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别碰。”尤卢撒屈起膝盖顶开伊斯维尔的手,呵斥没有一点儿威力。
伊斯维尔从尤卢撒肩头抬了抬眼睛,半晌才道:“可是你也……”
见尤卢撒瞪他,伊斯维尔识趣地住了口,手却没缩回去,反而轻轻握住了尤卢撒的尾巴。
在这时候尤卢撒的尾巴却不听使唤了,主人的本意是把它收回去,离伊斯维尔越远越好,尾巴却不听话地缠上了伊斯维尔的胳膊,任他摆弄。
“伊斯维尔,你别……”青年双眼微微睁大,刚烘干的银发汗湿了,他拿脑袋在枕头上猛撞了一下,又被伊斯维尔伸手护住。
两人又吻到了一块儿,他们相互啄吻着,偶尔目光交汇,嘴角便不由得勾起,呼吸交缠,就像世界只剩彼此。
那之后他们都没有动,尤卢撒的目光有些涣散,尾巴耷拉着,半晌没有动弹。
伊斯维尔觉得尤卢撒的这个状态有些眼熟,之后才想起来,之前在蒂亚丝号上就有过这么一次。
真奇妙,他居然有些累了。伊斯维尔想。
他搂住尤卢撒,不知为何回忆起一天前某位兽人贵族上门拜访,试图让他留在阿鲁文,被他多次拒绝之后,恼羞成怒说的话。
“以往的魔法师,要么是为了名利,要么是为了美色,你现在拒绝,不就是没捞到实际的好处吗?我这就带你去挑姑娘,我就不信我们兽人族没你想要的!”
那贵族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被尤卢撒一脚踹了出去,面部着地,牙都掉了一颗。
伊斯维尔一般是不会在意旁人的这种话的,不过现在他意识到,其实他……
也不算完全不好美色。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恋情暴露 高挑的,皮……
第二天一早, 芒戈把几人送到了主城外。
一起来的还有拉萍,他们在来时的路上正好碰上,拉萍便也跟着一道来了。
“套话我就不说了, ”芒戈跳下马,和伦塔握手, “一路顺风。”
“多谢, ”伦塔笑道, “这些日子承蒙勒路的招待。还有赛和小姐,多谢您的照顾。”
她手里捧着一只小木盒,其中是莱恩的骨灰, 她打算将莱恩带回隐峰, 让她安睡在那个“旅者”专为无家可归的成员开辟的墓地中。
芒戈用力拥抱了其他每一个人,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他望向伊斯维尔二人,这次出门他算是有任务在身, 那群贵族们还没放弃让伊斯维尔留在阿鲁文为兽人效力, 芒戈刚刚继位, 也不好当场拂了他们的面子。
芒戈挠了挠脑袋,虽然他是不打算照那些贵族说的做,不过这两人确实也没什么好祝福的,长得又好不愁吃穿,出身大概也不错, 感情更是没得说。
他吭哧半天,憋出一句:“那什么,祝你们两个百年……哦不, 千年好合。”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尤卢撒握紧了拳, 额头青筋跳了跳。
阿塞洛缪回过身去,双肩耸动,似在憋笑。
最先开口的是巴纳多,他咽了口唾沫,迟疑道:“我说芒戈,你好歹也是个城主了,也该多读点书,以后这种词可不能乱用啊。百年好合?他俩又不是……”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因为他发现其他人的面色都变得十分古怪。
那一瞬间,巴纳多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无数个画面。
比如说无时无刻挨在一块儿,有对方在场的时候,眼里几乎只有彼此,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比如说在救出伦塔几人之前,他们在领主堡外接头的时候,明明有别的方法,却要抱着走。
以及许许多多……
最后的最后,伊斯维尔描述他理想型的话似乎就在耳畔。
高挑的,皮肤白的,能说上话的……
直了三十多年的巴纳多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殿……伊斯维尔阁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伦塔缓缓开口,声音干涩。
“这件事说来话长。”伊斯维尔轻咳一声,扭头和尤卢撒对视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当即翻身上马,扬声道:“时间不早,再耽搁就迟了,有缘再见!”
“尤卢撒说得没错,”伊斯维尔骑上马背,对芒戈二人微微颌首,“二位,祝平安。”
他双腿轻夹马腹,两人顺着大道扬长而去。
“等等,阁下!”伦塔罕见地激动,险些破了音,“您别急着走!”
她忙策马赶上去,巴纳多看看芒戈,又看看一脸镇定的阿塞洛缪,最后指了指自己:“那什么,就我俩不知道?”
“是的,就你俩不知道。”阿塞洛缪替他重复。
一群人兵荒马乱地走了,芒戈向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手,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原来其他人不知道啊?”他纳闷,“他俩表现得这么明显,我还以为他们几个都看出来了呢。”
全程看戏的拉萍翻了个白眼,道:“蠢狗,他们两个显然是在搞地下恋情啊。庆幸他们现在急着赶路吧,否则那魔族非得把你屎都揍出来。”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芒戈一噎,看见拉萍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宴会结束了,你也该收拾收拾回去了吧?”
“你就这么对付给你帮上大忙的客人?”
“这些天的免费食宿还不够招待你的?”
两人两看两相厌,一边互骂一边进了城。
守城的卫兵目睹了一切,常年的守城经验让他学会了保持沉默,待两名领主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他依然身量笔挺地站在那儿。
十年如一日。
*
“所以你们两个真的……”巴纳多欲言又止,他怎么也没想到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居然会是这种关系。
而伦塔,听完伊斯维尔二人的解释,已然陷入了恍惚状态。
“怎么会这样呢?”她喃喃,手里的干粮面包一口未动,“您才十九岁啊,可是……”
伊斯维尔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她,或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他坐在那儿,难得有些不安。
两人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向伦塔坦白了一切,那之后尤卢撒试图再多坐一阵好帮伊斯维尔挡些话,只是气氛过于古怪,最后还是找了个借口溜了,留伊斯维尔一个人面对来自前宫廷教师的亲切问候。
一整个中午伦塔都是一副恍惚的状态,所有人都看出来她心里应当在进行一番激烈斗争,临近出发的时候她去小树林里冷静了十分钟,再回来时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既然这是您自己的决定,那我也无权干涉,”伦塔道,尽管伊斯维尔从她眼里看出了几分悲痛,“我只希望您能幸福,这样就够了。”
就算对方是魔族,性别男,还是个赏金猎人,最起码,那个人是尤卢撒?万汀。
伦塔如是安慰自己。
“她看上去状态还不错,”尤卢撒小声道,他和伊斯维尔的马落在最后,这会让他们稍微自在些,“我还以为她会发火呢。”
伊斯维尔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就是你刚刚撇下我自己跑了的理由?”
尤卢撒心虚地别过头去,轻咳一声:“她又不会拿你怎么样,对我就不一定了。”
哥莱瓦在他的衣袋里发出一声嘲讽的叫声,似乎在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几人之后的打算是乘飞鹰穿过阿鲁文,“旅者”来接应的人会在飞鹰降落的小镇与他们接洽,安排接下来的任务。
尤卢撒本想自觉回避,毕竟“旅者”现在并不欢迎魔族,但伦塔表示这无所谓。
“我已经和首领谈过,他也同意你留下,”伦塔道,“你不用担心,他也不是什么不讲是非的人。”
只是尤卢撒不知怎的总有些担忧,大概是某种不必要的警惕作祟,毕竟他们抵达飞鹰航站后连马都没有一匹,若是有什么意外,撤离都是问题。
更何况,现任的“旅者”首领毕竟是一个没有给出任何理由,便将能控制的全部魔族成员都关进牢里的人,虽说伦塔在这个组织里面也算是有挺大的话语权,但要说讲是非,尤卢撒还真不敢确定。
尤卢撒原是打算去角斗场的,只是他出海还得先抵达港口,便先跟着几人一路过去了,更何况,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把伊斯维尔一个人留在这儿。
“你想做什么就去吧,或者说,我和你一起?”伊斯维尔道。
尤卢撒还没来得及回话,巴纳多便放缓了马匹的脚步,道:“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两人在私下交谈的时候多用精灵语,巴纳多听伦塔说过这种语言,语调从容而优雅,他寻思这应该是他们的家乡话,虽然这份气质和尤卢撒本人并不相符。
“……没什么,”尤卢撒瞥了他一眼,“难道你很想听我们的悄悄话?”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巴纳多噎了一下,自动脑补了一些不宜放在明面上说的东西,他用力咳嗽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叮嘱二人注意影响,而后便加快了速度。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我突然觉得让他们知道了也挺好的。”尤卢撒道。
不多时,飞鹰峡谷便从地平线那头浮现,云雾缭绕之间,重叠的山影悠然伫立,恍若顶天立地的巨人,向世界伸展他的四肢。
飞鹰是阿鲁文独有的通行方式,经兽人族驯化了千年的魔兽巨鹰日行数百公里,在飞鹰骑士的操纵下温顺如家犬,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当初从路利昂赶往莫拉塞尔时就是依靠飞鹰通行。
待众人登上峡谷,便能看见一批又一批巨鹰乘着云雾振翅而起,阿塞洛缪仰头看着,眼里流露出几分憧憬:“我还没乘过飞鹰,这是什么感觉,伦塔小姐?”
“你会想再来一次的,”伦塔笑道,“那感觉非常爽快。”
众人一路登上峡谷,伦塔安排了飞鹰的乘坐票,在等候搭乘的时间里和巴纳多一起将几人的马牵去伙计那儿,他们可没办法把马也一起带走。
比起其他人,哥莱瓦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它本就因为尤卢撒先前选择乘飞鹰而不用它耿耿于怀,得知他们又要乘飞鹰折返回去后,表现得像是被背叛了那样委屈,已经和尤卢撒闹了半天的别扭。
在哥莱瓦第三次赌气地拒绝投喂之后,尤卢撒给气笑了:“让你休息会儿可把你委屈坏了,你很喜欢载着人飞上一整天?”
哥莱瓦被他这么一说,更是委屈得呱呱直叫,索性拍拍翅膀飞到伊斯维尔那儿去寻求安慰,用屁股对着尤卢撒。
伊斯维尔觉得好笑,从尤卢撒手里接过新鲜的肉块喂到白鸟嘴边,哥莱瓦这次倒是吃了,还吃得吧唧响,像是故意要气尤卢撒。
“啧,傻鸟。”尤卢撒翻了个白眼,忽觉后背有一道强烈的视线,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警觉回头,停靠站除他们之外还有几批等候的旅客,他们各自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似乎没人在注意这边。
“怎么了?”伊斯维尔拍了拍尤卢撒的后背,“伦塔小姐他们回来了,我们该出发了。”
尤卢撒收回视线,不确定道:“刚刚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伊斯维尔闻言,越过尤卢撒的肩头扫了一眼,没见有什么可疑的人。
只是尤卢撒的直觉向来很准,伊斯维尔便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飞鹰的飞行速度比马匹要快得多,第二天中午,众人便抵达了终点站的峡谷。
“这飞鹰好是好,就是有点儿……太刺激了,”巴纳多晕头转向地从鹰背上栽下来,得阿塞洛缪扶着才不至于一屁股摔在地上,“这些飞鹰骑士都是神人啊。”
伦塔见他实在难受,便自己去了伙计那儿买马,十分钟后她回来,面上有些失望。
“这边的马被租完了,”伦塔道,“刚好和他们约定的见面时间就在下午,我们先去和他们会合,之后再买马吧。”
尤卢撒和伊斯维尔对视了一眼,后者笑笑,道:“也好,我们先到镇上去吧。”
伦塔扫了一眼众人,发现尤卢撒的小宠物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哥莱瓦呢?没走丢吧?”
“丢不了,”尤卢撒双手揣在兜里,笑道,“走吧,我吹声口哨它就自己回来了。”
一行人顺着山路下行,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一只白鸟携带着一封短信,飞向山脚下的小镇。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背叛 请您尊重逝者,……
几人在山脚的小镇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 接着便赶往与“旅者”派来的使者约定的会见地点,小镇边缘的一座两层木屋。
据伦塔所说,前来接应他们的“旅者”成员名为克纳汉, 她也曾见过几回,是个擅长变通的中年人, 还是某个商会的成员。
“不愧是商会成员, 在这儿不过留这么一阵就租了间小屋落脚。”尤卢撒的目光越过篱墙扫视一圈院内, 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巴纳多只以为他在羡慕,闻言笑道:“哎,你们赏金猎人还会缺钱吗?”
“毕竟我们的钱都是拿命换来的, 和商人还是不大一样。”尤卢撒耸了耸肩, 跟在伊斯维尔身后进了小院。
几只毛色漆黑的鸟停在院子内的树上,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血红的眼睛如玻璃珠般透亮, 自众人抵达, 便一错不错地盯住众人, 让人莫名不寒而栗。
“这些鸟……让我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伊斯维尔偏过头去,低声对尤卢撒道。
“既然这样,我帮你打下来?”
这句玩笑话让伊斯维尔忍俊不禁,他拍了拍尤卢撒的后腰,没有回话, 因为伦塔已经敲响了门。
伦塔刚叩了两下门,房门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像是在等候他们的到来。
“伦塔小姐, 您到得真及时,”克纳汉满脸堆笑地将几人迎进了屋内,他的目光扫过跟在最后的伊斯维尔和尤卢撒, 称得上友善地对他们颌首,“午餐吃了吗?如果还饿着,我可以让厨师给你们做一顿好的。”
“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们已经吃过午餐了,”伦塔跟着克纳汉穿过门廊,往里面的大厅走,“首领阁下为我们安排了什么任务?”
彼时克纳汉已经带着众人走进了大厅,他后退一步,回身望向伦塔,微笑道:“他希望你们直接回去。”
伦塔微微蹙眉,正要追问,忽觉一阵劲风从头顶袭来,越过她的肩头,飞向最后方的伊斯维尔。
尤卢撒自进屋以来便提防着周遭异动,见状他立刻反应过来,将伊斯维尔往身后一拽,偏离了那物什飞来的轨道,黑雾随之弥漫,在那东西的边缘狠狠一击。
那物什被击飞出去,倏然撞在了墙壁上,又回弹到大厅的木质地面,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众人定睛一看,原是一枚魔法抑制器。
而就在众人身后,大门已然关闭,几名剑士和魔法师打扮的人围在门口,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阁下?”伦塔飞快地扫了一眼伊斯维尔以确认他安然无恙,这才回头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见一击不成,克纳汉面上有些失望,他耸了耸肩,道:“我实话和你说了吧,我这次过来的目的就是把这魔族抓回去,你能理解吧?”
闻言,伊斯维尔将尤卢撒往身后护了护,询问的目光投向伦塔。
“你们要把尤卢撒带走?可白克加分明向我承诺过……”
短短几秒钟,伦塔的面色数次变化,见她这副样子,克纳汉摇摇头,后退一步躲到了从侧门进屋的几名剑士身后:“我很抱歉,伦塔阁下,但这可不是我决定的,你好奇的话,等回去之后问问首领好了。”
与此同时,二楼的栏杆之内走出了几个人影,看上去都是人类,平均年纪在四五十岁上下,法师袍一直垂到膝盖,在脖颈的位置用一个徽章扣住,表面刻着星月的纹路。
“……魔监会?”阿塞洛缪拧眉,他扯了扯巴纳多,对他做了个手势,后者绕到了伊斯维尔二人身后,一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
为首的那名魔法师两鬓已经斑白,他似乎没有下楼的打算,光是在周围魔法师的簇拥下站在二楼的护栏后,垂眸俯视着一楼众人。
伊斯维尔察觉到那魔法师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动声色地回望了过去。
“魔监会主席团成员威瑟大人来此,速速行礼!”一名魔法师高声道。
威瑟抬手示意他住口,轻蔑地笑了笑,缓缓开口:“伊斯维尔……是吗?根据魔监会获得的消息,几个月前,你曾在塞科斯特学院就读,在‘活死人’一案发生之后便不知所踪。现在,我代表魔监会主席团,要求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在伊斯维尔开口之前,伦塔便道:“敢问诸位将人带走的依据在哪?作为领队,我敢说伊斯维尔与塞科斯特的‘活死人’事件知道的不比你们更多。”
“我很想相信你的话,小姐,毕竟魔监会的工作量向来很大,我们也不想为这位年轻的魔法师多腾出一间审讯室来,但……我们不能指望平民出卖他们的王子,不是吗?”
此话一出,伦塔的双眼猛然瞪大,其余人也纷纷转向二人,目光各异。
巴纳多和阿塞洛缪其实多多少少猜到了伊斯维尔和伦塔的身份,只是两人不说,他们也不会特意去提,只是这件他们队友之间都没说明白的事,是怎么让魔监会知道的?
伦塔的目光不自觉转向了大厅角落里的克纳汉,她同样也不知道,“旅者”什么时候竟和魔监会达成了合作。
“克纳汉——”她面色一沉,几乎是在低吼,“你最好现在解释清楚!”
她很少恼怒至此,克纳汉见状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一句话没敢说。
“急什么呢,小姐?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威瑟见状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实话说吧,魔监会怀疑伊斯维尔与‘活死人’有牵扯,若是你配合调查,我们当然会立刻收手离开,不过……”
“胡说八道!”巴纳多也忍不住开了口,“伊斯维尔和‘活死人’有牵扯?亏你们说得出来!”
魔监会向来进去容易出来难,要是伊斯维尔真的乖乖跟他们走了,就算不被他们屈打成招,也八成会被威逼利诱为他们效命,以后就别想翻身了。
一声惊叫,只见伦塔倏然拔剑,最前方的那名剑士措手不及,手里的剑竟是被直接挑飞出去,长剑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剑尖朝下扎在了克纳汉脚边。
“想带他们走,可以,”伦塔冷声道,“先把我的脑袋砍下来!”
这无异于宣战的信号,话音刚落,对峙着的双方立刻混战在一处,一时间,长剑交接的声响不绝于耳。
威瑟收回目光,这地方太小,不适合魔法师作战,正欲带着下属换一处落脚,忽觉一阵劲风袭来,他忙竖起结界抵挡,对方的武器与结界相撞的力道震得他太阳穴发疼。
他抬头一看,果真是那个银发的魔族。
“真是有够野蛮的。”威瑟暗骂一句,一手伸进长袍里一拨弄,在场众人只觉耳畔一阵嗡鸣,有体质弱些的险些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尤卢撒在那几个魔法师一拥而上之前便反应过来,纵身一跃跳到了天花板垂下的巨大吊灯上。
魔法消失了。他意识到。
而威瑟紧紧握住脖颈处的徽章,扬声命令:“维德亨!抓住他!”
几秒钟后,二楼的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摔门的动静,威瑟身后倏然冲出一个黑影,匕首猛地挥出,尤卢撒堪堪躲避,还是让它削掉了自己的一缕发尾。
他眯了眯眼,抬眸望向那个突然冲出来的人影,对方一头赤色长发,双眼无神,身量粗壮结实,显然是个魔族。
而最显眼的莫过于他脖颈上的项圈,一枚透明晶石镶嵌其间,随着那魔族的行动不断变换色彩。
“精神控制?”尤卢撒轻笑一声,“原来魔监会也会用这种手段。”
话音未落,那魔族便一跃而起,落在了吊灯上,两人距离只有半米,而吊灯晃了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威瑟身后的魔法师本想乘胜追击,见状顾忌着下方激战的人,皆是停了手,不敢再动。
威瑟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短兵相接的两人,袍子下的双手缓缓拨弄着一个圆盘。
懂行的人知道,他手上的是个魔法抑制器,能够随着指针的拨动调整限制魔力的范围,价格不菲。
下方的伊斯维尔几人正与一群剑士激烈交锋,场地受限,巴纳多用起剑来都不得劲,边回头边问:“伊斯维尔,没法冲出去吗?”
“抱歉,暂时不行,这间屋子被设了结界,得用魔法才能突围,”伊斯维尔说着,抬眸望向二楼,“但现在魔法用不了了。”
“怎么和之前一个样子?”阿塞洛缪拧眉问,“在来阿鲁文之前……难道那一次也是?”
“恐怕正是这样,”伊斯维尔面色也不好看,“至于为什么他们还能用魔法……我猜是因为他们佩戴的那枚魔监会的徽章。”
场面对他们极其不利,再这样下去,他们想必撑不住,必须找个机会突围才成。
那厢的伦塔一路连劈带砍,到了克纳汉面前才被堪堪拦了下来,她被几名剑士围在其中,只是怒气上头,一时竟也不落下风。
克纳汉只觉得欲哭无泪,边命令下属挡住伦塔一边伺机往外跑,他本以为带了这么多人,还有魔监会的魔法师助阵,拿下对面几人轻轻松松,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房子还是小事,把命搭在这儿就得不偿失了!
“你跑什么?”伦塔沉声道,“白克加没告诉你,懦夫在‘旅者’里活不下去么?”
克纳汉后背尽是冷汗,脚底一滑,竟是直接跌倒在地,他吓得手足无措,忙吼道:“我雇你们是来看笑话的吗?给我拦住她!”
一名剑士闻言挥剑便劈,伦塔矮身一躲,剑刃划开她背上的行囊,其中内容物散了一地。
一只漆黑的木盒在地上滑了一段,最后停在了克纳汉面前,他定睛一看,竟是只骨灰盒。
克纳汉的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过来,那大概是属于莱恩的。
他也是有几分自尊心的,被伦塔撵得屁滚尿流,心里堵着一股气,见状忍不住讥讽道:“怎么,莱恩那丫头的骨灰你留着呢?是想带回隐峰去埋起来么?”
克纳汉的声音不轻不响,刚好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伦塔面色一变,闪身就要扑上前去拿,却被其余剑士找到了破绽,一剑劈在膝弯,她一个趔趄栽倒下去。
“真好笑,一个叛徒罢了,你们一个个的居然还把她当个宝贝,”克纳汉用脚尖踢了踢那只骨灰盒,不屑道,“你是不知道吧,她早和我们有联络了,上次在沃尔斯坦港口,也是她给我们报的信,你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那只骨灰盒,竟是抬起肥硕的腿,一脚踩下。
“要我说啊,这种小丫头片子根本没资格进‘旅者’的墓地!”
伦塔的双眼倏然瞪大,她无助地伸出手去,明明只有几步之隔,却恍若有千里之遥。
其余人被克纳汉的人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肮脏的鞋底顺势踩下。
下一秒,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耳畔的一阵嗡鸣,二楼观战的威瑟只觉手中圆盘一阵剧烈震颤,不多时便冒出了黑烟,他下意识松开十指,圆盘随即脱手而出,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诧异地上前一步,来到二楼扶手边向下望,圆盘的故障原因已经不言自明。
在一楼的角落,精灵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了克纳汉身后。
他单手持剑,剑锋抵着克纳汉的脖颈,另一手捧着那只骨灰盒。
此时此刻,伊斯维尔往日温和的笑容褪去,俊美贵气的面孔令人下意识仰望,屋内一时寂静。
“请您尊重逝者,阁下。”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起走吧 我不太放心……
众目睽睽之下, 伊斯维尔收回长剑,克纳汉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倒在地。
威瑟伏在护栏边, 双手微微颤抖。
他的魔力居然直接冲破了圆盘制造的结界?是因为精灵的种族天赋,还是说……
扑通一声响唤回了威瑟的思绪, 只见那红发的魔族从二楼栽了下来, 两条胳膊软趴趴地垂在身侧, 似乎是被人从肩头的关节处扭得错了位。
威瑟忙退到下属身后,让他们支起结界以防那银发的魔族再冲上来,尤卢撒却一跃而下, 轻盈落地, 连正眼都没给他们一个。
“愣着干什么?”威瑟扬声道,“抓住他们!”
呆愣的众人随即反应过来,挥剑便围拢上去。
“请诸位停手。”
伊斯维尔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在场众人只觉四肢忽然灌了铅似的沉重, 竟是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精灵抬眸望向二楼的威瑟, 沉声道:“我无意用剑指向前辈,但我也没有为人顶罪的打算,冒犯了,威瑟阁下。”
语罢,最近处的墙壁便是一阵炸响, 霎时间白烟弥漫,待烟雾散去,一个一人高的洞口显露出来。
威瑟同样被定在原地, 他注视着这一切,冷汗从他布满细纹的眼角缓缓滑下。
这显然是精神魔法,通过最简单的口令精准地传送到每一个人身上, 伊斯维尔和他的同伴却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此时此刻,威瑟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词。
恐怖。这个年轻人,有极其恐怖的能力和天赋。
楼下的伊斯维尔几人已经撇下他们扬长而去,约莫过了三十分钟,精神魔法留下的影响才随着施术者的远离逐渐减弱。
最先挣脱影响的是威瑟,僵硬的手指最开始下意识抽搐,如同生了锈的傀儡,半晌才找回自由行动的能力。
威瑟一个趔趄,借着二楼的扶手才堪堪站稳,连地上的圆盘都来不及捡,便匆匆地跑下楼去,穿过那个伊斯维尔开出的豁口,来到了院子里。
理所当然般地,他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就连他以防万一安排在外头的监视鸟也被一只只揪了出来,半死不活地在院子里躺了一地,身上满是出自于同类的抓痕。
威瑟注视着面前的一片狼藉,眉毛微微抽搐。
克纳汉扶着墙走了出来,他的双腿还打着摆子,刚要问话,便听威瑟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怒吼,吓得他险些又是一屁股跌倒在地。
“该死的精灵!”威瑟咬牙切齿,“走到哪儿都要惹乱子!”
克纳汉等他骂够了才颤巍巍地站起身,小心翼翼道:“那我们现在……”
威瑟没理他,唤狗似的叫了一声“维德亨”。
那红发的魔族随即从屋内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威瑟面前,双臂依然是那副鬼样子,看得威瑟心里烦躁不已,一脚踹在他肩头。
奈何魔族身体硬得和块铁板似的,威瑟非但没出成气,反倒把自己的脚给踹疼了。
“追上去,”他哑声道,“他们来不及买马,在他们上船之前堵住他们!”
魔力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只听嘎哒两声响,维德亨的双臂随之复位,而他连一声都没哼。
克纳汉咽了口唾沫,从魔族身上移开目光,没再看他。
维德亨率先离开了,紧接着便是魔监会与“旅者”的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消失在道路尽头,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了他们的眼。
“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魔族要施压让魔监会把他带回去了,”威瑟的面色阴沉得能滴水,“要是不能收于麾下,这种人……必然留不得。”
*
离开小屋的时候,伦塔本在担心马的问题。
镇上当然能找到马匹,只是在此之前他们并未特意了解,怕是待他们找到了马出镇去的时候,那群人就又追了上来。
但几人没走出多远,就在小镇边缘遇上了一个伙计,他带着五匹马等在那儿,看见尤卢撒便迎了上来。
“协会按您的吩咐备好了马,”那伙计陪笑道,“您看看……”
尤卢撒示意其他人检查马匹,确认无误之后,他随手抛给了那伙计几个金币,伙计立刻咧开了笑容,连鞠几躬之后乐颠颠地走了。
“这是……”伦塔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尤卢撒竟会提前考虑到撤离的问题。
“让赏金猎人协会安排的,”尤卢撒翻身上马,哥莱瓦停在他肩头,正在整理在与那些监视鸟的混战中弄乱的羽毛,“走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几人一路西行,为了避免魔监会的鹰犬监视,他们特意挑了小路离开,到了傍晚时分,他们才终于停下来休息。
“有件事要告诉你,”尤卢撒牵着马来到伊斯维尔身边,把缰绳绑在树上,“魔监会和魔族关系不浅。”
“和魔族?魔王还是某几个特定的家族?”
“不太清楚,但魔监会主席团的成员大多都和称得上名字的家族有联系,”尤卢撒道,“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打算,但魔族盯上你了,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轻抚马匹的脖颈,低声道:“我不是魔族,他们想找我过去做什么?”
“那些个家族的成员可不都是魔族,多一个精灵算什么?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牵扯那些家族之间的纷争,一旦被卷进去,要再出来就难了。”
尤卢撒说得像他曾亲眼见过……或许他确实经历过,声名鹊起的魔族赏金猎人,不被找上都称得上奇怪。
伊斯维尔沉吟片刻,道:“既然这样,我和你一起走,好吗?一起到波丹大陆去。”
“……我是想让你回雾兰去,”尤卢撒无奈道,“跟我去波丹?你是把自己往他们嘴里送。”
“你不也是?”伊斯维尔笑道,尤卢撒虽然很少提到,但他知道银发在魔族究竟有多抢手,尤卢撒不可能毫无察觉,“实话说,我不太放心你一个人过去。”
伊斯维尔向周围看了一眼,趁着没人注意亲了尤卢撒一下。
“更何况,如果有很多家族都会出席,我也想自己去探探魔族那边的动向。”伊斯维尔继续道。
“……随便你了。”尤卢撒撇了撇嘴,嘴上这么说,看着倒是高兴的。
月上梢头,几人围坐在一起,各自翻出晚餐的干粮来。
“按照目前的速度,我们抵达港口还需要两天,”伦塔翻出地图,粗略估算了一下,“只是不清楚这两天里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她垂下双眼,这一整天下来她的情绪都不算好,其余人知道她在烦心什么,都识趣地没有去打扰她。
“我很抱歉。”她道。
“你道什么歉,该说对不起的是白克加那个背信弃义的混蛋。”巴纳多拍拍她的肩,安慰。
阿塞洛缪察觉到伊斯维尔似乎在考虑什么,开口问:“您有什么打算吗?”
伊斯维尔回过神来,他偏头和身边的尤卢撒对视一眼,道:“我在想,不如我和尤卢撒先与诸位分开行动吧,目标小些,也不会连累你们。毕竟,他们的目标也只有我们两个。”
此话一出,伦塔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们都承认伊斯维尔说得没错,但分别来得太突然,他们都尚未做好准备。
他们倒是不担心伊斯维尔二人之后的安全,这两人配合起来怕是一整支军队都打不过,和他们在一块儿还算是被拖后腿了。
“之后你们打算去哪?”巴纳多问。
“赫提戈角斗场。”尤卢撒道。
伦塔没说什么,她知道两个孩子有自己的打算。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回故乡去了,”伦塔抬眸直视夜空高悬的皎月,“也不知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怎么样了。”
她望向伊斯维尔,对他笑了笑。
“一路顺风,殿下。”
*
两天后的傍晚,一艘目的地为隐峰的远洋渡轮正准备启航。
一群身披长袍的人走上甲板,来到船长所在的驾驶舱,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后便推门而入。
“我们是魔监会的魔法师,”威瑟下巴微抬,径自望向船舱内船长打扮的男人,“有一名魔监会的通缉犯在这艘船上,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的搜查。”
那船长还在检查设备,他伸长脖子一瞧,只见一名魔法师当下展示了一份印有魔监会星月印章的文件,他咽了口唾沫,忙对边上的船员吩咐了几句什么,接着带着几名魔法师进了走廊。
“您确定是这几位?”船长看了画像,犹豫道。
“还能有假么?”威瑟不耐道,“你带我们过去就是。”
船长只好应声,闭了嘴往前走。
今天下午,威瑟从下属口中得知,伦塔一行五人上了一艘预计前往隐峰的渡船。
克纳汉在得知他们搭乘的渡轮前往隐峰之后便没打算再追下去,在他眼里,伦塔几人大概是打算回去和首领理论,既然他们没打算逃跑,那等他们回程再一网打尽也不迟。
威瑟暗笑他愚蠢,或许那些人就是看中了克纳汉的这点心思,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混淆他的视线,好顺利在半途逃跑。
“旅者”的人确实靠不住,还得让他们魔监会亲自动手才成。
那船长带着他们一路下了船舱,来到一间格外高大的舱门前停步。
“那个,您确定……”船长还想再问,见威瑟目光一凌,当下把问话咽进了喉咙里。
他犹豫再三,在威瑟准备推开他自己来的前一秒,伸手打开了船舱的门。
迎接众人的是一片欢欣响亮的乐声。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礼尚往来 难不成是嫌……
“这是怎么回事?”威瑟不禁错愕。
他望向屋内欢欣鼓舞的人们, 这是一间挺大的船舱,聚集了约莫二十几人,角落的长桌摆满各色餐点, 甚至还有乐手在角落里拉琴奏乐,好不快活。
一个贵族打扮的老年兽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转向船长, 奇道:“这几位是做什么的, 船长阁下?如果想要参加我们的宴会,我非常欢迎。”
“……宴会?”威瑟将质询的目光转向船长,面色不善。
后者拿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 解释:“这位阁下在这里举办了宴会, 您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威瑟面色一沉,抬眸望向船舱角落,正好看见了伦塔一行三人在那儿说笑, 又环顾一圈, 伊斯维尔和那个银发的魔族却不见踪影。
那贵族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了然道:“哦,你是伦塔小姐的朋友?和这姑娘相处起来确实愉快,我们之前就很聊得来,这次在港口碰上了,还是一起上的船呢。”
“一起上的船?”威瑟重复。
“当然啦, 这宴会还是她建议我办的呢,哎,年纪大了确实得找点乐子, 这不,庞西那厮终于死了,他在的时候我们连出海都是问题, 现在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贵族笑道,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仆从喊伦塔几人过来。
威瑟嘴角抽搐,心里浮现了一个不甚乐观的猜想。
难不成他的下属看见的那五个人……是这贵族和他的仆从?
思维混乱间,伦塔几人走了过来。
看见威瑟,她没有丝毫慌张,反而笑道:“威瑟阁下,真是凑巧,您也要乘船到隐峰去?”
“伦塔……”威瑟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两人呢?”
“您是指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他们?”伦塔回头望了一眼巴纳多和阿塞洛缪,“他们早就离开了,您的下属没告诉您么?”
威瑟死死瞪着伦塔,胸膛如拉风箱似的起伏,看得他身后的几名魔法师想上前扶他,见他暴怒的样子又不敢拦:“该死,他们两个去哪儿了?敢戏耍我们,魔监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至此,那兽人贵族再迟钝也察觉出了来者不善,他把眉头一拧,最开始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消失无踪:“这么说,魔监会盯上了我的朋友?伦塔小姐几位是怎么招惹你们了,没有证明的话,我可不能让你们带走他们。”
威瑟又哪儿拿得出证明?魔监会下达的文件是带回伊斯维尔,可只字未提伦塔他们,那些画像还是他问克纳汉要来的,现在伊斯维尔不在这儿,这证明文件就是废纸一张。
见他这样子,那兽人贵族冷哼一声,道:“魔监会集结了世界上最优秀的魔法师,阿鲁文对诸位也尊重有加,但这里毕竟还是阿鲁文的领地,容不得外人胡作非为。渡轮马上要启航了,如果诸位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先请离开吧。”
威瑟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他本想让下属直接动手,思虑再三,还是不愿得罪阿鲁文的贵族。
他恨恨地瞪了伦塔一眼,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见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之外,那兽人贵族耸了耸肩,玩笑道:“你们还真是受欢迎啊,伦塔小姐。”
有谁在后面喊了句什么,那贵族对几人笑着举了举酒杯,接着转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去了。
“哎,可算是走了,”巴纳多往墙上一靠,终于松了口气,“希望他俩不会又被缠上。”
阿塞洛缪啜饮一口酒,发觉伦塔正垂眸望着虚空,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阿塞洛缪问。
伦塔回过神来,向他笑了笑,从侍从手里接过酒壶斟满了酒杯。
“不,没什么。”她道。
*
渡轮在海面平缓地行驶,清晨的阳光柔柔洒落,穿过窗帘缝隙,落在船舱内的两个人影身上。
“尤卢撒,不起来吗?”伊斯维尔有些哭笑不得,从尤卢撒醒来把跃跃欲试的哥莱瓦放出窗户去,他已经被睡回笼觉的尤卢撒当成抱枕抱了十几分钟了。
“难得没什么事情,多躺会儿怎么了?”尤卢撒不满地哼哼,指尖不安分地在伊斯维尔左臂摩挲,“别像部机器一样每天准点起床。”
伊斯维尔无奈地拍拍他的头发,也只好随他去了。
偶尔赖一次床也没什么。
然而他没平静多久,便觉有一只手滑到了不该放的地方,伊斯维尔一个激灵,险些从床上翻下去。
尤卢撒揽住伊斯维尔的后腰,慢悠悠道:“喔,挺精神嘛。”
“……你别乱碰,”伊斯维尔捏了一下尤卢撒的后颈,僵得不怎么敢动,“本来没事的。”
尤卢撒抬眸看了他一眼,墨绿的眸子里满是戏谑:“是吗?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精神?”
还不是因为上次……
伊斯维尔的思维又混乱起来,他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将被子拉过了头顶。
——“啧,我手都酸了。”尤卢撒甩了甩湿漉漉的手,他刚洗完脸,下巴还在往下滴水。
伊斯维尔靠在床头,还有些发懒,闻言问:“要我帮你吗?”
伊斯维尔本想像上次那样,但尤卢撒不让他碰尾巴。
明明一开始也是尤卢撒主动挑起的,为什么到了他要礼尚往来的时候,尤卢撒却拒绝了?难不成是嫌弃他什么都不懂?
“不用了,”尤卢撒背对着伊斯维尔,尾巴在身后甩了甩,“我不要紧。”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伊斯维尔自己是怕丢脸,要是他在这方面还比不过伊斯维尔,那算什么?
伊斯维尔的目光追随着尤卢撒,在他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稍稍一使劲,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尤卢撒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起身,伊斯维尔却揽住了他的腰,把人按在了自己腿上。
“为什么不让我帮忙?”伊斯维尔有些困惑,“你没有不舒服,对吧?”
可尤卢撒的尾巴晃得很欢快,在伊斯维尔的认知里,这是愉悦的表现。
“伊斯维尔!”尤卢撒涨红了脸,他攥住伊斯维尔的手腕想掰开他,但紧随而来的感觉让他不得不紧紧咬住了牙关,“你先放开……”
他用额头抵着伊斯维尔的肩,咬住了精灵前襟的布料,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伊斯维尔的学习能力很强,这不仅仅体现在那些课程上。
虽然尤卢撒严格来说并不算个太好的老师,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伊斯维尔很会举一反三。
尤卢撒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耳根红得发烫。
太刺激了。他没想到会这么……
“我做得还行吧?”伊斯维尔的下巴抵在尤卢撒肩头,有几分期待夸奖的意味,“尤卢撒?”
尤卢撒没回话,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自己的脸埋进了伊斯维尔的颈窝。
半分钟后,伊斯维尔缓缓开口:“尤卢撒,我想我得去洗手……”
“……待着。”
伊斯维尔乖乖住了口,隔空调来了水盆,勉强把手给清洗了一下。
他抱住尤卢撒,盯着那条悠然摇晃的尾巴陷入沉思。
尤卢撒这个反应,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两人抱了许久,直到伊斯维尔觉得有些饿了,这才起身准备去找些早餐吃。
还没来得及离开,窗户那儿便响起了叩击的声音,尤卢撒很熟悉,应当是哥莱瓦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打开窗户把哥莱瓦放进来,白鸟一副焦急的模样,扑扇着翅膀唧唧呱呱地说些什么。
伊斯维尔听不懂哥莱瓦的话,但看见尤卢撒逐渐凝重的面色,他猜到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哥莱瓦在船的航行路线上看到了一条海沟,”尤卢撒说着,拉着伊斯维尔就往门外走,“我们得告诉船长。”
两人一路来到了船长室门口,门都来不及敲便推门而入。
船长室内除了正在驾驶渡轮的几人,剩下几名船员,包括船长在内,正在船舱的角落玩纸牌,见两人进屋,纷纷向他们投来视线。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交换一个目光,开口道:“很抱歉冒昧打扰,但我们有个消息要告诉诸位。”
他简单将哥莱瓦看到的一切说了,接着望向船长,等候他的反应。
但船长却没表现出任何惊慌,他与其余船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胡说,我在这条路上开了十几年的船,哪儿会有什么海沟?”船长笑道,“你们又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该不会是把梦和现实弄混了吧?”
尤卢撒眉头一皱,正欲开口,那掌舵的船员忽然发出一声惊叫:“等等,船长,前面是……”
“前面是什么?一条小鱼?”船长放下纸牌,漫不经心地来到那船员身边,在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双眼缓缓瞪大。
他确实在这条航线驾驶了十几年,因而船长也知道,渡轮是往波丹大陆的方向去的,这条航线基本上是人能正常活动的最远区域,再往西就要到世界边缘那边去了,大多数时候都称得上风平浪静,连暴风雨都很少有。
然而现在,在海平面的那边,浮现了一抹狭长的深蓝。
那并非普通的海浪,当渡轮按照原本的速度缓缓靠近,所有人都看见,在海洋中央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沟壑,像神的巨斧在海面上劈了一道,两侧海水倾泻而下,如同海洋中央的两道暗含杀机的巨型瀑布。
“那,那是……”船长登时冷汗直流,“世界边缘的……”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梦 你是圣子,无论你……
船长毕竟是有几十年航行经验的老手, 他当即下令船员们各自就位,试图改变船只的航向。
“回船舱去,都回自己船舱去!”船员冲上甲板, 对不明所以的乘客们吼道,“别在这儿杵着了!”
伊斯维尔二人跟上甲板, 彼时那条沟壑已然近在咫尺, 明明船员们拼尽全力调转方向, 渡轮依然义无反顾地向那道海沟飞快驶去。
就连魔法都没了用武之地,在这片区域,海潮与混乱的魔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不仅是过路船只, 就连稍微飞得近些的海鸟也会被魔力乱流裹挟其中,一只接一只向海沟底部坠落。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两人来不及撤离, 渡轮在海流的推动下不断加速, 两人不得不就地坐下, 后背紧紧靠着船舷好让自己保持平衡。
“该死,我们可真是撞了大运了。”尤卢撒死死抠住船舷,另一手紧搂住伊斯维尔,飞溅的浪花让人睁不开眼。
伊斯维尔将人搂进怀里,哥莱瓦挤在两人中间, 用翅膀捂着脑袋瑟瑟发抖。
失重感侵袭而上,渡轮从百米高的瀑布坠落,它像一片落叶, 稍不留神便会被大浪拧碎,须臾便消失在了海沟中。
失去意识之前,尤卢撒脑中只有一句话。
怎么他们总在船上出事?
*
很少有船只能承受前往世界边缘的航行, 不仅仅是因为旅途遥远,多有海兽拦路,有经验的冒险家知道,海洋上威胁最大的,是来自世界边缘的、崭新的物种与地貌。
少数能驾驭他们的,只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灵。
一头海兽在岸边漂浮。
若有精通魔兽的学者来到此处,必然会感叹世界边缘又为他们创造了怎样绮丽的物种。
它通体浑圆,飘带般的触须从周身延伸而出,随着潮起潮落漂浮,在阳光下闪烁着梦幻的蓝紫。
少女跳上沙滩,被光脚接触滚烫沙砾的感觉激得一个哆嗦,随即笑出了声。
她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皮肤黝黑而细腻,生着一头与肤色对比鲜明的银发,双眼赤红如同刚喷溅而出的血,深邃宛如曾注视过万千岁月。
少女回头望向沙滩上的银发青年,他双眼紧闭,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海浪冲刷着他的躯体,洗去苍白皮肤沾上的沙砾,令他皱了皱眉,似乎挣扎着想要醒来。
“这就是我走之后接任的右使?”少女好奇地在青年身边盘腿坐下,指尖在他眉心轻轻一点,“看着确实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青年的呼吸平缓下去,像是陷入了深眠。
她坐了会儿,直到海兽用一条触须轻击海面,吸引了她的注意。
少女走过去,海兽随之张开巨口,一份用丝带卷起的羊皮纸躺在那儿,少女取过羊皮纸,展开一瞧,面色突然变得十分古怪。
“真不是东西,”她望向仍在昏迷的青年,声音带着同情,“摊上那家伙算你倒霉。”
她将羊皮纸丢回魔兽嘴里,俯身将青年轻松扛起,纵身一跃,跳到了魔兽背上。
“去库里枷。”她说。
*
伊斯维尔觉得自己在做梦,只是这梦境格外清晰。
他仿佛与世界融为一体,一切事物近在眼前,他只需眨一眨眼,便能看清行人身负的背囊,画家笔下的线条,以及马匹在奔驰中飘逸鬃毛的尖端。
可它们又那么远,伊斯维尔伸出手去,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宛如他生了一双神的眼睛,以一种称得上冷漠的平静俯视世间万物。
他俯冲下去,足尖掠过树梢,紧闭的大厅内,精灵王正与臣子共商国是,王后在神庙祈福,长老靠在柔软的躺椅里,嘀嘀咕咕地为手里的披风刺绣。
久经沙场的精灵将军正在教导他新收的学徒,她想必很有天赋,将军虽仍是不苟言笑,但那逐渐爬上细纹的眼角隐约可见欣慰的笑意。
森林祥和安宁,精灵轻松地欢笑,魔兽在更遥远的林间穿行,就同他曾见过的每一个日夜。
伊斯维尔调转方向,来到了那座临近的王国,新登基的国王面容年轻,但已然褪去稚嫩,她端坐在王座之上,平静地俯视坐下万千臣民。
他飞过海洋,魔兽的影子从水面下方悠然游过,巨龙振翅高飞,斑斓的翅翼饱饮长风,横渡海洋,来到临近的巨人王国。
他随着渡轮来到那块最为广阔的大陆,赤发的贵族围在桌边谈笑,骑士正和胞妹争吵,幼子缩在母亲怀里昏昏欲睡。
飞瀑依然高耸,伊斯维尔坐在飞行船的顶端来到繁华的王都,年轻的皇帝支着下巴在书房里批公文,女佣推门而入,为他送来提神的茶水。
他来到那座刚刚易主的楼房之前,透过那扇虚掩的木窗,他看见棕发的精灵站在桌前,脊背笔挺,她缓缓举枪对准面前首领的头颅,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随之而来的是一朵赤色的血花。
伊斯维尔再次上升,他在苍穹之上盘旋,垂眸望时,商会接班人坐在马车内,身边的文件堆叠成山。
他又向海洋望去,船只已然启航,在独臂船长的指挥下缓缓沉入海底。
学院依然如此热闹,一场盛大的就任仪式正在举行,新任校长头戴礼帽,对欢呼的学生们点头致意。
他在学院上空飘荡,也就是在这时候,一扇窗户被人推了开。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医师透过窗框与那双透明而冰冷的眼睛对视,不由得挑了挑眉。
“您要去哪儿,圣子大人?”他问。
像阳光下的泡泡被什么东西戳破了,伊斯维尔的意识陷入了短暂的震动,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看见的是一片空茫的白。
一座宫殿浮现于云端之上,他举步走过去,白发的神明正在长椅上昏昏欲睡。
“父亲。”伊斯维尔唤道。
神明缓缓睁开双眼,瞳孔纯白,伊斯维尔从那之中望见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和可言,宛如神域边缘冻结万年的寒冰。
“维亚,”祂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向伊斯维尔招了招手,“你来做什么?”
伊斯维尔来到神明身边,他半跪下来,将下巴安放在云朵般柔软的靠垫上,好让光明神能抚摸他的头发。
“林达从人间带来了一个新的天使,”伊斯维尔道,“他年纪很轻,只有三十多岁。我去探望了他,他说我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光明神顿了顿,道:“你不必在意,维亚。每个凡人对于神都有他们自己的幻想。”
伊斯维尔没等到他的下一句,追问:“那在您看来,圣子应该是什么模样?”
他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父亲,希望得到他的指引。
而光明神将他的金发拨到耳后,以神明能拥有的最温柔的声音道:“你不必担忧,维亚。你是圣子,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会爱你。”
伊斯维尔听着,眼底滑过一抹茫然。
他眨了眨眼,再次抬眸望去时,光明神的身影如雾一般消散,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空间,没有云,也没有天空,一只巨大的圆环在半空缓缓旋转,它通体纯白,镶嵌着闪烁的金边。
在那圆环下方传来一阵骚动,伊斯维尔抬腿走过去,看见一个魂体被一众天使围绕在中间,两只手死死抠住地面,不管怎么都不肯离开。
“圣子大人!”一名天使最先发现了他的到来,紧接着,周围天使纷纷散开,收起翅膀对他齐齐行礼。
“怎么了?”伊斯维尔问。
一名天使抢话道:“今天转生轮来了一批遇上海难的灵魂,这个魂体就是其中之一,但他说他想跟恋人一起转世,赖在这儿不肯走呢。”
“他的恋人没有死于海难,他等不到的,”另一名天使凑过来道,“可他都要转世了,怎么能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呢?”
伊斯维尔垂眸望向那个魂体,他颓丧地趴在那儿,口中念念有词,看着失魂落魄的,半透明的身躯正在逐渐消散。
魂体不能在神域停留太久,他们一离开转生轮就得立刻转世,规则如此。
他顿了顿,正欲开口,却见身边的天使双手握在胸前,眼巴巴地看着他,连羽毛尖儿都在祈求。
“他好可怜啊,圣子大人,”那天使小声说,“要不让他在这儿待会儿吧。”
另一名天使当即反驳:“如果每个魂体都像他一样滞留在这里,那么没多久神域就会挤满不想转世的灵魂了!”
“就留一会儿,又没说让他一直留下去。”
“这么说,就要因为他可怜网开一面吗?”
其余的天使也加入了战局,他们吵了一会儿,惊觉有一个最恰当的理事人在场,纷纷转向伊斯维尔,期待地望向他。
“圣子大人,您向来温柔宽厚,也觉得应该让他留下吧?”
“开什么玩笑,圣子大人最重视规则了,他肯定会让我们把这魂体送走的!”
一道道目光向他投来,崇拜而热忱,带着期望中的圣子一定会支持自己主张的自信。
伊斯维尔抿唇,一时没有开口。
光明神的话再次浮现在他耳畔。
父亲说,每个凡人对于神都有他们自己的幻想,或许对于天使来说也一样。
父亲说,他们不会在意圣子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许……他们确实不在乎。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啊?啧啧,这魂体的恋人都被人救上了岸,还在这儿等呢,真是个痴情种。”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海玫瑰 传闻中的恶魔……
众天使回头望去, 却见一个同样是转生轮职员打扮的天使站在那儿,制服的扣子乱了一颗,这时候正故作惊讶地望着他们。
“你, 你怎么能直接告诉他呢!”一名天使震惊道,“前世的事情是不能让魂体知道的!”
“人家都要投胎了, 告诉他又怎么了?”那后来的天使搓了搓头发, 望向那个缓缓起身的魂体, “怎么着,你还想继续等在这儿吗?”
那魂体有片刻的呆滞,紧接着, 出乎众天使预料地, 竟是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她活下来了,这样我也能……”魂体抽噎着, 当负责的天使再次试图把他拉起来的时候, 那魂体没有任何反抗, 乖乖地跟着离开了转生轮。
众天使面面相觑,直到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可这是违反规定的,圣子大人。”
其余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伊斯维尔身上,而那天使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道:“您要惩罚我吗, 圣子大人?”
“您叫什么名字?”伊斯维尔问。
“贝里内利。”天使说,收起翅膀向伊斯维尔行了一礼。
“贝里内利阁下,请跟我来一趟, ”伊斯维尔转向其余天使,道,“诸位回归岗位吧。”
那些天使虽然想知道贝里内利的处理结果, 但伊斯维尔发话,他们也不敢不听,当下就纷纷散去了。
伊斯维尔将贝里内利带到了转生轮外转为圣子所设的处所,立刻便有天使为他倒了茶。
“为这位阁下也斟一杯。”伊斯维尔道。
那天使立刻照做,贝里内利坐在伊斯维尔对面,有些惊讶:“您这是在招待我吗?”
“我想问问您的看法,”伊斯维尔道,“您为什么要将前世的事告诉那魂体?”
贝里内利眨了眨眼,嘴角微微抽搐,似乎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有趣,但碍于圣子的颜面,他还是没有笑出声。
“因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贝里内利道,“换句话说,就算告诉他又怎么样?上辈子的事情又不会带进娘胎里。”
“但规定就是规定。”
“哪有规定是一成不变的呢?要我说,这规定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让魂体们高高兴兴上路不好么?”贝里内利话说到一半,惊觉自己这话颇有些大逆不道,悻悻地住了口。
伊斯维尔抬起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沉默地望向他。
贝里内利与他对视了半分钟,小心翼翼地问:“您生气了?”
“没有,”伊斯维尔道,“我在等您继续说下去。”
贝里内利挠了挠脸颊,道:“我没话说了,大人。您想怎么着都行,反正我总罪不至死吧?”
伊斯维尔顿了顿,道:“我无法赞同您的观点,但您确实解决了问题。我会通知您的上级给予您违反规则的处罚,以及相应的奖励。”
贝里内利对这个结果没什么异议,通知上级最多也就是扣几天工资,若是伊斯维尔决定把他交给神监处,那他才要倒霉,那些天使非得把他下放到神域边缘干上几年苦力不可。
他起身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折返回来,道:“恕我冒昧,圣子大人,您有时候看上去实在让人惧怕,不知道做什么好的时候,笑一笑如何?天使们会很高兴看见您的笑容的。”
贝里内利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并颇为识趣地为他带上了门。
伊斯维尔收回目光,回忆起贝里内利的话,他食指在虚空中一点,一面水镜浮现在面前,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试探性地扯了扯嘴角。
他陷入沉思,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唤,一句接一句,声音熟悉,让他回想起……
“林达?”伊斯维尔睁开双眼,他花了几秒钟回过神来,金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面容精致,气质清冷出尘,赫然是来自雅欧族的泽尔林达·布劳尼亚。
布劳尼亚的双眼闻言瞪大一瞬,她紧紧盯住伊斯维尔,想从他脸上发现什么,但她看见的只有因为自己的冒犯浮现的歉意。
“抱歉,布劳尼亚小姐,”伊斯维尔歉意道,“您为什么……”
伊斯维尔的头隐隐作痛,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后半段不甚清晰,但光是回忆起来,他便觉得惶恐。
那是个好孤独的梦啊。
待头疼稍微和缓了些,伊斯维尔环视周围,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花海中,入眼皆是怒放的玫瑰,而在百米之外,一大一小两艘船停泊在花田之上,船员和乘客上上下下,不时有人好奇地往这边望过来。
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但尤卢撒不在。
布劳尼亚定了定神,向伊斯维尔伸出手去想扶他起来:“这里是海玫瑰田,您乘坐的渡轮坠入了海沟,之后便来到了这里。我……我们的航船正好在附近。”
伊斯维尔象征性地搭住她的手,没有借用太多力自己站了起来,随即便把手收了回去。
“那还真是凑巧,多谢您的帮助,”伊斯维尔笑道,“所幸您不是因为那海沟才来到这里的。”
他再次环顾四周,依然没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
“您见过一名银发的魔族么?他生着一双绿眼睛,皮肤很白……”伊斯维尔还没来得及说完,忽见一抹白色的身影飞掠而来,直直撞入了他怀里。
布劳尼亚面色一变,正欲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伊斯维尔便把那毛绒团捧在了掌心。
“哥莱瓦?”伊斯维尔用指腹摸了摸白鸟湿漉漉的脑袋,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尤卢撒没和你在一起吗?”
布劳尼亚顿了顿,问:“那个名为尤卢撒的魔族是您的同伴吗?”
“您可以这样认为,”虽然准确说来是恋人,“您见过他吗?”
布劳尼亚摇头:“没有,我抵达的时候,只看见了您一人。”
哥莱瓦站在伊斯维尔掌心唧唧呱呱叫着什么,伊斯维尔听不懂,但从它焦急的模样看,尤卢撒或许……
伊斯维尔心下一沉,转头对布劳尼亚道:“抱歉,布劳尼亚小姐,我得先失陪了,我的同伴现在下落不明,恐怕不能再耽搁下去。”
布劳尼亚见他转身要走,忙喊住了他:“等等,如果他不在这片海玫瑰田上的话,很有可能被海流带到了别的什么大陆上去,这海沟看着凶险,但被卷入其中的生灵都会安然无恙,等您回到了陆地再去寻也不迟。”
伊斯维尔脚步一顿,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失态了。
他低头望了一眼哥莱瓦,回想起来,白鸟是尤卢撒的契约魔兽,双方共享生命,若是尤卢撒出了什么事,哥莱瓦想必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活蹦乱跳的样子。
伊斯维尔稍稍松了口气,他对布劳尼亚歉意地笑了笑,道:“多谢您的提醒,那您这边……”
话音未落,那厢的船长便高喊了一句什么,像是在招呼周围的乘客准备上船启航了。
布劳尼亚深深地望了伊斯维尔一眼,回头对那只小些的船招了招手。
紧接着便有一名发梢带着青草色的男子从船上跳了下来,大步奔向伊斯维尔。
“乌姆斯特德阁下?”伊斯维尔还记得这名雅欧的使者是如何……努力地想要与他同行的,“您这是……”
“乌姆斯特德对这片海域非常熟悉,在诸位回航的时候也能帮上一二,”布劳尼亚淡淡道,“请您不要拒绝我的好意,我们……二国的友谊不止于此。”
她戴上面纱,对伊斯维尔微一颌首,没有留给伊斯维尔拒绝的余地,转身离开了,像是害怕自己犹豫般迅速。
伊斯维尔回头望向乌姆斯特德,后者看上去颇有些忐忑不安,生怕伊斯维尔把他给赶走。
“那么,就麻烦您了,乌姆斯特德阁下,”伊斯维尔叹道,“很高兴再见到您。先前的那艘前往隐峰的渡轮怎么样了?”
乌姆斯特德呆滞片刻,才回忆起来两人上一次的会面还是在那艘遭遇了风暴的倒霉船上,他干笑两声,道:“托您的福,自然是平安抵达了。”
“那就好。”伊斯维尔笑道,他下意识摸了摸蜷缩在掌心中的哥莱瓦,眉眼间隐隐忧愁。
乌姆斯特德很少见伊斯维尔这样,圣子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平静的,无论是在神域还是在人间。
要说圣子大人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露出愁容,是在神域的时候,因为那个传闻中的恶魔……
“乌姆斯特德阁下?我们该启航了。”伊斯维尔提醒,抬腿走在了前面。
乌姆斯特德回过神来,他甩甩脑袋,不让那些早就过去的事情烦扰自己,急急追上了伊斯维尔的脚步。
这片海玫瑰田似乎是从海水中凭空而生,其生长没有依附任何土壤,一脚踩下,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团又一团交缠的枝蔓,如果伊斯维尔记得没错,这是近期才发现的新物种,同样地,来自世界边缘。
他对自己为什么会从海沟处来到这里毫无头绪,而船长他们也一无所知,都说自己醒来之后,周围便是这样一片花田,渡轮就在他们身边,还有那个神秘的、如一阵风般来去无踪的美人。
经过之前海沟一事,所有船员都不敢再看轻伊斯维尔,他们不知道另外一个银发的魔族去了哪里,也不敢开口问,只随着那个新上船的男子的指挥,将船缓缓开出了花田。
伊斯维尔靠在船舷上,注视着那片热烈的赤红逐渐往海平面的那一端远去。
海风悠然拂过,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瓣随风而起,如一卷赤色的漩涡,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海面上,被浪花推挤着漂往更远方。
如果尤卢撒能和他在一块儿,看见这些,那该多好。伊斯维尔想。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关心则乱 尤卢撒究竟……
有乌姆斯特德的指引, 渡轮很快驶出了这片无人的区域,船长选择在最近的渡口靠岸,以确定渡轮是否因为那条海沟的挤压收到了不可挽回的损害。
“真是非常抱歉, 要能早听您二位的话就好了,”船长送伊斯维尔下船的时候, 不住拿手帕擦自己额头的汗, “愿您之后的旅程一路顺利。”
伊斯维尔笑着与他道别, 与乌姆斯特德一前一后下了船。
他打算先去赏金猎人协会看看,若是尤卢撒成功上了岸,那他应当会在赏金猎人协会留下消息, 协会的分部遍布大陆, 这是他们取得联系的最好方式。
伊斯维尔回头望向乌姆斯特德,还未来得及说话,后者便打了个激灵, 语速飞快道:“布劳尼亚大人这次派遣我过来的任务是帮助您, 既然您现在与同伴走散了, 不如就让我跟着您,直到二位会合,怎么样?”
他咽了口唾沫,可怜巴巴地补充:“这是布劳尼亚大人给我的任务,阁下。”
伊斯维尔顿了顿, 道:“那就麻烦您了。”
“您接下来要去哪儿?”乌姆斯特德跟上伊斯维尔的脚步,问。
“赏金猎人协会,”伊斯维尔解释, “如果没有尤卢撒的消息,我打算先在这里逗留一阵。”
那个银色头发的魔族?圣子大人还和他混在一起呢?
乌姆斯特德心里嘀嘀咕咕,面上没表现出什么, 一路跟着伊斯维尔去了协会。
三星赏金猎人的权利相对多些,虽和四星相比仍有些差距,但在协会留消息还是能做到的。
得知伊斯维尔是尤卢撒·万汀的朋友,那接待员立刻仔细瞧了瞧他,接着热情地将他迎进了一间休息室。
“请您稍等,”他恭敬道,“我们这就为您查询。”
乌姆斯特德目送那接待员离开,颇有些纳闷:“赏金猎人协会的管理这么松弛吗?如果随便哪个人过来报他们的猎人的名字,都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这番话正好被推门而入斟茶的接待听见,闻言她笑了笑,道:“万汀阁下在协会留了话,说是自称伊斯维尔的金发蓝眼的一律接待,不论能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更何况,这位阁下还说出了万汀阁下的序号。”
伊斯维尔也没听尤卢撒说过这个:“如果我没记错,‘伊斯维尔’并不是个多罕见的名字。”
他几乎已经想象到尤卢撒听见这话的模样,青年想必会扫他一眼,尾巴得意地在身后晃来晃去,道:“我可不缺这点小钱,养十个你都没问题。”
乌姆斯特德察觉到伊斯维尔的情绪有一瞬间的低落,但还没等他开口,那低落便被很好地掩盖了下去。
没过多久,那最开始的接待员便进了屋,一脸为难。
“抱歉,我们没有收到万汀阁下的任何消息,”对方道,“他也没有在任何分部出现过。”
伊斯维尔闻言,眉头不自觉拧起。
按照布劳尼亚小姐所说,尤卢撒应该比他们更早抵达大陆才对,现在为什么……
他按捺下心里的不安,与那接待员道了谢,随即离开了赏金猎人协会。
“那您现在……”乌姆斯特德犹豫道。
“我打算先逗留几日,”伊斯维尔道,“如果您赶时间的话……”
“不不,当然不赶时间,”乌姆斯特德忙解释,手都快摆出火星子了,“看您的安排。”
“其实您可以做自己的事,我不会告诉布劳尼亚小姐的。”
乌姆斯特德一噎,感受到自己的胸膛一阵滚烫,险些把自己舌头咬断。
“不不不,布劳尼亚小姐交给我的任务,我怎么能偷工减料呢?”乌姆斯特德脸都笑僵了,“我对雅欧王室忠心耿耿!”
感受到胸口的热度平缓下去,乌姆斯特德暗暗松了口气。
乌姆斯特德在神域是名为神使的存在,他们的地位比天使高些,但没有更高等级的神那样自由,离开神域需要经过批准。
他由于擅长变装,适合做跟踪这类的活,直接被圣女泽尔林达拉来了人间,自然也会受到她的特殊关照。
往日里圣女不会这么做,只是现在牵扯到了圣子,若非以神之躯体长期待在凡间会扰乱秩序,泽尔林达万万不会采用这种方式。
伊斯维尔见他这样,便尊重他的意愿,在附近的旅店要了两间屋子。
当天晚上,伊斯维尔又去了赏金猎人协会一趟,同白天一样,依然没有尤卢撒的任何消息。
“尤卢撒究竟去哪儿了呢?”伊斯维尔坐在窗边,抚摸着哥莱瓦的后背喃喃,“我担心他出事……不过,看见你我就会安心些。”
哥莱瓦趴在窗台上,耷拉着翅膀和脑袋,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原本和尤卢撒在一块儿的时候,哥莱瓦天天叫着要出去玩,现在一分开,它却坐立不安,连晚饭的肉都少吃了一块。
伊斯维尔暗叹一声,实在是觉得焦躁,于是打算下楼走走。
此时城市已经入夜,乌姆斯特德的房门紧闭着,伊斯维尔放轻脚步走过去,刚经过门前,房门突然砰一声开了。
对上伊斯维尔的目光,乌姆斯特德尴尬一笑,道:“啊,那什么,好巧啊,您干什么去?”
伊斯维尔不知为何产生了乌姆斯特德蹲守在门前听他动静的怀疑,几秒钟后他反应过来这个想法不太礼貌,轻咳一声,道:“我下去散散步,您……”
“哦,屋里没水了,我下去要点,”乌姆斯特德尬笑道,“一起下去吧?”
还真就和伊斯维尔猜的那样,乌姆斯特德守在门口细细听着门外的动静,他早已记住了伊斯维尔的脚步声,生怕伊斯维尔和先前几次一样抛下自己跑了。
不过这次有布劳尼亚小姐的拜托,圣子大人应该不会故意支开他吧?
乌姆斯特德全然忘了之前的那次见面,伊斯维尔二人偷偷离开完全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可疑人物,他暗自握拳,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跟紧圣子大人!
他目送伊斯维尔离开旅店大门,确定对方只是去了旅店的庭院之后才放下心来。
伊斯维尔在树与树之间的小径走了几圈,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内心的烦躁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他向后靠在长椅的靠背上,闭上眼睛。
这并不是一个太冷的夜晚,晚风也是温和而舒适的,就像母亲晃动摇篮时带起的风。旅店外的街边倒是热闹得很,却像是与他隔了一层墙,便是两个世界。
倏然,伊斯维尔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他没有去管,直到身下的长椅一沉。
他睁开眼,身边坐了一个纯白长发的男子,相貌阴柔,一双灰色的眼睛温和而深情。
那发色在月色下和尤卢撒的有几分相似,这让伊斯维尔一时晃了眼。在视线交错之后他回过神来,笑道:“晚上好,阁下。”
“晚上好,”男子轻轻一撩鬓发,双眸含笑,“您一个人吗?我应该可以坐在这儿吧?”
“当然,请便。”伊斯维尔微微颌首,道。
对方坐得有些近了,伊斯维尔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让双方保持在一个适当的距离。
他扭过头去,本没打算继续这段谈话,但那男子停顿片刻,继续道:“您看上去有些忧郁,是发生什么了吗?有些不顺心的事情,或许可以对陌生人倾吐。”
伊斯维尔虽对什么人都很友善,但也没有随便向初次见面的人吐露心声的习惯,因而他只是笑道:“多谢您的好意,阁下,我很好。”
对方闻言,也没有强求,或许是看出伊斯维尔现在比较需要安静,因而之后便一句话都没再说,直到两人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庭院。
第二天,第三天,照样没有尤卢撒的消息。
伊斯维尔等得有些心急了,一天几乎要跑几次协会,也从这几个月他积累下来的情报网多方打探消息,只是每次都失望而返。
他甚至想让哥莱瓦带着他直接去找人,只是尽管魔兽和饲主的连接相当紧密,距离太远,哥莱瓦也无法定位尤卢撒的所在地。
这些天,伊斯维尔总能碰见第一天晚上的那名白发男子,对方似乎打算在这儿停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伊斯维尔也没问他的打算。
这天早晨,当伊斯维尔又两手空空地从协会回来,他再一次来到了庭院,希望借此缓解焦躁的心情。
那张长椅上坐了一个人,正是那白发的男子。
“好巧,又见面了。”对方笑道。
伊斯维尔微笑问候:“日安,阁下。”
他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只听那人开口道:“我今日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们这些天碰到过那么多次,也算是有缘分,告诉我您的名字好吗?我叫朱瑞安。”
伊斯维尔顿了顿,回道:“称呼我伊斯维尔就好。”
“伊斯维尔,”朱瑞安微笑起来,念出这个名字的语气意外地缱绻,“恕我冒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就当是为我一路顺风祈福好了。”
伊斯维尔沉吟片刻,道:“实际上,我现在和我的朋友走散了。接连很多天没有他的消息,我没法联系上他。”
“和朋友走散了么……嗯,在你们分开之前,他曾说过自己想去哪里吗?或许您可以到那里去找他。”朱瑞安笑问。
伊斯维尔怔愣片刻,心中原本模糊的航标逐渐清晰起来。
朱瑞安说得没错,赏金猎人协会的覆盖范围并没有涉及最边缘的一些岛屿,尤卢撒联系不上他,说不定会直接到角斗场去。
他早该想到的,只是他一心想着要先联系上尤卢撒,这才忽略了这个可能。
伊斯维尔越想越觉得朱瑞安的提议可行,心里挂念着尤卢撒,没留意到对方已经将手搭在了自己肩上。
“阁下……”朱瑞安靠近过去,吐息轻缓,像在感受伊斯维尔身上的气息,“您……”
话音未落,伊斯维尔便倏然起身,朱瑞安搭在他肩上的手没了支撑,险些从长椅上栽下去。
伊斯维尔没发现朱瑞安的尴尬,感激一笑:“多谢您的提醒。我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朱瑞安面不改色地直起身子,笑道:“能帮上您的忙真是太好了。”
伊斯维尔对朱瑞安微一颌首,接着转身回了旅店。
他没有发现,留在原地的朱瑞安痴痴地凝视他的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怔愣。
半晌,他才缓缓抬起手,用那只搭过伊斯维尔肩头的手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陶醉地深深吸了口气。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左右为男 一些不必要……
当天早晨伊斯维尔便和乌姆斯特德买了前往角斗场所在地库里枷的船票, 在登船之前,伊斯维尔又去了赏金猎人协会一趟,好给尤卢撒留下他去向的消息。
“赫提戈角斗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乌姆斯特德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库里枷更是当然了……到处都是魔族的城市能安稳到哪里去呢?”
“别担心, 我会多加注意的, ”伊斯维尔安慰, “我们到了那儿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您要是不喜欢,可以在住处休息。”
“那怎么成, 我可不能放您一个人在库里枷乱跑。”乌姆斯特德嘀咕。
魔族和恶魔都一个样, 最喜欢折辱清高漂亮的人,圣子大人去了那儿,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乌姆斯特德几乎已经想到他们圣子被一群人高马大的魔族围在中间的场景, 不由得担心起来。
两人已经登上了前往库里枷的船, 由于他们是临时做的决定, 因而乌姆斯特德没有买到和伊斯维尔相邻房间的船票,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一层。
上船之后他便敲开了伊斯维尔隔壁房间的门,想问问这位乘客是否有意愿与他换间房。
那间屋里的是一个白色长发的男子,听见乌姆斯特德的来意,他笑了笑, 道:“好啊,只不过……”
他偏头望向隔壁,伊斯维尔听见动静打开门看了一眼, 正好与那男子对上视线。
“朱瑞安阁下?”伊斯维尔有些惊讶,“原来您的目的地也是库里枷。”
“是啊,这可真巧, ”朱瑞安笑眯眯地,又转向乌姆斯特德,“我和伊斯维尔阁下认识,如果您不介意,就让我帮忙照看吧,换房的事就先不麻烦了,好吗?”
找人换房是乌姆斯特德瞒着伊斯维尔偷偷做的,感受到自家圣子投来的目光,乌姆斯特德用力地咳嗽几声,道:“那个……也好,那就拜托您了。二位原来认识吗?”
伊斯维尔并不需要关照,闻言有些无奈,道:“我们在之前下榻的旅店遇见过几回。”
乌姆斯特德倒是对这个白头发的男人没有任何印象,闻言只得尴尬笑笑,不好再打扰,转身离开了。
也不知是将乌姆斯特德的话放在了心上,还是单纯在船上闲得无聊,在船上的几天,朱瑞安有空便会来找伊斯维尔上甲板逛逛。
“库里枷确实是个挺危险的地方,您的朋友去那儿是想干什么呢?他对角斗感兴趣吗?”朱瑞安饶有兴致地问。
“我们有别的事要去那儿看看,”伊斯维尔笑答,却没说是因为什么事,“您是打算回故乡去吗?”
朱瑞安愣了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魔族,这头白发……算是意外得来的,”朱瑞安用指尖绕着发丝,半边身子靠在船舷上,宽松的白袍垂落下来,显出柔韧的身形,“您觉得漂亮吗?”
伊斯维尔觉得他的问话多少有些奇怪,但也没深究,回道:“白发很漂亮。”
朱瑞安笑了。
“您想知道我这头白发是怎么来的吗?”朱瑞安笑着靠近伊斯维尔,柔顺的白发从肩头滑落。
乌姆斯特德从甲板下找上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他面色有些古怪,用力咳嗽了一声,道:“伊斯维尔阁下,我帮您要了午餐,您是想去餐厅还是回屋?”
伊斯维尔后退一步,笑道:“我自己去餐厅吧,谢谢您。要一起用餐吗?”
两人都以为伊斯维尔这话是在问自己,几乎是同时开口应道:“好啊。”
朱瑞安本欲走在伊斯维尔身后,但乌姆斯特德故意挡在他前面,他向左,乌姆斯特德也向左,他向右,乌姆斯特德也向右,走廊又狭窄,朱瑞安被死死挡在了后头。
朱瑞安嘴角抽搐,他皮笑肉不笑地望向乌姆斯特德,后者吹着口哨别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
午餐的时候,乌姆斯特德照样先抢了伊斯维尔身边的位置坐,把朱瑞安挤到了对面,朱瑞安气得眉毛直抽抽,又没法当着伊斯维尔的面发火,只得憋屈地将气咽了下去。
伊斯维尔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试探开口:“二位……没事吧?”
“没什么事,怎么会有事呢?”乌姆斯特德打着哈哈道。
对面的朱瑞安闻言笑了笑,眉眼的弧度颇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没事,”他轻声道,“我和乌姆斯特德阁下相处得很愉快。”
见他那样子,乌姆斯特德后背一僵,下意识去看伊斯维尔,想暗示圣子大人别被对面的男人给骗了。
而伊斯维尔闻言颌首,温声道:“二位相处得融洽就好。”
他看上去那么真诚,目光那么清澈,似乎对朱瑞安的那句“没事”深信不疑,完全没有察觉到朱瑞安暗含心思的眼神与乌姆斯特德的欲言又止。
乌姆斯特德和朱瑞安双双陷入了沉默。
两人的心里同时浮现了一个念头。
他们早该知道的。
尽管对朱瑞安再提防,乌姆斯特德也不可能留在伊斯维尔屋里过夜,直到实在熬不住了,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想到那个对圣子大人图谋不轨的男人就住在伊斯维尔对面,乌姆斯特德就辗转反侧,他躺了半个钟头,实在觉得安不下心,爬下床去了伊斯维尔那层的甲板。
他本想看一眼就走,没曾想这一看,还真被他撞见了某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朱瑞安穿着睡袍从自己的船舱里走了出来,他四处看了看,轻手轻脚地将耳朵贴在了伊斯维尔的房门上。
见他摸索着想要开门,乌姆斯特德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朱瑞安。
朱瑞安也没想到角落里会突然钻出一个人来,下意识举臂回击,然而他力气不敌乌姆斯特德,被一把推回了自己的船舱。
朱瑞安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他将一头白发拨到耳后,见是乌姆斯特德,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冷笑。
乌姆斯特德小心将房门关严,警惕地望向朱瑞安。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他问。
“我有什么企图?”朱瑞安状似惊讶地抬手指了指自己,“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吧,阁下,您大晚上的跑到我的房间里来,又是想做什么?”
乌姆斯特德语塞,朱瑞安话里话外的暗示气得他脸都红了:“是我在问你话!你到伊斯维尔阁下的房间去到底想干什么?总不会是他找你过去的吧!”
“您又怎么知道他不希望我过去呢?”朱瑞安反问,“您不过是个侍从而已,又哪来的立场管主人的事?”
他说着便要往门外走,乌姆斯特德哪能如了他的意,一把拽住了他。
朱瑞安睡袍的衣带本就刻意地没有系紧,在方才的拉扯中更是散了些,现在被这么一扯,宽松的睡袍直接轻飘飘地滑了下来。
乌姆斯特德吓了一跳,忙松开手迅速后退,刚想说什么,目光就被朱瑞安后背的纹身吸引住了。
一个纯白的太阳深深嵌入皮肤,占据了朱瑞安的大片后背,如同一把无形的枷锁,将他整个人束缚其中。
每个神使都对这个印记再熟悉不过,这是神域的最高象征,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光明神。
这是……神罚?
神罚在神域独属于光明神、圣女与圣子三位,要让光明神降下神罚,那必定是犯了滔天大罪才是。
乌姆斯特德不由得错愕:“你难道是……”
他诞生的时间不算太长,因而他也只是听说过,在千年以前,有一名天使利用了圣子的信任,想将他拖入魔域,被暴怒的光明神降下神罚,永世不得踏足神域。
看见他的神情,朱瑞安也猜到了几分乌姆斯特德的身份。他冷笑一声,随手披上外袍,身影须臾消失在了屋内。
“等等,别跑!”乌姆斯特德高喊,一闪身追了上去。
海面上不知何时下起了微雨,一道闪电划过天边,照亮了船舱内金发青年的睡脸。
他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
一片黑暗中,一白一绿两道光影激烈碰撞,无数火花交缠着洒落,海浪在脚下咆哮,暴雨倾盆。
不知过了多久,白的那道显出了颓势,绿光却没有放过它的意思,步步近逼,直赶得那白光东逃西窜,发出的光亮逐渐微弱。
最后的最后,那白光退去了,寂静中独留那道绿光安静地闪烁。
伊斯维尔睁开眼,时间仍是半夜。
他莫名觉得古怪,拉开窗帘看了一眼,接着披上外套离开船舱,一路上了甲板。
甲板的地面有些湿滑,看得出刚下了一场雨,而现在乌云已经散去,露出其后灰蓝色的天空,徒留尚且浑浊的海水昭示着方才海上的不平静。
一声轻响,伊斯维尔循声回头,却见乌姆斯特德站在他身后,头发有些濡湿。
“乌姆斯特德阁下?”伊斯维尔顿了顿,“您怎么在这里?”
“半夜睡不着,去洗了个澡,”乌姆斯特德撩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含混道,“您怎么大晚上的到甲板上来了?刚下过雨,地上滑着呢。”
他吐出一口湿润的寒气,刚要回头,肩头倏然一暖,一股温热随着魔力传递而上,一直暖到了指尖。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说,”伊斯维尔温声道,“或许我能帮上忙。”
乌姆斯特德凝视着伊斯维尔,彼时月亮探出云层,月光在他的金发间闪耀,而他微笑着,就像乌姆斯特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像他仍是那个万人敬仰的圣子,一切都尚未发生。
神使不知为何鼻尖一酸。
“我没事,”乌姆斯特德揉了揉眼睛,道,“您也……快回去休息吧。”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牢 伊斯维尔在哪?……
尤卢撒是在一阵让人晕眩的晃动中醒来的。
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汗水与呕吐物的味道, 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
他缓缓坐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入眼一片昏暗,耳边还有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过了半分钟,尤卢撒才意识到那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他伸手一摸, 发现那是一双手铐, 以一条铁链相连接, 脚踝上也挂着相同的脚镣。
以及脖颈……一枚魔法抑制器圈住了他的脖颈,右侧的皮肤隐隐刺痛,伸手一探, 血痂簌簌掉落。
这是什么地方?
尤卢撒向后靠在墙壁上, 待头疼稍微和缓些了,才抬头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囚室,尤卢撒从身体的摇晃推测出, 这大概是一艘船。
不大的小屋挤了将近三十个人, 皆是衣衫褴褛, 戴着手铐和脚镣,他们肩挨着肩,脚抵着脚,个个缄默不语,目光空洞而茫然。
大概是因为尤卢撒先前一直在昏迷, 他身边的男人扭头看了他一眼,接着撇了撇嘴。
“睡到死不好么,还要醒过来面对这狗屎般的现实……”男人将脸重新埋进了膝盖里, 尤卢撒发现他算是屋子里活人感最重的一个。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那人。
“运送奴隶的船,”男人头也不抬,“恭喜你, 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奴隶。”
……奴隶?
尤卢撒不禁错愕,他只记得自己搭乘的船被卷入了海沟,至于到底是怎么到了这里,他没有任何印象。
那伊斯维尔呢?他会不会也在这里?
尤卢撒立刻抬眸环顾四周,屋内没有伊斯维尔的身影,这让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担忧。
“你见过一个金色头发的人吗?”尤卢撒低声问那男人,“蓝色眼睛,长得很漂亮。”
“……没有……”那人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下一秒便打起了呼。
尤卢撒不由得咋舌,他想再问问旁的人,但屋里的人要么是避开他的目光,要么是两眼发直地靠在那儿,死气沉沉的,竟是一个能问话的人都没有,尤卢撒这才发现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多多少少都有蝎子形状的印记。
蝎子……是曼克拉?
尤卢撒不敢确定,如果是魔族,那这艘船约莫会在波丹大陆靠岸,他只得按捺下心里的疑虑,静候船只入港。
他想必是睡了很久了,尤卢撒估计约莫过了两三个小时,空气中便飘来船鸣笛的声音,大概是奴隶船在港口停靠,没过多久走廊里便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有人用魔族语喊了几句什么,紧接着手持木棍的看守“砰”地撞开铁门,驱逐着屋内的人们往外走。
尤卢撒随着人流下了船,彼时天色已晚,港口上被奴隶们挤得满满当当,看守们在周围巡逻,不时给脱离队伍的奴隶一棍子。
尤卢撒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他没在人群中见到那头金发。
得先找个机会逃出去。他想。
黑魔法被魔法抑制器牢牢束缚住,尤卢撒没有试图调动黑雾,以免引起看守的注意,光凭腿脚功夫,要离开这里不算太难的事。
只不过……
右侧脖颈的皮肤依然在大面积地隐隐作痛,尤卢撒猜测那是奴隶贩子留下的蝎子印记所在,这痛感让他在意,似乎在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待船上的奴隶都被聚集到了码头,看守们便骑上马,驱赶着奴隶往外走。
奴隶的队伍绕城而行,看得出来这座城市的建筑形状棱角多于弧线,风格狂放,在夜色笼罩下像座魔鬼的城市,从风格看很像魔族的建筑,只是不知道究竟到了哪儿。
借着夜色的掩护,尤卢撒将手腕上的镣铐仔细摸了一遍,大概知道了这锁该如何解开,要是能找到机会……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前方的队伍里窜了出去,尤卢撒眯起双眼,没有妄动。
下一秒,不远处的队伍里突然有个黑袍人抬手一挥,尤卢撒看出那应该是个魔法师。
紧接着,一道赤色火花在黑夜中迸开,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道黑影扑通跌倒在地,周围的看守一拥而上,拎起棍子便往那人身上猛砸下去。
木棍撞击肉|体的闷响让奴隶们都缩了缩脖子,看守们有意要在这群新来的奴隶中立威,边打边骂毫不留情,惨叫声逐渐微弱,尤卢撒甚至能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
“啧啧,都来了库里枷,还想着逃跑呢,”尤卢撒不远处的一名看守揣着手看戏,听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音量却足够让在场的每个奴隶听得一清二楚,“就算把你的镣铐都卸了,你的命还是攥在主人手里。”
库里枷……是赫提戈角斗场所在的城市?兜兜转转,居然还是来了这里。
方才那魔法师似乎是念了句什么咒语,再加上那所有奴隶身上都有的蝎子印记……
这群人,把对魔兽用的召唤术用到了人身上。
脖颈的刺痛还没有消退,尤卢撒垂眸,暗自收回了开锁的手。
看来,脱逃的事得先缓一阵子了。
奴隶们继续前进,而试图脱逃的那人被痛揍了一顿,烂泥似的被看守们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后半夜的时候,队伍来到了一座高耸的圆形建筑前,看守们催促着奴隶钻进后方的一座小门,顺着楼梯往地下去。
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倏然明亮的光线让奴隶们都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座检查岗,奴隶们被分成数批,卸下镣铐,由看守们一个个登记入册,再分发不同颜色的手环,一道漆黑的大门开在大厅尽头,奴隶们走入大门,如同踏入无底深渊。
在轮到尤卢撒的时候,检查的那名看守多打量了他一阵,接着抛给了他一只白色的手环。
那之后,看守将奴隶们带往了名为宿舍的房间。
这间宿舍大约能容纳五十多人,其中一半的位置已经被早先的奴隶占据,四壁粗糙掉漆,天花板极低,几十块木板排列在地板上,留下窄窄的过道以供通行,作为奴隶们的床铺。
尤卢撒在最角落找到了自己的木板,他把那张充作床单的布条铺上去,还没来得及抚平,便被不知什么东西扎了手。
他皱着眉舔掉指尖的血,伸手一探,居然是块碎玻璃,大概半个手掌大小,借着屋内昏暗的光线,他看见了自己脖颈上那枚蝎子花纹的烙印。
尤卢撒不动声色地回头,却见是一群红手环的奴隶,看见他望过来,对他吹了声口哨,接着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又在看守的驱逐下飞快溜走了。
看守对这种事显然见惯不怪,甚至连眼神都没多给一个,便吆喝他们收拾好了赶紧出去。
尤卢撒暗自几下那几人的面孔,混在人群中离开了宿舍。
不出尤卢撒所料,早餐是一碗几乎找不到米的稀粥与一个黑面包,他端着餐盘在角落里坐下,边咬着黑面包便暗中环顾这座餐厅。
尤卢撒依然没见到伊斯维尔,这让他松了口气。
这里是赫提戈角斗场的地下,算是相对宽敞的区域,餐厅里聚集着成百上千的奴隶,分别戴着红、黄、白、绿四色的手环,还有少数黑色的。
有些戴红手环的奴隶来得很早,尤卢撒察觉到他们的伙食比起新来的奴隶好了不知多少,面包焦黄香软,甚至还有一小杯酒,尤卢撒猜测他们应该是这群奴隶中地位较高的一批。
尤卢撒对这座角斗场了解甚少,不知道赫提戈居然还在做奴隶的买卖。库里枷是曼克拉家族的领地,那这角斗场,包括奴隶的交易,想必也是在由曼克拉运行。
哐啷一声响,有谁将餐盘在尤卢撒身边重重一放,尤卢撒循声抬头,却见是方才宿舍那群奴隶的其中之一,生着打手标配的粗糙肌肉,看样子是个人类。
那奴隶扫了一眼尤卢撒小臂上的白色手环,发出了一声嗤笑:“你不知道这里的座位是专门留给红手环坐的吗,白手环?”
他的目光让尤卢撒极为不适,他不想一来就引人注意,因而按捺下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座位,淡淡道:“这里没贴任何标志。”
“哈哈,新来的不懂规矩也正常,”另一个红手环坐在了尤卢撒对面,笑道,“是不?”
“是啊,规矩,规矩很重要,”最先的那打手注视着尤卢撒,突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今晚到洗衣房来,我好好教教你规矩。”
尤卢撒额头青筋跳了跳。
“我的意思是,”尤卢撒捏了捏拳头,一字一顿道,“这里没贴任何标志……所以你们最好滚远点,听明白了吗?”
那红手环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一个白手环居然也敢说这种大话,当即笑出了声,拳头在身侧捏紧了。
他刚想一拳下去,忽听背后传来了一道人声:“你们在做什么?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欺负……”
话音未落,落在银发青年肩上的手便被九十度折弯,几乎没人看清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那缠着尤卢撒的红手环便被一脚踹了出去。
那奴隶飞了几米远,最后狠狠砸在了墙上,把墙壁都撞出了一个浅坑,这才滑落在地,人事不省。
在场众人,包括出声调解的那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名看守围观了全程,见状瞪大眼睛吹了声口哨。
尤卢撒舒畅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戴黑手环的瘦高奴隶站在几步之外,睁着一双忧郁的青绿色眼睛瞪着他,耳廓削尖的模样让尤卢撒觉得有些眼熟。
“你是精灵?”他问。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王妃 他会来的。
那精灵沉默片刻, 刚想回话,忽听餐厅那头传来一阵骚动,围观的奴隶们纷纷避让。
尤卢撒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是一名看守被簇拥着来了,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两只眼睛耷拉着, 两只眼珠的颜色不太一样, 待他走近了,尤卢撒才发觉他的左眼是义眼。
“这是在做什么呢?”那看守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红手环,又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奴隶打架……哦, 正常。”
他挠了挠自己的耳后,凌乱的头发撩起来,露出一个蝎子形状的印记。
“喏, 把他的手环换成红的。”那人对一旁看戏的看守道。
那看守忙立正站好, 说了声:“是, 米哈格大人。”
半分钟后,尤卢撒盯着手腕上新鲜出炉的红手环,意味不明地望向米哈格。
“只是食堂毕竟不是斗殴的地方,下去领二十鞭子,之后么……莫达涅斯, ”米哈格又转向那精灵,“带他去转一圈,教教他这里的规矩。”
交代完了这一切, 那名为米哈格的看守便离开了,那被尤卢撒一脚踹晕的奴隶被拖去了不知什么地方,奴隶们看完了戏, 也纷纷散去,只是再望向尤卢撒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忌惮。
和被打晕的红手环一伙的几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尤卢撒身上,被他一一瞪了回去。
“行了,再打起来可不是二十鞭子的问题了,”一旁的看守再次将镣铐扣在了尤卢撒手腕上,“走吧,不过是眨眼的事。”
当尤卢撒从惩戒室出来时,两条胳膊因为吊了太久已经有些发麻,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牵扯到了后背的伤,钝痛让他不由得拧眉。
“需要伤药吗?”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响起,尤卢撒抬头,却见是之前食堂那个叫莫达涅斯的精灵。
虽然对方是个精灵,不过尤卢撒对这种地方突如其来的好意依然心怀警惕,闻言拒绝道:“谢了,不过用不着,过两天就好了。”
“还是用一下吧,”莫达涅斯却不由分说把伤药塞进了尤卢撒手里,“要是发炎了,可不只是躺几天的问题。”
尤卢撒顿了顿,还是将伤药塞进了口袋。
那之后莫达涅斯带尤卢撒在赫提戈转了几圈,这座地下堡垒有足足六层,地下二三层是奴隶们的住所,再往下是餐厅,还有简陋的训练场之类,最底层是关押魔兽的场所,剩下的就是看守们的领域。
“在赫提戈,奴隶也分三六九等,”莫达涅斯边走边道,“黄手环地位最低,通常是那些来到这里一年都没有遇上雇主的奴隶,白手环供……观赏,绿手环是劳力,红手环是角斗士的备选。”
“那黑手环呢?”尤卢撒指了指莫达涅斯的手腕,问。
“黑手环是正式的角斗士。角斗场每天都有比赛,许多家族会来这里物色打手,若是被家族挑中,就有机会离开这里。”莫达涅斯垂下眼帘,看上去并不为自己的身份自豪。
“黑手环的待遇最好,但要正式上角斗场比赛,你得在一干红手环的奴隶中脱颖而出。按你的实力,成为正式的角斗士不是问题。
“赫提戈……并不禁止自相残杀。或者说,你得足够凶悍才能活下去,如果赫提戈或是那些买家看不见你的价值,你就完了。要是被套上了黄手环,很快你就会被送上角斗场当作魔兽的猎物,或者卖去边境做苦奴,在那里,人活不过几个月。”
莫达涅斯带着尤卢撒转了一圈,他扫了一眼墙上的钟,道:“休息时间快结束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尤卢撒沉吟片刻,道:“你是光明精灵?从精灵故地来的,还是从雾兰?”
莫达涅斯顿了顿,眼里突然闪过了一抹光亮。
“你知道雾兰?”他问,语速变得快了起来,“你去过?”
尤卢撒觉得莫达涅斯有些激动,犹豫着要不要问下去:“算是吧,我有个……朋友是精灵。”
莫达涅斯浑身一震,他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接着一把拽住尤卢撒的胳膊,拉着他上了一层楼,把他带到了一间单独的宿舍。
这大概是莫达涅斯自己的房间,黑手环有住单间的权利,屋内相对宽敞,家具一应俱全。
而最吸引尤卢撒注意的是墙壁上的刻痕,那是用小刀一笔一划刻下的,“伊斯维尔”“阿特亚里斯”“吉尔薇拉”,几乎把精灵王族的所有成员都刻了一遍。
他伸手轻抚那个歪歪扭扭的名字,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这是我们王子殿下的名字,”莫达涅斯走过来,笑道,“我刚离开雾兰的时候,王子还不到十岁,现在想必早就是一表人才的美男子了,啊,真想亲眼见他一面啊,陛下当年……”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尤卢撒没猜到莫达涅斯居然这么多话,语速又急又快,他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
尤卢撒揉了揉耳朵,趁着莫达涅斯换气的空挡迅速插话:“我还以为你们精灵讨厌魔族。”
“原本是讨厌的,”莫达涅斯很快忘记了自己方才的话题,大方承认,“不过在这儿待久了我发现,其实魔族也有好人。我刚进来时和你一样是白手环,但我遇到了一个魔族朋友。托他的福,我现在也是能享受到单间的人了。”
“你又是怎么认识的精灵?”莫达涅斯岔开了话题,“他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们还认识呢。”
尤卢撒顿了顿,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莫达涅斯没听清,刚想再问,尤卢撒便道:“你没想过会从这里出去吗?就比如说……精灵族会把你们买回去什么的。”
莫达涅斯的下一句话被憋回了喉咙里,他顿了顿,安静下来的时候,又变回了那个忧郁的美男子。
“你知道吗,若是有精灵连续五年失去联系,便会被记录上失踪的名单,王宫会专门派员前往各处协商赎回精灵奴隶,但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身价已经太高了,”莫达涅斯笑道,“要知道,黑手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下的。”
尤卢撒一时语塞。
“他会来的,”他低声道,“如果他有办法……一定会来的。”
莫达涅斯眨了眨眼睛。
“你的朋友吗?”他笑道,“那到时候他把你捞出去了,你可得记得在我上场的时候多给我押上几注。”
*
“您见到朱瑞安阁下了吗?昨晚过后就没见过他。”伊斯维尔环顾四周,却没见朱瑞安的影子。
“哦,他……我早上见到他,说是有急事先走了。”乌姆斯特德含糊道。
两人本来也不是一路的,伊斯维尔便也没深究,只以为朱瑞安事出紧急,来不及告别便离开了。
他束起自己刚染的黑发,他在魔族身份敏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他还是将头发换了个颜色。
两人下了船,伊斯维尔准备先打听住处:“乌姆斯特德阁下,您……”
剩下半句话被撞上来的货物打断了,伊斯维尔下意识扶住那堆货物,这才发现如山的货物后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人。
他身材干瘦,脖子上套着锁链,看见伊斯维尔的相貌,登时吓得魂不附体,连连道歉,口中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大概是魔族语。
伊斯维尔停顿片刻,意识到面前的少年是名奴隶。
“我没关系,您没事就好,”伊斯维尔将那堆货物扶正,尤卢撒教过他几句魔族语,伊斯维尔会说几句,虽然并不标准,“您要去哪儿?”
那少年呆滞了一瞬,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就先望向了码头外面。
伊斯维尔接过那堆对于十岁出头的少年来说过于沉重的货物,照着他看的方向往外走。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跟了上去,在伊斯维尔身边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从零星能听懂的几个词,伊斯维尔知道少年大概是想劝他把货物放下。
“没关系,这些东西很轻。”伊斯维尔笑道。
乌姆斯特德本也想上去帮忙,但料想伊斯维尔不会让他插手,也只得作罢。
伊斯维尔一路将那堆货物搬到了码头之外,当他把东西放下,就见那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怯怯地望着他。
伊斯维尔心里突然涌现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茫然,酸涩,让他呼吸都为之停止。
“您……”伊斯维尔顿了顿,“回去吧。没事的。”
那少年在原地逗留片刻,终于向伊斯维尔鞠了一躬,飞快地消失在了人海中。
这时候伊斯维尔发现,码头上将近一半都是奴隶,他们赤裸着胳膊,在看守的吆喝下来来去去,年纪最轻的看上去只有八九岁。
“魔族怎么会有那么多奴隶?”伊斯维尔问。
兽人族也有奴隶,只是数量稀少,多为领主贵族们所有,和侍从地位相差不大。
比起魔族,兽人族的奴隶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乌姆斯特德很快收回视线,推着伊斯维尔往外走,劝道:“魔族就是这样的……您累不累?坐了那么多天船,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他们寻了一家旅店下榻,伊斯维尔仍觉得有些坐不住,对乌姆斯特德说了句去赏金猎人协会看看就出了门。
协会分部距旅店不远,半小时后,当伊斯维尔两手空空地出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尤卢撒,到底到哪儿去了?
伊斯维尔给了同样失望的哥莱瓦它想要的抚摸,正想回旅店去,忽然,有人用力在他后背推了一把,紧接着,一人从身后靠了上来,用湿润的布一把捂住了伊斯维尔的下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