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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如是 漫漫溪河 14070 字 1个月前

贺承的声音自庄荣身后传来,他伤病缠身,姗姗来迟,却恰好将桑秀的话听得完整。他的问题微微顿了一顿,蜷着手指抵在唇边闷闷咳嗽几声,重新问道:“南疆王为什么要杀他?”

桑秀拧着眉头看着这个在庄荣身边站定的、满脸病容的青年,心头无由地一颤。她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为了我。”

心知道这样简短的三个字无法说服众人,桑秀叹了口气,从头细细说起:“在南疆,只有南疆王有资格与圣女繁育子嗣,若圣女与旁人生下孩子,圣女与孩子都得丢进火里烧死。南疆王爱慕我多年,我当年出走中原,在南疆已有诸多传言,他怕这个孩子被人找到,做实了我与外人私通的传言,我定难逃火刑,即便是南疆王也保不住我。”

金波落后沈懿行一段路,众人说话间,她恰好也赶到了。远远看见桑秀的身影,她顾不得身后跟着的枕风楼诸人,发足狂奔过来,猛地抱住桑秀,惊喜道:“师父,您也

逃出来了!”

桑秀惊诧:“波儿,你怎么在这里?”

金波一抬下巴指指身后:“为了让坏人原形毕露。”

顺着金波所指的方向,是一驾马车。

那马车与枕风楼惯用的华丽马车很不一样,车身的木板单薄如纸,仿佛稍稍用力便会被戳穿。那马车被车夫牵到场地中央来,守卫在其左右的人向金波一抱拳:“金姑娘,此刻打开车厢吗?”

金波点头称是,便见马车车身围着的那层薄木板应声剥落,露出里面一个用婴儿小臂粗细的铁棍围起、有半人高的铁笼。

铁笼中有一人盘腿而坐,神态安然。

这是在青山城,遍地是青山城弟子,铁笼中的人很快被认了出来,当即有青山城弟子要围上来:“妖女,你把我们掌门怎么了?”

众人认清铁笼中所囚之人便是陆岳修,金波很快沦为众矢之的。贺承推了推身旁的陆晓怜:“师叔和这么多师兄弟在,我不会有事的。你是师父的女儿,你去帮金波解释最合适。”

陆晓怜舍不得松开贺承的手,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她没有与他讨价还价,只用力握了一下他:“好,师兄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说罢,陆晓怜足尖轻点,几个翻身落在金波身边。

她拦住青山城弟子,低声道:“你们都退回去,金姑娘是来帮我们的。”

将自己人劝退了,她又向叶广、孟岗等人一抱拳,朗声道:“既然大家都在,也不必另约时间了,所有事情便今日在此一并说清楚吧!”

她微微侧身,让出身后的铁笼:“铁笼中所困之人确实是我的父亲,青山城掌门陆岳修。可是难道就没有人好奇,为何他会被困在铁笼之中吗?”

陆岳修被困铁笼自然是有人好奇的,好奇他为何被困,好奇他怎么会甘心被困,也好奇他的女儿为何会与困住他的人做朋友。

叶广不肯吭声,孟岗站出来做主:“晓怜,你继续说下去吧。”

“口说无凭,我演示给各位前辈看。”

她说罢,与金波对视确认后,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那帕子本是雪白的丝帕,不知何处沾染了层层叠叠的血迹,如雪地落梅。

陆晓怜将帕子丢入铁笼中,只见安然打坐的陆岳修豁然睁眼。他双目猩红,动作快捷如捕猎的猛兽,身形骤然跃起,伸手稳稳接住那方丝帕。

下一刻,丝帕在他手中湮灭成末。

许是丝帕上的腥气未散,陆岳修狂性未休,他嘶吼一声,左右手分别握住一根铁棍,开始撕扯关押着自己的铁笼,挣扎着试图破笼而出。

这样的情况本在陆晓怜意料之中,她翻身跃上马车,隔着铁笼与陆岳修对视。

这是她与金波一同押下的赌局——陆晓怜以身涉险,赌她如今的一身蛮力能与陆岳修抗衡,也赌陆岳修见到她能被唤醒一丝神志!

这都是她来不及与贺承沟通的决定,她清晰听见身后贺承撕心裂肺的疾呼:“陆晓怜,你给我回来!”可她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迎着陆岳修的掌风,陆晓怜寸步不让。她将全身力气灌注在手掌上,紧紧握住陆岳修撕扯铁笼的手,咬牙冲金波道:“金波,趁现在,快!”

金波简短应了声“好”,当即抽出腰间银刀,往手心狠狠一划,扬手将满手新鲜的血液泼洒到陆岳修身上,口中发出怪异的“嘶嘶”声,如同在召唤着什么。

泼到身上的鲜血仿佛能将人烫伤,陆岳修像是痛极了,再顾不得撕扯铁笼,奋力挣脱陆晓怜的桎梏,想躲闪着金波的鲜血。

陆晓怜没有松手,牢牢将陆岳修禁锢在铁笼边沿,咬牙唤他:“爹!醒醒!”

被失心蛊控制了一年有余,陆岳修自然不会因为陆晓怜的一声呼唤便清醒过来。他依旧奋力挣扎着,只是沈懿行给他服过化功的药物,又加上陆晓怜如今功力深厚,他竟一时无法挣脱陆晓怜箍住他的手。

挣扎许久,陆岳修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啸鸣。

几乎是同时,有一道一指长的黑影从他指尖迸出。

“出来了!”金波欣喜惊呼,眼疾手快地接住那道黑影,反手将它塞进早已准备好的瓷瓶中,“看!这便是失心蛊!”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真相真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晓怜示意枕风楼弟子替她照顾尚未完全清醒的陆岳修,转过身来,拍拍手:“如各位所见,事情其实不复杂,一年前我爹中了失心蛊,无涯洞外出事那晚,蛊虫控制着我爹,杀了我大哥、江非沉和叶飞白,还重伤了我师兄和孟元经。我师兄用凌云剑划伤他们被我爹的断云掌震碎的每一处经脉,以掩盖此事,背下了骂名。”

其实事情的经过几日前叶芷蔚已经说了个大概,若说那日叶芷蔚所言尚无凭据,还令人将信将疑,今日亲眼看着那南疆姑娘从陆岳修身体里生生逼出手指长的一条虫子来,叶芷蔚所言之事便有了**成可信度。

可叶芷蔚控诉的人是她的父亲,是凤鸣山掌门叶广。即便确有此事,也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触凤鸣山的霉头。

于是,放眼是人山人海,却满场死寂。

陆晓怜嗤笑一声,继续说下去:“可这残害同道的骂名,不该由我师兄背,也不该由我爹背,真正害人的,分明是隐匿在背后,给我爹下蛊的人——”她眼波一转,看向叶广,加重了语气问他:“叶伯伯,我说得对不对?”

叶广背手而立,但笑不语。

陆晓怜心中愤愤,决定往前再逼一步。

她接过金波手中的瓷瓶,刺破那层欲说还休的窗户纸:“叶伯伯,这个瓷罐你眼熟不眼熟?与你当初让叶飞白带给贺启的那份礼,是不是一样的?”

叶广依然不吭声。

陆晓怜索性放弃逼问他,调转了方向:“贺启,他不认得,你呢?你认不认得?”

这大概是贺启生平头一回承受这样多的目光。

他原本就只是个灰扑扑的小乞丐,后来进了青山城,禀赋有限,也并非出类拔萃的那一类人,连他师父庄荣也是看他大哥贺承的面子才愿意多看他两眼。他其实不在意别人眼里有没有他,可他害怕有朝一日,连他大哥的目光都不愿意落到他的身上。

他没有想到,平生第一次被成百上千道目光包围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遥遥投来的目光里,情绪各异,有探究,有好奇,也有鄙夷。

可这些,他统统不在意,他最在意的那道目光近在咫尺。

贺启怯然看向贺承:“哥——”

贺承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他咬着嘴唇点头,迟疑着多问一句:“哥,你还在怪我吗?”

“你自然有错,可今日在场的人,做错事的不止你一人。”贺承扣住贺启的肩膀,轻轻将他往外推,“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该认错便认错,该认罚便认罚。其他事,我们回去再说。”

得了贺承这句“回去”,贺启放心下来。他往前几步,站到人前,将往事悉数说出。

贺启与叶广的联络其实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早。那时叶飞白常常陪着叶芷蔚来青山城找陆晓怜,叶飞白是叶广年轻时流连烟花柳巷生下的孩子,后来虽被叶广认回,却不受重视。

叶飞白想得到的是父亲叶广的肯定,而贺启想得到的是兄长的关注。

两人在青山城相遇,竟生出惺惺相惜来。

在叶飞白牵线搭桥下,叶广很早便开始布局贺启这颗棋子,直到一年前陆岳修发出比武招亲的邀约,借着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叶广才开始准备下贺启这步棋。

“失心蛊确实是飞白带来的。”贺启指着陆晓怜手中的白色瓷罐,道,“飞白说,叶掌门让他来报信,说掌门师伯对我哥起了杀心,这失心蛊是南疆不外传的秘术,叶掌门托他带给我,以备不时之需。”

贺启是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众人只知他是青山城弟子,他一声“掌门师伯”便抖落出陆岳修曾是对贺承起过杀心,四下立即掀起一阵讨论声——

“陆掌门竟是这种残害晚辈的人!”

“可你们不觉得这事很没有道理吗?”

“不错!贺承是青山城最出色的弟子,陆掌门为什么要杀他?”

……

与外人相比,青山城这侧安静得诡异。

没有人出声讨论,甚至没几个人敢转头看贺承一眼。

这事连庄荣都是头一回听说,担忧地看向贺承,却见他神色如常。庄荣诧异:“小承,你已经知道

此事?”

“是,刚刚小启已经同我说过了。”

贺承虽与庄荣更为亲厚,可一贯也是极为敬爱陆岳修,庄荣心知,他得知此事心里必定不好受,拧着眉头想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小承,掌门师兄他——”

“不要紧的。”贺承面色如常,可胸口乱了节奏的起伏,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翻涌的情绪。他极力保持平稳的语气:“不要紧的,毕竟师父没有真的杀死我。”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等掌门师兄恢复神志——”

贺承深吸一口气,正要出声打断庄荣,告诉他不必追问,却不想话未出口,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你们看,陆掌门醒了!”

众人来不及细看,只觉一道人影晃过,陆岳修已经站到贺启面前。

他确已彻底清醒过来,身形挺拔,目光清明,迎风而立,身上却少了以往不怒自威的气场。陆晓怜快步过来挽住陆岳修的手臂,可他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贺启身上,沉声问:“你刚刚说,我对小承起了杀心?”

贺启好笑地看着他,语气嘲弄:“师伯还要装傻吗?”

陆岳修皱眉:“我怎么会对小承动杀心?你亲眼看见了?”

于是,贺启又将他如何蹲守在青山城的厨房,如何看见陆岳修亲自往贺承的饭菜里加药,如何换了贺承的饭菜去喂野兔,如何看着后山的野兔几日之内一命呜呼,这一串事情仔仔细细说一遍。说罢,他盯着陆岳修,问:“这算不算是我亲眼看见你要害我哥?”

听过贺启的话,陆岳修眉头越拧越紧。

他思索片刻,豁然开朗,目光锐利如箭,直直射向叶广,厉声道:“叶广!是你!你给我的药不对劲!”

直到此刻,叶广才从人群中走出,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岳修兄,好久不见。”

叶广不是个蠢人,或许是在见到贺启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在金波逼出陆岳修体内的失心蛊那一刻,他已经料到了败局。他一向看重面子,虽败,却不能太过狼狈,即便此刻面对陆岳修的质问,他也是淡然含笑,镇定自若。

陆岳修咬牙:“你让我喂给小承的药,不是化功散!”

“是化功散又如何,不是化功散又如何?”叶广轻笑,“敬重爱戴的师父,为了拆散自己与他心爱的师妹,不惜给他下药,于贺承而言,都一样诛心!”他回过头,远远望了贺承一眼,高声问他:“贺承,我说得对不对?”

贺承没有应声,只沉默看着这场对峙。

陆岳修痛心:“小承是我的得意门生,我怎么会想害他的性命!分明是你!是你承诺,若晓怜与叶飞白成亲,你会以凤鸣山绝学‘丹凤朝阳’为聘,两派水乳交融,定会成为一段佳话!若不是为此,我怎么会设下比武招亲的擂台,怎么会为了让叶飞白赢下擂台给小承下药,又怎么会中了你的圈套差点害死小承!”

“确实如此。”叶广大大方方地承认,却轻声嗤笑,“可是,若不是你心中有条缝,又怎么会中我的圈套?青山城中武功秘笈难以计数,你拆散贺承与陆晓怜,只是为了我凤鸣山区区一部‘丹凤朝阳’吗?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自己应当清楚。”

“你——”

叶广哈哈哈大笑:“这是你们青山城自己的事,我便不在这么多人面前点破了吧!可说来令人唏嘘,你为了那一点算计与我共谋,到头来,陆兴剑却因为失心蛊惨死在你手中,这难道便是天道轮回?”

陆岳修脸色煞白,厉声呵斥:“你闭嘴!”

无涯洞外的事已经分说清楚,可不久前在逐月阁发生的杀戮却还扑朔迷离。

孟岗纵身一跃,落到陆岳修身旁,一双眼被恨意烧得猩红:“叶广,我逐月阁血案,当真也是你设计的?”

“孟岗兄,我确实也是没有办法。我想要将四大门派合一,青山城与琴剑山庄都出过事,若不想办法削弱逐月阁的实力,凤鸣山如何担得起四大门派之首的名号?”

仿佛看不见孟岗眼中的怒意,叶广摇摇头,惋惜地继续说下去:“元经是个好孩子,稍稍挑拨,他就差点帮我杀了贺承。我是真的没想过要元经的命,实在可惜了。可谁又能想到呢?贺启因为他大哥,盛怒之下,竟能一剑封喉取了元经的性命。”

“你为什么一定要取师兄的性命?”陆晓怜握紧手中横秋剑,极度克制,才忍着没有拔剑出鞘。

粗粗算来,叶广至少设了三次局要杀贺承。

将陆岳修的化功散换作致命的毒药是一次。利用失心蛊打算借刀杀人是一次。挑唆孟元经对贺承痛下杀手又是一次。

可陆晓怜实在想不明白,叶广与贺承究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想要你师兄性命的不是我。”叶广指指陆晓怜手中装蛊虫的瓷罐,“是这只虫子的主人。至于你的师兄为什么会跟南疆人有牵扯,恐怕你就得自己去问问他了。”

“原来,帮南疆王杀我儿的中原人就是你啊。”

桑秀婉转妩媚的声音悠悠响起,大家才想到,最初聚在青山城山门外,本是为了抵抗这个南疆女子。可后来往事一页页翻出,桩桩件件都骇人听闻,竟没人再记得她。

桑秀拨弄着自己纤长的手指,眼波流转,斜睨了陆岳修和孟岗一眼:“喂,就数你们话最多,还有什么要问这个人的吗?”

不知道她为何由此一问,陆岳修和孟岗彼此对视一眼,想着青山城与逐月阁的往事已经分说清楚,一齐摇了下头。

桑秀点头:“很好,那就是没什么要说的了,那你们让一让。”她垂眸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眼中浮起一层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哀恸的情绪,低声道:“接下来,就轮到我为我儿报仇了。”

语音刚落,她纤长的手指轻轻一弹,叶广只觉眉心一凉,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沁入自己的身体。

“妖女,你——”叶广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盖过去。他循声看去,旋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围绕在桑秀身边的、密密麻麻的蛇虫如潮水般朝自己奔涌而来……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无医你看过我了,可以走……

这一场对峙不见血光,密密麻麻的蛇虫将叶广吞噬得只剩一副白骨,连渗进泥土里的血迹都被它们吞吃入腹。叶芷蔚在叶广的惨叫声中昏厥过去,醒来时,凤鸣山弟子已将叶广的遗骸装殓好,准备启程回去。

叶广毕竟是叶芷蔚的父亲,是生她养她的人,即便他不仁不义造下不可饶恕的杀孽,她也还是想要送他最后一程。可几日前,她当众撕破叶广的伪善,已与凤鸣山势同水火,从青山城往凤鸣山的这段路,她必定要走得很艰难。

启程那日,陆晓怜牵着马,一路送至青山城外二三十里,不得不分别时握着叶芷蔚的手,安慰她:“芷蔚姐姐,一路保重。等,等叶掌门入土为安,你便回来找我吧。”

叶芷蔚点头:“我自然是要回来找你的,阿纬还在你这里呢。”

叶芷蔚情深义重,即便在叶广派人屠杀逐月阁的生死关头,她也没有丢下早已半死不活的孟元纬。她将孟元纬推入儿时捉迷藏的密室中,引开凤鸣山的人,侥幸活下来了,才趁着夜色翻回逐月阁,从死人堆里把孟元纬背了出来。

只是孟元纬原本就只剩一口气,这一番折腾,差点连那口气都保不住。

那时叶芷蔚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敌是友,在西江城里东躲西藏,连大夫也请不到,只能凭着之前日日为孟元纬煎药的记忆,乔装去药铺抓药,勉勉强强接续着孟元纬的性命。那一日大雪天,孟元纬差点要撑不下去,偏偏是在这一日,钟晓和金波找到了他们。

也是孟元纬

命不该绝,金波捏着她的宝贝瓷罐告诉叶芷蔚,她手中有一种蛊虫,靠寄居在人身上吸食人的血液生长。这种虫子为了自保,进入宿主体内,便会分泌一种物质为宿主保命,伤得再重的人,也能在蛊虫的帮助下,再续七七四十九天的性命。

叶芷蔚想起孟元纬命悬一线之际,她听孟元经说起过一种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南疆奇药。她追问金波,这是不是便是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南疆奇药?

金波摇头叹气,告诉她,蛊虫能续命,可至多也只能续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后,蛊虫成熟,吸尽宿主血液,宿主必死无疑。

那时孟元纬气息弱得几乎断绝,只心口还剩了一抹热意。

在立即断气和四十九日后丧命之间,叶芷蔚还是选择了后者。

孟元纬就这样暂时又活了下来,后来,叶芷随着钟晓和金波来到青山城,昏睡中的孟元纬也跟着山水迢迢地来,此刻已经被送进青山城里安置妥当。

陆晓怜想了想,摸出一方玄色令牌,塞进叶芷蔚手中:“这是师兄给我的,说遇事可去找枕风楼相助。我与师兄如今已经安安稳稳待着青山城中,暂时是用不上了,你带着,日后再还给我便是。”

叶芷蔚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多谢。”说罢,她翻身上马,朝陆晓怜挥手:“快回去,一会贺师兄醒了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马蹄声远,叶芷蔚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被扬起的尘土里。

陆晓怜勒马掉头,往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哒哒马蹄声中,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叶芷蔚、叶飞白、孟元经、孟元纬,还有钟晓、贺承、贺启,明明他们在青山城的池塘里泼水嬉戏好像只是前几日的事情,怎么不声不响地,他们就长成了要独自面对离别的大人了?

最令人绝望的是,她们面前,不仅有生离,还有死别。

赶回青山城,陆晓怜下马,一丢缰绳便往后院跑。在门外抖落一身寒意,她才敢推门进去,走到贺承的床榻旁。

见陆晓怜回来,钟晓起身,将床边凳子让给她。

陆晓怜一口气跑上来,气还没有喘匀,没急着坐下,歪着头仔细端详床榻上昏睡的人。这人像是深秋的风刀霜剑里挣扎着看出来的一朵花,穷途末路,每一日都要比前一日更衰颓枯败一点。

她忍着眼中的热意,问钟晓:“他早晨醒来过吗?”

钟晓有些不忍,却还是轻轻摇头。

陆晓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知道了,我来陪他吧。”

贺承的情况是从一切真相大白那日后,开始急转直下的。

那一日,贺承难得示弱,外人还未散尽,他便俯在陆晓怜耳边说不舒服。

陆晓怜扶着贺承慢慢往后院走,明明疲倦得连说话都少气无力的人,脚下的步子却迈得飞快。听着贺承越发沉重地呼吸声,和一阵急过一阵的闷咳,陆晓怜心里又急又疼,一遍遍劝他:“师兄,慢一点,再没人要与青山城为难了,我们不赶时间。”

可他不语,依旧快步往里走。

赶到卧房门外,贺承扶着房门站定,才彻底松下来一口气。顷刻间,全身力气霎时被抽尽一般,他再迈不出半步,无奈看着陆晓怜苦笑:“晓怜,扶我一把,我走不动了。”

陆晓怜替贺承脱了外层大氅,扶他在床上躺好,趴在床边拨弄着他垂散下来的黑发,柔声说:“师兄,我能问吗?”

贺承笑着看她:“你想问什么?”

“你刚才在躲什么?”陆晓怜松开贺承的头发,将手伸进棉被里,去握他冰凉的手,“你不想见她,不想跟她相认,对不对?是因为你还在怨她吗?”

“原本是怨的,可见到她以为我死了,要替我报仇,我就不怨了。”贺承笑着说,“说来好笑,我之前挺想见一见她的,特别是在最春风得意的那几年,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他挣脱开陆晓怜,将手举到空中。

那只苍白枯瘦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的。这明明曾是这一辈弟子中,拿剑最稳,出剑最快的一只手,如今,却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手掌颓然砸落下去,贺承笑意泛苦:“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我已经是个将死的废人,我要怎么去见她,我凭什么要她后悔当年抛下我?”

陆晓怜心疼不已,坐到床沿去,紧紧抱住贺承:“师兄这样好,是她不知道珍惜,才会便宜了我们。”她凑过去,蹭蹭贺承的脸颊,语气轻柔得像哄孩子:“师兄不想见她,我们便不见,青山城的山门我守不住,师兄的院门我还是守得住。”

贺承被逗得闷笑出声。

陆晓怜松了口气,笑着问他:“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

贺承本就病重,先是与贺启一番理论,再强撑着到山门外吹了半天风,怎么可能不累。陆晓怜这一问,将所有倦意都勾了出来,可他自知时日无多,舍不得浪费一点与陆晓怜相处的时光,偏头靠在陆晓怜肩上:“累,可是舍不得睡。我们便这样靠着说会儿话吧。”

“好。”陆晓怜往贺承身后又塞一块软枕,伸手轻轻托住他的身子,好让他靠得舒服些,“师兄想说些什么?”

贺承轻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没什么是对方不知道的,好像是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会不会就觉得跟我在一起很无聊?”

“为何这样说?”

“知道对方太多事情,一点新奇的东西都没有,是不是会很无聊?”

贺承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陆晓怜被气笑了:“你怎么还答应了?当真觉得无聊吗?你这个人——”

她低头去看靠在自己肩上的贺承,到了唇边的嗔怪便卡在那里,没能说出口。一股寒意蹿上脊背,陆晓怜浑身的血液都凝冻住,她看见贺承的头从自己的肩膀滑落下去,无力深垂着,从他的口鼻中汩汩涌出鲜血,顺着他瘦得尖削的下颌,滴答滚落。

“师兄——”她扶住他的肩膀,颤抖着喊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上一刻还笑着同她说话的人,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昏厥了过去。

仿佛随着所有的谜题解开,贺承强撑的一口气便散了,他的身体继续恶化,迅速滑向不可挽救的深渊。他清醒的时间原来越短,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开始还能吃得下东西,后来连熬得稀薄的米粥都咽不下去。

青山城里与贺承相熟的人有许多,每日都有人来看他。

庄荣住的院落离得近,更是闲来无事便过来。贺承并不是时时清醒着,庄荣也做不了什么,只是觉得贺承好像一夕之间变回那个被自己捡回来的孩童,脆弱无依,自己想要时时刻刻都守着他护着他。

陆岳修对贺承有愧,请了许多大夫,送了许多药材,却迟迟没有来探过贺承。

若不是那日,从金波口中得知自己的孩子尚在人世的桑秀再次硬闯青山城,嚷嚷着要见贺承,倒逼着自己与贺承见了一面,陆岳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打算逃避多久。

前几日才见识过桑秀招来的那些蛇虫的威力,守山门的弟子不敢怠慢。他客客气气地请桑秀稍等片刻,待自己去向掌门禀告。可桑秀一刻也等不得,衣袖一扬,便硬闯进去,逢人便问贺承在何处。

才平静几日的青山城,

登时又乱做一锅粥。

贺承来时,桑秀正与肩膀地肩膀站成“一字阵”的青山城弟子对峙着。

他一步步走向桑秀,他走得极慢,却极稳,在桑秀前站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平淡如水,不带一点情绪:“我便站在这里,你看过我了,可以走了吗?”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终章(一)够了,知足了……

“你便是我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桑秀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消瘦苍白的青年,眼中翻涌起异样的光彩。二十几年前,她是见过他的,他那时那样小那样软,看上去比她的蛊虫都要脆弱,可是人终究跟圣女堂里的毒虫不一样,长着长着就成了她认不得的样子。

世上怎会有这样奇妙的事情,明明是从她身体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却能长成她和她心爱之人的样子,她被黄泉路隔绝的诸多念想,在见到这个孩子的顷刻之间,好像便有了寄处。

桑秀忍不住伸手要去拉贺承:“我是你的母亲呀!你,你还记不记得我?”

她这话问得好笑,当年她离开时,贺承尚在襁褓之中,怎么可能记得她?

贺承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桑秀伸过来的手:“不记得了。”

庄荣在不远处看着,忍不住补了一句:“你希望他记得什么?记得他刚刚出生,你就打算拿他去喂蛊虫吗?”

桑秀是南疆人奉若神祇的圣女,向来高傲惯了,被戳中痛处,登时变了脸色,狠狠瞪了庄荣一眼:“怪不得我儿躲着不见我,原来是你这个老东西在他耳边说我坏话!”

她从不甘心示弱,也从不愿意退缩。虽然吹眉瞪眼地同庄荣吵架,可目光落回到贺承身上,却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我那时就是太恨你的父亲了,后来,后来我也后悔,也想看看你长成什么模样,可被困在南疆,我也没有办法。”

贺承闷咳着低声问:“那现在呢?又不恨了?”

“不恨了。”桑秀摇头,眼神中的尖利退去,艳丽的容颜仿佛笼上一层薄薄的雾,柔和而缥缈,“他没有骗我,他说他去南疆寻药是真,爱我也是真,我从前不信,可我此番来中原,听说,他至死都想着要护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在枕风楼时,贺承便将桑秀和司渊的故事原封不动地告诉陆晓怜。听见桑秀提起司渊去南疆寻药的事,陆晓怜插话进来问:“所以,南疆当真有起死回生的灵药吗?”

桑秀摇头:“是曾有人炼出过这种蛊虫,能续命,却不能救命。”她朝金波抬了抬下巴:“这种蛊虫子生母死,只有一只。波儿同我说,她已经把蛊虫给一个姓孟的中原年轻人种下了,不过这也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四十九日后,血肉都被蛊虫吸干了,神仙也难救。”

陆晓怜还记得叶广被蛇虫啃噬成一堆白骨的场景,倒吸一口冷气,半是惊吓,半是悲伤,肩膀忍不住剧烈一颤,可随后,肩上落下来一道温和的力量。

抬眼看去,只见贺承垂着眼看她。她眼眶泛红,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师兄——”

她没说她为什么要同桑秀确认那味药,也没说她为什么忍不住发抖,可贺承心里都明白,搂紧她纤瘦的肩膀:“没事,我们过一日是一日。”

桑秀也跟着安慰陆晓怜:“那蛊虫不是什么好东西,死的时候,人几乎只剩一层皮包裹着白骨,死相极惨的。正是因为这样,当年司渊宁死也不告诉沈南风这种蛊虫的存在,听说,他是怕沈南风的儿子死后,沈南风把怨气撒到我头上,宁愿在枕风楼的刑堂被折磨至死,也不肯提我一个字。”

世上知道这段往事的人已经不多,愿意提起这段往事的人更少,就连贺承自己,也是硬闯百花谷遇见南门迁与潘妩,才窥探得自己身世的冰山一角。桑秀说的这些细节,即便是贺承,也从未听人提起过。

那么,桑秀又是从何听说这些的?

贺承心念一动,追着问她:“这些事,你是听谁说的?”

“那两个大夫呀。”

“大夫?”陆晓怜迟疑地问,“是南门前辈与潘前辈?”

桑秀点头:“说来也巧,我在阳城遇见了当年在枕风楼为我调理身子的那两个大夫。就是你说的那个叫什么南门北门的老头和他媳妇。这两个人文文弱弱的,骨头却很硬,觊觎南疆王王位的人想捉我儿去南疆,证实圣女不洁、南疆王包庇圣女一事,这两个大夫落到了他们手里,也没有松口吐露我儿的身世。”

贺承瞳孔一震:“他们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

“这两人确实讲义气。”桑秀幽幽叹气,“可惜我见到他们时,他们没剩几口气了,最后的力气都在劝我别恨司渊,说司渊至死都想着要护着我,说司渊当年就猜到南疆必定会有人来追查他们的圣女在中原发生过什么,交代他们不可踏出百花谷,要他们承诺,若出了谷便自担生死,绝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南疆圣女在中原产子一事。”

“他们——”贺承脸色煞白,声音抖得几乎说不下去,“他们死得很惨吗?”

连桑秀都忍不住叹息:“是挺惨的,他们像两块破布被丢在山坡的两头,身上没一块好肉,却拼着最后一口气,要爬到一起,死在一处。”抬眼看见贺承苍白得不寻常的气色,桑秀忙安慰他:“你放心,我帮了他们的。我在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将他们放到一处,还帮他们将手握上,想必他们二人进到地府也不会走散。”

贺承仿佛听不见她的话,惨白的唇发着抖,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当初他要南门迁和潘妩出百花谷救人,两人神色凝重犹如赴死,怪不得沈懿行对于两位前辈的死状言辞闪烁,不敢让他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他们出百花谷是为他。

他们奔赴西江城是为他。

他们的死,也实实在在是为了他。

冷风阵阵,风声呼啸,卷在贺承耳边,与他耳边尖锐的啸鸣,一同汇成了百花谷盛夏的蝉鸣。

那好像是昨日才遇见的人和事,却其实已经隔了阴阳。

“喂,你怎么了——”

“师兄——”

“小承——”

好像有很多人在喊他,可是贺承觉得那一声声惊呼都遥远得像是隔了重重青山。

明明是晌午,天色怎么陡然就暗了?他好像看见百花谷外那片波光粼粼是百花潭,乳白色的月光铺在水面上,静谧安宁。

仓皇间,他拉住身边不知是谁的手:“都是我的错……”他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单薄的胸口震了震,殷红从他灰败的唇边喷出出来……

被陆岳修请到青山城来,还未来得及告辞的大夫被请到贺承房中细细为他诊脉。大夫摇头叹气,说贺承可能会醒一会,也可能不会再醒来,他气急攻心,瞬时上涌的气血几乎将他脆弱的心脉冲断,他如今还有一口气,是因为经脉还有一线牵连,等那岌岌可危的一点连接断了,他这口气也便散了。

大夫没有为贺承开药,他收了药箱往外走,陆晓怜拉着大夫的衣袖一路跟到门口,大夫却用力抽走衣袖,只留一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让他好好走吧。

桑秀站在门边,有些无措:“他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

陆晓怜红着眼睛恨恨盯着她:“他本就没几日好活了,为什么还要让他不得安宁!”

“我没有,我以为他会高兴的,我不恨他的父亲,我也不恨他了。”

陆晓怜冷笑:“你以为你是谁,你恨不恨他,又有谁在意?”

“我是他的母亲!”

“那又如何?你是生了他,你养过他吗?”陆晓怜扫了桑秀一眼,冷哼,“我的娘亲也没能陪我长大,我也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可我听说她那时已经病得下不了床,还强撑着为我准备日后要用的东西,恨不得在她死前,把我的嫁妆都备好!可是

你呢?你给师兄留下了什么?在他快要饿死病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些事这些话,陆晓怜很小的时候就心里偷偷想过。

小时候她问过贺承,在来到青山城之前,他在哪里?是不是跟他的爹娘住在一块?他会不会想爹娘?贺承没有回答,是贺启偷偷告诉她,他们没有爹娘,如果没有来到青山城,他们早就死了。

她小的时候替贺承怨过他的父母,长大些又觉得哪有父母不疼爱孩子,猜想贺承的父母大抵已经不在人世,只暗暗对贺承更好些,再后来同他到了枕风楼,知道他的身世,儿时埋在心里的怨愤再度卷土重来。

她咬牙,压着哽咽:“你凭什么,做他的母亲!”

陆晓怜气得厉害,可此时一颗心都挂在贺承身上,也想不到更厉害的话来替贺承出气。正气着,庄荣从里间探出身子来朝她招手:“丫头,快来,小承醒了。”

她将桑秀推出去,严严实实关上门:“你不许进来,师兄说过,他不想见你。”

陆晓怜快步走入里间。

贺承当真醒了过来,可气色灰败,目光迟滞涣散,醒得极为辛苦。他看着陆晓怜走来,跪坐在床边的踏板上,费力地伸出去去与她的手相握,胸口微弱起伏着,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清:“晓怜……你,你别难过太久……”

“师兄——”陆晓怜声音哽咽,握着他的手,只觉他的手冷得不似活人。

“我没想着要怪谁……你,你也别怨谁……”

陆晓怜哽咽:“我没怨谁。”

贺承深深阖了下眼,抬眼看向站在床边的庄荣,缓了口气,又接着对陆晓怜说说:“师叔拿我当他自己的孩子养,我,我本该为他养老送终,如今,如今是不能了……要拜托你了,还有,还有小启——”

提到贺启,贺承眉心一拧,费力地抬头扫视了一圈。

青山城的所有人都在,连桑秀和金波也在,独独贺启不在。

贺承心里发慌,气息登时乱了,灰白的唇发着抖,问:“小启呢……”

贺启早就回到青山城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贺启不肯不在,除非——

“贺启没事!”陆晓怜知道贺承的心思,忙解释,“贺启和沈大哥去找大夫了,已经派人去找他们回来。”说到这里,她终于压不住喉咙里的哽咽,开口的话都变了声调:“师兄,你最疼贺启,你要等等他。”

“等不到了……”贺承苦笑,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开始闷声咳嗽。他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单薄的胸膛轻轻震颤着,口中又开始断断续续呛出血沫,将他苍白得如同霜雪的脸染得凄艳。

“师兄!”陆晓怜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哭着喃喃喊他。

她拿了一块帕子,颤抖着手,一遍一遍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帕子被鲜血浸得湿热,却怎么也擦不尽他唇边的嫣然血色。

“晓怜……”贺承的气息越发短急,用最后的力气扣住陆晓怜的手腕,他咬紧了牙关,额角隐隐浮起青筋,“好好活下去……替我,替我照顾好大家……”

最后咬着牙攒出的力气崩断了经脉间似有若无的那一丝牵连。

周身经脉炸开剧烈疼痛,贺承气息一窒,瞳孔颤了颤,身体痉挛般颤抖着,胸口的腥气卷上来,唇齿间不可抑止地汩汩涌出刺眼的鲜血。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挣扎着抬头,涣散的目光扫过守在他床边的每一个人,染血的唇勾起几不可察的笑意。

够了,知足了……

贺承的眼睫轻轻落下,指掌从陆晓怜腕上滑下去,无力垂落在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