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100(2 / 2)

尤卢撒诡异地沉默片刻,接着若无其事道:“魔族不需要吃水果。”

“你这样对整个魔族很失礼。让那些素食主义者怎么办?”

尤卢撒磕巴片刻,憋出一句:“就算是恋人也不会管这么宽。”

“这边不接受恋人抗辩,尤卢撒。”

怎么在这种时候这么敏锐?

尤卢撒有些懊恼,他四处看了看,见无人在意这边,抓住伊斯维尔的手,在手背上飞快亲了一下。

伊斯维尔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那块被亲过的皮肤,转而看尤卢撒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耳朵也有些发烫。

“那接受恋人贿赂吗,法官?”尤卢撒小声问。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教你接吻 以恨意为给养的……

最终那枚水果还是进了伊斯维尔的肚子, 尤卢撒为此回去的路上都显得有些得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受了贿赂的法官刚回屋放下东西就把人压在了门上,伊斯维尔用鼻尖蹭了蹭尤卢撒的脖颈, 认真道:“要贿赂的话,刚才那些可不够。”

尤卢撒被蹭得直痒, 他缩了缩脖子, 尾巴缠上了伊斯维尔的腰:“那你想要什么?”

伊斯维尔的指腹蹭了蹭尤卢撒的侧脸, 声音温柔而缱绻,暗含期待:“亲一下?”

话音刚落,尤卢撒只觉脸颊一热, 伊斯维尔又亲了他一下。

他按在精灵肩头的手紧了紧, 故作镇定道:“就这样?”

“你的意思是,还可以要更多吗?”伊斯维尔笑着捧住尤卢撒的脸,下一个吻落在鼻尖。

紧接着是额头、眼睛和下巴, 分明只是最简单的触碰, 尤卢撒却在这一个胜似一个轻柔的吻里软了双腿, 连眼都不敢睁。

“万汀老师,你这样怎么教我?”

伊斯维尔的声音让尤卢撒一个激灵,他倏然睁开眼,看见了精灵眼里明晃晃的笑意。

“你……”尤卢撒反应过来,突然觉得有些丢人。

亲了几下而已, 他怎么就和丢了魂似的任人摆弄了?他可是魔族,怎么能被精灵耍得团团转?

奇怪的种族荣誉感在这时候冒了出来,尤卢撒站直身形, 清了清嗓子,问:“还想学什么?”

伊斯维尔思索片刻,道:“接吻?”

“接吻?就这样?”尤卢撒捏了一把伊斯维尔的脸, 故意问,“别的呢?”

这话把伊斯维尔问住了,牵手,拥抱,接吻都做过了之后,还有什么?

“那……摸一下尾巴?”伊斯维尔记得摸尾巴在魔族是求爱的表示,“不过我没有尾巴给你摸。”

他没有忽略尤卢撒眼底闪过的狡黠,银发青年的嘴角扬起一个自得的弧度,道:“看吧,没有我教你,你连恋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伊斯维尔压下翘起的嘴角,右手拇指按了按尤卢撒的嘴唇,“在那之前,能先教我怎么接吻吗,尤拉老师?”

尤卢撒一愣,耳根腾地红了。

“你,别这么叫我……”察觉到伊斯维尔凑近过来,尤卢撒下意识闭上眼,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不大有老师的威严,又把眼睛睁了开。

那张刚好长在尤卢撒审美点上的俊美脸蛋近在咫尺,他咽了口唾沫,呼吸交缠——

突兀的敲门声在屋内响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伊斯维尔?万汀阁下?你们在吗?”

门外传来阿塞洛缪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飞快地分开。

阿塞洛缪进屋的时候两人已经迅速整理整齐,房间另一侧的窗户开着,夜风从窗外吹送进屋内,为空气添了几分凉意。

阿塞洛缪看上去刚从实践课回来,只是简单换了身衣服,整个人浑身上下透着疲惫:“您今天参加了‘希亚计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结果如何?”

在离开之前,阿塞洛缪在伊斯维尔的引荐下与加尼斯见了一面,由于他没有将克里斯特的拿手绝技暴露出来,很遗憾地没有被“希亚计划”所接纳。

伊斯维尔拉开椅子让阿塞洛缪坐了,又为他倒了杯水,将白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我对药理不怎么精通,不知道这药究竟有什么成分。”伊斯维尔摊开油纸,将两枚保存完好的药丸搁置在桌上。

那药丸刚取出来,尤卢撒就拧着眉毛站了起来,将窗户拉到了最大:“什么味道?他们往里面加了尸体不成?”

伊斯维尔看了看阿塞洛缪,后者同样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味道?”伊斯维尔问。

“这药血腥味很浓,”尤卢撒不住在鼻子边上扇着风,面露嫌恶,“而且有股腐臭味。”

魔族的五感相对其他种族更为灵敏,伊斯维尔在屋子里洒了些香薰,回头便见阿塞洛缪已经将一枚药丸切成数块研究起来。

伊斯维尔知道他早年为了调理魔力,对药草之类颇有研究,因而没有上前打扰,静候他的回答。

“崴荏草,恩格叶……简单来说,都是些增补的药,”阿塞洛缪捻起一粒药嗅了嗅,缓缓道,“有些恢复剂的成分。不过,这些药提供的魔力只能短时间内使用,无法长期存储才对。”

“那这药中的血腥味是哪儿来的?”尤卢撒捂着鼻子问。

“大概出自某种兽类,”阿塞洛缪道,“具体是什么……抱歉,目前我没法搞清楚。”

兽类?伊斯维尔回忆起自己两次听见的隐约的吼声,难不成“希亚计划”是在药中混入了某些魔兽的血肉?

“我再找人帮忙看看吧,”阿塞洛缪道,“能将这药丸给我一份吗?”

伊斯维尔回道:“当然。您的实验课怎么样?”

阿塞洛缪收起了一枚药丸,转而道:“火山的实践课前后都是我们自己行动,我借此机会调查了岛屿的其他区域。

“东面是火山,南面则是码头,大多是学院的建筑,西面还没来得及调查。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这些情报他们都已经知晓,要说尚未来得及调查的区域,也只有西、北方向而已。

伊斯维尔注意到他在“正常”之前短暂的停顿,追问:“那北面呢?我记得北面在地图上是大片的森林,您去了吗?”

“我去过,”阿塞洛缪道,“那儿……什么……都没有……”

他眼底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下意识抬手扶住前额,口中喃喃低语:“奇怪,我到那儿的时候分明是下午,为什么离开的时候成了傍晚?我并没有深入,因为担心魔兽出没,只是在边缘逗留了一阵……”

伊斯维尔与尤卢撒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犹疑。

“您再回忆一下,确定只在边缘逗留过吗?”伊斯维尔问,“有没有遇见过什么人?”

“我确定……不对,我……”阿塞洛缪面露痛苦,边摇头边揪着自己的头发,“不对,我遇见了……头好疼……”

伊斯维尔意识到不对,立刻又给阿塞洛缪倒了杯冷水,道:“奔波数日,您想必是累了,今天就先休息吧,好吗?”

他扶起阿塞洛缪,后者闭了闭眼,终于放弃了回忆。

“我记不起来了,抱歉……”阿塞洛缪长长吐出一口气,双眼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

两人将阿塞洛缪送回了房间,确认他安然无恙后,这才回屋。

“我想他的记忆出了些问题,”尤卢撒反手关上门,拧眉道,“不可能是由于内部原因,他应该遇到了什么东西。我只听说过会让人的大脑短暂混乱的魔植,但不会只失去一小段记忆。”

“他或许遇到了什么人……一个不普通的人。”伊斯维尔道。

记忆与梦境,就算在魔法中,也属于最深奥的那一类。篡改记忆的魔法并非一般人所能掌握,就连伊斯维尔也未曾有过接触,只有最高等的精神系魔法师才能做到这一点。

“……笔记,”尤卢撒沉默片刻,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我家找到的那本笔记吗?”

“你是指捷琳夫人的笔记?”伊斯维尔当然记得,它至今被完好保存在精灵王宫专为尤卢撒留的房间里。

根据那本笔记的记载,从五岁开始,尤卢撒就患上了一种就连捷琳也束手无策的病,但二人对此都毫无印象。

“你对上面记载的病症有头绪了?”伊斯维尔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你想说……”

“……是妈妈消除了我们的记忆。在几个月前,我犯过一次病,那时候希尔戈也在,她似乎也知道我患有这种病症。或许魔女有操控记忆的能力。”

尤卢撒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来到窗边,抬眸望向北方,从这里,视线被成片的楼房和森林遮挡,只能看见一片沉沉的夜色。

“我要去看看。”他道,伸手探出窗台,好似要抓住什么。

尤卢撒收集与魔女有关的消息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他是魔女之子,但要论魔女这个族群,他却少有了解。

对尤卢撒来说,捷琳只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母亲,这也正是捷琳一直希望能够呈现给他的。

她用尽全力让尤卢撒忘记他们的身份,以最普通的方式活下去,但一切不平凡却总以最惨烈的方式找上他们。

伊斯维尔是知道尤卢撒要去的,尤卢撒几乎是迫切地想要了解“魔女”这个族群,他希望借此搞明白捷琳到底是为何而死,似乎这样就能弄懂,为什么他们生来就被剥夺了平凡度过此生的权利。

“我和你一起去。”伊斯维尔握住尤卢撒的手,发觉他的掌心冰凉一片。

“不行,”尤卢撒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有可能是魔女。”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你明白的……”伊斯维尔从背后抱住了尤卢撒,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我不希望你失了理智,从而出什么意外。”

尤卢撒抿唇,偏过头不赞同地看了伊斯维尔一眼,终究是没有反对。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了许久,伊斯维尔亲了亲尤卢撒的侧脸,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再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尤卢撒觉得他得寸进尺,但伊斯维尔惯会这样,他也只好道:“什么事?”

他感觉到腰间的胳膊收紧了,这让尤卢撒产生了一种错觉,即便他在寻觅之途中一头栽下,伊斯维尔也会拉住他。

“别恨了,”伊斯维尔说,“因为以恨意为给养的生命,是无法长久燃烧下去的。”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当精灵王子说土味情话 孩……

塞科斯特学院位于萨菲尔湖的湖心岛, 密林以这片湖泊为中心,向四周绵延而去,其间由学院教授设有数道结界, 若非批准,不得擅自进出。

……但赏金猎人想去的地方, 就连神来了都挡不住。

“这事要被学院知道, 我们怕不是只有当场开除的份。”伊斯维尔在学院无形的结界上画了一个规整的圆, 玩笑道。

一道一人高的缝隙随即打开,边缘暗芒浮动,其后便是夜色中静谧的丛林。

尤卢撒抬腿跨过那道门, 附和:“说不定你还会被抓到魔监会审讯一通, 然后以罪人的身份给他们打白工。”

魔监会是管理魔法与魔法师的世界性组织,在世界各地设有分部,负责追查和处置犯下重罪的魔法师。

“那你呢?”伊斯维尔顺着他的话问。

“在赏金猎人的光荣履历上又添一笔, 然后干掉魔监会的所有人, 把你拐回来给我当助手。”尤卢撒神色和语气都正经得不像话, 若不听他话中的内容,还真不知道这人是在胡说八道。

伊斯维尔随手将门合上,没忍住笑了。

两人选在今晚行动并非毫无缘由,塞科斯特的迎新活动将陆陆续续持续一个月,尤其今夜还是学院的周年庆典, 大多数学生们都聚集在学院里狂欢,教授们忙着维持秩序,没人有闲工夫管他们去了哪儿。

为了安全起见, 两人没有分开行动,比对着尤卢撒提前弄到的地图前往森林北部。

学院在森林之外设下重重结界并非没有原因,两人一路上遭遇了数批魔兽, 若非躲得快,怕是少不了一场恶战。

魔女能通过魔兽掌握森林中的一切动向,若这片森林真的属于魔女所有,那在两人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他们的行踪就已暴露。

但当两人深入岛屿北部的森林,却依然没有任何异状。

“我们想错了,这片森林没有魔女?”尤卢撒抬起头,不知从几个世纪前便屹立于此的参天古木罩在他们头顶,在这个清朗的晚上,连一缕月光都透不进来。

尤卢撒并不喜欢自己的结论,潜意识告诉他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他愈发地深入森林,便越有一种熟悉感。

在这样黑暗的夜里,魔兽麇集的森林,魔植在脚底爬行,隐约的呼号随风声吹过树叶的每一道缝隙,冰冻旅人的每一个毛孔,却让他感觉温暖。

像极了暗夜之森。

伊斯维尔的指尖浮动着照明的金色光点,他停下脚步,忽然道:“尤卢撒,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尤卢撒依言屏息静听,拧眉道:“魔兽的嘶吼?”

那似乎并不是从森林的任何一处传来的,那声音嘶哑,凄厉,在静谧的黑夜中格外清晰。

“我先前听见过两次,或许,我们离它相当近了。”伊斯维尔道。

尤卢撒若有所思,缠在腰间的长尾一圈圈解了开,灵活的尾尖扎入脚边松软的泥土,双眼微阖,似在感受什么。

“有震动,就在……我们脚下?等等,还有……”尤卢撒猛然睁眼,拉着伊斯维尔迅速后退。

在百米之外,他们来时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小屋,只有一层楼高,没有院子,松动了的窗户在夜风中左右摇晃,屋内亮着惨白的灯光。

“这是……”伊斯维尔被尤卢撒护在身后,仔细打量着那座小屋,见他抬腿就要走上前查看,忙将人拉了回来,“尤卢撒,别急。”

他安抚地呼噜了一把青年的银毛脑袋,尤卢撒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是站在原地没动。

尤卢撒掏出手帕擦了擦尾巴尖上沾的泥,沉默片刻,扬声道:“我们没有开战的意思,能聊聊吗?”

若是先前他心中尚有犹疑,那此时此刻,尤卢撒已然全然确定了。

这片岛屿之上屹立的,就是魔女的森林。

一阵风从两人脚边擦过,伊斯维尔察觉到了这片空间中似乎多了一个人的气息,飘忽不定。

“只是聊聊吗?”一道男女莫辨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两人同时抬头,眼前所见只有沉默的森林,“那你为什么带刀?”

尤卢撒在魔女的森林中生活了十八年,他知道什么对她们来说是种冒犯,当下从腰间抽出匕首抛了出去:“只是为了自保。如果你不喜欢,我丢了就是了。”

那声音半晌没有说话,就在两人以为那人已经离开时,那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聊天可以,但是只能有一个人。一周之后再来找我,我会在这里等你。这是我们的约定——只能来一个人。”

微风吹起脚边落叶,尤卢撒再定睛看时,那把匕首已然消失无踪。

“尤卢撒,我们先回去吧。”伊斯维尔的声音唤回了尤卢撒的思绪,他定了定神,发现那幢小木屋的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再遇到魔兽,他们也没再开口,各自思索自己的心事。

直到两人越过结界,重新回到学院的区域,尤卢撒才道:“既然她早已发现了我们,为什么要等我们深入森林才开口?”

伊斯维尔碰了碰尤卢撒的手背,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或许……她是想见见你。”他道。

见见另一个魔女的孩子。

虽说魔女那话表面上是让他们选出一人来同她会见,但两人都清楚,这句话是对尤卢撒说的。

伊斯维尔感觉尤卢撒的手握紧了他,他用同样的力道回握,轻声道:“没事的。”

他没有从那位陌生魔女身上感受到丝毫恶意,有的只是好奇与隐约的警惕。

令他怀疑的是时间,一周的间隔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伊斯维尔莫名觉得这时间中可能暗含深意,但他对此尚不明晰。

那位魔女的真实意图如何,也只有一周后才能见分晓了。

*

塞科斯特学院的周年庆典要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其间夹杂着各种活动,只是可惜伊斯维尔二人都没有闲工夫参加,当所有人欢欣鼓舞的时候,正是他们调查的最好时机。

阿塞洛缪的记忆依然没有恢复,伊斯维尔二人也没有告诉他真相,或许对他们来说,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明天学院会开放外来者参观,”尤卢撒用笔尖拨弄着花瓶里的白蔷薇,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学院组织了魔族院系的竞技赛,你要来吗?”

魔族热爱竞技,除了最普通的一对一比试,大大小小的竞技和挑战赛层出不穷,他们借此来发泄过于旺盛的精力。

伊斯维尔的院系也有相应的活动,但并不是强制参加,比起那个,他对尤卢撒更有兴趣。

“好啊,”他笑了笑,不带情欲地亲了亲尤卢撒的耳朵,“我会早些过去的。”

尤卢撒故作镇定地应了一声,在伊斯维尔的微笑中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伊斯维尔好像……还挺喜欢亲亲抱抱的。

尤卢撒想。

有些问题直到现在尤卢撒才开始思考,比如该做些什么才像个合格的老师,比如毫无经验的他该如何在接吻的时候显得游刃有余,又比如,精灵和魔族该如何调节他们的欲|望问题。

魔族重欲,而精灵惯于克制,如果说魔族大街上看不见一个小孩是因为他们觉得麻烦,那精灵子嗣稀薄纯粹就是因为他们过于浪漫的脑子里根本没太多旖旎的想法。

王族精灵更是如此,他们无须通过最基本的方式繁衍子嗣,尤卢撒甚至怀疑伊斯维尔到底有没有那功能,毕竟两人曾无数次在同一个房间醒来,尤卢撒却从未见伊斯维尔有过某些让人尴尬的反应。

……算了。尤卢撒把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心不在焉地想。

如果对象是伊斯维尔,也不是不能接受。总归不会憋出病来……大概。

由于竞技赛的缘故,这些日子魔族院系的课程都结束得相对较晚,伊斯维尔下了课便会过去接尤卢撒一起回去。

同往常一样,伊斯维尔在校场后方的准备室外停留片刻,以确定里面没有两个或多个兴头正盛的魔族在里面办事。

准备室的门虚掩着,伊斯维尔飞快地向屋里看了一眼,准备着如果里面有旁的人就为他们把门带上。

他确实瞥见了其他人的存在,但只有一人。

那人生着茶色头发,高大的身形此刻却显得鬼鬼祟祟的,他打开柜子,不知在其中放了些什么。

看清那人的面容后,伊斯维尔收回视线,不自觉拧起了眉。

肯佛·普里迪,伊斯维尔知道他与尤卢撒有过不愉快,甚至因此迁怒到了伊斯维尔身上。

他在尤卢撒的置物柜前面做什么?

听见屋内传来关门的动静,伊斯维尔放轻脚步躲进了走廊的拐角,待那人脚步匆忙地离开,这才走进屋内。

属于尤卢撒的那个置物柜好好地锁着,想必是普里迪从不知何处弄来了钥匙。

校场置物柜的钥匙一般配有两把,一把在尤卢撒本人手上,另一把则给了伊斯维尔保管,以免需要拿取什么东西。

伊斯维尔打开柜门,目光细细搜寻了一通,在角落发现了几瓶浅色的药剂。

尤卢撒进屋时就看见伊斯维尔站在自己柜子前,他故意咳了一声,道:“做什么呢?”

伊斯维尔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柜门随手关上,笑道:“看看你有没有丢东西。”

“我能丢什么东西?”尤卢撒挑了挑眉,觉得伊斯维尔这话暗含深意。

他刚洗完澡,周身气息湿润温暖,伊斯维尔为他烘干半湿的头发,偏头在他脸颊边吻了一下。

“丢什么都不要紧,”他笑道,“别把我丢了就好。”

尤卢撒一噎,他捏了一把伊斯维尔的脸,哭笑不得道:“别什么情话都学,又是哪儿听来的?”

“书上看的。”伊斯维尔如实坦白。

什么书这么肉麻?

尤卢撒正想教教伊斯维尔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以树立老师的威严,下一秒,准备室的门被敲响,一人在门外喊了一句:“有人在吗?”

伊斯维尔看了尤卢撒一眼,上前打开了门。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涌进屋内,有魔族,也有其他院系的魔法师,胸前的白蔷薇校徽下挂着一枚金色的花苞徽章。

是学生会?

伊斯维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群人,为首那人一双眼睛细而小,伊斯维尔花了一番功夫才与他对上视线。

那干部走上前来,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了屋内两人身上。

“尤卢撒·万汀在吗?”他明知故问。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那还亲吗? 再来一次。……

“我是, ”尤卢撒抱臂靠在柜子边,懒洋洋地答,“找我做什么?”

“学生会接到举报, 有人看见你在训练时使用禁药,我们现在要对你展开调查。”领头人回答。

刚刚还看见普里迪在尤卢撒的柜子前不知做什么, 几十分钟后学生会的人就来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

伊斯维尔抿紧嘴唇, 正要说什么,尤卢撒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皮笑肉不笑道:“轻便吧, 不过, 可别弄乱东西。”

他后退一步让开位置,把自己的柜门也打了开。

几人走上前去在柜子里翻了一通,东西被丢得满地都是, 看得伊斯维尔直皱眉。

“这是什么?”一人翻出了一只水壶, 在尤卢撒面前晃了晃。

“之前有人把我的水壶踩烂了, 买了个新的作赔礼,”尤卢撒顿了顿,补充,“我没用过。我不习惯用别人给的东西。”

那只水壶外观崭新,内里一股独属于新物的古怪气味, 倒也应证了他的说法。

尤卢撒平时用的水壶已经被另一人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对。”

领头人上前接过那只从柜子里翻出的水壶,摸索片刻,竟是在底部发现了一个暗扣。

水壶的底部松了开, 一堆褐色的粉末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这是……”一人捻起一撮粉末在鼻子底下轻嗅,断言道,“一类禁药, 能够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速度和力量。不过闻上去有些受潮,大概已经放了很久了。”

领头人闻言,直直望向尤卢撒,厉声道:“你要怎么解释?”

“解释?”尤卢撒冷笑一声,似乎为对方的智商担忧,“如果记性不佳的话,我建议你去看一看脑子。”

那人一噎,怒道:“你说这是别人给你的东西,自己一次都没用过?你怎么证明这一点?不用又为什么要留着?”

“证明……这难道不是你们该做的吗?”尤卢撒轻飘飘地便把问题给抛了回去,“证明我用过这个水壶,证明我用了药,不管是鉴定使用痕迹也好还是雇佣药剂师检测我的身体状况,这怎么会是我的责任呢?”

“难不成,你们有这么大的权力放着不用,却要让我们这些普通学生费时费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此话一出,学生会众人登时面面相觑。

“说得也是,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闭嘴!”领头人颇有些恼羞成怒地回头呵斥,他猛地拧过脑袋,扬声道,“你倒是说说,除了从你身上,我们还能从哪儿找证据?”

尤卢撒惊讶地扬起了眉毛,望向对方的目光带了几分怜悯:“根据我提供的消息找到制作这只水壶的人是什么难事吗?水壶表面的暗纹是魔族院系的镰刀徽章,出售这类水壶的商店在校内有且仅有一家……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他说得句句都在点子上,大部分人被他说服,频频望向他们的领头。

那人并不想就这样善罢甘休,还要再说些什么,陷入沉默的伊斯维尔在他之前开了口:“既然诸位没有别的证据和信息需要我们配合调查,那我们应该可以走了吧?”

领头人飞快地扫了伊斯维尔一眼,不敢和他对视,转而望向自己的同伴,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别的呢?没发现别的东西?”

“真的没有了,”另一人小声道,“这柜子已经被我们翻遍了。他们的宿舍也……”

“既然如此,恕不奉陪了,”伊斯维尔微笑着拉起尤卢撒的手,向门外走去,“对了,尤卢撒的柜子还请各位恢复原状,还有我们的宿舍也是。否则,我想诸位的领袖会很高兴收到一则有关下属滥用职权的投诉信。”

学生会来了一大群人,此时竟是没人敢拦他们,纷纷向两侧避让开去,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一声巨响,众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时,只见领头猛踹了一脚柜门,木门砸进门框里又反弹回来,险些把一人的鼻子给刮下来。

“看什么看?”领头怒吼道,“还不快把东西恢复原状!”

他怒气冲冲地拨开人群走了出去,不管其他人在身后如何呼唤,径自来到了校场最角落的一间休息室。

屋里没有开灯,一个茶色头发的身影缩在角落,见有人走了进来,回头望了过去:“哦,是你啊,事情办得怎么样?”

大概是碍于对方的身份,领头勉强按捺下怒火,隐忍道:“你不是说已经把东西放进他柜子里了吗?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找到?”

“没找到?怎么可能?”普里迪一骨碌坐起来,面露诧异,“我把药放进去之后立刻就通知了你,他的课程几分钟前才结束,应该没有时间处理才对!”

“肯定是那个金色头发的魔法师干的,”领头阴沉道,“我已经让他们已经把水壶带走进一步调查,准备搞明白那些药的来源。”

普里迪松了口气,瘫坐回了长沙发:“还好我们有两手准备。别担心,他购买禁药的证据我都准备好了。非得让他好好长点教训不可。”

领头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没人发现,一只半透明的小虫钻出了他的口袋,它飞出窗户,越过一小片建筑,落在了一人的掌心。

“真够精彩的,”尤卢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段留声我可得贴身保存。”

小虫化作魔力在空中打了个旋,飞进了伊斯维尔另一只手的木匣里。

伊斯维尔合上木匣,问:“你知道他们要陷害你?”

“我想不会有人蠢到发现不了那个水壶的小机关,”尤卢撒笑得狡猾,他被自己逗乐了,连拍了伊斯维尔的后背好几下,“猜猜我把那些药换成了什么?”

伊斯维尔的笑容没有往常自然,但他还是接道:“什么?”

“你知道普里迪家族有个制药厂吧?他们曾经卖过一种兴奋剂,角斗士尤其喜欢上场之前用,但因为药效太强容易吃死人,市面上早就买不到了,只有普里迪家族内部还在流通。”

没人会用这样一种风险极大且很难搞到的禁药当日常的兴奋剂,再配合上这段留声和那个没骨气的狗腿子,想必会产生一些极其有趣的化学反应。

尤卢撒笑了一阵,留意到伊斯维尔一直一言不发,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奇道:“怎么了?”

伊斯维尔的嘴唇因为抿了太久有些发红,他低低应了一声,道:“我没事。”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宿舍门口,尤卢撒推门而入,发现屋内有被翻动的痕迹,但物品大致都在原来的位置上。

他习惯将重要的物品随身携带,即便这屋子被翻个底朝天,他们也搜不出任何东西。

伊斯维尔用魔力检查了一遍屋内没有多出别的什么,刚拉开椅子坐下,还没来得及吐一口气,便被尤卢撒捧住了脸。

“你在生气吗?”尤卢撒问,他俯下身,膝盖挤进了伊斯维尔的双腿之间。

伊斯维尔愣了愣,他下意识向后靠了靠为尤卢撒腾出位置,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上去心情很糟,”尤卢撒蹭了蹭伊斯维尔的鼻尖,笑道,“从那群人进屋来就是这样。”

“我不喜欢他们污蔑你,也不喜欢他们对你大吼大叫。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伊斯维尔垂下眼睛,他觉得今天的自己不太像伊斯维尔。

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让一个人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伊斯维尔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是否正确,又有些担心自己因此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因此他始终在忍耐,一直到现在。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伊斯维尔抬眸,对上了尤卢撒的笑眼。

“傻子。”他听见尤卢撒道。

伊斯维尔只觉自己的下巴被轻轻抬了起来,略显粗糙的指腹在嘴唇上轻轻摩挲,紧接着,唇上一暖,像一抹轻薄的奶油覆上他的皮肤。

伊斯维尔双眼微微睁大,下意识揽住了身上人的腰。

尤卢撒吻了他。

不是面颊上的蜻蜓点水,而是实实在在的双唇相触,温暖湿润,比伊斯维尔想象过的一切都要来得好。

伊斯维尔无意间抿了抿唇,这一举动似乎吓到了尤卢撒,他后退了些,垂眸望向伊斯维尔的目光有几分不自在。

尤卢撒方才也是一时冲动,回过神后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道:“我,我先出去一下……”

他刚刚起身,小臂便被扯了一下,他单腿站着,身形不稳,直接跌坐了回去。

伊斯维尔把人搂进怀里,按了按尤卢撒微抿的薄唇,轻声问:“再来一次可以吗?”

再,再来一次……

尤卢撒晕晕乎乎地点头,伊斯维尔得到了允许,随即靠近过来,呼吸交缠……

鼻尖被狠狠撞上,尤卢撒痛嘶一声,猛地向后一仰,捂住鼻子诧异地望向伊斯维尔。

精灵也有些懵,他鼻尖被撞得通红,清澈的蓝眼睛带着几分茫然:“呃,抱歉?”

他好像有些急了。

两人在一片寂静中对视,“噗嗤”一声,尤卢撒没忍住先笑了。

“傻子,”他搓了搓伊斯维尔的脸,又在精灵鼻子上捏了一下,“疼吗?”

“不疼。”

“真的?”

在尤卢撒怀疑的注视下,伊斯维尔只好改口:“有点儿。”

伊斯维尔按着尤卢撒的后腰把人往怀里揽了揽,大概是有些尴尬的,不过相比之下,担忧更多些。

他把脸埋进尤卢撒颈窝,小声问:“那还亲吗?”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大哥不说二哥 会疼吗?……

尤卢撒只觉得脖颈被伊斯维尔贴着的地方一片酥麻, 尾巴不受控制地大力甩了甩,在伊斯维尔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笑了。

“不亲了。”他故意道。

伊斯维尔稍稍抬了下头,大概是看到了尤卢撒还没来得及压下去的嘴角, 又把脸埋了回去:“真的不亲?”

“嗯,不亲了。”

“那好吧, ”伊斯维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望, “那今天先休息, 过会儿去吃晚餐怎么样?”

他放弃得太快,尤卢撒愣了愣,低头看时, 才发现伊斯维尔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分明是故意的。

尤卢撒瞪了伊斯维尔一眼,尾巴在精灵小腿上拍了拍,一圈圈绕了上去:“你不会再坚持一会儿吗?”

“但死缠烂打很讨人厌的吧?”伊斯维尔笑答, 他单手覆上尤卢撒的侧脸, 指腹在面颊轻轻摩挲, 再次征求他的意见,“那,可以接吻吗?”

尤卢撒蹭了蹭他的掌心,嘴唇微抿:“……可以。”

这一次伊斯维尔提前偏了头,好让两人的鼻头相互错开, 他只觉尤卢撒微翘的鼻尖从皮肤上轻轻蹭过,有些痒。

但很快伊斯维尔便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了,第二个吻落在了他的嘴角, 尤卢撒捏住了他的耳垂,声音发哑:“闭眼。”

伊斯维尔愣了愣,依言闭上了双眼。

尤卢撒发现伊斯维尔一点儿也不会接吻, 眼都不知道闭上不说,光是微抬着下巴停在那儿,像块漂亮的木头。

……不过,如果伊斯维尔什么都会,那他还教什么?

想到这儿,尤卢撒原谅了伊斯维尔的一无所知,心中反倒升起几分欢喜。

一片黑暗中,伊斯维尔感觉到一片柔软在唇瓣摩挲,缓慢地,带着几分犹疑,像猫儿试探地舔吻,一下又一下。

尤卢撒似乎不怎么会接吻。伊斯维尔想。

尤卢撒与自己一样毫无经验这一认知令伊斯维尔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满足,搭在尤卢撒后腰的手无意识间下移,手背触碰到了一片光滑的血肉。

是尤卢撒的尾巴。

感受到尾根附近的温热,长尾终于放过了伊斯维尔的小腿,转而顺着他的指尖一圈圈绕了上去。

伊斯维尔反手将那截尾尖握在掌心,还没来得及捏一下,忽觉尤卢撒身子一抖,挣开他的胳膊跳了起来。

尤卢撒一手死死捂住了下半张脸,他飞快后退,直到后腰抵住桌沿才停下。他花了一番功夫平复呼吸,尾巴早就滑出了伊斯维尔的手,紧紧缠住了自己的小腿。

“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晚餐的时候我来找你。”尤卢撒干笑了一声,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待屋内重新回归寂静,伊斯维尔仍有些发愣,他没想到尤卢撒会有这么大反应。

是因为接吻还是……摸了尾巴?

他收紧了五指,有些为尤卢撒的反应担心。

以前伊斯维尔触碰尤卢撒尾巴的时候,他的反应不说大,但也称不上小,为了避免冒犯他的朋友,伊斯维尔会避免碰尤卢撒的尾巴。

除了偶尔忍不住的时候。

但现在伊斯维尔脑中却浮现了另一个想法。

难道碰尾巴的时候,会让尤卢撒疼吗?

伊斯维尔拧紧了眉,若有所思。

*

明天就是魔女定下的见面时间。

今天的最后一节理论课结束,尤卢撒走出教室,偏头望向窗外,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些隐隐不安。

在他思量出个中原因之前,一个碍眼的人影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普里迪阁下?”尤卢撒挑了挑眉,眼前的青年一身皱巴巴的校服,眼底青黑,不是普里迪是谁,“看上去你这些日子过得不太好啊?”

肯佛·普里迪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他,眼底布满血丝,几乎要从双眼喷射出毒液来。

何止是过得不太好,那该死的水壶和留声几乎将他折磨疯了,暗中收买的人被暂时停职,还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群贱种举报他串通作弊抱团霸凌。

就连陷害伊斯维尔的陈年旧账也被翻了出来,学生会不知从哪儿拿到了那把小弩和那封居然没有销毁的信,三天两头找他谈话,险些踏破他宿舍的门。

“是你换的药粉?”肯佛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尤卢撒的前襟,眼里的憎恨几乎要将他淹没,“一定是你!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了!”

手腕一疼,肯佛吃痛地松手,下意识后退,后背撞上了坚硬冰冷的墙壁。

他还没来得及站稳,只见尤卢撒笑了笑,袖子都没挽,便一拳将他打趴在地。

周围路过的学生纷纷驻足围观,见是万汀和普里迪,又把头扭了回去,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开玩笑,谁敢惹这两人?要被普里迪发现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围观的!

肯佛惊慌不已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揪着后领拖进了一旁的隔间。

门在面前砰一声关上,肯佛瞪大了眼,门缝透出的光在银发青年侧脸打下一线雪白,那双墨绿的眼睛微微眯起,在黑暗中闪过鬼魂似的暗芒。

他又惊又怒,不知拿来的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挥拳便往对方面上砸,刚抬起胳膊,无形的力量死死捆住了他的四肢,让他膝弯一疼,再次跌倒在地。

“听说普里迪家族是魔族第二领主迪莫南的左膀右臂,”尤卢撒在肯佛身前蹲下,漫不经心地拎起他的脑袋左右晃了晃,“连这样的大家族都请不起教师么?看你这样子,我倒要以为,这个家族的传承是一颗平滑得让人吃惊的脑子了。”

在魔族,侮辱对方的家族甚至高于侮辱他自身。肯佛闻言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青了白白了青,恨不得当下把人咬下一块肉来:“你居然敢这样侮辱普里迪家族,尤卢撒·万汀?”

他还想说些什么,尤卢撒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随便找了个东西堵住了肯佛的嘴。

“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挨揍还是别的什么,但如果你的家族要来找我麻烦的话,我乐意奉陪,”尤卢撒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肯佛的脸,“不过,若是你们打歪了注意,我会将你们一个一个送去见魔神,听明白了吗?”

他直起身,垂眸打量肯佛那张落水狗般的脸,嫌恶地别开视线,推门出去了。

这厮想必是叫来了学生会,当屋门十分钟后被再次打开时,他们看见的就是半死不活的肯佛。

“你果然在这儿!要不是接到同学的消息,差点被你跑了!今天早上的谈话还没结束!”他们嚷嚷,一边一个架着肯佛的胳膊,把人给带了出去。

这一次地狱般的询问持续到了当天晚上,一个个问题砸得肯佛晕头转向,昔日兄弟为了避免惹祸上身早将他做的那些事给供了出来,但肯佛死咬着不放,就是不肯松口。

学生会询问肯佛本就是为了确认情况,肯佛死不松口,他们也没辙,见时间已晚,只好将人给放了回去。

肯佛浑浑噩噩地走出学生会大楼,却没有立刻回寝室,游魂般来到了学院角落的一间餐厅。

此时餐厅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前来参观的外来者陆陆续续离开了学校,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还在用餐。

肯佛拖着步子来到一张餐桌前坐下,对面的男人身材高大,模样普通,只有厚嘴唇上生着两撇胡子有几分辨识度。

“雷叔叔。”肯佛怯怯地叫了一声,在这名男人面前丝毫不见昔日的纨绔模样,只有乖顺与胆怯。

“怎么了,在塞科斯特学得不愉快?”雷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在肯佛眼前晃了晃,“还给我写了封信,怎么,是遇到想要招揽的对象了?”

魔族的家族关系网络相当复杂,为了扩展人脉,他们通常会使尽手段参加各种交际,自塞科斯特学院开始招收魔族学生之后,它就逐渐成为了大家族招揽战士的场所之一。

肯佛在雷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比起那个,我遇到了一个不敬家族的人,”提到这个,肯佛眼底迸发出怒火,几乎想将那人生吞活剥,“数次驳了我的面子不谈,还说普里迪家族的人都是废物!雷叔叔,我们绝不能放过他!”

雷没有立刻回答,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座椅里,反问:“这么说,你是希望我帮忙教训他咯?”

他问得直白,肯佛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道:“这样的人,家族的每个人都得而诛之!”

“他说普里迪家族的人都是废物,总有原因吧?比如说……与某个姓普里迪的废物起了摩擦?”

“……雷叔叔,你是什么意思?”肯佛的面色白了白,一双眼睛拼命瞪着雷,试图从他面上看见失言后的尴尬,但他失败了。

雷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意味不明道:“能让顶级的战士为我们所用,向他卑躬屈膝又有何不可?肯佛……这些天的事情,我大概了解了。”

肯佛吓了一跳,忙道:“叔叔,你听我说!”

“嘘,先闭嘴,”雷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唇边,分明是面带微笑,肯佛却面色煞白地跌坐了回去,“普里迪家族并不排斥阴谋诡计,但那些一眼就被看穿的下三滥手段,只有弱者才会去做,明白吗?”

肯佛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望向他的叔叔,嘴唇颤抖,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我,我错了,叔叔……您想招揽万汀不成?我会去做的,我这就——”

“不必了,肯佛,”雷微笑着摇了摇头,“塞科斯特或许并不适合你。克里格的病再调养一年也差不多会好了,明年就让他来这儿学学为人处世吧。”

“不,等等,叔叔!”肯佛猛地起身,不可置信地望向雷,“克里格那个病秧子?让他代替我?您疯了!”

雷没有与他掰扯的打算,他施施然起身,见肯佛上前一步要拦,伸出一个指头在他肩上点了点。

或许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肯佛身子一歪,直接跌坐回了椅子里。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雷在肯佛如死灰的目光中摸了摸他的发顶,“你总说我们偏爱克里格是因为他身有顽疾,并非如此,肯佛。你知道在魔族,一个奴隶出身,□□近乎残废的人受到同族的尊敬需要付出什么吗?”

他微笑起来,一个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头脑和灵魂。”

语罢,他抛下面如土色的肯佛,转身离开了餐厅。

“这些小辈还真是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一个病得厉害,一个傻得厉害。”雷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掏出两张掌心大小的羊皮纸来。

这是两份极其精美的肖像画,画上的青年一人金发蓝眸,另一人银发绿眼,一笔一划极尽细致,栩栩如生。

他用指节敲了敲纸面,神色意味不明。

“真是生错了民族,可惜。”雷叹道。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变故 带在身边,就像他在……

不知是否能归为巧合, 尤卢撒与魔女会面的那一天正好是伊斯维尔再次赶往“希亚计划”的那天。

这些天下来,伊斯维尔借着计划将基地大致走了一遍,只是大部分门都被锁着, 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异常,他并没有试图破门而入。

而在那条连通上下的楼梯尽头, 伊斯维尔发现了一扇沉重的铁门, 其上的锁有十几把之多, 不知是为了防止无关人员入内,还是害怕里面的东西偷跑出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参加计划的大部分人水平都有了十足的提高, 魔力测试器上的结果一次比一次漂亮。

但与此同时, 也有一些没能取得任何成效的人。

尼珂就是其中之一,由于他的药每一次都被伊斯维尔暗中换走,其他学生通过药物获得的提升在他身上没有任何体现, 与开始的测试结果相比, 已经从前列落到了最后几个。

或许是体质的缘故, 古穆斯确实提升了些,但幅度不大,只是堪堪维持在中下的水平。

伊斯维尔则一直将结果控制在比尼珂落后一截的位置,大概是因为这个,尼珂对他产生了某种同病相怜的情绪, 两人关系也愈发亲近。

这天,伊斯维尔同往常一样提前来到基地,屋里已经坐了好些人, 见他进来,不过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便轻蔑地收回了视线。

毕竟在他们看来, 毫无进步的废物不值得与之为伍。

尼珂仍在角落里坐着,伊斯维尔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日安,阁下。”

尼珂正在读一封信,没留意到伊斯维尔的到来,精灵这么一搭话,吓得他一个激灵,忙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

伊斯维尔扫了一眼尼珂鼓鼓囊囊的上衣口袋,又看了看尼珂眼底的青黑,轻声问:“您看上去面色不大好,昨晚没有休息够吗?”

尼珂顿了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按照原本的流程,应当有主持计划的□□为他们讲述今天的安排,而后带领他们去做这一次的检查。

但今天不知怎么,既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屋内早已坐满了人,门外却始终安安静静的,不见一个人影。

小部分人有些急切,低声商量着派个代表出去问问情况,屋内被嗡嗡的交谈声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有几分压抑。

“他们记错时间了?”尼珂小声道,“以前早早地就来了,生怕我们跑了似的,今天居然迟到这么久。”

伊斯维尔没有回话,他只觉得那时常听见的嘶吼在今天愈发清晰,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偶尔躁动不安地震颤。

他预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一名□□推门而入,面容有几分眼熟。

前排的学生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却不是因为□□的姗姗来迟。

伊斯维尔抬眸望去,只见那人浑身是血,形容狼狈,神色惊惶地一把甩上了门,大概是用力过猛,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阁下?这是怎么回事?”一人扑上前将□□扶了起来,“您身上怎么都是血?”

那□□没有回话,他借着那学生的手站稳,捂着胸膛不住喘息。

尼珂伸长脖子往门口望,然而前排的人都纷纷站了起来,他什么都没看清:“这到底怎么回事?”

伊斯维尔没有说话,一手探入口袋,轻捻着从不离身的几枚树种。

突然,屋内响起一声尖叫,听得尼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后排的人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只见前方聚集的人作鸟兽散,以那□□为中心形成了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伊斯维尔从座位上起身,目光越过那些惊恐不已的学生,落在□□身边的那人身上。

他正是刚刚去扶□□的那个,一分钟前他仍是正常人模样,现在肤色却惨白如雪,青斑与血丝爬上他的皮肤,面孔因痛苦紧拧在一起,喉咙里发出阵阵不似人声的嘶吼。

当他再次睁眼时,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瞳仁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张僵硬如死尸的面孔。

这副模样伊斯维尔再熟悉不过,这也正是他此次进入塞科斯特所追寻的,但他没想到,这一幕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眼前。

那学生竟是变成了活死人。

伊斯维尔的目光落在那□□身上,在他手中,握着一瓶喷剂。

“基地被入侵了,孩子们……”□□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手握喷剂,步步向前,惊惧万分的学生们相互拥挤着后退,“我们只有你们了,求求你们,救救老师好不好?”

话音刚落,那名活死人便暴起咬住了最前方一人的肩膀,硬生生将那嚎哭不已的学生给扯了过去。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那人的头发,对着面门便是一阵猛喷。

惊恐的学生在教室后方形成了一道人墙,任凭伊斯维尔如何劝说安抚,都没法前进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学生面露痛苦地跪倒在地,再抬头时,赫然已经成了活死人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淡黄色的喷剂,伊斯维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扬声道:“都捂住口鼻!别把喷剂吸进去!”

这话终究是说得迟了,话音未落,被挤到最前方的学生们便有人倒了下去,随即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伊斯维尔好容易挤到靠近走廊的墙边,不知出于何种考量,这间屋子除了一扇前门外便再无其他路可供进出,连扇窗户都没有。

而前门被那□□和活死人堵得严严实实,想要毫发无伤地带着所有人冲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在场的学生们大多来自贵族世家,连血都没见过几回,现在更是腿肚子直打颤,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用魔法反击。

尼珂艰难地跟在伊斯维尔身后,身边的同学或许下一秒就会变成活死人,连防御结界都没法用,令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伊斯维尔,这边没有门……”尼珂在混乱中被人踩了好几脚,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见伊斯维尔伸手覆上了墙壁,“你在干什么?”

只听一声脆响,一株嫩绿的幼苗破墙而出,尼珂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一道裂缝浮现在墙面,从幼苗生根处蛛网般向四周延伸。

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一片混乱之中却不见丝毫惊慌。他后退一步,撩起袖子,一拳砸在了缝隙的中心。

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墙壁在漫天飞尘中轰然倒塌,凹凸不平的截面处爬满了植物白绿色的根茎。

“快走!”伊斯维尔拽了尼珂一把,其余学生也反应过来,你推我挤地涌出了被强行破开的墙。

慌乱中伊斯维尔被人拉了一把,他低头一看,正是古穆斯。

“您快走吧,”伊斯维尔抽出自己的袖子,低声道,“如果可以,把事情告诉儒……不,德格斯特教授。”

古穆斯愣了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依言一步三回头地随着人流离开了。

“给我停下!不许跑,听见没有!‘希亚计划’会把你们除名,除名!”□□一脚踹开大门,对着飞奔而去的人群破口大骂。

他手忙脚乱地指挥活死人追赶上去,但严严实实的藤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知道这座基地发生了什么事,但您有这番空闲,早该从这里逃跑了,不是吗?”伊斯维尔面色不改地拦在了□□之前,墨绿的藤蔓顺着墙壁攀援而上,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你懂个屁,还不快让我过去!”那□□气得把一整瓶喷剂都倒了出来,整片空间的空气登时浑浊万分,但伊斯维尔却纹丝不动,“你……你怎么回事?”

伊斯维尔摸出了一把匕首,这是尤卢撒出发前交给他防身之用,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场合用上。

“如果喷剂起效的前提是服下诸位给我们的药的话,很抱歉,您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利用无辜的学生做实验无疑触碰到了伊斯维尔的霉头,他直视着步步近逼的活死人,眼底闪过一抹暗沉,“我并没有吃下那药,阁下。”

如果尤卢撒在场,看见伊斯维尔这副模样,就会知道对面那人十有八九要倒霉了。

一旁的尼珂不知伊斯维尔底细,生怕把那喷剂吸入一星半点,死死捂住下半张脸,险些背过气去。

他原本想留下来帮伊斯维尔一把,这么好的人就这么折在这儿实在可惜,但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只是因为参加这劳什子的破计划,还因为,这人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他吃了药,怕不是得把伊斯维尔也一起拖下水去。

眼前一黑,尼珂的意识逐渐模糊,彻底昏迷过去的前一秒,他眼前闪过了那封今早收到手的家书。

早知道就听父亲的话了……

*

那厢的学生们冲过走廊,令他们惊恐不已的是,那些原本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统统打了开,几乎每走几步路就能看见活死人麻木地游荡,一见活人便一拥而上,将其撕扯致死。

通往地面的路近在咫尺,他们却没法再前进分毫。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一人哭叫道,“我不要……妈妈还等着我回去……”

没人回应,所有人都因这场意外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勉强找了一个无人的房间藏身,这地方不知原本放着什么,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郁的恶臭。

“大,大家不用担心,”一道细小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开口道,“我们一定可以安全出去的。”

一些人回头望去,见那开口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她被挤在人群的最外面,看上去怯懦柔弱,说出的话没什么可信度。

大概是恐惧与绝望按捺多时,一人忍不住讥讽道:“安全出去?谁能帮我们?最开始那个金头发的人都不见了,说不定早就被那群怪物吃得渣都不剩,他们堂而皇之地搞这种计划,说不定学校也知情!”

古穆斯涨红了脸,声音细如蚊讷,却还是在小声辩解:“一定会有人来的……”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屋内的动静,紧闭的门突然被砸响,铁门的沉闷声音在屋内久久回荡。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捂住了嘴,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引来了怪物。

几秒钟后,那砸门声却消失了。

伴随着清脆的开门声,铁门缓缓滑开,走廊昏暗的光照了进来。

一人走进屋内。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下地狱了? 他还以为自己……

来者相貌普通, 身材倒是高大修长,亚麻色的短发洒在肩头,干枯粗糙, 像团杂草。

他扫了一眼挤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学生们,笑道:“别缩在这儿了, 我带你们出去。”

大概是由于他的声音过于嘶哑, 学生们非但没有因为他的到来流露出丝毫喜悦, 反倒愈发惧怕。

“你吓到他们了。”乔凡娜靠在门外,无奈道。

艾赫耸了耸肩,回头左右看了看他的两个同伴:“我想我是我们三个里看上去最和善的。”

乔凡娜摸了摸自己满是疤痕的皮肤, 壮得像牛的魔族扎卡挠了挠脑袋, 一句话都没说。

人群中的古穆斯推了推身边的一个同伴,低声道:“他们是好人,我们跟他们走吧。”

“要, 要走你走。”其余人被吓破了胆, 闻言纷纷避让开去。

古穆斯无法, 只得亦步亦趋地走向门外,小声对艾赫道:“不如让他们待在这儿吧,等事情结束了再带他们出来……”

“可能不行,塞尼娅,”艾赫拍了拍她的肩, 温声道,“他们引爆了基地,底下关着的魔兽和活死人都跑了出来, 这里很快就要塌了。”

话音刚落,艾赫面色一变,立刻将古穆斯拽出了房间。

一道冰墙随之升起, 古穆斯缩着脖子持续输入魔力,注视着冰墙之后那一张张狰狞的脸,又惊又怕:“他们,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概是体内药物的缘故,这基地的活死人都发了疯,”艾赫暗叹一声,“也是我们的错,没留意让那些□□把屋子里的实验体都放了出来,这才……他们没救了,塞尼娅,若是让他们跑出来,怕是会伤害更多的同伴。”

最后那句话显然戳中了古穆斯,她面色一变,两掌紧贴冰墙,目光倏然凌厉。

冰墙骤生无数尖刺,雨点般密密麻麻射进屋内,房间狭小,活死人无处可躲,一个接一个被冰刺捅了个对穿,一时只听尖锐的啸叫此起彼伏,比走廊外的躁动还要可怖几分。

艾赫闭了闭眼,转身关上了门。

乔凡娜和扎卡早已走了,古穆斯四处张望着,小心护在艾赫身前,生怕哪个活死人从角落里突然窜出来。

“这些日子辛苦了,”艾赫拍了拍古穆斯的脑袋示意她宽心,“伊斯维尔在哪?我一路过来没见到他。”

“他为了救我们,留在教室那边把人拖住了。”古穆斯怯怯地答。

艾赫“喔”了一声,眼里满是兴味:“那还真是麻烦了。走吧——”

“我们去见见他。”

*

阿塞洛缪冲出宿舍楼,向“希亚计划”所在的小楼飞奔而去。

三十分钟前,他拿到了对药物成分研究的委托结果。

“我很好奇你是从哪儿搞来这种药物的,”那位隐姓埋名的药剂师在信中如是写道,“这类药物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打为禁药禁止流通,因为它的主要成分,是龙肉。”

“龙肉是何其价值连城,姑且不论它们是智慧种族之一,早已与其他民族订立了协议……巨龙这种生物,生命消逝的当下便会化作粉尘彻底消失,要获得龙肉,只能活取。”

“他们又是从哪儿弄来的一头活的巨龙?如果你弄明白了个中奥妙,请务必告诉我。”

这封信的每一个字都令阿塞洛缪浑身发冷,他当即去伊斯维尔二人的宿舍找人,但两人都不在宿舍,也不知去了哪儿。

若是一切相安无事,阿塞洛缪等到两人回来再谈也就罢了,可学院北面不知怎地接连传来巨响,像是某种火药爆破的动静,但学院近期分明没有这类项目。

他回想起来,伊斯维尔告诉过他,“希亚计划”所在的小楼,就在学院北面。

阿塞洛缪一路狂奔过去,其间无数看热闹的学生从楼上楼下探出头来,向北面眺望,想看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赶到附近时,入眼便是一片深陷的土地,坚硬的表土碎裂下陷,露出其下石筑的地基。

彼时小楼旁已经聚集了一些□□,他们围拢在小楼周围,将前来凑热闹的学生统统赶了回去。

阿塞洛缪远远地绕了一圈,发现了那道已然扭曲的大门。

正当他思索该如何避开旁人的耳目潜入那座小楼时,一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阿塞洛缪一惊,下意识摆出迎敌的架势后退几步,却见身后的魔族一身女装,正饶有兴致地抱臂望着他。

“我说,你不会想进那楼去吧?”奈尔森用下巴点了点远处那幢正在逐渐下陷的小楼,奇道。

阿塞洛缪并不想与奈尔森浪费时间,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权当没看见身后这人。

奈尔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不丁道:“我劝你还是离远些好,姑且不提这楼随时都可能塌,这下面发生的一切可不是你这小魔法师能插一脚的。”

他用皮鞋干净的鞋尖捻了捻脚下的土壤,松散的表土随着土地的震颤不住跳跃。

阿塞洛缪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漆黑长发凌乱地垂在鬓角,挡住了眼角的两点黑痣:“你知道这里有龙?你是为了龙才来这里的?”

“你说是就是呗,”奈尔森耸了耸肩,“哎,我可真好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上去不想再和阿塞洛缪掰扯,转身就走。

奈尔森本就是奉养父之命来塞科斯特学院的,某位大人想龙想得快疯了,要能把这头可怜的龙带回去,那位大人像狗屎那样又臭又烂的事业也能更上一层楼。

只是“浪”那帮海盗都来了,这龙想必也搞不到手,回去免不了被老头一顿臭骂,总得有人陪他一起难过才成。

奈尔森的尾巴自在地晃了晃,转身跃入了林间。

阿塞洛缪惊疑不定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幢歪斜的小楼。

犹豫半晌,他心中有了考量,终于是转过身去,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起码在那之前,得先让伦塔阁下知道这边发生的事。

*

当尼珂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入眼便是一片昏暗。

难道他下地狱了不成?他还以为自己平日里也算是行善积德,好歹能有个天堂上呢。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一旁的金发青年回过头来,指尖发出的黄色光芒照亮了他的半张脸:“您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尼珂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是伊斯维尔。

“你怎么也下地狱了?”尼珂纳闷。

按理来说,这种圣人应该上天堂才对,天堂的标准这么高么?

伊斯维尔顿了顿,似乎在反应尼珂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您没死,”半晌,伊斯维尔道,“只是昏过去了。那位□□逃跑了,路被堵住,我只好带您来了这里。”

尼珂惊诧地重复:“昏过去了?那药对我的作用就是让我睡一觉?”

“可能不是药的缘故,”伊斯维尔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对尼珂解释,“那位□□的喷剂没有什么毒性,只能算是一个引子,用作……引发此前吞入体内的药性。”

换句话说,尼珂方才实际上是被吓晕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尼珂一愣,他上下打量着伊斯维尔,对方想必也吸入了不少喷剂才对,却没有任何转化成活死人的迹象。

他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果不其然,伊斯维尔微微垂下头,歉意道:“抱歉,尼珂阁下,我将您的药调换了。”

“调换?”尼珂愣了愣,随即惊呼,“为什么?”

所以他这些日子的魔力测试止步不前,就是因为这个?但从结果上说,他确实因此避免了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尼珂心情复杂,他还没来得及追问,伊斯维尔便拉了他一把,将他拽到了门边。

下一秒,一块房梁直直坠下,砸在了原本两人所在的位置,掀起的灰尘呛得尼珂直咳嗽。

他好容易平复了呼吸,惊疑不定地望向伊斯维尔,后者拍了拍肩头落的灰,确认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后,推门而出。

“刚才门外有活死人聚众,我便将您带入这个房间暂避,现在他们走了,我们得赶快离开才行,”伊斯维尔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座地下基地很快就要坍塌了。”

两人在这座地下基地中穿行,木屑碎石从头顶簌簌掉落,耳边间或响起各异的嘶吼声,至于那些吼叫究竟来自什么东西,尼珂不愿深思。

“光明神啊,”他喃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不过是一个学院主办的普普通通的提升计划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副血淋淋的样子?

尼珂灰头土脸地跟在伊斯维尔身后,再一次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劳什子的计划。

他的父亲是光明教会的一名学者,本打算将尼珂送到神学院去,只是尼珂自幼热爱魔法,因而不顾父亲的反对,只身一人来到了塞科斯特。

若他按照父亲的安排进入神学院就读,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尼珂欲哭无泪,一时没看清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栽了个狗吃屎。

伊斯维尔及时扶了尼珂一把,正欲开口,倏然察觉到什么,猛然回过头去。

在几步之外的一摊碎石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

尼珂定睛一看,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影尼珂再熟悉不过,他会选择进入塞科斯特学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

尼珂登时心头一喜,嚷道:“儒恩阁下!您怎么在这儿?”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命丧于此 可惜了。

来者正是校长多普洛斯·儒恩, 他拨了拨肩头的发辫,笑道:“听说这儿出了些状况,我就立刻赶了过来。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其他人都走散了么?”

“他们大概先出去了,”尼珂偏头扫了伊斯维尔一眼, 发觉他有些意外地沉默, 低声问, “怎么了,儒恩阁下来了,他会带我们出去的。”

尼珂刚迈出一步, 便被伊斯维尔给拉了回去。

儒恩的声音带了几分疑惑:“怎么了, 万汀?受伤了吗?”

尼珂下意识回头望向伊斯维尔,却见他面色沉凝,丝毫没有见到救援的放松。

“对于‘希亚计划’的所作所为, 您知情吗?”他问。

儒恩笑容不改, 伊斯维尔却察觉到他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你的意思是, 我参与了这个计划,并亲手把我的学生送进了这里,是吗?”

尼珂本欲呵斥伊斯维尔不切实际的被害妄想,但或许是儒恩面上的笑容过于温和,他一时噤了声, 向后挪了一步。

这时候,他那被狂喜冲昏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逐渐理清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之后, 得出的结论令尼珂遍体生寒。

作为塞科斯特的校长,世界顶尖的魔法师,在学院地下存在这种可怖的计划, 儒恩真的毫无察觉么?

“如果您和他们没有联系,您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这里出了事,并且亲自赶过来呢?”尼珂忍不住问。

除非,他想让知情人永远闭嘴。

下一秒,尼珂只觉肩头一沉,伊斯维尔猛推了他一把,反手用匕首击偏了凌空飞来的魔力。

“……这把刀,是个好东西。”儒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身形消失在了原处。

尼珂狼狈地滚了数圈,后背撞上墙壁才堪堪停住。

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抬头望时,目之所及处只有伊斯维尔一人的身影,儒恩不知所踪。

“阁下,我希望您能找到机会逃跑,”伊斯维尔低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离出口已经不远了。”

“逃跑?等等,你该不会想……你疯了,那可是多普洛斯·儒恩!”尼珂失声叫道。

伊斯维尔却没给他争辩的机会,尼珂只见一道金色的透明结界将他裹入其中,压制着他逐渐与身后的石墙融为一体。

传送魔法?伊斯维尔不是木属魔法师吗,他为什么会用传送魔法?

尼珂惊骇不已,拼命捶打着结界,试图操纵土石听从他的指挥,眼前的铜墙铁壁却纹丝不动。

“如果可以的话,”伊斯维尔顿了顿,“能拜托您帮我告知尤卢撒·万汀吗?”

尼珂瞪大了眼,他惊骇地发现,身处或许下一秒就会坍塌的地下基地,面对当今世界最赫赫有名的魔法师,伊斯维尔居然仍是笑着的。

那笑容平和安宁,似乎一切苦难在他面前都会化作浮云飘散而去。

尼珂的身形随着结界遁入墙壁,视野逐渐转暗,留下的最后一眼,是那个突兀出现在伊斯维尔身后的人影。

伊斯维尔……小心身后……

眼前一黑,结界带着尼珂在难以名状的空间穿梭,视野扭曲犹如混沌,绕得他头晕眼花。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一痛,尼珂闷哼一声,察觉到身下是坚硬的地面,忙一骨碌爬了起来:“伊斯维尔!”

一双带血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尼珂一愣,倏然抬头,只见眼前站着两男两女,除了那个扎羊角辫的古穆斯,皆是容貌陌生。

听见尼珂口中呼喊的名字,艾赫等人交换了一个目光,古穆斯上前扶起了尼珂,关切道:“你怎么样?”

尼珂大喘了几口气,声音还有些发颤:“你,你们是谁?”

“我们是伊斯维尔的朋友,”艾赫微笑道,“是他用传送魔法送你过来的,对吗?”

尼珂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这几个一看就可疑的陌生人,问:“你们从哪来的?和他是什么关系?”

艾赫禁不住笑了,他偏头扫了乔凡娜一眼,温声道:“严格说来,算是朋友吧。伊斯维尔还有一个朋友,他叫尤卢撒·万汀。”

尼珂一怔,试探道:“你们认识?”

“你可以这么认为。”艾赫调整了一下自己右臂的袖子,尼珂发现他的右臂是金属的。

他绕过尼珂,在方才青年出现的墙角轻触,似在沉思。

“这种传送魔法在短时间内只能使用一次,并且只能供一人通过,”艾赫道,“他才十九岁,能有这种完成度着实令人惊讶。不过,如果对方是多普洛斯·儒恩,我想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们能找到他吗?”尼珂急切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还是早些离开这里来得好,”乔凡娜幽幽道,“在投入实战之前,我想,你应该先学会在危机来临时用个小魔法保护自己,而不是下意识逃跑。”

尼珂面色登时涨得通红,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乔凡娜说的是包括他在内的新手魔法师的通病。

“厄尔巴诺,带他离开吧,”艾赫用掌心紧贴墙壁,吩咐,“孩子,你不必自责。这座基地里发生的事,不应该被就此埋于地底。”

尼珂尚未来得及争辩,扎卡便一手按住了他的肩,尼珂瞥见了他掌心捏的像是传送魔法器的东西。

“等等,我——”

须臾间,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带着尼珂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剩下半句话一起。

艾赫目送他们离去,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道:“好了,我们也出发吧。”

数墙之隔,伊斯维尔与儒恩早已对上了几个来回。

几个来回间,儒恩曾数次试图追踪被传送走的尼珂,却被伊斯维尔死死拖住了脚步。

“我真不懂,如果我没记错,你和他不过认识了十几天,”儒恩已然有些恼了,即便魔力储备绰绰有余,体力的消耗却是每个魔法师致命的缺点,“你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他的侧腹中了伊斯维尔一刀,又快又准,即便他躲得及时,裂开的伤口依然血流如注。

伊斯维尔的耐力比儒恩更胜一筹,只是儒恩不愧世界顶尖魔法师之名,精神系和空间系魔法用得炉火纯青,尽管伊斯维尔精通多类魔法,但年纪与阅历的差距难以借此弥补,已然显出了几分吃力。

过度消耗的魔力令他头脑阵阵眩晕,儒恩的话如同遥远的钟声拂过耳畔,模糊听不真切。

伊斯维尔意识到这或许会成为他最惨的一次败仗,代价不只是一身伤痕,或许还得搭上他的性命。

他支撑着身后的墙壁勉强站稳,身后空间无声爆炸,伊斯维尔躲闪不及,被汹涌而来的魔力击飞出去,后背狠狠撞上石墙,墙壁与天花板随之倒塌,碎石雨点般坠落,本就狭窄的走廊被碎石填得满满当当。

儒恩抬手一指,拦路的石块转瞬间消失不见。

他抬眸望向墙角低垂着头颅的青年,对方周身的防御结界散发着极浅淡的金色光晕,似乎下一秒就要飘散。

就同他的生命一样。儒恩想。

即便二人站在了对立面,儒恩依然没有减损半分对这名年轻人的欣赏。

儒恩从第一次见伊斯维尔时就知道此人非同小可,却没料到他藏了这么多。

以此人的天赋,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名动世界的大魔法师。

“你死在这里真是可惜了,”儒恩似叹非叹道,“万汀,何不拜我为师?我会给予你毫无保留的教导,以及永恒的寿命。”

伊斯维尔的意识已然有些模糊,他张了张口,吐出的却是夹杂着碎肉的血,流不完似的从嘴角与下巴滴落,前襟登时一片鲜红。

他猜想自己的肋骨断了几根,内脏又破了多少,这种强烈到令神经都麻木的剧痛令他心生奇妙。

他似乎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多谢您的赏识,不过,”伊斯维尔呛了一口血,呼吸沉重,“请恕我拒绝。”

儒恩难以理解伊斯维尔的坚持,就像他不明白伊斯维尔为何要在必输的情况下选择送走那一无是处的同伴,自己留下来与他对抗那样。

“既然如此,”他无不惋惜道,“你只能命丧于此了。”

儒恩摊开手掌,无数魔力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掌心,一团光球随之出现,伴着儒恩的念念有词逐渐涨大。

足够强大的空间魔法顷刻间便能夺取对方性命,儒恩并不想让伊斯维尔死得太痛苦。

骤亮的光球须臾将金发青年吞噬,儒恩后退一步,眯起双眼,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他正欲上前查看,忽地一惊,当下回头,三个人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儒恩,”艾赫挥手拂开周身过于浓郁的飞尘,露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了。”

儒恩的眼神登时变得暗沉无比,他飞快扫了一眼艾赫身后的两人,没有分给他们太多注意,随即将目光移回了艾赫身上。

“你来得太晚了。”他说。

下一秒,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他所站立之处则凭空出现一个深坑,足以想象,若是儒恩没有瞬移离开,会是何种血肉横飞的场景。

艾赫踉跄了一步,乔凡娜拧眉扶住他,道:“你今天魔力使用得太多了。”

“我自己清楚,乔凡娜,”艾赫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墙角的碎石以及那一滩血迹,“我们时间不多了。”

在众人头顶,因儒恩的魔力勉强支撑的天花板摇摇欲坠。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金丝雀 一个叛逆的冒险家……

男子掌心覆上青年前襟, 蓝色魔力从他掌心流淌而出,肉|体斑驳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胸膛的起伏渐趋和缓, 面色也由苍白逐渐转红。

贝里内利拭去伊斯维尔吐出的血,将他安放在了平坦处。

他设下一个结界将伊斯维尔拢入其中, 忽听不远处的走廊拐角传来几串急促的脚步声, 他后退一步, 身形隐入黑暗。

“他在这儿!”古穆斯惊呼,她冲上前去扶起伊斯维尔,正欲为他治疗, 却见他身上的伤口已然愈合, 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她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艾赫,后者若有所思地扫了一圈四周,没发现什么。

“先带他走吧。”艾赫道。

乔凡娜俯身将伊斯维尔扛了起来, 四人匆匆进入了通往更深层的通道。

贝里内利注视着几人离去, 打了个哈欠, 身形须臾消失不见。

几乎就在他离开后的下一秒,支离破碎的四壁骤然倾倒,将其下的一切尽数掩埋。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发梢带青的男子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一个大活人凭空出现,男子双眼一亮,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揪住贝里内利就问:“那位大人呢?”

“送走了,”贝里内利懒洋洋地答, 他扫了一眼焕然一新的办公室,无声叹了口气,“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来都打扫一遍卫生, 乌姆斯特德?”

乌姆斯特德选择性忽略了贝里内利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前一句已经足够让他大跌眼镜:“送走了?送走了?你开什么玩笑,我不是拜托你把他安全带回来吗?!”

“你这是拜托人的态度吗?”贝里内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伸手想找只杯子泡壶茶喝,奈何屋内过于整齐,摸了半天都没找到,“茶壶在哪?”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圣子大人出了事怎么办?”乌姆斯特德怒吼。

“‘浪’把他带走了,能出什么问题?”

“被‘浪’带走才是要出大问题!他们是群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贝里内利翻了半天,终于在办公桌的最下层找到了被擦拭得光洁如新的茶具。他推开乌姆斯特德,捻了把茶叶丢进茶壶,屋内逐渐飘起清雅的茶香。

见乌姆斯特德急得恨不得掐死他,贝里内利倒了杯茶递过去给他降降火,慢吞吞道:“你再急也没用,我把他带回来,他就会跟你走吗?前几次失败了,这一次就能顺利不成?你拦不住的,乌姆斯特德。”

就像他们拦不住神域的崩解,拦不住圣子的陨落,这一切都是神命,他们无权干涉。

“他不是金丝雀,”贝里内利抿了口茶,“他有自己的想法,你们最开始不是挺高兴吗?一个叛逆的冒险家可比一具乖巧的微笑玩偶好得多。”

乌姆斯特德回想起前几次的碰壁,立刻蔫了,他扑通栽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捂着脸喃喃:“这话你自己和那两位大人说……”

“我见不到他们,我只是个底层做苦力的天使而已,”贝里内利淡淡道,“好了,你可以滚了。除非你想留下来帮我应付这里的烂摊子。”

当校医的坏处就是这个,虽说平日里相对清闲,但事情来了,挡都挡不住。

“赶人的时候倒没当自己是底层的天使了……”乌姆斯特德嘀咕。

贝里内利不置可否,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再抬头时,乌姆斯特德早已消失了踪影。

下一秒,一名学生门都来不及敲便闯进了屋内,急切道:“教授,学院北面有一座楼塌陷了!我们找到了几个伤员,其他的……您怕是得亲自去一趟!”

贝里内利揉了揉眉心,无声叹了口气。

“知道了,”他说,“就来。”

*

前一天夜里,北部森林。

尤卢撒趁着夜色离开了学院,来到了一周前与魔女约定的见面地点。

哥莱瓦从他的衣兜里好奇地探出头,这儿的氛围令它感觉有些熟悉。

尤卢撒搔了搔哥莱瓦的脑袋,抬眸望向森林深处,枝叶掩蔽下,一座小屋安静地藏在林间,半开的木窗流泻出温暖的黄光。

这座小屋没有花园,尤卢撒也没从窗缝里看见任何人影。他来到院子里敲了敲门,几秒钟后,那门便自动开了。

“请进。”一个声音道。

尤卢撒这才推门而入,入眼便是一间小小的会客室,几扇小门排列在四壁上,紧紧闭着,不知通往何处。

这里和尤卢撒的家相比空旷太多,家具除了几张桌椅就再无其他,因装修简陋显得空旷无比。

正对门的桌上摆放着一套用旧了的茶具,一只斟满了茶水的杯子放在一张靠椅前,似乎在暗示什么。

尤卢撒在那张靠椅上坐了下来。

“你喜欢喝茶吗?”那个声音又问。

“还行,”尤卢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算讨厌。”

那声音又住了口,尤卢撒也不着急,把哥莱瓦从口袋里捞出来,放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它的羽毛。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交换名字这种事,我觉得还是面对面进行来得好。”尤卢撒道。

对方沉默片刻,似乎觉得尤卢撒说得也有道理,只听一声极轻的布料摩擦地面的声响,尤卢撒回过头去,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你好,”那人颇有些胆怯地摘下兜帽,面上的雀斑随着他脸颊肌肉的鼓起而跳动,“你可以叫我朗津。”

乍一眼看去,对方身高一米八出头,尤卢撒却发现他摘下兜帽的双臂短得惊人,低头一看才发觉,朗津双脚离地约莫二十厘米,一截长袍拖在地上,末端沾了一小片灰尘。

朗津飘到尤卢撒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以掩盖紧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尤卢撒回过神来,道:“万汀,尤卢撒·万汀。这家伙是哥莱瓦。”

他把掌心的白鸟举起来给朗津看了一眼,哥莱瓦张开翅膀向对方致意。

朗津放下茶杯,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一个劲儿地打量着尤卢撒,直把人看得全身不自在。

实际上,尤卢撒也有相同的好奇。他是第一次在非拍卖场的场合见到魔女——或者说,魔男——,如果说开始还有些警惕,但看见朗津这样子,他就知道这人没什么好防的。

朗津看上去很想找个话题,想了半天,问:“之前有个黑色头发的人来到附近,你们认识吗?”

尤卢撒知道他大概是在指阿塞洛缪:“认识。你消除了他的记忆?”

“……我害怕他说出去。”朗津小声道,见尤卢撒没有怪他的意思,稍稍放松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是魔女呢,”魔男有些失望,“还想问问你是怎么靠自己的力量到处跑的,靠近一看,你更像个普通人。我为什么会把你当成魔女呢?真奇怪。”

尤卢撒不置可否:“可能因为我是魔女的孩子。”

“魔女的孩子?”朗津眨了眨眼,噗嗤笑出了声,“这个笑话真有趣。”

尤卢撒顿了顿,疑惑为什么朗津会把这句话当成玩笑。

朗津笑了一阵,这才发现尤卢撒没跟着自己一起笑,终于意识到,尤卢撒或许是认真的。

“可我们是不能生育的,”朗津困惑道,“你是不是被你母亲收养的,或者是别的什么?”

青年的指尖倏然收紧,险些把哥莱瓦的羽毛给拔下来。

白鸟呱呱叫着脱离了尤卢撒的魔爪,扑腾着落在窗台上心疼地梳理自己被祸害的羽毛。

尤卢撒这才回过神来,他觉得大脑有些眩晕,思维接近停滞,几乎是凭本能掩去眼底情绪,笑问:“你又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像我醒来那天就知道这片森林属于我,并且我可以活得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久,但作为代价是,我这辈子都得待在这里。”朗津嘀咕。

尤卢撒其实有很多事想问朗津,比如魔女究竟是什么,有没有能让他们重获自由的方法,诸如此类,但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不知在想什么。

“你没事吧?”朗津终于意识到尤卢撒看上去有些奇怪,生怕这个难得的客人被自己吓走,关切道,“生病了吗?我稍微懂一些药理,可以帮你看看哦。”

“……谢谢,不必了,”尤卢撒闭了闭眼,哥莱瓦发觉他的情绪不大对劲,飞过来贴住了他的颈侧,“既然这样,你知道魔女究竟是什么吗?”

问题太多了。他用几乎停滞的思维艰难地翻找,发现他所追寻的问题,只需要这一个解答。

尤卢撒不那么在乎自己究竟是什么,来自何方。他只是想搞明白,他的母亲为何来此世间,又是否存在回来的可能。

“你说魔女能永生的,是吗?”他望向朗津,墨绿的眼眸里甚至有几分乞求。

朗津不擅长应付人的情绪,尤其是这种强烈、悲伤到令人害怕的。

他下意识别过头,磕磕巴巴道:“有,有人告诉我,魔女的生命,是神灵的一场游戏。如果神想结束,那我们就只能交出入场证,像祂期望的那样……死去。

“我们不属于任何种族,也不像寻常生命那样能拥有子嗣。我们不属于这世间,灵魂也无处可去……其实,见到你之后,我很高兴你不是魔女。”

朗津小心翼翼地望向尤卢撒,却见对方站起身,偏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灯光又太昏暗,朗津看不清他的神情。

魔男咽了口唾沫,双眼因紧张不住眨动。

“我的母亲死了。有人杀死了她。”尤卢撒道。

“我发誓会揪出幕后黑手,亲手送他下地狱。

“如果你要说他是神……”似乎是觉得荒唐,尤卢撒嗤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他将哥莱瓦收进口袋,向朗津微微颌首,正欲告辞,就见朗津伸手在长袍的口袋里掏了掏,挖出一把匕首来。

“你的武器,”朗津轻轻地把匕首在桌上一推,刀柄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防身用。”

尤卢撒收起匕首,冲朗津挥了挥胳膊,转身离开了小屋。

他离开后过了将近半小时,另一人走进了屋内。

朗津似乎在等他,见状把刚倒好的茶推了过去:“喝茶吗?”

来者身材高大,一头粗硬的短发抹得光滑,见状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砸吧两下嘴,金牙在口中若隐若现:“有点淡了。”

“时间比较紧张。”朗津小声道。

男人不很在意,他右手摸索着腰间刀柄,来到了朗津身前。

长刀倏然出鞘,男人挥臂,一刀斩下了朗津的头颅。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熟人聚会 我们以前见过?……

尤卢撒离开朗津的小屋时天色已经大亮, 阳光穿过重重树枝打在草地上,光斑随微风簌簌移动,看得出这是很好的天气。

他寻思伊斯维尔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希亚计划”, 他们开始得总是很早。

尤卢撒搓了搓口袋里的哥莱瓦,意外地发现白鸟似乎在发抖。

“怎么了?”他把哥莱瓦掏了出来, 白鸟用翅膀捂住脑袋缩成一团, 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可怕的东西?”尤卢撒一顿, 长尾松开了紧缠的大腿,尾尖插进了脚边的土地。

有震动。似乎是从更北边传来的。

尤卢撒没有多作犹豫,抬腿往震动传来的方向去, 想探个究竟。

过了约莫十分钟, 他隐约听见树林中传来嘶吼,断断续续,不很强烈, 更像是魔兽在绝望中的垂死挣扎。

尤卢撒三两下爬上近旁的一棵树, 从上方悄无声息地接近。

靠得近了, 哥莱瓦却也没抖得那样厉害了,或许是没感受到威胁,甚至探出头来想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尤卢撒扯着树藤落在一根树枝上,下方传来的吆喝声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借着枝叶的掩护俯视着下方的场景,眼前景象令他不自觉拧起了眉。

那是一个极宽的深坑, 第一眼让尤卢撒以为是矿坑,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坑约莫是人工开凿的。

一群人聚集在深坑边, 艰难地操作着看上去像是矮人制造的起重机一类的东西,一只巨型铁笼摇摇晃晃地升空,一团黑影蜷缩在铁笼中, 一截断尾毫无生机地垂在栏杆之外,布满血痂。

尤卢撒眯了眯眼,借着林间透来的晨光,惊诧地发现,那居然是头巨龙。

他周身缚满锁链,瘦得像具骷髅。这时候尤卢撒才看清他全身上下布满了开裂又愈合的伤口,似有人硬生生地用利器剜去了龙的血肉,让他几乎只剩一具骨头架子。

尤卢撒当即回忆起“希亚计划”给予的药物中不明的血肉成分。

或许那血肉并不属于任何一头魔兽,而是来自巨龙。

“动作快点!别误了船!”一人不耐地吆喝,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令他直皱眉。

操纵起重机的那人大声抱怨:“说得轻巧,这设备几十年没动过,都快成老古董了!”

他用力压下手柄,起重机颤颤巍巍地转了个方向,将铁笼重重砸在了深坑边的运输马车上。

周围人见状一窝蜂上前将铁笼固定住,操作员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从起重机上跳了下来:“可算是结束了,这该死的畜生……”

剩下这句话卡在了嗓子眼里,运输马车边,他的同伴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个个人事不省。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男人猛然回头,却见那起重机上不知何时落下一抹人影,银发绿眸,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男人吓得双腿发软,还没来得及逃跑便一头栽倒在地。

眼前一片黑斑,男人把眼睛揉烂了才发现不是错觉,缥缈的黑雾缠上他的脖颈,他就像待宰的猪,被绑住四肢送到了屠夫面前。

“我问你几个问题。”尤卢撒道。

他的神情过于阴森可怖,男人涕泗横流,拼命点头。

“这龙是哪儿来的?”

“不,不知道啊!我们也是听学院的安排,今天不知出了什么事故,紧急通知要把这畜……龙转移到别的地方。”

“转移到哪儿去?”

“他们没告诉我们,就,就说运到北岸的船上……”

这人简直一问三不知,尤卢撒听得直拧眉,还欲问什么,忽听铁笼内传来了铁链摩擦的声响。

他顿了顿,一拳揍晕了那人,跳下起重机,来到了马车边。

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药味直冲鼻腔,尤卢撒皱了皱鼻子,无形的黑雾骤然凝成锐利刀锋,将铁笼连带着束缚巨龙的锁链劈成了数截。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那只硕大的龙脑袋,巨龙双眼紧闭,察觉到有人靠近也毫无反应。

尤卢撒莫名回忆起自己仍在暗夜之森的时候,那些因入侵者散布的药物深陷疫病的魔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药瓶,像治疗那些魔兽之前会做的那样,用一条胳膊环抱住巨龙的头,轻声道:“张嘴。”

大概是灌多了药的缘故,巨龙顺从地松开牙关,没有丝毫反抗之意。

尤卢撒用拇指撬开瓶盖,不要钱似的往龙嘴里灌,药瓶在马车边堆成了一座小山,见巨龙的呼吸终于逐渐和缓,这才作罢。

不知是不是错觉,尤卢撒总觉得这头巨龙长得有些眼熟,鳞片漆黑,眼瞳金黄,似乎和龙岛见过的龙王有几分相像。

他将其归结为同种类的巨龙长得都差不多,这头龙的来历和身份暂且放到一边,总之不能把他留在这儿。

尤卢撒轻抚巨龙颈侧翘起的龙鳞,陷入了沉思。

让哥莱瓦试试?不行,巨龙体型太大,怕是飞到一半就会连龙带鸟栽进海里。

用车运到海岸边?可行性不高,没有船,就算到了海边也没法离开。

要说船的话……

尤卢撒眼睛亮了亮,把那群人的船抢过来不就行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当即安放好巨龙的脑袋,跳下马车,正准备驱车离开时,忽听脚下的深坑内传来了某种石料摩擦的巨响。

尤卢撒垂眸望去,只见深坑壁上的一道铁门缓缓滑开,一群形容狼狈的人蜂拥而出,他们争抢着通往坑顶的绳梯,脆弱的麻绳在他们的拉扯下反复摇晃。

一人率先抢到了绳梯的使用权,他踹开碍事者,手忙脚乱地往深坑之上攀爬。

爬到半途,他忽觉眼前一暗,抬头望去时,却见一个黑影出现在绳梯之上,当即叫道:“你们还没走?不要龙了,把龙给他们!腾出马车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离开?”那人奇道,“去哪儿?”

“你管那么多!我还会害你不成!”男人怒道。

就在这时,脚下踩的绳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带着其上一连串的人在半空晃荡不止。

这坑足有几十米高,若是从绳梯上摔下去,不死也得终身残废。

他们惊恐抬头,却见支撑绳梯的两根麻绳赫然断了一根,切面整齐,显然是被人故意割断的。

“你,你搞什么?”一人嚷道,“想害死我们吗?”

还留在坑底的人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一人逆着光向上方仰望,勉强看清那人的脸时,面色登时一变。

“等等,他不是……”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鲜红血液飞溅而出,出声者双目圆睁,分明没伤到要害,竟是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啧,废物,”尤卢撒翻了个白眼,手中匕首在另一条完好的麻绳上比划,“死了就死了,反正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用。”

就在这时,又有几人从那条通道内飞奔而出,尤卢撒眯了眯眼,待看清其中一人的脸后刷地站起了身:“伊斯维尔?”

还有那个高壮的女人和亚麻色头发的男人,怎么看着也有些眼熟?

精灵的耳朵灵敏,听见这声呼唤,伊斯维尔也讶然回头,与深坑之上的尤卢撒对上了视线。

“这可真热闹啊。”跑在最后的艾赫笑了笑,反手关上了门,脚下土地随之升起,土墙将那条通道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尤卢撒早已用黑雾搭建了一条长梯,见伊斯维尔错开脚步让其余三人先上,拧眉望向了精灵。

留意到他的目光,伊斯维尔摇了摇头,道:“他们救过我的命。”

尤卢撒便没再多言,待几人都踩上长梯,黑雾迅速上升,将四人一齐拉了上去。

“这怎么回事?”尤卢撒绕过先上来的三人,握住伊斯维尔的手,把他给拉了上来,“他们是谁?”

“‘希亚计划’出了些问题,□□们为了拖住我们,把基地里关着的活死人放了出来,其他的过会儿和你说,我们现在得先离开这里。”伊斯维尔一指下方的深坑,道。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从那条被堵住的通道内传来,众人脚下土地震了几震,更别提那些仍在半空中晃荡的人,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死死抓着绳梯不敢放松。

伊斯维尔向尤卢撒使了个眼色,后者不大情愿,但仍是来到了那条断了一半的绳梯旁。

□□们正趁着尤卢撒分神的机会拼命往上爬,这时候还没到顶,最上面的那人看见尤卢撒那张脸就发怵,以为他要干脆将剩下半截绳子也给割了,当下拼命求饶:“饶命,饶命!求你了,勇士,大人!你们要什么我都告诉你!”

见尤卢撒蹲下身来,绳梯上的人绝望地闭上了眼,迎接他们的却不是突如其来的下坠,睁眼看时,却见黑雾续上了那截被割断的麻绳,将绳梯修补完整了。

□□们喜出望外,使了吃奶的劲儿往上爬,生怕尤卢撒半途改变了主意。

双脚终于踩上坚实的土地,他们双腿发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伊斯维尔和乔凡娜一个接一个捆了起来。

“有关‘希亚计划’,还有些事要问你们。”伊斯维尔道。

那些被绑的□□个个垂头丧气、悔不当初,他们也知道自己放出了什么怪物,现在能保命就算不错,只能自认倒霉。

待所有人都爬了上来,尤卢撒斩断绳梯,问伊斯维尔:“你们打算怎么离开?”

“艾赫阁下带了传送魔法器,我们要把昆图先生一起带走。”伊斯维尔将尤卢撒鬓角滑落的银发拨到耳后,解释。

“昆图?”尤卢撒挑了挑眉,知道伊斯维尔是在指那条黑龙,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我们以前见过?”

伊斯维尔却摇头:“不,他是艾赫阁下的朋友。硬要说的话,我们见过他的亲人。”

话音刚落,艾赫的声音就从身后传了过来。

“……很抱歉,计划可能得临时更改了,”艾赫跳下马车向他们走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古穆斯,“这传送魔法器对昆图不起作用。有人在他身上施加了传送禁咒,我们没法通过传送魔法器将他带走。”

“是儒恩阁下做的?”伊斯维尔问。

“儒恩?”尤卢撒不怎么能跟上他们的思路,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忽听下方的深坑再次发出爆响,惹得众人纷纷往下方看过去。

几分钟的功夫,门后的人竟是冲破了阻拦,两道墙中央开了一个大口,肢体僵硬的人群潮水般从通道内涌了出来。

“活死人,”乔凡娜喃喃,“一群……会用魔法的活死人。”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振翅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话音刚落, 一道火柱便从坑底冲天而起,霎时间火光四射,飞舞的火花星星点点洒落在周围的林地, 燃起了小规模的林火。

古穆斯忙调来附近的溪流灭火,然而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坑底的活死人已经开始用各种方法往上攀爬, 他们生前无一不是天资卓绝的魔法师, 现在又有了不死之能,极难对付。

伊斯维尔示意其余几人后退,下一秒, 无数石刺从深坑地面拔地而起, 将下方的活死人捅了个对穿,四壁向中央缓缓合拢,活死人与那条通道一起被尽数困在了地表之下。

做完这一切, 伊斯维尔却是一个趔趄, 尤卢撒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将他带到临近的树底下靠着:“你怎么了?”

在他记忆里,这点魔力对伊斯维尔来说应当不算什么才对。

伊斯维尔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听着有些虚弱:“稍微……有些累了。休息会儿就好。”

他方才与儒恩的那一仗几乎耗尽了他的魔力,尽管伤势得到了治疗,但消耗的体力还没这么快恢复。

尤卢撒还想再问什么, 伊斯维尔却将脑袋靠上他的肩头,旁若无人地闭上了眼。

他也只好调整姿势好让伊斯维尔靠得更舒服些,将问题吞进了肚子里。

那厢艾赫已经试了各种法子试图解开巨龙身上的传送禁咒, 但儒恩在传送魔法的水平世界顶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一筹莫展。

或许是痛苦离开太久, 令巨龙不大适应,他残破的双翅颤抖一瞬,硕大的龙眼掀开了一条缝,金黄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麻木地与眼前的人对视。

“你是谁?”巨龙问。

艾赫顿了顿,掌心覆上巨龙颊侧,哀戚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这不重要,”他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词似乎触动了巨龙,他那双浑浊的金色眼睛睁大了些,试图将艾赫的身影整个收入眼底:“你的意思是……我自由了?”

“你自由了,”艾赫俯身抱住巨龙几乎只剩骸骨的头颅,低声道,“束缚你的锁链已然腐朽,昆图……”

不远处的森林传来的人声吸引了艾赫的注意,让他忽略了巨龙缓缓睁大的双眼与不住颤抖的翅翼。

“怎么回事?”艾赫回过头,见在周边巡视的乔凡娜赶了回来,开口问她。

“是学院的人,”乔凡娜一手按在腰间的武器带上,低声道,“好消息是并不是儒恩的人,坏消息……”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拨开远处的灌木,一眼便瞧见了空地上的几人。

那是名学院的教授,见状面色一变,立刻举起了法杖,扬声问:“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他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听见他的呼喊,其余教授也往这边聚集过来。

“希亚计划”的那幢楼塌陷后,经过初步搜救,学院发现其下有明显的魔法痕迹,他们怀疑是有外来者入侵了学院。

在那座小楼下方,他们发现了一条通道从学院内部一直延伸到了北部森林,校长儒恩此刻却不见踪影,因而负责搜救的巴图姆·德格斯特当下便组织了一队教授前往探查。

“那是什么,一头龙?”一人吓了一跳,靠近一步想要仔细观察,被同伴死死拉住了。

一名教授认出了其中几人身上穿的校服以及那些被堵住嘴捆在一起的同事,惊呼出声:“等等,那不是学院的学生和□□吗!”

“闯入塞科斯特学院劫持学生,真是好大的胆子!”有脾气暴躁的教授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开干了,在那之前,另一道声音及时制止了他们。

德格斯特拨开人群,扫视一遍在场众人,目光落在那个黑袍的身影上时稍稍一顿。

尤卢撒早在第一个教授到来之前便脱下斗篷给伊斯维尔披上了,出了这档子事,伊斯维尔绝对不能再在学院待下去。

学院高层的轮番盘问还算不上什么,待他们发现了活死人的事,十有八九会惊动魔监会,到时候再想脱身就难了。

因而德格斯特只觉得此人眼熟,并没有认出伊斯维尔。他也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一头巨龙出现在北部森林,但比起这个,显然是学生的安危更为重要。

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几位来到塞科斯特想必有所求,不要伤害学生和□□,你们想要什么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乔凡娜和古穆斯面面相觑,后者怯怯地缩了缩,刚想说什么,便见艾赫来到几人前方,道:“很抱歉给塞科斯特学院带来了困扰,但当下的混乱并非我们所导致,我们很快就会离开。如果学院想要得知真相,我们自会配合。”

他回头扫了一眼伊斯维尔二人,转而对德格斯特笑道:“至于您的几位学生……他们似乎并不愿再回到学院去。”

德格斯特面色一沉,众人只觉耳边一阵嗡鸣,除了艾赫,皆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只好将几位强行留下了。”德格斯特冷声道。

在精神结界的施压下,抗压能力稍弱些的连站稳都是难事,艾赫却咧开嘴笑了。

“就该这样,”他道,“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动手。”

艾赫不知是何方神圣,面对一众教授竟也是丝毫不落下风,加之乔凡娜在旁辅助,教授们又担心伤着学生,一时也是相持不下。

尤卢撒护着伊斯维尔远离战场,他与其余几人没什么交情,只是碍于他们救过伊斯维尔的命这才留着没走,就在他权衡着是要上去帮忙还是直接带着伊斯维尔走人时,精灵搁在他肩头的脑袋动了动,睫毛在颈侧带起的痒意让尤卢撒知道伊斯维尔醒了。

“尤卢撒?现在这是怎么了?”伊斯维尔抬起头,面色仍不是太好看,但好歹看着精神了些。

“学院的教授找到这里了,”尤卢撒低声答道,“我们是要走,还是留下帮忙?”

伊斯维尔还没来得及回话,忽见几步之外的马车向外移动了一小段,回头望去,却见巨龙昆图张开了翅膀,残破的双翼正吃力地上下扇动。

两人赶上前去,伊斯维尔轻轻托住巨龙的脑袋,试图阻止他堪称自毁的行动:“您想要什么?”

巨龙微微偏头避开青年的手,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我想飞……很久了,我已经……很久没有飞过了。”

在阴暗潮湿的地底,时间是不会流动的。昆图不知道自己被铁链束缚了多久,陪伴他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利刃与冷漠的看守,还有从未停止的药剂以维持他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没有风,没有云,更没有天空与阳光,他几乎快忘了飞行是什么感觉。

“你疯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飞什么飞!”尤卢撒脱口而出,下意识回头望向艾赫等人的方向。

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魔力中,艾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回过头来,一人一龙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某种跨越时空的默契令艾赫从那双金黄的眼睛中读懂了巨龙的夙愿。

所以他道:“飞吧。”

——“昆图,飞吧。”

艾赫的身影被紧随而来的魔力轰炸掩埋,而巨龙扬起脖颈,喉间迸发出一声长鸣。

这声龙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德格斯特惊诧地注视着巨龙爬上身旁的参天古木,崩裂的伤口渗出的血滴滴下落,在树根处积起小小的血泊。

他抬手欲施咒拦下巨龙,却不知怎地迟迟没有念出咒语。

“尤卢撒,让他飞吧,”伊斯维尔拉住尤卢撒的手,轻声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尤卢撒见实在拦不住,暗骂了一句什么,跟在伊斯维尔身后三两下爬上了临近的树冠。

黑雾覆上翅面,修补了那些血迹斑斑的洞痕,巨龙抖了抖双翅,享受最后一缕阳光般举头四望,全身的鳞片随着肌肉的滚动簌簌作响。

那双巨大的龙翼缓缓舒展开,它无视了一切阻碍,以齿轮切合的那种命中注定上下扇动。迎着斜挂在天空中的一轮红日,巨龙振翅起飞。

雪白的巨鸟随之显出身形,它如箭般窜了出去,翅膀掀起的气流托起巨龙的身躯,两双翅膀掀起的气浪将周围树林吹得东倒西歪,惊起不远处的飞鸟。

枝叶剧烈摇晃,艾赫仰起头,他凝视着,直到巨龙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你们来这里究竟有什么企图?”德格斯特面色沉沉,他望向躲在乔凡娜身后的古穆斯,他已然预感到这名学生约莫本身就是受命而来。

“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艾赫向他微微颌首,微笑扫了一眼那群缩在角落抖如筛糠的□□,笑意不达眼底,“待我们查明真相,自然会将这几位归还给塞科斯特。”

他后退一步,按住一人的头顶,乔凡娜随即揽住他的肩,另一手把古穆斯给抱了起来。

“一切的起因,您可以向儒恩探寻……如果您能找到他的话。”艾赫道,右手掌心迸发出刺眼的白光。

德格斯特一惊,举臂护在额前,再睁眼时,艾赫三人连带着那群被绑的□□都消失了踪影。

塞科斯特的教授们多从事学术研究,本就是人手不足被召来的,这么一番下来已然累得不轻。

德格斯特在心里反复斟酌艾赫最后那句话的意思,神情复杂。

“诸位先回去吧,”他最终道,“今天发生的事……我要问问儒恩阁下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