它复活,它也还是怪物。
赫伊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看到为了救她而变得痴痴傻傻、正在往脚上的花盆里浇水的白介,只好答应下来。
收到消息后,赫仑慌慌张张穿好制服,正要离开,高梦棠拽住他。
“这是神秘宝石,我从蔚乡尘手里拿了两块,可以进化身份卡,”高梦棠说,“你用了吧,陪在隗维身边,会遇到很多危险。”
神秘宝石是稀有道具,赫仑一看见宝石,眼睛都亮了:“给,给我么?”
“嗯。”高梦棠点头。
“会不会浪费了?”赫仑迟疑地说,但目光黏在了宝石上,撕都撕不下来。
神秘宝石只是有概率进化身份卡,能否进化成功,需要综合考虑许多因素,属于玄学范畴。赫仑很担心自己用了宝石,也不能进化,白白浪费了宝物。
但高梦棠坚持要他使用,赫仑怀着激动的心情,拿起那颗宝石。
用力,将宝石捏碎。
神秘宝石七彩缤纷的光,恍若水流,缠绕着赫仑的五指。融进手掌,渗透皮肤。赫仑突出的青色血管中,流淌过五颜六色的光。
赫仑闭上眼,仰起头,感受体内的能量波动。
感受体内的能量波动。
感受……
没有波动。
五分钟后,赫仑睁开眼,慌张又茫然:“哥,这是不是,进化失败了?”
高梦棠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泄气,还可以试试其他道具,还有机会的。”
赫仑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月幡成员围着他,安慰了半晌。
调整好心情后,赫仑垂头丧气地走出旧公馆。
两分钟后,他又回来了,揪住他的妹妹:“在家里要好好学习,听到了么?咱爹妈为了培养一个学霸,建了你这个小号。哥哥没用,你不能没出息。你要是出意外,咱爹妈可要疯了。”
“不要妄自菲薄!”高梦棠抗议,“进化失败很正常呀,一大半人会进化失败,我的身份卡还不能进化呢。”
赫伊听到这种话,也大叫起来:“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快走吧你!”
赫仑看看妹妹,又看看高梦棠,半晌,忽然一笑,紧紧拥抱二人,然后夹着公文包离开。
一切回归正轨。高梦棠处理着斧斫人的业务,安顿五等、六等难民。裴加纳和冤家兔打打闹闹。
黑宴开是离陌的画家,这些天,离陌一直在寻找黑宴开的下落。高赓则对“贤王十二有个双胞胎”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的弟弟怎么能有双胞胎,他应该是弟弟唯一的兄弟。
高赓把黑太子医院的资料搬过来一大半,每日埋首书卷,在字里行间寻找“贤王十二有个大他七岁的哥哥”的证据。
“或许,海德拉会知道这些事,”高梦棠说,“把他抓过来问问就好了……海德拉消失好久了,他去了哪里?”
*
旧城区。黑太子医院。
斧斫人离开这里,搬进旧公馆后,白头帮的人,占领了这座风水宝地。
但是这一天里,白头帮并不太平。
张绮炎得知了富义的个人住址,带着蓝营的成员杀进去,威逼利诱,拿到了1500瓶04号阻滞剂。白苛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得知一个消息:张绮炎叛逃了!一瓶阻滞剂也没有留下来。
作为蓝营首领,张绮炎怎愿意久居人下?当初,不得已和白家人合作,是因为白家人整体实力更强,他们不得不低头。
现在,张绮炎有了1500瓶阻滞剂,黑市倒卖能赚500多万,她哪里愿意和白家人分享战利品。
“这群野人,真不是个东西!”白苛气得砸碎了一个杯子。野人,是巫师世家的人,对外界普通人的蔑称。
“找,给我找!必须把阻滞剂抢回来!”白苛大吼,“不对,张绮炎哪来的路子能抢到阻滞剂?!”
白家的其他人胆战心惊地望着他。
“是高梦棠!”白苛咬牙切齿,若是高梦棠在他眼前,他绝对会咬下来一块肉,“今天早上,她去见了高梦棠,还把林里送了过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白萋萋小声问,他是白苛的亲弟弟,“我表姐白茗之还在高梦棠那里呢。”
白苛虎视眈眈瞪着空气,半晌后:“高梦棠杀了我们五个人,挑拨走了张绮炎和蓝营的成员。我们是面团捏的么,这么让他欺负!”
倘若高梦棠在场,一定大呼冤枉。他没想杀人,张绮炎叛变,也不是他教唆的。
“打回去!”有人高喊,把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怎么能任由高梦棠捏圆搓扁!”
“打!杀了他!”
白萋萋小声提醒:“别犯傻,高梦棠的结界碎片,你们忘了?”
“打,当然要打。”白苛靠在椅子里,揉着紧皱的额头,“他的结界碎片……有办法可以破解。你们去请松沉雾来。”
松沉雾,阵营【幽灵竹】的首领。进入副本后,他和沃兰北汇合,两个人在外面单干。机缘巧合,和白苛见过一面,两人也算认识。
作为绿营首领,讨厌阵营的叛徒隗维,是必然的,那他也算高梦棠的半个敌人。
松沉雾的身份卡为【108万年松】,身份技能是【一品菩提】,结合白苛的【惊悚守护】有奇效,堪称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想到这儿,白苛连忙唤道:“带着礼物去请松沉雾来。不对,我亲自去请。”
*
张绮炎刚打跑两个追杀过来的白家人,带着她的阵营成员,躲到荒原的一栋空建筑内。
“挨千刀的,真想让老娘给他打一辈子下手啊!”张绮炎骂骂咧咧,动作麻利地给郑久疗伤。
郑久只是蓝营的小成员,没什么地位,能让首领亲自给她疗伤,受宠若惊,一直用手挡着:“首领,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张绮炎眼睛一瞪:“少废话!”
郑久立刻少废话。
“阻滞剂还有多少?”张绮炎给郑久治好伤,冲身边的人喊道。
那人打了个激灵:“还,还有1395瓶。”
被白家人抢走了150瓶。张绮炎气得鼻子都歪了,但算一算,剩下的阻滞剂也能卖出500多万,足够她带着蓝营成员离开。
张绮炎刚升任首领不久,带着10多个蓝营成员,来西洲团建,不成想遇到这么个副本。万幸,目前蓝营无人伤亡。
“先拿出去200瓶卖了,”张绮炎说,“一瓶卖3200块。”
律政部的一名成员小声说:“可是,市场价是3500一瓶。”
“那你卖三万五!去啊,去卖!我看你猴年马月能卖出去!”张绮炎吼道,“你是来挣钱的么?赶紧卖出去,趁早离开这个副本!”
那人不敢吱声了。缩在角落里,静若鹌鹑。
张绮炎去商量黑市贩卖阻滞剂的细节,刚被首领吼过的几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嘁嘁喳喳。
“首领真凶。”律政部的人说。
“秦首领虽然喜怒无常,但大部分时间在镜子前自怨自艾,不怎么找我们麻烦的。”
“她也太严格了,上任之后,天天查卫生。”
郑久小声说:“可,可是,我觉得首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大多数是低端玩家,她还想着救我们的命。没有首领保护,我早就死了。”
此言在理,其他人也不吭声了。
张绮炎又走回来,拿着一张名单:“我排好顺序了,战斗力弱的先走,卖了阻滞剂赶紧买车票。你们别搞互帮互助,不离不弃那套,磨磨唧唧的不肯走,一死死一窝。能走一个就走一个。”
她话说一半,周围温度迅速降低,张绮炎的身份卡是【909凤凰】,体温高,此刻身上冒出腾腾热气。
一团黑色波光出现,逐渐凝聚成人形。
是黑鸥副首领,蔚乡尘。
张绮炎冲到阵营成员面前,张开双臂,活像只护崽子的母鸡。
“不必紧张,张女士,鄙人并无敌意,”蔚乡尘飘在半空,装模作样地用手绢擦了擦汗水,“鄙人此次前来,是替高首领传话。”
“偷渡一事行不通,那是一个死局。”
蔚乡尘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最后说了句:“鄙人已将实情告知,信或不信,由您定夺。”
“那怎么离开这个副本?”张绮炎没好气地问。
蔚乡尘:“高首领已有谋划。再见,鄙人要去通知其它玩家了。”
说完,蔚乡尘的身影消失不见,张绮炎和阵营成员们大眼瞪小眼。
“现在怎么办?”郑久胆怯地问。
张绮炎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只剩一个办法了,投靠高梦棠。”
第178章 混乱街区13号(35) 松沉雾出场……
高梦棠正在午睡, 感觉有点热,把被子踹开。
有个人又把被子拉了上来,还掖了掖被角。
“干嘛……”高梦棠迷迷糊糊地说, 再次把被子踹下去。
身侧一个女人轻轻笑了:“高首领, 您像个小孩子一样。”
睡意荡然无存, 高梦棠一翻身坐起来, 惊讶地发现,张绮炎竟坐在他床边。她体型偏胖, 脸上化着精致服帖的妆, 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好, 既有精气神,又有气场。
她就是高温的来源,皮肤上正散着蒸腾的热气。
高梦棠收回他打了一半的哈欠, 切换为首领模式,正襟危坐, 严肃地咳嗽了两声:“张首领,您好, 为什么来拜访我?你怎么进来的?”
“蔚乡尘带我进来的。我希望你能收留我和蓝营成员。偷渡这条路走不通, 而我不想让我的成员,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事。”张绮炎说。
“作为回报, 我愿意告诉您一些秘密, 关于白家人、半死者、和安宁。”
与安宁有关,说不定能帮到隗维, 高梦棠微微睁大了眼睛:“好的,我愿意与你们合作,什么秘密?”
“白家人要投靠肖缇恩,改宗信奉【半死者】, 而安宁,也是半死者的信徒。”张绮炎说,“而且这位半死者,身份很特殊。”
她拿出一张100元面额的黑塔币,正面的图案是空王座,翻到背面,图案是长着很多条胳膊的怪物——贤王十三。
“您看这里,”张绮炎费劲巴拉地在针织般密集的手臂中,找到一个不明显的色块,用指甲指着,“他就是半死者。”
这不就是那个趴在贤王十三后背上的人么!
从纸钞图案的角度,看不太清,但张绮炎指甲指着的那半个脑袋,无疑是贤王十三后背上的人。
“竟然是他,”高梦棠喃喃着,“他的灵魂变成了我的身份卡……他是谁?”
张绮炎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斟酌了半晌:“贤王十三对他的情感,真挚、热烈、虔诚、至死不渝。我认为,可以笼统地概括为‘爱’。”
她将在白头帮听说到的消息,徐徐道来。
贤王十三的本名是【亵渎残魂·德鲁苏】,贤王十二在任时期,德鲁苏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天气里,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月亮生物。
从此,德鲁苏就和这只月亮生物形影不离。
张绮炎:“具体的经过我不太了解,我只知道,贤王十二陷害了亵渎残魂,也让这只月亮生物半死不活,成为【半死者】”
吸收着德鲁苏作为死诞者的强悍血脉,半死者吊着一口气,他的愿望,是建立一个“公平”的新世界。这也成了贤王十三的执念。
为此,一心求死的死诞者,燃起了生的欲望,德鲁苏在贤王十二退位后,成为新的贤王,拼尽全力,建造黑塔游戏。
死诞者和暗影生物,生来对月亮生物又一种近乎癫狂的迷恋。但因为贤王十二重伤了半死者,亵渎残魂走向了违背天性的路:他无比痛恨除了半死者之外,其他所有的月亮生物。
那些本能复活的月裔,都被亵渎残魂一个接一个地炼制成身份卡,使他们无法重生。
“贤王十三的目的,一是让黑塔游戏正式上线,塑造一个新世界。二是选出贤王十四,然后他就带着半死者一起去死。”张绮炎的表情,透露出她对贤王十三人生观的不认可,“现在看来,贤王十三很快就要如愿以偿了。真搞不懂祂,不就是个月亮生物么,至于让祂爱得死心塌地?”
“哦,对了,”张绮炎继续说,“白苛无意中提到过,暗裔生来自卑,贤王十三也是,祂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所以,面对玩家时,他都会让半死者出面。教室里的大屏幕,还有公交车电视上的那个人,很可能,都是半死者。”
那个憔悴支离,病态到脱相的人么?高梦棠回忆着两次在大屏幕中,看到的那张脸。他总觉得半死者的脸,有种玄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高梦棠收回思绪:“安宁信奉半死者,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突破一下。”
张绮炎:“半死者是月亮裔,食素。他的信徒会在周日吃素。安宁是肉食动物,吃素对她来说很痛苦,所以她会在周日订购一家素食餐厅,这间餐厅能把素菜做得有肉味。”
说着,张绮炎撕了一张纸,写下餐厅的地址。
高梦棠把这些信息发给隗维,又将餐厅地址拍照发了过去。
房门忽然被敲响,高梦棠赶紧让张绮炎藏好,说了句“进来”,推门而入的,竟是斧斫人的头目,裂口人花奶奶。
“孩子,奶奶要去荒原营救难民,你跟奶奶去么?”花奶奶拄着拐杖,身躯佝偻,笑呵呵地问。
高梦棠刚想说一句“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斧斫人的事务,花奶奶一般安排给手下的人,只有重大事项,比如游行,才会出场。
营救难民算不上“重大事件”,花奶奶为什么要亲自去呢?
一抹似有若无的青草香气,传入高梦棠的鼻尖。
花奶奶经常修复身份卡,身上总是沾着粘合剂的刺鼻血腥气,而且这股青草香,不像是不小心粘上去的,而是……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的,绵延不绝的香气。
“如果你是花奶奶的话,我当然愿意陪你去,”高梦棠说,“问题在于,你是谁?”
站在门旁边的“花奶奶”愣了愣,咧开嘴一笑,露出挤满藤蔓的口腔:“不愧是高梦棠啊,怎么认出来的?”
“嗅觉。”高梦棠掀起被子走下床,抚摸着左手上的指环,准备注射灵魂镇定毒素,“你是谁?”
口腔中的藤蔓钻出来,扎进花奶奶的皮肤,一个个碗口大的血洞汩汩地流着血,最后,花奶奶只剩下一张脸,包裹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中。
高梦棠愕然地看着这么一幕,猛然回过神:“你杀了花奶奶?!”
“是。怎样?”门框外,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松沉雾踱步出现。
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容貌清秀,气质儒雅。穿一套笔挺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脖子上挂了一条暗绿色围巾,披着一件白色毛领的外套。
凶戾之气,藏在松沉雾眉眼之间,他右手背后,左手捻着一串佛珠。
高梦棠抬起眼,冷冰冰地盯着他。
“小孩子,别对我装凶,”松沉雾面无表情地说,“斧斫人,你的那群野蛮人朋友,被白苛他们绑架了。想救他们,去黑太子医院。”
说罢,松沉雾转身欲走。
高梦棠抄起一盏台灯,朝松沉雾的背影砸了过去。
同一时刻,松沉雾扯断了手中的佛珠,108颗鬼脸金刚菩提崩开,黑色泥沼刺向松沉雾的后背,他的身影竟化作纷纷落叶,消失不见。
“年轻气盛,”松沉雾又出现在高梦棠身侧,单手拦住他的肩膀,手中的佛珠垂在高梦棠胸前,“不就是杀了个NPC么,你至于生气?”
高梦棠笑了笑:“我没生气,单纯看你不顺眼。”
“我看你还不顺眼呢,”松沉雾捻动佛珠,“收留幽灵竹的叛徒,故意和我们作对?”
“您想多了,”高梦棠笑眯眯地说,“你们算什么,我根本没放在眼里,何谈作对?”
松沉雾目光一凛,恶狠狠地笑了起来,他的身影再度消失,出现在门外的走廊。
“嘉隆医院。黑太子,不见不散。”他手一抬,方才散落的佛珠,自动跳回他的掌心,又穿成一串佛珠:“早点去救他们。”
高梦棠追出去,松沉雾却消失了。他望着走廊里一片虚空,这时张绮炎从藏身处出来,用手扇着空气中淡淡的松叶香气。
“松沉雾很棘手,”张绮炎说,“他能控制植物,在这个副本占优势。”
【108万年松】有两个身份技能。
【秘语】万物有灵,在静谧的深夜倾诉秘语。
:【108万年松】可听懂植物的言语,并指导它们完成一些基础任务。
【一品菩提】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108万年松】扯断佛珠后,可制造最多108个幻影,持续30分钟,冷却时间30分钟。
幻影持续期间,只有[同时]杀死所有幻影或摧毁所有佛珠,万年松才会死亡。否则,万年松幻影会在5秒钟内迅速复活。
菩提幻影的攻击力与防御力,均是万年松本体的1/10
注:召唤系技能杀死幻影或毁灭佛珠后,会被同化为新的幻影/佛珠,幻影持续时间结束后恢复原形。
只有范围伤害,才能应对松沉雾的【一品菩提】
更棘手的是,像隗维这样主要依赖召唤物攻击的玩家,对松沉雾毫无办法。
松沉雾应该是指使同馨藤,悄无声息地寄生了花奶奶。
被同馨藤寄生的人,也被划归“植物”范畴,松沉雾同样可以控制他们。
花奶奶已严重异变,04阻滞剂也救不回来了……
“你这位花奶奶,怎么办?”张绮炎指了指地板。她召唤出了一个火圈,将同馨藤困在里面,“高首领,别太伤心。她毕竟只是NPC。”
“不是伤心与否的问题。”高梦棠蹲在那团同馨藤旁边,隔着火圈,看它在地板上翻腾。
刚见面,松沉雾就杀了高梦棠在意的人。
这是示威,是挑衅。
死掉的人是NPC,受到侮辱的人是高梦棠。
走廊里传来一阵喧哗,腐蚀果冻和左锋跑上来,大声叫唤着:“好多人失踪了!怎么回事!花奶奶呢,花——”
二人停住脚步,震惊地瞪着房间中的同馨藤。
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露出花奶奶的脸,她咧嘴一笑,藤蔓争先恐后地从口腔中钻出来。
“啊——!”左锋凄厉地惨叫一声,跌坐在地,“花奶奶,怎么,怎么回事!”
高梦棠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松沉雾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
他们悄无声息地把斧斫人绑走,一定是因为旧公馆内不能使用攻击技能,放不开手脚。白苛和松沉雾,想把高梦棠引走,然后下手。
这是明摆着的陷阱。
“我去找凶手算账,去问问,谁愿意跟我一起去。”高梦棠轻声说。
第179章 混乱街区13号(36) 杀了赫伊……
闯进樱祝区, 占领旧公馆后,斧斫人从上到下都洋溢着一股欢欣雀跃的气场。
在这个午后,荡然无存。
几个人把花奶奶的遗物收拾出来, 因为房间紧张, 要腾给其他人住。腐蚀果冻翻出来一只布偶兔子, 做得差不多了, 还剩一只耳朵没缝好。
“这是花奶奶做的么,”腐蚀果冻带着哭腔说, 声音更显尖锐诡异, “是她做的, 针还留在上面呢。”
小苍兰哒哒哒跑过来,抱住那只兔子:“我,我, 喜欢。给。”
高梦棠听得懂,小苍兰的意思是, 这只玩偶兔,是花奶奶给她做的。因为小苍兰是个孩子, 花奶奶喜欢孩子。
客厅里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左锋一边哭, 一边把那只快做完的兔子玩偶缝好。
“要找他们复仇!!”断肠嘶吼道。
屠呈碰了一下高梦棠的胳膊:“你真的要去么?”
高梦棠轻轻“嗯”了一声。
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 是隗维发过来的消息。
:方才沃兰北找到在下,他说松沉雾想害您。您多加小心。
高梦棠把松沉雾的所作所为告诉隗维。
:在下想劝您不要去寻仇, 但在下知道劝不住您。保护好赫伊,让段颂和张绮炎陪着您,带上裴加纳,保重。
:另外, 在下向沃兰北要了一些热武器道具,已经让赫仑送过去了,记得查收。
斧斫人对着异化的花奶奶,撕心裂肺地恸哭。
他们甚至不能留一个全尸,对付同馨藤唯一的方法,就是将它们烧成灰烬。
但斧斫人还保留了一点仪式感,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花奶奶转移到棺材里,搬到大街上,一边烧,一边洒纸钱。
异化的花奶奶在棺材里惨叫,斧斫人泣不成声地唱着挽歌。
“这,这是咋回事?”赫仑震惊地瞧着当街发丧这一幕,他蒙着面,怕别人认出来。审判厅的人,和斧斫人走得过近,可不是一件好事。
小苍兰抱着兔子玩偶,棺材在她面前燃烧,她挺爱笑的,此刻一脸空白,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隗维给你的东西呢?”高梦棠问。
“这儿呢。”赫仑递过来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沉甸甸地装了一整箱子的狙|击枪、步|枪、手|枪和手榴|弹。
高梦棠检查着那些道具,又把方才的经历告诉赫仑,赫仑听完,气得满脸通红:“我也要跟着去!混账,我要杀了他!”
“听话,留在审判厅,”高梦棠蹲在箱子边上,拿起一把手|枪,面无表情地查看。
轰的一声,火焰燃得更旺,窜了三米多高,周围的空气因高温而扭曲。
白介两只脚埋在花盆里,双手合十做虔诚接受阳光照耀的姿势:“植物不能靠近火焰,火焰对我来说,很危险。”
赫伊只顾着哭,没搭理他。
这些武器经过黑塔强化,杀伤力固然大,但高梦棠不会用,他一抬头,看到屠呈蹲在对面,看着箱子里的武器,两眼冒光。
“对哦,你应该会用。”高梦棠说。屠呈是海盗,现代的海盗,多少应该接触过一些热武器。
屠呈:“会。这些枪很贵,我要是有一把,会把她当女儿宠。”
高梦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好啊!”屠呈眼睛一亮,轻轻拿起一把消音步|枪,仔细地擦去表面的浮灰,“我跟着你去,是不是就可以用这些枪?”
高梦棠笑了笑:“当然。”
屠呈大概是唯一一个,此刻感到开心的人了。
简单的葬礼结束,高梦棠等人当即开始准备复仇。斧斫人几乎倾巢出动,玩家这边,张绮炎把所有成员留在旧公馆,守着大本营。其实,她只是害怕成员遇到危险。
不过,旧公馆确实需要人来守,高梦棠交代他们重点保护赫伊。此外,白介和林里留在这里,其他人都跟着高梦棠。
一转头,赫仑还逗留在这儿,迟迟不走。
“快点回审判厅。”高梦棠催促。
赫仑低沉地“哦”了一声:“我想再看我妹妹一眼。”
他进了妹妹房间,赫伊一边抹眼泪一边背单词,看到哥哥,没好气地说:“你干嘛?”
“担心你啊。”赫仑挠挠头。
赫伊:“我没事。”
白介心疼地捡起满地的纸巾:“你为什么要残害我的同胞?你伤心了么,好吧,只允许这一次。”
他捡起一个用过的纸团,笨手笨脚地去擦赫伊脸上的眼泪。
见到妹妹并无大碍,赫仑放下心,准备离开,走之前,仍是一步三回头。高梦棠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赫仑说,“就忽然觉得,我妹妹挺好的。虽然她小时候总掰坏我的手办,惹我生气。”
高梦棠:“诶?掰坏手办你还会生气么?哥哥,上次我不小心把热水洒到你笔记本电脑上了,你生气了没有?”
“没生气,”高赓站在身后,理着高梦棠的卷毛,“但怕你烫伤了。”
赫仑:“……你们厉害。”
送走了恋恋不舍的赫仑,高梦棠坐上第一辆装甲车副驾驶,高赓开车。
“走吧。”高梦棠说。
排成长龙的装甲车队列,碾过街道。高梦棠又想起游行的那一天,他走在最前面,身边是花奶奶,身后是怒起反抗的五、六等公民。他们胸腔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
“你刚才去哪儿了?”
黑太子医院内,松沉雾慢悠悠地问,他靠在椅子里,闲适地翻着一本《陶渊明全集》
沃兰北漫不经心擦着抢:“闲逛。”
松沉雾:“真巧,逛到隗维那里去了。”
沃兰北擦枪的动作一顿。
“你们认识十多年了,感情好,真令人羡慕。”松沉雾合上书,抬眼盯着他,“哪怕隗维背叛过前首领,你也没忘了他的好。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沃兰北一言不发,直到松沉雾一拳砸在他颧骨上。
“你他——”沃兰北蹭地站起来,刚要骂,看到首领波澜不惊的脸,硬生生忍住。他哐当一声将松沉雾身边的茶几掀翻,“别以为你是我首领,我就会对你处处忍让!”
松沉雾处变不惊地盯着他片刻,唤了声:“赵翼。”
听到这个名字,沃兰北全身一震。
小房间里,走出来一个瘦高、阴郁的人,他脖子处镶嵌着金属板,延伸到锁骨下方,半截袖外露出一截金属皮肤。
赵翼表情死板,像个机器人。他头上顶着身份信息的光字:【404智械】
“格式化沃兰北。”松沉雾说。
“你他妈是不是人!”沃兰北怒吼,抬起枪就要打,但赵翼的动作更快,一记直拳将打在沃兰北鼻子上,顿时鼻血直流。
沃兰北头晕目眩,捂着脸,站都站不稳,太阳穴传来刺痛感。
【404智械】身份技能【最高指令】
技能说明:控制一位同阵营的玩家,持续时间30分钟,其间他会按照控制着的吩咐行事。
:智械可指定控制者。控制者必须是同阵营玩家。
赵翼锁骨处一块金属片滑开,弹出一截电线和连接的贴片,贴在沃兰北太阳穴上。沃兰北登时昏厥,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眦目欲裂,后牙咬得咯咯响。
“啧,你们没品味,还是隗维选的茶叶好喝。”松沉雾慢条斯理地把沃兰北掀翻的茶几摆好,然后将小茶盅放在茶几上。
他捻动着佛珠,静静地看着沃兰北的表情,由狰狞变为沉静。
3分钟后,沃兰北闭上了双眼。
“起来吧。”松沉雾说。
沃兰北站起来,从外观看,他和方才没有任何不同,神情并不呆板,动作细节一如既往。
“等下你先去接近高梦棠。”松沉雾说。
沃兰北:“是。”
身旁,赵翼朝窗外望了一眼,瞳孔急遽收缩:“首领。高梦棠他们,来了。”
天色擦黑,地平线处,驶过一排车队。引擎的嗡鸣声在寂静的黄昏,听得格外清晰。
松沉雾支颐朝窗外望去,院子里,他们绑架过来的斧斫人,被捆成了粽子。半晌后,松沉雾收回视线:“走吧。”
他下了楼,遇到白苛。
白苛手里拿着一个暗绿色的铃铛,晃了晃。巫师世家的重要成员人,都有这种铃铛,摇晃其中一只铃铛,家族里,其他人手中的铃铛,也会跟着响,是一声集合的号角
“旧公馆外准备好了么?”白苛问。
“准备好了。”
白苛挥挥手,让那些人离开,一转头,看到松沉雾。
“白先生又想对旧公馆里的谁下手?”松沉雾捻着佛珠。
“当然是我们家那个败类。”白苛笑道。
松沉雾笑意更深:“是啊,败类就应该清除。”
*
樱祝区,旧公馆。
精锐力量全部离开,只剩下战斗力不怎么强的人守着旧公馆,他们都聚集在客厅,望着大门发呆,百无聊赖地喝着04号阻滞剂。
紧锁的门,忽然被撞了一下,发出咣当的巨响。
“是谁!”郑久站起来问。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大门已被撞开一道缝隙。
门外不是人,而是——成百上千条同馨藤。
同馨藤绞成一条巨蛇,硬生生撞断了门栓,噼里啪啦地散开,像泥鳅似的满地爬。
旧公馆免疫攻击技能,但同馨藤的寄生不属于“技能”,而是自然行为。他们囤了大量的04阻滞剂,但阻滞剂不是免死金牌,短时间内被过多同馨藤寄生,还是会异化。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火!放火!”
玩家们手忙脚乱地拿起火焰喷|射器,怼着同馨藤烧。
“这些玩意怎么会聚在一起,攻击我们?”
“那个能控制植物的人捣鬼呗!”
幸好,同馨藤很怕火焰,旧公馆内的家具又施加了防火结界,处理起来并不困难。
但这时,同馨藤高高翘起一端,像毒蛇扬起蛇头一样,藤蔓末端缠着一个暗绿色的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
郑久小声嘟囔了一句:“神经……哎呀,小心烧到你,你干嘛!”
方才站在他身旁的白介,竟像丢了魂似的,朝铃声响起的方向走去。赫伊在后面拼死拼活地拉住他。
“铃响了,要集合。”白介拖着脚底下两个大花盆,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家的规矩,你拦着我干嘛?”
蔚乡尘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白介登时晕了过去,两人合力把他拖回来。身旁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寂静下来,抬头一看。
3米宽、5米高的大门,被纠缠在一起的同馨藤,堵了个严严实实。
藤蔓哗啦一声散开,奔着白介而来!
“铃铛响时,吵你们走过来的人,就是你们要杀的人。”松沉雾是这样对同馨藤说的。
所有人把火焰喷|射器调到最高档,火海瞬间组成一道墙,拦住同馨藤的去路。可这些毒蛇似的翠绿藤蔓,就像疯了一样,身上披着火焰,还前仆后继地朝白介涌过去。
赫伊连忙拖着白介往楼上跑,紧紧关上房门。
一株同馨藤已经钻进白介的小腿,尾巴还燃着火焰,赫伊把火焰拍灭,轻声说了句“忍着点”。
然后硬生生把同馨藤拔出来,挖掉小腿周围的肉。
“嗷呜!”白介疼得清醒了,猛然睁开眼。
“别闹。”赫伊说着,打开一瓶阻滞剂,往白介身上浇。
白介昨天刚被同馨藤寄生过,阻滞剂效果不太好,连浇了两瓶,泛绿的肌肉,才变回粉红色。
好歹算捡回一条命。
蔚乡尘给白介上药,包扎,门外的人正用火焰抵御同馨藤冲上来。他絮絮叨叨地说:“小姑娘,你反应还挺快,你要是玩家——”
话说一半,赫伊“啊”地尖叫一声,抄起一个雕塑摆件,就往白介腿上砸。
蔚乡尘瞬间变成半透明,雕塑穿透他的身体,砸中白介脚上的花盆,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花盆咔嚓一声破碎,土壤四溅。
“土!”赫伊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同馨藤喜欢土壤!”
赫伊拿起另一个摆件,又要砸,但已经晚了。
另一个花盆自动爆开,一大团同馨藤,像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每一根都有手腕粗,朝白介袭去。
赫伊来不及思考,扑过去,用身体压住那两团炸开的同馨藤。
*
审判厅。
赫仑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用漫画书遮住脸,呼呼大睡。
“不要打鼾。”办公桌后面的隗维说。他坐在床边,夕阳金色的余晖照亮半边身体。
“哦。”赫仑闷闷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侧睡。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蹭地坐起来:“隗总,你相信第六感么?”
“相信,”隗维头也不抬地说,“在下总觉得,月幡很快就要发财了。”
赫仑:“……不是,我认真的。我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担心。昨晚梦到我死了,我妹妹哭得好伤心。”
下午,他离开旧公馆时,一步三回头,十分舍不得,从那时开始,这种莫名的不安定感愈发强烈。
隗维在两份文件上签好字:“进化失败的副作用,心悸心慌。”
赫仑更不开心了。他闷声闷气地趴在沙发上,胳膊耷拉在地板上,躺了没五分钟:“我想回旧公馆看一看。”
“不准。”
“你跟我一起去呢?”赫仑说。
隗维冷淡地说:“我有工作。”
“哦……那我下去走一走。”
“不准离开审判厅。”
赫仑离开办公室,在临时办公楼外的院子里闲逛。
在这里呼吸新鲜空气的审判厅员工,大多在聊同一件事:花奶奶暴毙。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苍天有眼。”
“就在刚才,旧公馆又被袭击了。”
赫仑探过脑袋问:“又被袭击了!情况咋样?”
那人见他是孟总长身边的人,态度特别好,笑呵呵地说:“哎呦,他们可倒了霉。同馨藤闯进去了。我们的探子藏在旧公馆对面的老楼,他们看到,那些同馨藤好像被操纵了,奔着一个男生去的……”
霎时间,赫仑的心沉到肚子底,声音有些凉:“什么样的男生?红头发?”
“对啊,你怎么知道?”
红头发,是白介。
赫仑全身发麻,脸上迅速褪去血色,干笑了两声:“但斧斫人囤了很多阻滞剂,应该没事吧。”
“红毛男生没事……”那人说。
赫仑又轻松地笑起来。
“但我们的探子看到,一个女生拖着红毛男生,躲进2层的小房间,那男的脚上有两个花盆,同馨藤的种子撒进土壤中,大量繁殖,挤爆了花盆。”
“一个女生扑上去,压住了同馨藤。”
刚绽开的笑容,瞬间冻在脸上,赫仑的表情凝固,耳边嗡嗡直响,半晌没反应过来:“一个……女生?”
那人发现赫仑的神色有些异常,困惑地问:“是啊。你怎么了?”
“什么样的女生?”
“年纪不大,像个学生,大概在上高中吧。”
不会的,不会这么巧。赫仑在心里默念,他笑着对那些人点点头,说了句“斧斫人活该”,继续在院子里闲逛,并不断提醒自己:不能表现出异常,不能表现出异常。
不能……表现出异常。
他恍然回过神,发现自己已走出审判厅大门,金红色的太阳在他眼前落下。晚霞的映照之下,城市显得如此渺小。
大门内外,仿佛天堑。离开了那道门,压在肩膀上的所有规劝烟消云散,赫仑朝着审判厅的方向狂奔,金光将他的身体吞没。
隗维坐在床边办公,不经意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方才,赫仑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和楼下那群人闲聊。就这一转眼的功夫,赫仑已不见了。
办公久了,隗维也有些累,活动了一下肩膀,下楼抽烟。
“我那个编外的助手呢?”隗维点了一支烟。
刚才和赫仑闲聊的那个人,笑得更谄媚:“他好像离开审判厅了。”
隗维点点头,没说话,他以为赫仑出去吃晚饭了。
“方才,我提到旧公馆被大量同馨藤袭击,小哥的脸色可不对劲了,”那人说,“应该是开心吧,不愧是孟总长的人,觉悟就是高。”
马屁拍得不熟练,隗维不买账,他更关注:“同馨藤袭击旧公馆?”
那人点点头。
天完全黑了,夜色侵袭整片天空,只是一瞬间的事。隗维心凉了半截,赫仑不会去旧公馆了吧?
隗维抽完烟,回到办公室,怎么也坐不住。
10分钟后,他也离开审判厅。
*
“我妹妹呢!”赫仑踹开门,同馨藤的残灰飘在半空。
地板上,血淋淋一片,几个人按着赫伊,一边给她灌阻滞剂,一边挖去已经在身体里扎根的同馨藤。
收效甚微,阻滞剂灌进去试剂瓶,伤口洗了数十遍。但在赫伊身体里扎根的同馨藤太多了,除非将她所有内脏换一遍,否则,她异化是迟早的事。
那一刻,所有声音抽离,血腥味也散去,赫仑喃喃一声“赫伊”,踉踉跄跄地朝她走过去。
“你不能靠近,”蔚乡尘抱着他往后拖,“你和她有血缘。”
“你也知道?”赫仑忽然发怒,“那是我妹妹!我的、妹妹!!”
被同馨藤寄生,异化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人还在抢救赫伊,下一秒,体内的同馨藤就像炸开的烟花似的,瞬间将赫伊全身包裹,一朵巨大的墨菊花苞,包裹住赫伊的脸。
赫仑挣开蔚乡尘:“妹妹!”
同馨藤的茎立了起来,顶端垂下,层层叠叠的花瓣展开,露出赫伊的脸,她咧开嘴,冲赫仑笑了笑——
粗壮的藤蔓从中间裂开,弹出一条淡粉色、半透明的触须,缠住赫仑的脖子。
二次寄生,这条肉粉色的触须,是同馨藤的【脐带】
脐带一股一股地,将墨绿色的液体输入赫仑体内,与此同时,赫伊的异化情况有所减轻,脑袋旁边的花瓣枯萎,藤蔓变成棕褐色,枯萎凋零,露出她的四肢。
所有人都愣住了。
同馨藤弹出脐带时最脆弱,这时,杀死赫仑,同馨藤会离开赫伊,徒劳地燃尽生命,尝试救活赫仑。这样,赫伊能存活下来。
若是杀死赫伊,赫仑也有救。
二选一,必须有一个人要死。
“这,该怎么办?”蔚乡尘左顾右盼,“高首领呢,应该他拿主意吧?”
隗维恰在此时推开门,他的声音里还透着一股过度工作后的疲倦:“赫仑回来过……么。”
脐带已融入赫仑的颈动脉,一股一股的翠绿液体,流入赫仑的血管,他全身的皮肤泛起微微的绿色。
隗维的脸霎时褪去了所有血色,眼前这一幕……
她的妹妹也死于同馨藤。
为什么……会这样。
“姓隗的,你快点拿主意,”蔚乡尘催促,“留下哪个?赫仑没多少时间了,再拖半分钟,两个都要死!”
但隗维听不清蔚乡尘在说什么,他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双腿发软,后退几步,靠着门板支撑身体。
时间仿佛在此刻崩解,不同的碎片拼在一起,眼前的一幕逐渐模糊,妹妹的脸又出现在眼前。
像两张重叠在一起的半透明照片,那些被掩埋太久,不愿回想的记忆,竟然在此刻如此鲜活、历历在目。
隗维仿佛又听到了顾康的声音。
“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做……”
一行清泪滑出眼眶,何罗的触手缠住隗维的五指。
“杀了……赫伊,”隗维小声说,“何罗,杀了,赫伊。”
第180章 混乱街区13号(37) 折翼骑士……
“高梦棠!”
沃兰北藏在一丛灌木后面, 冲他招手:“你过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高梦棠刚想跳车,哥哥忽然拉住他的手臂。
“别去, 他不对劲。”高赓说。他在沃兰北身上, 感受到一股奇特的电信号, 普通人类身上绝没有这样的情况。
高梦棠停住脚步, 抚摸着左手上的戒指:“我命令你们,去检查一下沃兰北。”
“遵命。”
黑色泥沼涌起, 从车门缝隙中渗出, 缠住沃兰北, 举到半空,泥浆状的物质,将他全身包裹。
沃兰北闷声挣扎着, 片刻后,黑色泥沼从他太阳穴处, 挖出来一小块芯片。血流满沃兰北的半张脸,他的眼神瞬间清澈。
嘭的一声, 芯片被黑色泥沼捏爆。
高梦棠偏过头, 望着松沉雾所在的方向, 他站在医院的二楼阳台, 两手撑在栏杆上。身后的赵翼, 忽然蹲在地上,捂着脑袋, 全身渗出冷汗。
芯片是赵翼的一部分,黑色泥沼捏碎芯片,间接地使他受到精神污染。
“我还很紧张来着,”高梦棠抬头望着松沉雾, 笑吟吟地说,“你的伎俩很好识破嘛,看来我白紧张了。”
松沉雾瞳孔一缩,而这时,裴加纳冲了出来,抖落开全身的彩色毛毛,仰天长啸。
恐惧之源的攻击,再度造成强烈的精神污染,赵翼蜷缩成一团,像发了狂的精神病人一样,死命挣扎,牙龈咬出了血,双目布满红血丝。
“把他抓过来。”高梦棠说。
泥沼如海啸涌起,直奔二楼阳台,松沉雾手中的佛珠化为链条,缠住赵翼的腋下。
佛珠绷断,赵翼如被海浪卷走的一艘小船,被黑色泥沼带到高梦棠身边。
摸着良心说,高梦棠把赵翼抓过来,是怕他再控制个人,造成麻烦,但他不小心做了坏事。
赵翼精神抗性不行,战斗还没正式开始,他的白条已经清零——暴毙。
七窍流血,眦目欲裂。身上的金属板一块块地烧焦,弹出来噼里啪啦燃着火花的电线。胸腔骤然爆炸,弹出来一片黑乎乎的东西,悬在半空,兀自旋转。
身份卡【404智械】,受到严重污染。
高梦棠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张身份卡,凝眸细看,粲然一笑:“松首领,您真是客气,邀请我来,还送一张身份卡?”
松沉雾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他左手五指死死扣着栏杆,数十个幻影出现在他身后。
*
樱祝区,旧公馆。
缠绕在隗维五指上的墨绿色触手,蓦地膨胀、延展,缠住连接在赫仑和赫伊二人之间的肉粉色藤蔓。
何罗的腕足沿着脐带,向赫伊蔓延,将她完全包裹。
“杀了她,”隗维有气无力地说,“留全尸,尽量。”
房间中的其他人,默默垂下头,提前为赫伊发哀。何罗也好似舍不得一样,迟迟没有用力。隗维疲倦地闭上眼:“快,没有时间了。”
赫仑的皮肤已完全变为绿色,半张开的口腔中,挤满青翠欲滴的叶片,耳洞中钻出细小的同馨藤嫩芽。
“快。”隗维抬起手掌,最后一条腕足从他指缝间滑落,“何罗,我们要救骑士。”
巨型章鱼的身体仿佛地狱中的绞刑架,猛地一缩,柔韧的脐带,被扯得变形,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随时会断裂。
“赫,伊,”赫仑忽然开口,他一条胳膊抬起来,扒着脐带,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客厅,却能听得一清二楚,“赫伊,妹妹……”
轻微异化让赫仑口齿不清,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隗维,虚弱地重复着:“赫伊,我,妹妹。”
隗维别过脸,不去看他的表情。
脐带绷断,断裂口出喷出的鲜血,溅了隗维满身。赫伊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缠绕在她身上的同馨藤迅速枯萎、干瘪。
赫伊也和同馨藤一起,迅速变成干尸。嘴唇萎缩,露出还带着钢牙套的牙齿,眼轮匝肌萎缩,眼眶中的两只眼球歪向不同的方向。
鲜血顺着隗维的衣袖滴在地板上,滴答滴答,用微弱的力量,敲击着人们脆弱得的神经。
“看着在下干什么?”隗维轻声问,“救骑士。”
众人如梦初醒,掰开赫仑的下巴,一瓶接一瓶地往里灌阻滞剂,清洗他脖子上的伤口。
草汁干涸后的怪味,熏得人头晕,隗维梦游似的,想拿出香水喷一喷,刚打开盖子,觳觫传遍全身,他手一软,香水瓶摔在地上,碎了。
甜腻的椰子味层层散开,隗维怔怔地顶着被香水洇湿的地毯,用空白、麻木的大脑回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用香水来着?
他妹妹死亡的时候。
最后一次见到妹妹,她在阴沟的秽物中翻滚。
隗维坐在沙发上,想捡起香水瓶,不小心被玻璃碎片划破手指,他去擦手上的血液,但鲜血已浇灌了他全身,越擦越脏。
咕叽,咕叽。何罗爬过来,留下逶迤的血迹,它一条触手覆盖隗维手指的伤口,向上一滑,伤口愈合。
但隗维身上还是鲜血淋漓,何罗擦不干净。
“赫仑没事!”蔚乡尘惊喜地说,“他肯定能救活。”
不知过了多久,也就是隗维摸出一支烟,点燃的功夫,但因为大脑是空白的,心脏是空洞的,动作也是空乏无力的,以往只需要几秒钟的动作,隗维做了很久。
烟草的香味袅袅散开。
“我妹妹呢!”赫仑一睁开眼,就大声喊起来,“我妹妹,赫……伊?”
赫仑瞪着那具干尸,慢慢爬了过去,扶着干尸的脸颊,将她的头颅摆正。松脱的眼球掉出眼眶。
他捏起那颗眼球,放在掌心,看了半天,忽地抬起头:“隗维,这是?”
隗维迅速低下头。他右手掌心,何罗的触手呈莲花状绽开,仿佛在空气中抓握着什么东西。
“是赫伊么?”
没人回话。但这也是一种回答。
眼球掉在地上,滚了两圈。赫仑跪趴在地,蓦地惨叫一声,全身瘫软,他死死捂着自己的脸,先是压抑着喉咙中的怪声,随后低声啜泣。
“你应该救我妹妹的!”赫仑膝行过来,抓着隗维的膝盖,“你应该救她,救她!!”
“抱歉。”隗维低声说。
赫仑不可置信地瞪着隗维,心中的悲伤满溢,像绝望的野兽一样哀嚎,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右手掌心的章鱼腕足,如清流中舒展摆动的花瓣,隗维左手夹着烟,盯着看了很久很久,嘴里念念有词。
毫无征兆地,赫仑站起来,打掉隗维手中的烟头,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早就说过,我预感到我妹妹有危险,你不让我来,还不肯陪我来!”
隗维愕然地望着他,右手掌心何罗舞动的触手愈发癫狂。
“你早来一会儿,哪怕只有五分钟,我妹妹没有异化,你就能复活她。”赫仑两手死死捏着隗维的肩膀,声音冷静得惊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说话啊!说话!”
“赫仑,”蔚乡尘拉开他,“你怪隗维干什么?他只是做了最理智的选择……”
“蔚乡尘,你别管他,他只是伤心。”隗维说。
赫仑奋力挣扎着,还是被蔚乡尘拖着,一步步往后退,他声嘶力竭地对隗维喊道:“我问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旧公馆,我问过你!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越说越激动,一遍遍地要冲过去,揪着隗维的领口。
“够了!”蔚乡尘低声喝道,“那是你的妹妹,不是隗维的妹妹。”
隗维:“你别说了!”
蔚乡尘不为所动:“赫仑,如果你足够强大,你就可以救活她,不用等隗维过来。”
悲愤、惊慌、绝望……决堤的情绪,被亡魂一句梦呓似的话封印,仿佛一块巨石坠落,瞬间碾平一切。
赫仑停止所有的动作,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隗维片刻,语无伦次地说:“没错,是的,没错。”
他甩开蔚乡尘的胳膊,把那颗掉出来的眼球放回去,轻轻抱起妹妹的遗体,很轻,像一片羽毛。
隗维走过去想帮忙,他伸出手,但赫仑已抱起妹妹,不着痕迹地一躲。
那双血浴过的苍白双手,又收了回去。
“赫伊的灵魂,我给她招回来了。她异化为怪物,即使复活也是怪物。” 隗维托起右手,莲花状盛放的何罗腕足中心,有一团紫色的光球,形状像含苞待放的墨菊,“灵魂……或许可留作纪念。不能留太久,怪物的亡魂也很可怖。”
赫仑轻轻接过那颗糖纸包裹着的灵魂,另一只手握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
“谢谢你救了我。”赫仑的声音平静且坚定,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隗维无声地叹了口气,仰躺在沙发上。
“你想一个人静一静?”蔚乡尘问。
“嗯。”
蔚乡尘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离开。客厅只剩下隗维一个人,他头枕着扶手,又摸出一支烟……
旧公馆大门被推开,夜晚的凉风冲进来,椰子香水和烟草的浓香散去一些。月光照亮彩色的尖顶玻璃窗,斑驳的色块落在地毯上,晃来晃去。
“家人们我回来咯,有没有想我。诶?”高梦棠打开客厅灯,看到干涸的褐色血迹、枯萎的同馨藤,还有躺在沙发上的隗维。
沙发旁边扔着一堆烟头,隗维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高梦棠身后,斧斫人们营救了人质,满脸的兴高采烈,看到反常的客厅,都愣住了。
“隗维!”沃兰北说,“你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干嘛,谁……”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高梦棠打断他们。
他遣散了斧斫人,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隗维身边。
还没等高梦棠开口问,隗维先睁开疲倦乏力的眼睛:“高梦棠,你知道顾康是怎么死的么?”
这是隗维第一次称呼高梦棠的全名,而不是“盲者”或“首领”,仿佛只有这一次,隗维面对的不是黑塔玩家,而是高梦棠本人。
“我进化成【101圣徒】后,顾康炼出了金蝉蛊。他想对付尹明乌……”
那天,他们在吊脚楼接待了秦戏霜,并向他展示金蝉蛊。
金蝉蛊,一共有三对六只,其中有两对完整,最后一对,一片完整,一片残缺。
中了阴蛊的人,会沉迷淫|欲,逐渐瘫痪。持有阳蛊的人,则可以夺那个人的舍。其中,阴蛊更重要,阳蛊残缺也无妨。
顾康说,第三对金蝉蛊,完整的是阴蛊,残缺的阳蛊。
“对了,隗维。你今晚来找我。”那天,顾康这样说。
当晚,隗维如约去找顾康。
刚进入吊脚楼,黏腻的香气就熏得隗维头昏,顾康躺在一排美男美女的大腿上,两个给他按摩腰椎,一个给他喂酒。
“圣徒哥哥,来了~”见到隗维,那些美人笑得含羞带怯。
顾康狂放不羁,纵情声色。隗维习惯了,他坐在一张藤编椅子中:“顾康,你找我什么事?”
“嗝,你们给圣徒敬酒啊!”顾康喝得半醉,口齿不清地说。
一圈美人围上来,首饰叮当作响,嬉笑着把酒杯贴到隗维的脸颊。隗维躲了躲:“我不喜欢喝酒,放着吧。谢谢。”
顾康又打了个酒嗝儿,用大腿给他当枕头的美女,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起来。顾康眯着眼睛瞧隗维:“是啊,你可是,嗝,圣徒。”
隗维什么也没说,他用指腹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旁边桌子上的金蝉蛊:“顾康,你找我来,可和它有关?”
“啧,真是正经啊,”顾康摆了摆手。屋内的嬉笑声顿时销声匿迹,美人们排成一列,进入旁边的小房间。
金蝉蛊无比纤薄,仿佛稍微用力压一下,就会碎掉。顾康拈起那对残缺的金蝉蛊,脸上的醉意已荡然无存。
“跟我过来。”顾康走在前面,撩开帘子,他们进入一个更深处的隔间。
这间房隗维很熟悉,顾康喜欢在这儿度过良宵。
他进来,似乎有些不合适。
“顾康,到底是什么事?”隗维又问。
“金蝉蛊的效果,从未经过实践检验,”顾康拿出那片残缺的蝉翼,“我想让你帮我试蛊。”
隗维蹙起眉,而顾康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床上。
“别紧张,”顾康说,“你用这片残缺的阳蛊,没有任何副作用。阴蛊我找个玩腻了的小帅哥。”
那时的隗维,还没有现在的谨慎多疑。他太容易轻信,尤其是面对有十多年交情的顾康。
“好。”隗维说。
顾康意外地一挑眉:“答应的这么痛快?”
“你需要我帮忙,我当然竭尽全力。”隗维说。此话没有半点虚假,但当他瞟到顾康眼底那一抹阴晴不定的颜色时,本能地感到不安。
今晚发生的事,似乎有点不寻常。
房间里的熏香甜得腻人,白纱窗帘紧紧拉着,墙壁上大大咧咧地贴着春宫图。隗维很不喜欢这个房间,有什么事,非得在这儿说不可?
“我帮你下蛊。”顾康说着,就要解开隗维的裤子。
“等,等一下。”隗维按住顾康的胳膊,“阳蛊也要放在那里?”
顾康说过,金蝉蛊的阴蛊隐秘地激发欲望,下蛊之处,最好选择欲望凝聚之地。至于阳蛊……隗维不知道,了解金蝉蛊的,只有顾康。
“是啊,阴阳相伴相生。”
隗维脸色微微泛粉:“我自己来就好。”
“不行。第一次试蛊,一切都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进行。”
“顾康,”隗维声音里带了点哀求,“那种地方,怎么能……”
顾康还拽着隗维的衣物,他扫了一眼隗维按着他的手,阴恻恻地扯着嘴角一笑:“阿维,你现在手劲儿可真大,你进化身份卡时,我为了保护你,被尹明乌重伤。现在可和你比不了,掰不过你了。”
隗维触电似的收回手。他的默许和顺从,让顾康既享受又轻蔑。顾康扯开隗维的裤子,蝉翼贴在皮肤上,像奶皮子融进豆浆里一样,轻轻揉了揉,就消散无踪。
“好,好了。”隗维推开顾康的手,打量着对方的神色,放软了声音,“现在可以了吧?”
顾康没说话,忽然伸出手,揪住隗维的头发,让他抬起头,凑近他的脸,两人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顾康口中呼出的酒气让隗维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还有何事?”隗维困惑地问。
那双淡绿色的眼睛中,只有疑惑不解,望向顾康时,没有一丝情动的痕迹。顾康猛地松开隗维的头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你还真是直的?”
“你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隗维整理好自己的开衫,前脚刚踏过门槛,身后的顾康慢悠悠地开口了:
“站着。”
隗维觉得顾康有些烦人了。但他能忍。
“还有什么事?”他半转过身。
顾康打了个哈欠:“你长这么大,没想过处男朋友?”
那时的隗维还没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他瞪起眼:“我是男的。”
“知道。”顾康显得有些烦躁,“今晚你在这个房间睡。”
“为什么?”
“少问。”顾康摔帘子离开,“我要观察蛊虫的效果。”
这个理由说得通,隗维深呼吸几次,翻出一卷武侠小说,靠在床头看。刚翻了两页,耳边一阵叮叮当当的金玉敲击之声。
房间内的香气,浓厚得好似液体,掸不开也吹不散,隗维感觉头昏脑涨。
“圣徒哥哥~一个人呀?”
十多位娇艳欲滴的美人鱼贯而入,美眸含笑,鬓发蓬松,柔弱无骨地往隗维身上趴。
隗维清醒过来,往里面躲了躲:“姑娘们,这是在干什么?”
顾康好美色,但隗维不,幽灵竹成员都知道,这些佳人,遇到隗维,只会笑着点点头,礼貌问候。从不做自讨没趣的事。
“想你了呀。”一条莹白如玉的胳膊,拦住隗维的脖子。她抬手时,衣袖间又散出一缕甜香。
隗维轻轻挡开她的手,又往旁边躲了躲。今晚发生的事,到此为止,他已完全无法理解。
而那衣袖间的暗香不绝如缕、似曾相识。
催|情香。
隗维目光一凛,动作迅速地打开香炉,捻了点香灰,凑在鼻端闻了闻。顾康炼蛊制香,他跟随身边,对香料略有了解。
简单地一闻,几种强效情|药的味道窜入鼻腔。房间里燃的,也是催|情香。
身体里,有一股陌生的感受,违背隗维的意志,一时间令他耳饧眼热,意乱神迷。
“顾康到底在做什么?”隗维抬起头问,他脸色已泛红,房间里的莺莺燕燕并不理会,笑呵呵地按着隗维的肩膀,让他仰靠着床头的抱枕,几双手在他锁骨和胸口处抚来抚去。
一个女人凑在他颈侧,轻轻呵了一口气:“圣徒哥哥,元阳还在呢?要守到什么时候呐?”
顾康为什么要安排她们做这种事?
隗维也顾不得绅士风度了,一挥胳膊推开她们,直接往外走。
腿脚一软,竟直愣愣地摔倒在地,身后的美人们笑得更开心了,好几双胳膊把他捞起来,放回床铺上。
一只柔嫩的手伸过来,爱怜地用手背蹭了蹭隗维的脸颊:“为什么要走呀,圣徒哥哥,来,该入睡了。”
隗维全身失去力气,撑着身体坐起来的动作,都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只是春|药。隗维生性淡泊,很多次顾康配什么“合欢香”“惜春丸”时,他就在旁边打下手,闻过很多,也吃过很多,从未有明显反应。
是比春|药还凛冽的东西……
隗维目光一颤,看向自己的身体。
金蝉蛊。
阴蛊可催化欲|望,使人逐渐沉沦。
那只残缺的金蝉蛊,很可能不是阳蛊,而是阴蛊。
衣服被冷汗打湿,隗维推开两个想凑过来吻他的人,向房间外喊:“顾康,你到底用我试了什么蛊!”
珠帘摇摇晃晃,顾康就坐在房间外,自斟自饮,他甚至举杯,和隗维隔空敬酒。
“这是阳蛊还是阴蛊?”隗维用尽力气,喊声却不大。一道道身体挡住他的实现,胳膊的缝隙中,他看到顾康走过来,撩开帘子,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望着他。
“阴蛊。”顾康说。
隗维震惊得忘了挣扎,他的外套被那些女人褪了下来。
许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顾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中了阴蛊会瘫痪,你想我变成一个废人?”
“我受了重伤,而你进化为【101圣徒】”顾康头顺手摸了摸一个女人的腰肢,“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那只阴蛊残缺不全,你只会双腿瘫痪。阳蛊在我这里,如果你在我身边,还可以正常行走,和我距离太远的话……”顾康摸着下巴,“我有一种解药,每日服用两次,也能正常行走。”
隗维难以置信,他分不清此刻体内的火焰,是情|欲还是愤怒:“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你要这样对我?你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
顾康长叹一口气:“隗维,我不是不相信你。但,黑塔是要命的游戏,换做是你,你敢把性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信任’上么?”
“杀了尹明乌,然后回到我身边。去做吧,按我说的做,”顾康微笑着摇摇头,“别怪我。”
珠帘滑落,门扉轻掩。顾康的背影消失在丝绵纸的朦胧中。隗维仿佛被判了死刑,颓然地靠着床头。
房间中的美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隗维围了起来,几十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心寒带来的面若死灰,掩盖了面颊上炽热的情|潮。隗维的目光移向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抬起酸软的胳膊,摘下她的发簪。
青丝如瀑,婉转低垂。
她眯起一双妩媚的眼:“圣徒哥哥……”
寒光一闪,隗维握着簪子,刺进自己的腰腹之下。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尖叫惊起林间的鸟雀。顾康惊转过头,只见那些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房间里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顾康惘然地打开房门,房间里只剩下隗维,侧躺在竹榻上,蜷缩着身体。腰腹之下的鲜血浸透竹篾,滴到地板上。
“你做了什么?”顾康刚问出口,一股强劲的冲击力,将他击倒在地。白光晃得他半晌睁不开眼。
隗维头顶,【101圣徒】几个字闪烁,颤抖,恍若风中烛光,随时可熄灭。
不明的爆炸和白光,将顾康拍倒在地,他受过伤,身体虚弱,一时半刻爬不起来,趴在地上直咳嗽。
“阿维,你这是,把你自己切了?!”
隗维一张脸完全褪去血色,惨白的嘴唇颤抖着:“尹明乌……我会潜入黑鸥。不需要你给我拴一根链子。”
他撑着身体,忍着痛,站了起来,路过顾康时,停住脚步:“任务完成后,我一定会回到幽灵竹。如果你不信任我……随你。”
爆炸震得吊脚楼摇摇晃晃,几欲倒塌,顾康再次受伤,咳得全身颤抖,呕出一口血。
隗维想扶顾康到床上休息,刚伸出手,冰凉的回忆,像霜冻一样,从胸腔开始,向外扩散,在四肢百骸结霜。
“你当时,本可以救隗阔的。”隗维说。
他们遇到同馨藤的那个副本,更危险,因为背景是深山探险,环境开阔,脚下是绵延无尽的土壤,同馨藤死而又生。
顾康、隗维隗阔三个人利用蛊虫,扩大虫害,啃食藤蔓,把同馨藤逼入绝境,只剩下生命力最顽强的母株。
柳暗花明之时,意外还是发生了。
三人不得不分头行动。隗维回到集合地时,发现妹妹隗阔被同馨藤母株寄生了。
同馨藤母株的枝芽是,赤红色。像一截蠕动的肠子,随时会夺去隗阔的生命,隗维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冲过去想救妹妹,被脐带缠住脖子。
猩红的地狱锁链缠住他,并向土壤深处扎根,隗维感觉意识随之蔓延,融进更广袤的环境,生命力也随之流失……
随后,脐带被扯断,牵扯着心脏剧痛。等隗维回过神后,妹妹已经是排水沟里一具脏污的遗体。
顾康选择杀了隗阔,救下隗维。
“我更希望你救隗阔。”隗维声音颤抖。
顾康则是摇了摇头:“母株生命力顽强,只有在它弹出脐带,二次寄生时,我才有把握杀死它。”
隗维仿佛听到了一门陌生的外语,他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茫然又惊恐地瞧着顾康,良久之后,才不可置信地问:
“顾康,你是故意的么?让母株寄生我们兄妹,等同馨藤进入虚弱状态,再杀死它?”
每个字都在颤抖,心脏也跟着被挤压似的闷痛。
顾康叹了口气:“两个人通关,好过三个人团灭。”
隗维:“你早就回来了,你眼睁睁看着隗阔被寄生。”
“嗯。”
……
“就算有一个人要牺牲,那个人也应该是我。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妹妹?”唇齿间吐出的字句那么凉,凉到心底。
隗维收回他沾满血污的手,丢下倒地不起的顾康,独自离开。
夜风里有竹叶的凉气,隗维走出吊脚楼后,摇摇欲坠的建筑轰然坍塌,但他一次也没有回头看。
……
“那天后半夜,我从【101圣徒】跌落为【101净身师】”隗维扔下一个烟头,沙发旁边,堆了十多个烟头。
高梦棠默默把烟头捡起来,扔进烟灰缸。
“我一直以为,身份卡降级,是我残缺之躯,不配成为圣徒。那天的爆炸,是身份卡降级时的能量波动。顾康也是这样想的吧。”隗维望着被阴影铺满的天花板,“顾康去世时,我才觉悟。”
“那次爆炸,是我受伤过重,被动触发了【101圣徒】的技能【天谴】”
【天谴】:天行正义,作法自毙。
:召唤防御护盾,期间反弹所有其他玩家施加的伤害,冷却时间6小时。当【101圣徒】性命受到威胁时,被动触发一次【天谴】,护盾爆破并反弹其他玩家施加的伤害。被动冷却时间12小时。
“我进化为【101圣徒】后,没进过副本,我也不知道被动技能触发后,会发生什么。”隗维从沙发上坐起来,望着自己五指间隗维的触手。
透过他尖而细的声音,高梦棠好像又听到幻境中,隗维自残之前的声音。
隗维:“那次被动触发的【天谴】,将我切下来的金蝉蛊,反弹到顾康的身上。”
顾康素来纵|欲,他没发现自己中了阴蛊,纸醉金迷,一切照旧,越陷越深,直至某一天,他在虫谷养蛊,双腿忽然瘫痪。顾康想拿解药,行动不便,打翻了养蛊的香炉。
蛊虫对养蛊人的反噬最深,因为养蛊人亲手把它们扔进地狱。
顾康立刻被毒哑了,全身无力,喊不出声,爬不出去。
虫谷只有顾康许可的人才能进入,而那时,被许可的只有隗维,隗维已经去黑鸥当卧底了。
顾康一点点被毒虫蚕食致死,结界消失,成员才找到面目全非的遗骨。
“如果那天晚上,我将顾康扶起来,检查一下,顾康不会死,他可以拔除阴蛊。”隗维还想点烟,但打火机熄火了,“但我没有,那一刻,我心中滋生了恨意。”
“我恨顾康,利用妹妹的性命通关。可顾康是我们兄妹的恩人。”
“这才是我身份卡降级的原因,因仇恨而害死自己恩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圣徒。”
隗维忽然轻松、释然地笑了一下:“簪子刺下去后,我竟然感觉很轻松。因为我变得面目全非,和隗阔的哥哥完全不同。就算她还活着,也认不出我了。”
这仿佛是新生。
望向镜子时,看不到过去的自己,过去的悲伤,也随着那张脸、那副身体,一同埋葬。
顾康和隗阔的哥哥,都离开了。
“逃避不能将问题解决,但一定能从苦难中解脱。是吧。”隗维说。
高梦棠揽住隗维的肩膀,想安慰安慰他,这时,蔚乡尘慌里慌张飘下来:“赫仑,赫仑他!”
隗维蹭地站起来,心跳如擂鼓:“他干了什么?自戕?!”
“他老树开新芽……”
后半截话被淹没在一声轰隆巨响中,天花板被震得簌簌落灰,蔚乡尘扇着灰尘,咳嗽半天。
“蔚乡尘,你没有呼吸道,说话能不能快点?”隗维眉头紧锁,一边问一边上楼,“快说,赫仑怎么了?”
他一把推开赫仑的房门,看到赫仑侧身对着他们,身披耀眼的银色铠甲和红色披风,窗玻璃被气浪震碎,像满地的钻石。
“赫仑身份卡进化成功了。”蔚乡尘终于把后半截话蛄蛹了出来。
但不需要他解说了,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赫仑头上的光字【099骑士】破碎,变成【099折翼骑士】
赫仑侧过头,看着他们,扬起嘴角笑了一下:“你们来了。”
哗啦一声,他身后的红披风扬起,变成一只金红色羽翼。
“赫伊的亡魂,带给我另一只翅膀。”赫仑笑着说。悄无声息地,一团雾气凝聚,成为一只暗紫色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