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亲自送来一份册子。
三十七人,皆因“妄议宫规”致死。
无一人真正开口说过话,有的只是画了幅图,有的是在梦中喊了声“娘”。
他将册子放在我案上,转身欲走。
“等等。”我叫住他。
他停步,背影挺直如松。
“这不是你的错。”我说。
“也不是你的。”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你是执笔人。而我,是执权者。我们都有责任,让不该沉默的,不再沉默。”
我深吸一口气,取来柳芽儿的日记,亲手贴在命轮殿最显眼的墙上。
朱砂为框,金线为边,我提笔写下新规:
【自即日起,哑者可用手势、图画、心跳频率表达意见,凡压制其声者,罚抄《宫规错漏录》百遍,贬为苦役。】
这不是补偿。
这是补丁。
是给命轮体系打上的第一块补丁,也是给这座吃人宫墙,钉下的第一颗反钉。
可我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就在新规贴出的第三日清晨,我正欲开启命轮殿,一名老太监拄着拐杖颤巍巍上前,浑浊的眼盯着柳芽儿,冷声道:“她既不能言,何来意见?手势乱比,也算‘声’?”
满殿寂静。
我未动怒,只轻轻侧身,看向柳芽儿。
她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瘦小,安静,却眼神清明。
她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块随身木片,指尖微动,轻轻一划——
一道新痕,落在旧痕之间。
我盯着柳芽儿手中的木片,那道新痕落得极稳,像是一记无声的宣告,划破了殿中凝滞的空气。
老太监还在冷笑,拐杖敲地,声音苍老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手势乱比也算意见?那狗叫两声,是不是也该记入宫规?”
我缓缓起身,裙裾拂过青砖,不疾不徐走到柳芽儿身边。
她抬头看我,眼神里没有怯懦,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
“你不信她能‘说’?”我轻声问,声音不大,却传遍整个命轮殿,“那便让她说个明白。”
我挥手,命人布下共感阵——这阵法本是我为修复命线所创,能将情绪、记忆、痛感具象化为光影。
寻常人看不见,但一旦激活,真相无处遁形。
柳芽儿点点头,将木片轻轻放入阵心。
指尖微颤,却坚定地在木片上划下三道新痕,又以掌心覆其上,闭目凝神。
刹那间,阵法嗡鸣,一道幽蓝光幕自地面升起!
画面浮现——一个瘦弱女童被按在冷地上,嘴被强行撬开,炭块一寸寸塞入咽喉。
她挣扎,哭喊,可声音戛然而止,只余下撕心裂肺的呜咽。
血从嘴角溢出,混着黑灰滴落在地。
而站在一旁的宫监冷声道:“哑者不语,是命。敢听宫事,便是罪。”
全场死寂。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掩面颤抖。
那老太监脸色骤变,拐杖“咚”地砸在地上,嘴唇哆嗦着想辩驳,却发不出声。
我冷冷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你们以为沉默是认命?不,那是你们从未给过她们发声的机会。她们不是不会说,是你们不许她们说!”
我的声音像刀,割开这座宫殿百年来最阴暗的痂。
就在这时,范景轩不知何时已立于殿门阴影处,玄色龙袍未换,眉眼深沉如夜。
他静静看着光幕消散,又看向柳芽儿,良久,缓缓点头。
那一瞬,我竟在他眼中看到了痛。
夜深,万籁俱寂。
我独坐灯下,正欲整理今日阵法记录,忽觉袖口一动。
柳芽儿不知何时靠近,将一片新刻的木片塞进我手中,转身便走,脚步轻得像梦。
我低头看去,木片上刻着一行极细的小字,笔迹稚嫩却清晰:
“娘娘,我不是孩子,我是你漏写的那部分自己。”
心口猛地一窒。
我握着木片,指尖发凉,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住了呼吸。
烛火摇曳,映出我苍白的脸。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我心底最深的锁。
我不是在救她……是她在唤醒我。
那个曾经在现代世界里,因揭发黑幕被网暴、被抹杀声音、最终绝望穿书的江灵犀——那个不敢再说话的我。
铜镜忽然轻颤,碎片边缘泛起久违的暖光,一道久违的系统提示浮现:
【残缺补全,命轮自鸣】
我怔然抬头,镜中倒影竟微微晃动,仿佛有另一个我在深处轻轻回应。
来不及细想,我猛地起身,攥紧木片就要去找范景轩——这事关命轮根本,不能再拖!
推开殿门,夜风扑面。
却见他已立于檐下,背影清冷,手中竟也握着一片木片,指尖缓缓摩挲着刻痕,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原来……你也曾这样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