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煜冷笑一声,“这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白芷见他不以为意,语气还很差,便撇了撇嘴,“我为什么要替你操心,我就是好意提醒你一句而已,你不愿意就算了,不过你别亲我,亲别人去。”白芷并不喜欢掺和到别人的闲事里去,那会很麻烦。
白芷一副漠不关己的态度让慕容煜恼羞成怒,心情糟糕到极点,他哈一声,讥讽地笑道:“你以为孤想亲你么?你少自作多情。”
白芷瞪着他,十分不服气,“不想你还亲,难不成你方才鬼迷心窍了?”
他可不就是鬼迷心窍才会突然想亲她,他要是正常时又怎会去亲她?但这种给自己找借口的话语大概是个男人都说不出口,慕容煜心中懊恼之极,却只是目光冷硬地看着白芷。
慕容煜的沉默让白芷仿佛抓到了他的把柄,她哼声一笑,“心虚
了吧?无话可说了吧?”
慕容煜闭上眼眸匀了一口气,再次睁眼,眼里已然波澜不起,他语气幽幽,“好,你既这么想,那么你觉得孤为何要亲你?”
白芷想也没想便回答:“你就是嘴馋,想从我嘴里夺食,但这样并不妥当,以后你可以直接问我要。”
慕容煜不禁笑了,虽然内心很无语很烦躁,但他的确是笑了,可笑他内心竟然还抱有一丝莫名奇妙的期待。
慕容煜已经彻底懒得去她再去讨论这该死的橘子一事。
“行吧,就是这样,孤嘴馋,想吃你的橘子,下次孤不与你抢了,全都是你的。吃撑死最好。”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第36章 难道在她眼里,他一点好……
转眼间已过了一月, 白芷在东宫度过了一段很枯燥乏味的时光,至于外头的纷纷扰扰她却一无所知。
慕容煜很忙,这月来也就见了她几次。自从上次橘子一事后, 他就没有再召见她,而公子那边也没有给她任务。
这天夜里,白芷正准备躺下, 忽听得屋顶传来呀呀响了几声, 她蓦然挺起身, 竖耳倾听, 过了片刻, 又是呀呀几声,是乌鸦的叫声。
白芷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过了会儿再也听不到那声了,于是又躺了回去。
次日, 白芷还是乖乖待在了院子里, 哪里也没去,午时慕容煜派红柳过来传话,让她过去。去了哪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和往常一样, 她还没说几句话他就生气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气, 不过被他赶走之前,他问了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如果公子死了, 她会不会为公子报仇。
白芷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公子若是自行了断的也就是算了,若被人所害, 她当然是要替他报仇的。
回到院子后,白芷不由得仔细回想慕容煜的那句话以及说那句话的神情,当时他神情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那句话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她不能这么想,因为那人阴险狡诈,有可能是在憋什么坏主意。
而且昨夜公子给她传递了信息,让她去见他,估计就是有任务要派给她了,估计是与慕容煜有关的,想到此,白芷的心情没由来地沉重起来。
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入夜,白芷蛰伏于暗处,待不远处的值班守卫没入黑暗之中,才如同灵活敏捷的猫儿一般,蓦然跃上屋檐,在半空中无声无息地穿梭,没过多久,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见江怀谨之前,白芷先见到了卫无,他脸色看着不大好,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家的产业很多都受到了同行打击,还有的遭到官府查办,江老爷与二公子险些遭到不明人士刺杀。”
在白芷向他询问时,卫无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白芷心口一沉,这么多年江家的产业越做越大,虽然有人嫉妒,但肯定搞不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便只有……“是太子搞的鬼?”白芷皱眉问。
卫无沉默点头。
“公子不是有护身符么?太子为何还敢动江家人?”白芷生气道,慕容煜那混蛋果然奸诈,表面和公子和和气气,背地里却使诈。
卫无苦笑道:“虽说他明面上不会对公子如何,但暗地里做手脚还是可以的。”
白芷沉默,她想起了今日慕容煜对她说的那些话,他果然还是想要公子的命。
“不止是江家,朝中已经有官员在找少夫人父亲的把柄。”卫无叹气道,“你在太子哪里可有探听到什么?”
白芷闻言顿时心生惭愧,这些日子她除了吃吃喝喝,拿慕容煜给的钱挥霍,什么事也没有干,她根本不知道慕容煜背地里做的那些事。
卫无见她满脸愧疚,便知晓她什么也不知道,但也正常,慕容煜那人岂是白芷这么单纯的人能够看穿的,所以公子也没有要求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先去见公子吧。”卫无道。
白芷点点头,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白芷心事重重地从江怀谨的屋里出来,在庭院中呆呆站定,脑子里回想着即将要做的事情,心忽然沉甸甸的,再也无法轻松起来。
卫无来到她身边,她也未曾察觉,直到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蓦然回过神,却吓了一跳。
“怎么了?公子要你做什么?”察觉她的异常,卫无关切地问。
白芷平日里藏不住事,有什么说什么,但此刻她却摇了摇头,没有说实话,“没什么,就是让我盯着太子殿下而已。”
“真的只是如此?”卫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相信。
“真就是如此。”白芷回避他的目光,“我要走了,不然被太子殿下发现就不好了。”白芷说完匆匆离去。
卫无看着她明显逃避的背影,心里有些担忧。
白芷回到住处后心情始终未能转换,她平日里没什么烦恼,倒头就睡,但此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她与慕容煜相处的点点滴滴,这种事在以前从没有发生过。
她从床上坐起,从枕头抽出一把匕首,她的剑被收走了,唯独这把匕首被她藏了起来,带到了这里,原是为了防身的……
八月十五,团圆之日,慕容煜虽并不在自己的宫殿过,但东宫仍旧布置得焕然一新,处处挂着色彩缤纷的丝绸锦缎以及灯笼花灯,比起外头的热闹,白芷的院子显得格外冷清寂寞。
不过她也分到了两盏花灯、一些瓜果糕点以及象征着团圆,中秋节必不可少的月团。白芷并不注重这些节日什么,但百无聊赖,便将两盏花灯挂在庭院里的树枝上,这却没有为庭院增加些许喜庆之色,反而显得整座庭院更加寂寞空荡,但这或许只是白芷心境的原因。
是夜,白芷坐在台阶上,遥望着夜幕上的朦胧月亮,嘴里啃着月团,耳畔隐隐传来炮竹声,虽然慕容煜不在,但府邸里的人还是会聚在一起共度团圆之夜,白芷并不被她们欢迎,也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白芷吃完了月团,又吃了果子,而后朝着月亮双手合十拜了三拜,这个中秋节就算过去了,她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回屋睡觉,却见红柳走了过去。
白芷顿住脚步,疑惑地看着她,她不是与慕容煜进宫了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芷姑娘,请随我来吧。”她道,也不说明缘由。
白芷也没问,跟着她就去了。她们并没有去慕容煜的寝殿,而是出了大门口。
大门口停着两辆马车,白芷猜测慕容煜在最大最豪华的那辆马车上,所以第一眼就瞥向了那马车窗口,窗帷没拉开,什么也看不到。
她们要去哪里?压下心中的疑惑,她随着红柳来到慕容煜的那马车上,在她的示意下,钻入了车厢,然后见到了靠在软枕上假寐的慕容煜,听到动静,他只是微睁开眼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眸。
直到马车驶动,白芷才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你不在宫里和皇上他们过团圆夜吗?”
慕容煜唇角微微上扬,似有讥讽之意,“你不是嫌闷在屋中无聊么?这会儿街上热闹,孤正好也无聊,可与你去逛一逛。”至于后面的问题他没有回答。
团圆夜?皇帝都提前离席了,还过什么团圆夜?往年皇帝会与皇后等人留到最后一刻,不过今年例外,他的另外一个儿子回来了。
若是往日,白芷定然欢欣鼓舞起来,然而此刻她脸上却没有喜色,反而流露出些许纠结来,只是慕容煜阖着双眸,并未发觉。
没有得到回应,慕容煜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白芷,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他心情不大好又多喝了几杯,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她在想什么。
八月十五,京城无夜禁,平日里只能困在家里早早睡去的老百姓们此刻纷纷聚集在大街上,准备彻夜狂欢。
一到了街上,就能听到外头
喧闹的人声,白芷掀开窗帷,见外头车马如龙,行人如蚁,大街两侧的店铺大门前全都挂起了缤纷多彩的灯笼,还有小贩们也占满了街道两侧的空地,卖起了各色各样的商品,处处透着热闹的烟火气息,一改往日的冷清寂寥。
街上游人太多,有些堵塞,白芷内心微动,向慕容煜提议下了马车游玩。慕容煜也嫌马车行驶缓慢,便同意了。
慕容煜早先就换了一身衣服,因此不会太引人注意,被人看到了,也不过以为他是富贵子弟。
白芷心不在焉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此刻她无心游玩,只想找机会将慕容煜往人少的地方带,但身后红柳和露绿芙又紧跟不舍。
“太子殿下,你先前与我说,如果公子死了,我会不会替他报仇?”白芷停顿了下,去观察他的脸色。
慕容煜正站在一小摊前兴致勃勃地挑选用木头雕刻而成的各种小动物,闻言唇边笑容一滞,回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嫌她扫兴,专提他讨厌之人。
“你是还想杀他么?”白芷明知他不高兴了,却仍继续提。
“别提他。”慕容煜道。
“你们二人真的不能井水不犯河水吗?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白芷说此话时态度显得很认真很严肃,她内心还是希望他放过公子,这样她就不用那么纠结了。他好好做的太子,以后做他的皇帝,而公子只想要和少夫人好好过日子,肯定不会和他抢皇位的,他为什么非要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慕容煜心情愈发不快,为何他和她在一起,她总是要惹他生气,为什么她眼里就只有她的公子,难道在她眼里,他一点好也没有?
第37章 慕容煜胸中……
慕容煜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与委屈,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令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应对,只本能地想去发泄这份情绪, “没错,孤与他只能活一个。”
他不愿意再听白芷维护江怀谨的话,转身拂袖而去, 然刚走几步, 就被白芷扯住了衣袖, 他目光冷硬地看着她, 不语。
“我们不是出来玩的么?”白芷脸上露出一灿烂的笑容,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笑嘻嘻地道:“要不我们去别处游玩,这里人太多了。”
慕容煜见她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阵牙酸, 但仔细一想, 为了一个江怀谨而弄坏自己的心情根本没必要,于是冷哼一声,放弃了离去。
心里却想,她若再提江怀谨, 休想他再理她。
经过方才那一摊子时,慕容煜顺便拿走了刚才看上的木雕兔子, 示意了身后的红柳。红柳在那摊贩嚷嚷时,赶忙上前付了钱。
白芷拽着慕容煜一路疾跑,穿过热闹的人群, 七拐八拐后,甩脱了红柳与绿芙,来到一湖畔杨柳树下, 周围被夜色笼罩,行人无几。
白芷背对着慕容煜,似看着远处的湖面。
“你带孤来此做什么?”慕容煜有些奇怪,以白芷贪吃喝玩乐的性子,她应该拉着他到热闹中去,而不是找了这一个清净的去处。
白芷回身面对慕容煜,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面庞,被夜色遮住的眼眸流露出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会有的冷漠与木然。
慕容煜并未留意她的神色,拿着木雕兔子的手紧了紧,“也罢,人少一些也好。”他内心略微纠结了下,正要抬手,白芷蓦然朝他怀里扑过来。
慕容煜还没来得做出反应,腹中蓦然传来剧痛,不由闷哼一声,他垂下眼眸,看着捅入腹部的匕首,而后缓缓抬起头看向白芷。那一眼似愤怒,似乎不敢相信,或许还夹杂着一些别的情绪。
白芷抽出匕首,将他往后一推,慕容煜踉跄几步,跌靠在身后的大树上,“你……”慕容煜面色惨白,欲言又止,疼痛蔓延至全身以及心脏那处,他从来没想过,白芷会真正地想要他的命。
不知为何,白芷几乎不敢去看他的脸,更不敢看他的目光,她紧了紧手中的匕首,想强调自己只是听命行事,如果他没有执意要公子的命,还有为难公子的亲人,她就不会下这个手。
这都是他的错!可当她抬起头,看到他泛红痛苦的眼神时,喉咙紧涩像是有什么堵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的,身体不自觉地轻颤,强迫着自己和以往一样镇定,然后转身逃离此处。
慕容煜看着她渐渐远处的背影,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无力地缓缓滑坐下去,眼眸变得无波无澜,似一潭死水。
他低笑一声,嘲笑自己竟然还对她存有最后一丝期待。
他不该惊讶的,白芷本就是江怀谨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她的性情与做派的确很容易让人忽略她身为杀手的绝情。
不管他做再多,对她多么好,她都只会认江怀谨为主子,他难道不明白这点么?只是还是不由自主地进了江怀谨的圈套。
周围并无行人,很静,静得只听到了风的声音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慕容煜压着流血的伤口,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力气求救。
在他神智即将丧失时,他眼前隐隐约约映入一道人影,想要看清,但眼皮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
* * *
慕容煜的伤未伤及要害,若再偏一寸,后果不堪设想。张御医是如此说的,红柳和绿芙听完惊出一身冷汗,也不知道该不该感到庆幸。
慕容煜是后半夜醒过来的,红柳张御医等人依旧守在床旁边。他遭到刺杀的消息还未传到皇帝皇后耳中,因为此事过于重大,又太过于突然,红柳和绿芙一时间知道如何应付,只期盼慕容煜早些醒来。
慕容煜一醒,红柳和绿芙差点没哭出来。
慕容煜却只是淡淡看了两人一眼,而后虚弱无力地问:“此事可告知皇上皇后了?”
绿芙只顾着低头抽泣,红柳还能打起精神,恭敬地回应:“还没来得及,另外,刺杀殿下的凶手已经抓到。”
慕容煜先是愣了下,而后突然剧烈咳了几下,扯动伤口,疼得他面色瞬间煞白一片。
红柳赶忙扶住他,“殿下还是躺下吧。”
慕容煜轻摇了摇头,在红柳的帮助下,艰难地靠坐在床头,他抿了抿苍白无血色的唇,似缓了一口气,才道:“此事先不必告知皇上皇后等人,以免他们担忧。”
说这话时他眼眸幽暗阴沉,令人有些看不透,他先是看了眼红柳绿芙,而后是一旁的张御医。
张御医年纪已大,已经致仕,但因为慕容煜对他儿子有救命之恩,所以这几年依旧为慕容煜做事,他知道慕容煜有心疾,这些年用过无数法子都未能从根本上治好他的心疾,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张御医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绿芙却有些不理解,“殿下,凶手已经抓住,我们不应该将她交到大理寺去,让她招出她的主子来么?”
这么做,皇上皇后势必会知晓的。而且不用审问都知晓那女子的主子是江怀谨,这难道不是除去他的好机会?她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将此事瞒住。
红柳听了绿芙的话,不像以往那边制止她,她内心也十分赞同绿芙。白芷不交出去,隐患无穷。以往她只想着听令行事,只因慕容煜始终沉着冷静,杀伐决断,也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但经过今夜之事后,她才发现,她们的殿下似乎已经变了,他的判断失误了,那女子并没有选择他这边。
慕容煜心口窒了下,而后只觉腹部的疼痛忽然加剧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才问:“她……刺杀孤的凶手如今在何处?”
红柳回答:“暂时被关在牢房之中。”那牢房并非官府牢房,大多是犯了错误的宫人会被关进去受一段时间的处罚。
慕容煜微颔首,而后感到有些疑惑,“你们如何抓住的她?”据他了解,白芷不止武功高
强,追踪术以及隐匿术都很厉害,不可能轻易就被她们抓住。
红柳回应:“我们赶过去时,她并没有走太远,她逃进人群之中被前方拥堵的马车拦住去路,我只与百姓们说她是偷钱的小贼,便有一群人帮忙拦截,我这才能够制服她。”
并无疑点。慕容煜听完闭上眼睛缓了缓疼痛,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抹模糊身影,那或许是红柳绿芙,又或者是路过的行人吧……
慕容煜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白芷是一名合格的杀手,她若想杀人,不可能捅不进要害,是江怀谨不打算取他性命?只是想报复一下他?
不,换做他,一定会下死手,如此才能无后顾之忧,反正自己也已经拿到护身符了。江怀谨应当明白这点吧?若他不死,以后死的必定是他了。
兴许是太过疼痛,慕容煜一时无法理清这整件事情,疲惫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却连叹气都做不动,只动一动身子都会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剧痛起来,也让他不由得回忆起白芷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入他腹中的情形,令他烦躁得想立刻派人取江怀谨的性命。
慕容煜睁开眼眸,语气夹杂着疲惫之意,“按孤说的去做即可,孤还有一些要问她。”
红柳与绿芙虽然心中不赞同,但见慕容煜这样,一时也不敢再说什么。
白芷被关进牢里之后就一直靠在墙角将头埋在膝上一动不动,藏在底下的眼眸空洞而木然,她想,也许这才该是她待的地方,她曾经对他做了挺多糟糕的事情,她原不该被好吃好喝地对待,他也说过她的命一定会是她的,现在或许就是时机了吧。
她的任务失败了,公子要她刺杀慕容煜,但应该没有成功。
公子还要她刺杀慕容煜后逃得远远的,不再出现,她也没有办到。
她愧对公子,就算活着,也没脸再去见公子和卫无了。她如今能做的,只有在被审问时她坚决不召出公子来,如此他们应该也拿她没办法了。
但等了两日,她也没有等到被人带去审问。这两日没有人来看她,也没有人送吃食过来,她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了,白芷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两日滴水未进,白芷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几乎没有力气了,浑浑噩噩之中不由得想,会不会慕容煜已经死了,虽然她没有刺中他的要害,但他身体不好,有心疾,有可能会熬不下去……
想到这个可能,白芷混沌的脑子蓦然变得清明。一直以来,她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觉死没什么可怕的,人总会有那么一天,可当她想到以后再也不可能看到这个人,再也听不到这人说话,内心忽然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难过。
第38章 当然不可能是后悔了吧?……
这时耳边响起些许动静, 白芷扭头看过去,见是绿芙,蓦然坐起身。若不是她的双手双脚被铁链缚住, 她便要冲到牢门前了。
绿芙打开了牢门,来到白芷面前,表情冷漠地将手上的一碗冷水丢到她面前。
白芷二话不说, 飞速地伸手端起碗, 将水一饮而尽, 扯得铁链叮当作响。绿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若不是要留她性命, 她一口水都不愿意给她喝的。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白芷忍不住问,她想,慕容煜应该还活着吧,不然绿芙此刻见到她估计会露出强烈的恨意而不是现在的一副冷漠淡定的表情。
绿芙问言唇角划出一道嘲讽的弧度, “让你失望了, 殿下还好好活着,而你和你的主子早晚要去见阎罗。”
白芷毫不费力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便不再与她浪费口舌了,她也没精力去与她说话, 于是又坐了回去,仿佛一座泥塑木雕, 眼里毫无生气的模样。
慕容煜没死,这宣告了她的任务彻底失败。但她发现她内心竟然是庆幸居多,至于她会不会死, 她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她已经是个无用之人,弃之不可惜。
绿芙见她刺激不到她, 心中甚是不快与愤懑,然又没有得到对她动刑的指令,便只是泄愤地将脚下的碗猛地往她身上一踢,而后转身拂然而去。
那只碗正中白芷的额头,鲜血瞬间汩汩流下,其实她能躲,只是不想躲,仿佛疼痛能让她变得好受一些。
慕容煜被刺杀之事除了红柳绿芙等亲侍知晓,其余人皆以为他只是生了病,皇后也这么以为,派人送了许多补品过来。
皇上准许他在府邸里歇息,但有些事需要他处理,便只能让官员们过来他这边商议,慕容煜靠在柔软的坐榻上,前面隔了一道薄帘,官员们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听到他略显虚弱沙哑的声音,却看不到他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
他的伤口虽未及要害,但依旧很严重,要想彻底养好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勉强支撑着自己,与官员们商讨朝政,说到嗓子干哑,不觉咳了好几下,昨夜他浑身发热,今早醒来后头晕脑胀,嗓子眼里仿佛灌了铅一般难受。
一旁伺候的红柳见状忙上前给他添茶,慕容煜端起茶饮了一口,却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咳嗽。
红柳连忙从一旁的几上拿了帕子,递给慕容煜。
慕容煜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角,不经意间看到帕子上隐隐约约的血迹,而后神色一凝,打开帕子看了看。帕子上面绣着一片翠竹,却是他之前丢给白芷的帕子,为何在此处?
慕容煜扭头想询问红柳,然想到官员们还在,便压下了那股念头。
官员们见慕容煜的病似乎有些严重,商讨完正事之后,便起身告退了,好让他早些歇息。
众人走后,红柳撤下了帘子,露出慕容煜那张毫无血色,直冒冷汗的面庞,方才的一阵剧咳,扯动伤口,伤口又冒出了鲜血。
红柳触目惊心,不由劝阻:“殿下,要不然这几日还是别处理政事了,御医吩咐您要好好休养的。”
慕容煜摇了摇头。太子这位置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他很清楚,多少人等着他行差踏错,他每走一步都必须谨慎小心,如今皇上年纪已大,很多政务已经慢慢交到他手中,此刻若称病不理事,难免会引起很多麻烦。
慕容煜闭着眼缓了片刻,才开口询问:“为何这帕子会在此?”他捏着帕子,目光幽沉地看着红柳。
红柳并不知道他曾将这帕子给了白芷,如实回答:“奴婢到的时候,它就压在殿下的伤口处,奴婢拿回来洗了,但上头还有些血迹,奴婢一时心急,才不小心将它拿给殿下擦拭,还请殿下恕罪。”
慕容煜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神色令人捉摸不透。红柳见状有些提心吊胆,低眉顺眼安静地等待着。
然而慕容煜最终只是淡淡道了句:“知道了。”过了会儿,他却又突然提起白芷来,“那女子看好了,别让她逃走。”
红柳连忙应:“奴婢会让人将她看紧的。”她查看慕容煜的脸色,见他面色平常,便问:“殿下准备何时审问她?”
审问?慕容煜唇边浮起抹嘲讽的弧度,这还有审问的必要?他很清楚她的所作所为是受什么人指使,很清楚她站在了谁那边,唯一让他疑惑不解的是,既然决然而去,却又为何返回?
当然不可能是……后悔了吧?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慕容煜没有让自己陷入这件事中,压下心中的躁动情绪,专注于政事。
这时,绿芙走进来,脸色不大好地禀报:“殿下,江公子求见。”
慕容煜眼底掠过抹戾气,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他冷笑一声,“请他过来吧。”他还没找他,他倒是先找过来了。
绿芙脸色有犹豫,想说什么又顾忌什
么。慕容煜瞥了她一眼,冷声:“还不去?”
绿芙无奈,只能转身去请江怀谨了。
“听说太子殿下病了?”这是江怀瑾见到慕容煜后的第一句话,并没有寒暄问候。
“你的消息倒是灵。”慕容煜微微一笑,和往日一般温文尔雅,让人听不出来有阴阳怪气的味道。
江怀谨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尽管他形容憔悴,却不掩俊美之姿,优雅气度,他这一副容貌足以让一个没有经历过情爱的女子产生情愫。
“怎么不见我那位前侍女?”江怀瑾目光扫了眼守在门外,谨慎看着他的红柳绿芙,唇边浮起抹意味深长的笑。
慕容煜目光微沉,唇边却浮起如沐春风的笑意,“你这位侍女性子似乎有些野,不欢喜这里的规矩,早已跑得不知所踪。”
江怀谨闻言叹了一口气,仿佛信了他的话似的,“她是这样的,早些年她在外头流浪,吃不饱,穿不暖,我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没想到她却是个不服管教的,整天不是上房揭瓦就是在外头喝酒打闹,劝也劝不听,加上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便不再管她了。”
流浪?吃不饱穿不暖?慕容煜倒是没想过白芷以前还有这种经历,以她那种性情又怎会被人欺负?
仿佛看穿他的疑惑似的,江怀谨不等他问就主动说道:
“殿下一定觉得奇怪,白芷武功高强怎么会在外头流浪?还吃不饱穿不暖吧?”他先是又叹了一口气,才继续道:“白芷虽然武功高强,又从杀手阁出来,但她却不是杀人如麻之人。”
江怀谨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殿下也看得出来她这里有点呆吧。她的上一任主子死后,她无处可去,便到处流浪,没东西吃了,就从人家坟头里面偷拿祭品,被一群人追着打,手腿都被打骨折了,她也不还手,只因觉得自己拿了鬼的吃食,理应受这份罪。”
慕容煜听着只觉有几分荒唐,但仔细想一想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她在自己这里不就没讨到好,她虽然对他下过不少狠手,但却没见过她伤害过无辜老百姓,担心别人怕她就吃残羹冷饭,给她的珠子全都被人骗走了,她还乐呵呵的。
“天寒地冻且大过年的,她拖着一条瘸腿睡在街边,还被一帮调皮的孩童扔石子,就是在那时我遇见了她,见她可怜便给她买了只烧鹅,后来她一路跟着我到了江家,我便收留了她。”江怀谨不紧不慢地说着。
慕容煜始终沉默,但也没有打断江怀谨。
“她脑子一根筋,不会转弯,她认为我于她有救命之恩,所以一直替我办事……”江怀谨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抱歉,一直在说一个侍女的事情,殿下该烦了吧。”
慕容煜仍旧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脸上,并不掩饰探究之意。
江怀谨面不改色道:“白芷虽然喜欢在外头跑,但总归是会回来的,待我见到她,必定将她送还给殿下。”
慕容煜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她既然不喜欢留在孤身边,孤也不勉强了,她想走就走吧,不过是一侍女而已。”
江怀谨也跟着笑了起来,而后又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却没有说什么正经事来。
慕容煜听得心生烦躁,假装咳嗽起来。
江怀谨知他有送客之意,便起身告辞了,慕容煜也不阻拦他,让红柳送客。
江怀谨走后,慕容煜的脸色便阴沉了下去,在心底思索他这一趟来的目的,他原先以为他是来刺探他的伤情或者来挑衅的,但从他的表现来看却不像,他似乎是为了白芷而来。
是无法联络到白芷,前来刺探她是不是被抓了?但他那些话似乎又别有深意,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透江怀谨这人了。
明明方才很不耐烦,但江怀谨说的每一句话却已经刻在他脑子里,此刻不觉根据他的话语想象出白芷曾经遭受过的种种欺负,心口没由来的一阵酸软,而后神色又蓦然一凝。
这才是江怀谨的目的吧?或许他已经知道白芷落到了他的手中,才故意与他说白芷的那段悲惨过去,好令他心软放人?
他是不是把这事想得太简单容易了?以白芷的行为,诛九族也不为过。
第39章 想要,就不折手段地去获……
饿了两日, 白芷终于等到了一碗白米饭,上面孤零零放着几根青菜,但这对此刻的她而言, 已经是绝佳美味了。
红柳站在牢房门口,看着她蓬头垢面,狼吞虎咽的模样, 眼里流露出讥讽神色, “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 殿下待你不薄吧?”
白芷正扒着快见底的米饭, 闻言一顿。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白芷皱眉想了想,若知道慕容煜死不了,她就不会去而复返给她们抓住, 而不是放弃刺杀慕容煜。
她对刺杀慕容煜一事并无悔意, 这是公子吩咐的,但没刺死只能说事情没办好,反正她按照公子说的去做了,不算背叛公子。在难受纠结了两天后, 白芷给自己找到了让自己变得好受的理由。
白芷没理会红柳说的话,继续低头扒饭, 直到碗彻底被她刮干净,一粒米饭都不剩,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 然后抬头去与红柳说话:
“可以给条被子么?这里到了晚上很冷。”她很怕冷,如今天气转冷,牢里又潮湿, 夜里她蜷缩成一团都抵挡不住寒意。
红柳见她得寸进尺,脸色微微一沉,却不像绿芙那般冲动,“没有。”
白芷也就问一问,得不到就算了,难得见到慕容煜身边的人,她抓紧时间问:“那太子殿下怎么样了?”虽说已经确定他没死,但还是想知道他如今的情况。
“你有这个功夫担心殿下,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红柳冷笑,而后转身离去。
白芷怔怔地看着红柳逐渐远去的背影,而后缓缓垂下了头,看着手上的碗出了神。
白芷以为慕容煜肯定恨极了她,也不会跑到这潮湿肮脏的地方来见他,然而第二日的午时,他却被人抬着来到了牢房门口,他坐在铺得柔软舒适的肩舆上,身子往后靠着,脸色依旧有些憔悴,显得无精打采,那那双眼眸却比以往更加幽沉莫测。
白芷看到他的一瞬间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下意识地挪动身子背对了他,这一反应给人一种不愿意搭理人的感觉。
慕容煜目光一沉,她做了这种事,他还没有治她一个死罪,她还给他乔张做致起来了,真是无法无天,慕容煜心底怒气腾腾往上涨,但也知和她这种人生气,气也是白气,于是暗暗调整好心情,才冷声道:“你就没什么要交代的么?”
“没有。”白芷闷闷地回了句,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加上意识到自己此刻形容邋遢,就不愿意在他面前露脸,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竟然在他面前在意起自己的容貌。
慕容煜目光紧攫着她蜷成一团,却显得固执的背影,胸口不由得一阵起伏,若不是行动受限,他只怕忍不住直接过去将人掰过来面对自己。
若不是确定她曾去而复返,慕容煜根本不打算再见她,这几日他其实有些心灰意懒,来之前,他也以为自己能够平心静气地面对她,但一见到她种种情绪又纷至沓来。
她大概天生克他吧。哪怕到了此刻,慕容煜仍旧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她动了心,才会舍不得杀她。
或许这只是源自于一种不甘以及胜负欲,他讨厌江怀谨,所以希望忠诚于他的人背叛他,选择投靠自己,以他的性情来说,这才是最有可能的。
慕容煜眼底掠过丝阴霾,“你就不想知道你公子如今是什么下场?”
果不其然,白芷一听到与江怀谨有关的,身形便动了动,而后缓缓转过身来面对他,“你…你把公子也抓了?”她疑惑地问,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她的脸原本有些圆,但这会儿瘦了许多,显得那双眼眸又圆又大,脸上脏兮兮的,头发像乱蓬蓬的稻草。
慕容煜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直到她脸上不禁露出焦急的神色,才嗤笑了声,“孤若说是呢?你会怎么做?”
她会怎么做?白芷想了想,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现在都是阶下囚了,还能帮公子什么?
慕容煜却漫不经心地来了句:“可是还想捅孤一刀?”
白芷愣了下,原来他问的是她想做什么,而不是要去做什么,于是摇了摇头,很认真地道:“捅你一刀也没用吧,还不如去救人。”
慕容煜再次沉默下来,心头涌起一股说不
上来的无力感,他忘了,她听不懂拐弯抹角的话。
白芷看了慕容煜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他方才那些话不会是在试探她?毕竟这人狡猾,不会一来就问是她为什么要刺杀他。
想到此,白芷顿时打起万分精神,“我没什么话要交代的,刺杀你和公子无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抓公子,反正我现在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便。”她仰着下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慕容煜目光冷硬地盯着她倔强的双眸,没由来想到当初两人落难时,她说的那句一定会拼了命保护他的话,现在想想,这句话应当用在江怀谨身上。
念头方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嫉妒逐渐在心底生起,如果当初她遇到的是他,她是否就会像对江怀谨一样对自己忠诚?
不,这种事情没有假设。想要,就不折手段地去获取,但当他对上白芷那双纯粹的双眸,那种无法掌控的受挫感却再次袭来。
他不觉伸手揉了揉发紧的内心,而后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何去而复返?”他将曾经给她的那面帕子拿了出来,目光掠过上面的血迹。
白芷看到帕子的那一瞬间,眼神闪烁了下,而后低下了头,不由得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就想看你死没死。”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她不想说出心里话,说出来了不就等同于背叛了公子。
慕容煜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关切或者不舍,有的只是敷衍与冷漠。
“可惜孤没死,让你失望了。”慕容煜冷声道,脸上平静无澜,心中却因为她的话开始翻江倒海,他想象着无数种折磨她的方法,却又在她抬起头,呆呆地略显委屈地看向自己时,什么想法都没了。
白芷这人很好懂,因为情绪很外露,慕容煜一直在看她,很容易就从她的细微表情中捕捉到点什么,“你……”到嘴边的话却无法吐露,他望着她久久无言。
“走吧。”最终他只是对身边的人道,而后闭上眼眸不再看牢里的人。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反复受她影响,他强迫着自己因她而产生所有情绪从心底赶了出去,但内心也因此变得空落落的,好像没什么东西可以填满补足。
** *
慕容煜来过之后,白芷的日子稍稍变好,每天都有两顿饭,虽然还是青菜馒头,但却比有一顿没一顿好太多了。
那之后又过了几日。白芷的双手双脚都有铁链束缚,无法走动,便只能整日打坐练内功,短短几日,她的内功大有进展,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夜里睡觉她却发现没之前那么冷了,再这么练下去,过不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就不需要被子了。
这日傍晚时分,白芷目光盯着牢房门口,几乎望眼欲穿,都没等到自己的晚饭,最终等来的却是红柳。
红柳逼着她服下了散功丸,紧接着解开了束缚她手脚的铁链,挟制着她出了牢房,白芷心中满是疑虑,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太子殿下要见我?”
红柳一句话也不说,只带着她到了一个房间里,里面竟然有个巨大的浴池。红柳将一身干净的衣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叮嘱她清洗干净身子,便到了帘后等着。
白芷瞟了眼红柳,而后脱了衣服,她虽不像慕容煜那般有洁癖,但多日没洗澡,她早就难受得浑身发痒,池水冰凉,白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拿起一旁的胰子拼命地搓身,最后顺便把头发也洗了,这才觉得浑身清爽舒畅。
白芷穿好衣服出来后,红柳并没有带她回到牢房,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而去,这似乎也不是去慕容煜寝宫的路。一路上白芷都有着心神不宁,她服了散功丸,手里又没了武器,一旦发生什么,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红柳带着她来到一座高阁前,还没踏上楼道,就听到一阵悦耳的歌声,听着隐约有些熟悉。
在红柳的带领下,白芷上到了二楼,第一眼便看到了倚坐在栏杆旁的慕容煜。他穿着宽敞的袍子,长发松松半挽,显得有些随性不羁,目光懒洋洋地望着阁楼外的某处。
“殿下,人带来了。”红柳禀报完,便默默地退到一旁。
慕容煜这才收回远眺的视线,淡淡看了眼白芷。
白芷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在那唱曲的女子身上,眼里流露出惊讶之色,慕容煜唇角似笑非笑地扬了下。
秋娘怎么会在这里呢?白芷心里充满了疑惑,再看向慕容煜时,见他也看着自己,不觉低下了头。自从发生了那事后,她总也做不到坦然与他对视。
第40章 白芷姑娘的心上人应该是……
自那天之后, 两人就没再见过面,白芷不知道这几日他在做什么,但看他如今还能寻欢作乐, 估计伤口已无大碍。
慕容煜左右各坐着一女子,也是白芷认识的,先前给她跳过舞, 而此刻两人正殷勤地伺候着慕容煜, 给他递酒递果子, 他脸上挂着笑容, 看着心情很是不错。这让白芷不禁有些担心, 公子不会真的落在他手中了吧?
慕容煜接过美人的酒,一饮而尽。白芷不觉皱了下眉头,就算伤口没大碍,但此时也不宜饮酒, 但她也没有立场去劝说他什么, 便只是呆呆地站着,一语不发。
他叫她过来做什么?难道是为了折磨她?看着他和美人饮酒作乐,就更加显得孤零零一人吃牢饭可怜?
白芷看不懂他,此时的脑子里也只有吃, 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席前的一盘看着美味无比的糕点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如果不是他要见她,她此刻应该在牢里吃晚饭, 这没什么不好,毕竟吃饱肚子才最重要的。
正当白芷禁不住地吞咽口水时,慕容煜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突然伸手将席上的吃食全部都扫落在地,吓了秋娘等人一跳,一阵叮铃哐啷后, 阁楼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白芷本想望梅止渴,结果慕容煜把梅树都给她砍了,叫她望也没得望。这人真真坏得很,白芷抬眸对上他森寒凌厉的双眸,便和其他人一样保持了沉默,她才不在这种时候去招惹他,他爱干嘛就干嘛吧。
大概是动作过大,扯疼了腹部伤口,慕容煜面色有些紧绷,他闭着眼缓了片刻,语气恢复了平和:“继续。”
望着面前脾气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秋娘有些惶恐不安,却不得不继续拨弄琴弦,展开歌喉,目光却掠向白芷那边,眼里流露出几分同情。
秋娘在风月场中混迹多年,对男女之事十分了解,先前听了白芷说了那些话,再看此番情形,早已明白了些什么,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经过方才一闹,白芷哪也不看了,就盯着地面,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去。
被慕容煜的举动吓到,他身边两女子也不敢往他身前凑了,两人虽然阅历不够秋娘丰富,但也不是傻的,本来温文尔雅的人在前面的女子到来后就变得乖戾起来,氛围又这么古怪,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隐隐察觉到怎么回事。
偏偏当事人懵懵懂懂,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害得旁边人遭殃。
一曲结束,秋娘起身朝着慕容煜恭敬地行了一礼,慕容煜只是淡淡颔了下首。
没了乐声,气氛又变得僵凝起来。慕容煜左边的美人战战兢兢地给他倒了一杯酒,递给他时,手止不住地颤抖,导致酒水溅到了他的衣袖上,她有些害怕。
这时白芷突然开口:“殿下怎么突然召见我?”
慕容煜看着她闪烁不定的目光,看穿她的心思,唇边挂起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孤召见一个人还需要理由?”
白芷不自觉地想开口呛他,但猛然间想起自己的处境,加上担心祸及她人,便不和他作对了,免得他又闹出幺蛾子来,“不需要,殿下高兴就好。”她学着其她人低眉顺眼,这样总不会出错吧。
然而白芷的乖顺非但没有让慕容煜心情转好,反而变得更加烦躁,只因十分清楚,她的内心绝对不可能像表面那般乖巧顺从。她
会装,但装不了太久,忍不可忍就会露出真面目。
慕容煜存心撕破她温顺的外表,便冷着脸指着她的鼻子颐指气使:“你过来给孤倒酒。”
白芷的确在装,她心里挺想把那些杯杯盘盘直接扣他头上,但也只是想一想,她还是一副没脾气的模样,缓缓走上前。
慕容煜左侧的美人率先抬了下屁股,想要让座,却被身边人一记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吓得又把屁股粘了回去。
“你们就在这坐着。”慕容煜神情冷漠,语气不容拒绝。
两美人你看我,我看你,眼里皆充满了抵触,偏偏又要扬起唇角,笑靥如花,心底暗忖,也不知道这一男一女在闹哪一出。
慕容煜和那两位美人坐的是软垫,所以白芷就直接跪坐在了地上,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递给慕容煜,只盼他别突然又中邪。
慕容煜接过酒杯,越看白芷越觉得不顺眼,他随手揽过右侧的女子,冲着她温柔一笑,“美人,你陪孤喝。对了,孤该怎么叫你?”却用余光去看白芷的反应。
“妾身叫杜芳。”如果不是他的手几乎快要捏折她的手臂,她会相信他真的是在和她调情,她笑意盈盈,内心却暗道作孽,只希望赶紧结束这一切。
慕容煜灌得有些急,差点没把她呛死,喝完后还得装作一副受到恩赐的模样。
慕容煜容貌俊美,身份也高贵,可惜脾气太古怪,让人根本不敢亲近,他的钱也是实在不好挣。
白芷瞥了眼慕容煜揽着女子手臂的那只手,又在二人的面庞上来回扫了扫,忽然想到人们口中的那什么俊男靓女,才子佳人,怪不得会凑一对,看着的确是赏心悦目的,兴许他应该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至于身份差距她倒是没想过这点,世俗中人看中的门当户对在白芷这里根本没概念。
慕容煜放开了那女子,眼眸紧盯着白芷的脸,若说他方才的笑容宛如春风般和煦,此刻的目光便似冰雪般寒冷,冻得人不由地想打颤。他没有在别人面前与人调情的兴致,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只是想看看白芷对此的反应,是否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在乎,然而她平静如常的面色让慕容煜突然觉得他的行为很无趣。
白芷默默地又往空杯里倒了一杯酒,然后垂着头,安静地等待着,像是红柳绿芙等人那样,恭敬之余又显得有几分卑微。
慕容煜没有端起酒,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神色微沉。
或许是以往白芷在他面前太过于放肆,并不将他放在眼里,才让他不自觉产生了某些错觉,遗忘了某些事情。
她是杀手,而他是太子,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身份差距,不止如此,她刺杀过他,若让皇上皇后知晓绝不可能让她活着。
他与她是不可能的。趁着局势还可控,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到此终止,慕容煜烦躁的心绪逐渐沉淀下来,挥退了左右两位美人。
白芷抬起眼眸不解地看向慕容煜。
“你也下去吧。”慕容煜回视了她一眼,语气淡漠。
白芷问言如获大赦,脸上不觉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慕容煜看见了,也没理会。待红柳领着她下去后,慕容煜才捏紧酒杯,随后将酒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
耳耳畔传来一怯弱的声音,慕容煜才注意到还有一人,目光扫过去,想起来她叫秋娘,是白芷口中那个把珠子还给她的女子。
慕容煜见她欲语还休,便没让她走,“你有话要说?”
秋娘犹豫了片刻,见慕容煜脸上已然不耐烦之色,便下定决心道:“妾身曾问过白芷姑娘可有心上人……”她顿了顿,去观察慕容煜的反应,虽然不知晓这看起来八辈子凑不到一块的男女因什么凑到了一起,但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由人的意志产生或者消散。
慕容煜先是一愣,而后很不耐烦地冷斥,“你到底想说什么?”内心却隐约生起某种期待。
秋娘不敢再犹豫,“妾身想,白芷姑娘的心上人应该是太子殿下您吧。”虽说白芷的心意她看着不甚明显,但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意却是明晃晃的,她同情白芷,担心这位太子殿下口是心非,继续折腾人,而白芷又是个迟钝的,才鼓起勇气说了这些话。
慕容煜心脏猛地一跳,唇角下意识地想要上扬,却对上秋娘探究的目光,立刻压了下去,脸莫名燥热起来,他伸手抵唇轻咳了下,似随口一问:“你如何知晓的?”
“那晚妾身我与白芷姑娘谈起她的终身大事,问她可有心上人,她似乎并不明白何为心上人,妾身便与她说,想与对方在一起,见不到会思念对方,她便说出了太子殿下您。”
白芷其实并没有提起慕容煜,只是秋娘猜测到了那个“他”就是慕容煜,所以才如此说。
慕容煜脸色阴沉,看起来并不高兴,然而心却抑制不住地雀跃起来,待秋娘说完后,他沉声道:“孤念你曲子唱得不错,便不追究你的失言了,你也退下吧。”
“是。”秋娘该说地已经说完,至于二人接下来会如何,已经与她无关,她恭敬地行了一告退礼,随后也离开了阁楼。
阁楼上只剩慕容煜一人,他目光望着空荡荡的楼道口,不禁回想着秋娘所说的话,原本已经明朗的心情又开始纠结起来。就像今夜怎么也控制不住想见到她,却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故意来这么一出,以表明自己对她的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