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季如歌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赵老黑脸上,“坑道支柱、通风、排险诸事,设专人督查。玩忽职守致人伤亡者,鞭一百,逐出北境城。督查不力者,同罪。”
赵老黑浑身一凛,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其五,”季如歌最后道,“凡矿工,满三年无大过者,可自选:一,领安家银二百两,契约解除,去留自便;二,转矿场巡卫、库管、杂役诸职,月钱另计。”
坡下死一般的寂静。连风都似乎停了。二百两两!一个壮劳力不吃不喝干六年才能攒下的数目!三年!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坡上那道紫色的身影。
“新规,即日张榜,晓谕矿场内外。”季如歌对管家道,“旧契,作废。已伤残亡故者,按新规补足抚恤。”
“是!东家!”管家合上墨迹未干的卷宗。
“赵管事,”季如歌转向面如土色的赵老黑,“药局人手,三日内备齐。抚恤名册,五日内厘清,报账房核查。坑道督查,由你亲领。再出大纰漏,”她顿了顿,声音平淡无波,“你知道后果。”
赵老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扑通一声单膝点地,声音发颤:“属下…遵命!绝不敢误事!”
巨大的告示牌在矿场入口、矿工排屋区、北境城仓场司衙门外同时竖起。韧皮纸,浓墨。新规五条,条条刺目。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识字的大声念着,不识字的竖着耳朵听,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铜钱砸在心上。
“日薪三百文!还按量算工分?!”一个刚下洞的年轻矿工挤在告示牌前,激动得满脸通红。
“伤残月月有钱拿?死了还有一百两烧埋银?娃还有粮?”一个老矿工喃喃自语,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他想起去年被坑木砸死的老伙计,只得了五吊钱。
“三年!二百两安家银!”更多的人眼睛赤红,盯着那“二百两”三个字,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告示牌下,仓场司的小吏支起了桌子。几个旧日因伤致残、只能靠家人浆洗或捡煤渣糊口的矿工,在家人的搀扶下,哆哆嗦嗦排着队。
一个断了胳膊的汉子,用仅剩的左手,在抚恤名册上按下一个歪扭的指印。小吏数出一百两银子,沉甸甸的放在一个布袋里,放在桌上。
汉子用左手抓起那布袋,银子碰撞的清脆声响让他浑身都在抖。他旁边的妻子抱着瘦小的孩子,扑通跪倒在地,朝着仓场司衙门的方向砰砰磕头。
丙字区排屋,王栓柱家的破木门被推开。疤脸工头站在门口,脸上没了往日的戾气,反而有些僵硬的不自在。他身后跟着个抱着小钱箱的杂工。
“王栓柱,”疤脸工头的声音干巴巴,“按新东家规矩…你…腿残了,定的是次重残。月抚恤五两。”他示意杂工把钱箱打开,拿出五两碎银。
王栓柱媳妇愣在炕边,抱着孩子,忘了呼吸。王栓柱挣扎着想坐起来,那条扭曲的腿疼得他龇牙咧嘴。
杂工把五两银子放在炕沿上,银子沉甸甸地压着破旧的炕席。
“还有…”疤脸工头从怀里摸出一块新刻的小木牌,上面刻着“矿恤”二字和一个编号,“牌子拿好。每月初一到仓场司,凭牌子领钱。”他把牌子丢在钱串旁边,像甩掉一个烫手山芋,转身就走,脚步有些仓促。
王栓柱呆呆地看着那堆在昏暗油灯光下泛着微光的银子,又看看那块冰凉的新木牌。他伸出颤抖的手,抓起一块银子。
铜板冰冷的触感如此真实,沉甸甸地压在掌心。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哭,又像是笑,最后猛地将脸埋进那冰冷的银子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