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奇异的、巨大的安静笼罩着这里。不是死寂,而是一种秩序井然、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当后产生的沉稳和静谧。
这份安静和宽阔,让刚从京城那狭窄、喧嚣、充满绝望气息的窝棚区挤出来的流民们,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和无所适从的恐慌。
王栓柱抱着孩子,站在光滑得让他不敢下脚的石板路上,茫然四顾。妻子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孩子好奇地看着那些高大的石屋和干净的街道,小声问:“爹…这里…也是京城吗?”
没人能回答他。流民们被这干净、宽阔、坚硬、沉默得可怕的景象震慑住了。他们习惯了拥挤、习惯了肮脏、习惯了在泥泞和喧嚣中挣扎求生。
眼前这如同用尺子规划出来的、冰冷而宏大的秩序,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也让他们骨子里那点仅存的、属于“人”的尊严,在这巨大的对比下显得更加卑微和可笑。
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巡街卒,腰挎短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宽阔的街道另一头走来。
他们的目光扫过这群挤在路边、衣衫虽厚却难掩褴褛、脸上满是长途跋涉的风霜和巨大震惊的流民,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是温和的巡视,还会暖心的告诉那些流民,城门口有免费的滚烫的豆浆,每个人都可以领取,喝多少都没事。
除此之外,还会提供酥香的酱香饼,旁边的几个大锅,都在热火朝天的烙饼,每个人都会切几块,连同豆浆一起送到了流民的手中。
流民们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往路边那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看过去。虽然说是免费的,但是他们很多人还是不敢上前,就怕拿了东西之后,这些人马上翻脸不认,露出凶悍的嘴脸,逼着他们交出身上值钱的物当或者拖着他们去别的地方,不知生死。
在京城,他们畏惧巡城司的鞭子和锁链。虽然路上也听到说北境不错,可是他们还是难以相信。
这时,一队由高大健硕的挽马拉着的货车,从城门洞方向驶来,车轮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而平稳的滚动声。
车上满载着成捆的、带着松脂清香的木材、巨大的皮口袋、还有散发着浓郁药草气息的麻包。
赶车的汉子穿着厚实的翻毛皮袄,戴着皮帽,脸颊红润,精神饱满,鞭子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响声,吆喝着牲口,对路边这群呆立的流民视若无睹。
货车队伍带着蓬勃的生气和北境特有的粗犷力量感,从流民们眼前隆隆驶过,留下更深的震撼和茫然。
“大家也都别站在这里看了,进城四处看看吧。都仔细看好孩子,别乱跑。要是孩子不见了,及时告知,不要大喊大叫的。”为首的管事,看着这些人一样,视线落在那些城外的流民身上,对着他们说。
流民们如梦初醒,慌忙拖家带口,笨拙地迈上那光滑得让他们心惊胆战的石板人行道,深一脚浅一脚,跟随着工头,汇入这条宽阔、干净、坚硬得如同铁律般的街道深处。
他们像一群误入巨人国度的蝼蚁,在巨大的黑石城墙投下的漫长阴影里,在冰冷而宏伟的秩序夹缝中,朝着那未知的、名为“安置”的角落,惶恐地前行。
每一步,都踩在从未想象过的“干净”上,每一步,都踏在巨大的不安里。
季如歌站在城门内侧的阴影处,玄色大氅的领口竖起,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些流民入城。瞧着他们惶恐,对未来的茫然,并未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