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昕义的死讯已经传到了村里。
“作孽哟,才二十三……”
“邪门得很,同去的人都没事,偏偏就他一头磕死了,咋能这么倒霉?”
“这叶家闺女命也太硬了,家里人都没了,好不容易成家,男人也横死了。”
“我听说这叫什么,天煞孤星?”
“嘘!少说两句,现在不让传播封建迷信!”
知青住所里,所有人都无精打采。
由于马车都已经损毁,拖拉机又不够用,没法子去县里坐火车,原本打算今天返城的知青们又回来了,只能择日再走。
但知青们并没有埋怨,他们只是晚几天回城,可是周昕义却将生命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再也无法回去了。
这样一对比,他们反而觉得自己很幸运。
知青们的议论声如苍蝇一般,嗡嗡地往耳朵里钻,顾雪柔躺在通铺上,恨恨地咬着手指关节,无声地流泪。
想来想去,她现在也只能尽快回京,想办法把这胎打掉,只要没人知道,她照样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该工作工作,该成家成家。
同屋的李红梅突然开口:“雪柔,你也别太难过,当务之急先把脚伤养好。”
李红梅这话一说,其他知青想起了两人的关系,也纷纷看向顾雪柔。
“顾同志,听说你和周同志是发小?节哀。”
“等你回了北京,好好安慰一下周同志的父母吧,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可怜。”
李红梅还给顾雪柔倒了一碗水,叹息道:“周同志死在这边,丧事该怎么办呢?”
有知青摆摆手:“肯定得先通知周家,甭管发电报还是写信,大队支书肯定自有安排,咱们就别操心了。”
写信……
顾雪柔猛地想起了一件事,突然脸色煞白。
信!她怎么把那些信给忘了!
周昕义自诩读书人,从小是念着诗词歌赋长大的,即使是偷鸡摸狗这档子事,他也要和顾雪柔借诗赋传情。
周昕义写了不少肉麻的情书和诗句,偶尔也会要求顾雪柔给他回一两封,顾雪柔当这是情趣,从来不拒绝。
但周昕义总爱把这些肉麻的信件留下来,就夹在书里,她说了许多次让他把这些信烧掉,他总是不同意。
上回见面时她还担忧地说:“这些要是让人看见,咱俩都得完蛋。”
当时周昕义怎么回的?
他说:“放心,我都藏在从家里带来的包裹里了,叶籽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对我特别信任,我不让她动她肯定不会动。”
现在这个要命的包裹就在叶籽手里!
顾雪柔唰一下坐起身,将旁边的李红梅吓了一跳。
“雪柔,你怎么了?”
“我没事。”顾雪柔咬牙下床,受伤的脚踝一阵钻心的疼,“我去看看叶同志,陪陪她。”
叶籽家是砖瓦房,当年她父亲在县里当会计时盖的。
此刻屋里点着灯。
大队支书的媳妇儿,也就是叶籽的表婶张桂兰也在屋里,想必是不放心叶籽一个人呆着。
顾雪柔咬了咬唇,叶籽这人好糊弄,但她表婶张桂兰却不是个好说话的。
见顾雪柔进来,张桂兰眯起眼睛:“顾知青?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叶同志。”顾雪柔决定见机行事,一瘸一拐地上前,摆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叶同志,节哀……”
顾雪柔嘴上说着宽慰人的话,目光却急不可耐地在屋里搜寻,最终定格在炕上那个深蓝色包裹上。
包裹上还打着结,应该没有打开过,顾雪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叶籽对她的来意心知肚明,决定逗逗她。
只见叶籽突然伸手拿过包裹,打开。
顾雪柔的呼吸一滞,心脏随着叶籽的动作乱跳。
一件半旧的棉袄、两件衬衫、一包饼干、一个搪瓷杯……叶籽的动作很慢,每拿出一件东西,顾雪柔的心就往上提一分。
当那本厚厚的《机械修理大全》露出封面时,顾雪柔几乎要扑上去,她清楚地知道,这本书的中间被周昕义挖了个洞,塞了厚厚一摞诗信,如果叶籽翻开看,就要露馅了!
幸好,叶籽没翻开看,将书放到了身侧。
顾雪柔的心脏大起大落,深吸几口气才缓过劲儿来。
她看着那本盛满了罪证的书,近在咫尺,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拿到。
她甚至想直接去抢,如果只有叶籽一个人,她当然可以这样做。
但偏偏还有个张桂兰,这中年妇女眼里不揉沙子,如果她敢抢,张桂兰就敢给她一个大耳刮子,然后把她拉到大队支部,给她安一个抢劫的罪名。
顾雪柔的声音发紧:“叶同志,那本书能不能给我?”
顾雪柔聪明地绕过了自己:“是大院一个老爷子送给昕义的,他很疼昕义,我想带回去给他留个念想。”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如果是原主,或许就真的给了。
可顾雪柔现在面对的是另一个叶籽。
叶籽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副沉浸在悲伤中的模样,对顾雪柔的话置若罔闻。
张桂兰很疼这个表侄女,见状,怜惜地搂住叶籽,对顾雪柔说:“顾知青,天不早了,你也受了伤,快回去歇着吧。”
顾雪柔张了张嘴,最终在张桂兰审视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她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不甘地咬了咬唇,只好再另寻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