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二 桃源驿,阿宁娘家。
六年过去,沈宁培养了得力助手,如今出门就轻轻松松。
她袖着手,朝裴长青微微蹲了蹲身,笑道:“裴老爷,解元老爷,一路舟车劳顿,辛苦您啦,晚食想用点什么?”
时下虽然叫这个老爷那个老爷的,可正儿八经的老爷得中举才行,秀才都不是老爷呢。
自打放榜起,裴长青就被人各种恭维,解元、老爷不要钱似的招呼他,他都有点怕了。
毕竟自家现在虽然有点钱,家里也雇了人,可一直都是叫二郎、沈老板的,也没入乡随俗叫什么老爷太太的。
别人叫他有些不习惯,沈宁叫他还挺享受。
小夫妻逗趣的事儿么他乐在其中。
他伸手捉住她袖中的手腕,低笑一声,目光纠缠。
沈宁被他看得脸颊微红,轻轻咳嗽一声,小声道:“在外面呢,你注意影响。”
裴长青正色:“解元太太,为夫哪里不正经了?”
沈宁悄悄拿胳膊肘拐他一下,这人最会表面正经心里花花了。
虽然眼神含嗔,沈宁心情是格外愉悦放松的。
哎呀,终于、终于差不多要解脱了,来年去京城参加会试,即便考不上她也能轻松许多。
裴长青读书这几年,她也没闲着,一直陪读呢。
不客气地说裴长青背熟的四书她也背熟了,裴长青精习的五经之一她也跟着精修了,他背的、分析的、写的文章她也多半参与了,他破的题她也有做。
以至于裴长青说如果让她参加科考,保不齐这个解元就是她的。
虽然没那么夸张吧,但是沈宁觉得她也能考上的。
夫妻俩在这里说悄悄话,谭秀见状就拐弯儿先去安排别的事儿了。
这一趟她也带着儿女一起来了。
六年前她回陈家过年就跟老头子摊牌了,她以后要跟着沈老板做事情,要给闺女相看好婆家,要陪着儿子读书,没时间伺候他了。
让他找别的姨娘去,乐意的话再抬几个也没人管。
第二年她就踏踏实实跟在沈宁身边儿了,全心全意给沈宁做助理。
沈宁去县里府里开会、去应天开铺子,她都全程陪同。
当然她也收获良多,沈宁不但教了她许多东西,还让她拿钱入了两个铺子的股,不用她费心思打理,年底等分红就好。
沈宁也知道她最大的牵挂是儿女,去年底跟蔺大掌柜见面的时候提了一嘴,蔺大掌柜当即就表示有个合适的青年可以相看。
蔺大掌柜是很有分寸的人,他没有因为沈宁的关系就给介绍身份家世高于陈玉箫太多的,那样面上好看,过起日子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给介绍的青年是和陈玉箫登对的,不但脾气温和宽厚,也读书识字,还能听琴画画,很有点生活情调。
他介绍的是蔺家一位少爷,如今二十有一,也读过几年书,可惜没有仕途天分,考了几次都只过县试,连童生也不是。
不过蔺家家大业大,优秀榜样也多,读书好的有做官的,不走科举的也有蔺承君那样擅长经商的,各有出路。
他跟族里申请不继续科举了,愿意去铺子里历练。
蔺大掌柜亲自带他两年,发现他确实有经商天分,如今已经让他去金陵管铺子了。
蔺家的掌柜大部分都是培养的自家子弟,而非另外雇人。
能在蔺家做掌柜的,除了负责的铺子,还有其他收入,家里田地房产是不缺的,与陈玉箫正算门当户对。
正月里蔺大掌柜打发青年到成阳县给沈宁送东西,见过一回,谭秀满意,还让陈玉箫也悄悄看了,陈玉箫也中意。
不过沈宁说也不用急,反正陈玉箫还小,才十六虚岁,让两人多接触两次,多了解一下彼此的秉性,也看看男方的工作能力。
谭秀很听得进去,还常驻金陵的铺子一段时间,拉着张氏进进出出,把男方里里外外调查了个遍。
这一调查,越发满意。
蔺大掌柜实在人,阿宁和蔺老板的关系真瓷实!
要不是两人关系铁,蔺大掌柜那样八面玲珑的人精儿岂能随便介绍人?
再有这一次乡试的经历,谭秀彻底同意,让男方过几日就来下定。
商定了有些流程就不用那么麻烦,先定亲,等来年或者后年再办亲事即可。
谭秀还想带着闺女和儿子跟着沈宁一家去京城见见世面。
她和闺女好歹也是针工局豆腐村分局的管事和师傅呢。
在沈宁的影响下,谭秀如今也很有规划,事情宁缓不急,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
她娘都说如今她办事妥帖,老母亲没什么好叮嘱的,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她抿着唇带着笑往后头走,去找孩子和裴父裴母他们。
原本裴父裴母是不跟着去南京的,说二郎参加乡试他们去干啥?
沈宁和裴长青却觉得他们吃了一辈子苦是该享享福了,趁着身体硬朗正好跟着出去看看光景,否则等年纪大了就只能窝在家里。
这一趟去南京,沈宁陪着裴长青考试,珍珠和阿年就带人陪着爷奶出去逛街赏景品尝美食,那叫一个快活。
主要是裴长青对乡试胸有成竹,没有半点焦虑紧张,他们也就跟着松弛。
果然,裴长青高中,还是第一名解元,可给裴父高兴得听到消息当场就喜极而泣,恨不得立刻飞回家给祖宗上坟上香磕头报喜,都没心思在南京玩耍见客了。
若是裴长青和沈宁现在不回家,他也想带着老妻先回家报喜、上坟。
裴母也高兴,却不是急着给祖宗报喜,而是心疼儿子媳妇。
别人只知道第一名风光,她这个当娘的知道儿子这几年是怎么读书的。
六七年如一日的天蒙蒙亮就起来晨练、背书,天天不是背诵文章就是破题作文,要么就是练字、练功强身健体。
当初老大是怎么读书的,是怎么出去交际的,老二又是怎么读书的,裴母这个亲娘可是都看在眼里。
老二才是真读书的样子呀。
这当中第一功臣就是阿宁,要不是阿宁全力支持,二郎也没可能高中解元。
终于考完了,可得让二郎和阿宁好好休息。
考试前寻思儿子媳妇读书累,考完试不少人紧着上门拜访,二郎夫妻一直捞不着好好休息,所以一说回家裴母就把孩子们叫到自己跟前,让他们少去打扰爹娘。
这会儿珍珠、阿年、宝儿以及陈琦、高进禄几个少年都在她身边儿呢。
珍珠软着身体靠在裴母的怀里,脸色发白,她有点晕船。
宝儿一边殷勤地拿帕子给姐姐擦脸擦手又帮忙端金桔茶,一边问:“姐,咱去不去沈家庄呀?”
他们村里有好大一片果园,里面有枣树、石榴还有柿子树,这会儿该能吃了吧?
主要是果园好玩儿呀。
来时沈家庄的里正和二舅母娘家人在驿站这里拜访二舅母和二舅舅,还说回来就邀请他们家去吃饭呢。
结果自家人都回来了,也不见他们等在这里,哪怕打发个小厮等在这里也成呀。
哼,真是不实在。
看人家蔺老板的人,二舅母第一次去南京,那边儿的掌柜亲自去码头接着,比沈家人可热情多了。
沈家人真是不会来事儿,不怪二舅母不亲他们。
珍珠声音破天荒的虚弱,“不知道呢,我娘没说。”
阿年拿小银刀剖开一个甜橙,尝了尝味道,挺甜的,就把里面的橙子瓣儿拿出来分给他们。
他道:“不去,明儿沈家庄来人就在驿站见见。”
看娘的态度她对沈家好像没什么感情,应该不会为了沈家特意改变行程。
对方来她就见,不来也不会特意去拜访。
五年前沈家主动跟娘联系上,娘却不冷不热的,见面甚至有些尴尬,两位舅舅可能觉得伤自尊,后来就不往豆腐村去。
反而是沈家庄的里正总想跟爹娘拉关系,就有意无意拉拔沈家俩舅舅,知道爹娘往桃源来就会带着他们过来拜访。
沈里正竭力邀请爹娘去庄里歇脚,娘都婉拒了。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宝儿也就是上次被沈里正画大饼觉得沈家庄很好玩,听着跟小谢庄差不多,但是他不喜欢谢肃,那厮既想跟他们玩儿又想展示不存在的优越感,讨人嫌,所以他也不爱去小谢庄。
既然二舅母不去那沈家庄也拉倒了。
旁边儿的陈琦正在默背裴长青乡试的题目和试卷,越背越佩服裴长青,也越发觉得自己读书天分一般。
六年前曾知县评价裴叔的文章还是锋芒有余圆融不足,六年后的今天,裴叔的文章已经被人赞叹出神入化。
提学官都夸他文风老辣,不像二十好几才开始读书的,瞧着起码有三四十年的积淀。
陈琦不禁有点自厌,自己好歹也有点气运在身上,否则怎么能重来一次?结果即便多活一世,也没大用,读书一途比阿年和裴叔差老远了。
如今裴叔是解元老爷,阿年去年也是秀才公,他……算了,人比人得死,货币货得扔。
先生都说他学问不到,不急下场,起码明年再说吧。
他压力还是蛮大的,生怕自己满腔斗志最后变成裴端那样,那就没脸也不配呆在裴家了吧?
那真就只配买块豆腐撞死了。
陈琦在这里焦虑,旁边大他一岁的高进禄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高进禄虚岁十五了,读书也七年了,可他别说比阿年,就是照陈琦也差老远呢。
甚至……他其实比二蛋都不如,只不过二蛋的发展方向不是科举而是实用。
不过高进禄一点都不内耗,虽然四书五经学得……不咋滴,四书都没背完呢,可他拼音学得很好,数字算术也不错,如今也能帮作坊铺子打算盘算账基本不出错了。
他每日里该吃吃该喝喝,别提多愉快。
他也在吃橙子,但是不会挑,挑挑拣拣结果挑了个最酸的,他给陈琦,陈琦不肯帮他吃,他自己吃得眉头拧成一团。
裴母自己俭省,一点都不浪费,可她心疼孩子,见不得孩子愁眉苦脸,笑道:“阿禄,酸就别吃了,留着拌凉菜也行。”
这时候谭秀过来,高进禄欢喜道:“谭姨,这个酸!”
谭秀喜欢吃酸果子。
谭秀接过去尝了尝,点头说够味儿,笑道:“这一路上吃鱼吃腻歪了,晚上咱们吃老鸭煲、辣子鸡如何?”
孩子们纷纷叫好,珍珠说要辣一些,高进禄说不要那么辣,宝儿说还想吃酸菜鱼。
谭秀:“走,我带你们去驿站厨房瞧瞧,能不能给咱们腾个地儿支锅,再从门口采买些鸡鸭菜蔬。”
孩子们坐了一路的船,早就腻歪得不行,一下船就想出去跑动,裴母怕他们累,拘着他们歇会儿。
珍珠立刻精神抖擞,把短刀短剑都挂在腰上。
宝儿狗腿地把鞭子递给她,要是遇到不开眼的直接鞭子抽。
裴母关切道:“珍珠呀,你不是晕船嘛,快躺下歇会儿吧,一会儿吃饭再起来。”
珍珠扭头,俏皮道:“奶,我没晕船,我那是吃坏东西有点恶心而已。”
她已经是十四虚岁的大姑娘,搁别的大户人家都开始谈婚论嫁了,可她一直专注习武、打抱不平什么的,虽然喜欢八卦别人的亲事,却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所以依然孩子似的,一派天真烂漫,俏皮好动。
她也犟得很,晕船不承认晕船,不想没得玩,不想认输,非说自己吃坏东西。
区区晕船就想打败她?那不可能的。
晕船就是坐少了,回头她天天住船上,看它还晕!
头会儿在船上还头晕眼花,四肢虚软无力,脸色苍白呢,这会儿要出去玩儿立刻活力满满,一副血气丰盈的样子了。
阿年却不要出去玩儿,他和珍珠性情迥异,珍珠喜动不喜静,他喜静不喜动。
他要把这一趟南京之行结交的老友、收送的礼单都给整理成简单的表格,这样以后还礼、送礼也有数。
他正忙着呢,驿站小卒跑来报信:“裴小相公可在?有几位秀才公来拜访您呢。”
裴小相公说的是阿年了,他去年下场参加生员考试,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取得了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的优异成绩,正式成为一名吃公粮的廪膳生。
在这一次乡试成绩出来之前,裴案首的名头是超过其父裴秀才的。
毕竟裴长青当初县试和府试的成绩只是中等,不想成绩太难看便没参加院试,又过了两年才通过院试正式成为生员的。
裴母赶紧张罗给阿年换衣服,孙子已经是秀才,与人交际都得注意些。
很快小鹤年就带着同样没有出去玩的陈琦一起去见客了。
这年代讲究登对,成亲是,交友也是。
比如童生被称为小友,秀才是老友,小友和小友交际玩耍,老友和老友互通有无,小友见了老友就恭敬拘谨,放不开手脚,而秀才见到举人更是如此。
正因如此,阿年也不请爹来帮忙陪客,这些人跟自家不熟,见爹在礼数上得说拜见,不是平等相处会让人惶恐的。
“裴案首,南京之行可有什么见闻感悟?可要与我等分享一二呀。”几名年轻的秀才见丰神俊秀的少年郎出现,立刻上前热络地招呼。
阿年拱手,一一见礼,“怀仁兄、吉安兄……”
他一一称呼众人表字。
众人皆高兴,不愧是案首呀,小小年纪聪慧异常,记忆更是非凡。
他们当初不过是淮州府一起参加院试,出成绩以后他们慕名拜访而已。
不曾想裴案首就记住他们了,虚怀若谷呀,一点都不骄傲。
阿年不习惯人家案首案首地称呼,便建议大家名字相称,他虽然还小,但是中了秀才以后就有表字了。
字是他请谢恒帮忙取的,怕人家说谢恒张狂对外都说是萧先生赐字。
反正萧先生也是他的先生,赐字也是理所当然的,没人怀疑。
众秀才从善如流,纷纷道:“子遐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