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体察民情 周到
屋里小鹤年不断震惊两位钦差大人,外面靳老板等人也煮好一道道菜肴。
谭秀作为沈宁的助理,不管作坊里的人还是高里正、裴家人以及豆腐村的村民,都很尊重她。
最初妾不妾的话题早就没人提。
高里正铁了心跟着沈宁和裴长青干,自己不肯往前凑出风头,即便别人挑唆也不肯。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二郎和阿宁,人家知道他是谁?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里正,别说得知县青眼,就是县衙户房那些小吏也没给他什么脸面不是?
你看现在?
所以现在钦差来了,谁让他去出风头露脸他啐谁,觉得人家想害他。
没那个本事不出那个风头,他要跟着阿宁闷声发财。
让阿宁身边的人露脸,这是应当的。
他让谭秀带酒楼的伙计、裴家的年轻人去上菜露脸。
谭秀却也不肯。
她打发二蛋等孩子们露脸,她也看明白了,沈宁和裴二郎非常在意培养这些孩子。
孩子是未来。
她懂这句话的分量。
陈老爷忍不住给她使眼色,见她不为所动,忍不住提醒她:“秀儿,你带上玉箫进去帮衬着上菜。”
跟来的陈二爷却下意识捏紧了手指。
这种露脸的事儿怎么能交给一个姨娘?
便是让抬举陈家女,那不是还有大房二房的小娘子,何必非让一个妾生子抛头露面?
在陈大和陈二的眼里,陈玉箫生得再漂亮那也就是给家里换好处的,她最好的用处就是给府衙通判那种人做小,这样可以给家里换取最大的利益。
谭秀跟没听见一样,转身找人问去请宋三爷和裴云了没。
她知道沈宁和裴长青看重裴云夫妻俩,该提携的时候还是很乐意提携的。
至于裴端夫妻俩,那就拉倒吧。
明明知道二弟一家飞黄腾达,裴端都舍不下脸来认错道歉和好,还等着二弟主动请他。
做梦去吧。
方才谭秀从里正家带人送红布过来已经看到裴端在巷子口探头探脑了,一副想出来又嫌丢人,想这样又怕那样的架势。
吴秀娥则是想来也不能的,村里人都知道她记恨二房,平时看她往这边儿来就主动盯住她了。
村里人怕她过来偷学本事卖出去,也怕她过来胡搅蛮缠气着沈宁耽误作坊赚钱。
重要场合不是大人上门就是钦差驾临,村里人更不能让她出来添堵、抹黑沈宁和裴长青的名声。
村里人自发将自己的荣辱和裴长青沈宁绑定在一起,自己家要想好就得指望裴长青和沈宁,他俩若是不好,那他们肯定也好不了。
不管谁想害夫妻俩,就是要害他们,坚决不许!
所以裴端还能在外围探头探脑,吴秀娥却是没机会的。
而最盯着她的反而是二蔫巴媳妇儿,因为她知道吴秀娥恨沈宁一家啊,她家现在也跟着作坊赚钱,那能让吴秀娥使坏么?
绝对不能。
谭秀自然是不同情吴秀娥夫妻的,她和闺女也不想去出这个风头,即便她知道沈宁压根儿不在意。
人家不在意,她就越要注意。
陈老爷脸色发沉,却也没说什么,转身和霍老爷子、宋母、禚老爷子等人说话了。
钦差驾临,他们这些商户是没多少脸面凑前的,除非大人招他们过去回话。
很快小珍珠和阿鹏回来,同来的还有宝儿一家三口。
谭秀在外面接着他们,又帮忙理理衣服配饰,尽量齐整些。
小珍珠和宝儿额头还沁着汗珠呢。
小珍珠笑道:“谭姨,我们去跑马了,钦差大人已经到了吗?”
谭秀柔声道:“到了有一会儿了呢,就等你了。”
小珍珠哈哈笑道:“我这么有面子的吗?”
宝儿彩虹屁吹得一点不尴尬:“当然,你可是班长,还是大师姐,离了你不行。”
小珍珠就牵着他的手往家跑。
宋福瑞和裴云却不跟过去。
宋母上前小声示意他俩,“去呀。”
宋福瑞朝她笑道:“娘,二舅兄家屋里挤,人多了挤不下,到时候乱糟糟的不好。”
宋母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想着宝儿进去了,裴长青和沈宁也不会不管亲妹子也就不急了。
柳大爷笑道:“老嫂子,过来坐吧,喝茶吧。”
他以前算裴二郎娶了个好媳妇儿,现在又算裴二郎生了个好儿子。
瞅瞅呀,种地就种出个司正,听说是七品官儿?
对柳大爷这种地方富户来说,开着学堂使族里人读书能扶持家里人去县衙做个文吏、差役就不错,若是运气好有个九品八品的那也是烧高香。
人家裴二郎什么都没干的就从七品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呢。
他原本还想找杨老板、邱文举这种有共同语言的悄悄说说,结果没瞅着人,就算了。
屋里,两位主事喝甜汤略休息一下,又跟裴长青、沈宁一家人随意聊聊,放松放松。
待小珍珠领着宝儿归来,见过礼以后卫先生便说宣旨。
外面顾千里和韩方已经带人摆好香案铺好红布,地上也铺好红席。
裴长青和沈宁带领家人跪地领旨。
因为早就通过刘知府、王永等人知道司正、掌司的事儿,一家子也就不再惊讶。
除了圣旨,还有御赐的官服、官印,沈宁另外有一块针工局的铜制腰牌,还有一些金银赏赐。
一家子叩谢皇恩、领旨,再将圣旨装在特制的木匣子里供在高处,官服官印等也都妥善收好。
沈宁:“卫先生、严大人,时辰已晚大家伙儿都饿了,咱们先开席?”
卫先生颔首,笑道:“早就听闻沈娘子善庖厨,我等叨扰了。”
沈宁连声不敢,“民妇手艺有限,家里也没什么食材,县城八方酒楼和好运来酒楼听闻钦差驾临,都带了食材和大厨前来帮忙招待,务必让大人们吃好喝好。”
作为合作伙伴,她很乐意让对方露脸。
卫先生是那种爱写诗作文的国子监文官,哪天在文章里把成阳县的酒楼饭馆一提,那也是宣传。
众人说笑一阵,外面二蛋、铁头、蒜头、张小河等便领着店家伙计开始上菜。
冷盘、炖菜、快炒、点心等一样样上来。
因为沈宁有交代,实惠为上,不必精雕细琢,食材更不必奢侈,要符合她家的水平,所以食材就以鸡鸭鹅鱼肉菜为主,山珍海味也多是常见的海米、带鱼、海带、蘑菇、木耳等。
东间炕上一大桌,裴长青陪着两位钦差、两位知县,顾千里以半个主人帮裴长青待客,还请了县里来的教谕和一名先生作陪。
卫先生让裴父裴母宫嬷嬷一起,他们却不肯。
即便裴父裴母现在见了世面,人也大方很多,那也做不到在大官面前坦然自若。
他们带着小珍珠和宝儿陪宫嬷嬷、王永冯彬在堂屋摆两大桌,连同前来学习的六名宫女四名太监一起吃。
宫嬷嬷让把宋福瑞、裴云、谭秀、陈玉箫都叫来一起坐。
“咱本就相熟,以后还要他们教手艺呢,一起吃饭也好熟悉一下。”
小珍珠哒哒跑出去亲自请了裴云他们进来。
虽然宋母满眼期待,可小珍珠却没特意请她,宫嬷嬷又没说请她嘛。
随行的护卫则在东院儿摆两桌,由韩方陆裕陪同。
再有卫先生和严主事的随从、曾知县和许知县带来的一些衙役等,都在东院儿的棚子里吃席,由高里正、裴大伯、陶族长等人招待。
随行的几个县学生也得到妥善安排,由谢恒和小鹤年陪着在西间炕上摆一桌。
小鹤年让二蛋把陈琦、高进禄也喊过来一起吃饭。
陈琦只要肯读书,有陈老爷安排凭家世也能去县学读书,陪县学生吃饭也算对等。
高进禄原本没那个机会,毕竟高里正只是一个里正,在县里使不上劲,就算和霍家是亲戚,霍家也只能帮他去民间学堂却去不得县学。
即便谢家学堂,也进不去呢。
所以小鹤年找他来,是拉拔他。
高里正高兴得很,好好叮嘱了孙子一番。
高进禄虽然比小鹤年大一岁,可他却并不早慧,就是个普通孩子,刚学完三字经千字文这些,让他和县学生们吃饭他紧张得想尿裤子。
好在人家也不单独和他说话,他就负责陪吃,说话有谢恒和阿年呢。
瞅着小鹤年居然能和十好几岁、二十岁的县学生聊学问,还能引经据典,高进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他又偷眼看陈琦,发现陈琦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吃菜,并不非要参与聊天。
他不由得偷偷松口气,看来陈琦和自己一样不知道说啥。
这一次虽然来的人多,沈宁却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并不曾冷落谁饿着谁。
即便县里镇上来凑热闹的老板富户以及周边的里正们也都有一个席位,裴三叔、四叔、高二郎等在那里相陪。
他们在牌坊那边儿临时搭的棚子里就着灯笼的光落座吃酒,聊得热火朝天的。
给钦差送礼他们够不上,但是抱紧裴家大腿还是可以的,给裴家送礼、送喜钱这都是应有之意。
在他们看来裴家比知县好使,毕竟知县三年即走,裴家却是本地人,且有上达天听的特权。
交好他家,至少不用担心被人随便陷害欺凌,甚至还能走他家的路子引荐什么关系呢。
宋母因为是裴家亲家,如今也被众人捧着,再不是从前去县里被说一个女人不能参与男人议事,遭人排挤只能回镇上。
“老嫂子,你家老三出息了呀。”
宋母笑,心里却明镜儿的,老三有啥出息?
是人家裴二郎夫妻有出息,他作为姻亲也跟着沾光出息了。
心里终归是有些失落,亲家母竟然不喊她进去陪客,这是……对她有怨气吧。
不过隐约听人说裴大郎夫妻也没捞着陪客,她心里又平衡了。
沈宁和裴长青在屋里陪了一会儿贵客,又挨桌转转跟人家道谢,再关心一下有什么需求。转完家里转东院儿,再去外面棚子跟众老板们道谢,喝两杯酒,聊一聊,关心一下众人夜宿哪里。
他们大多在镇上或者附近村子有宅子或者亲朋,再不济就去镇上住客栈。
人多,沈宁和裴长青也没空跟宋母、靳老板等人多聊,她和裴长青知道谁来过以后记得走人情就行了。
“时辰不早了,深秋露重,大家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有些人不年轻了,像陈老爷之前病了一场,霍老爷子虽然还硬朗,年纪也大了,禚元杰他爹、宋母也都不年轻,喝了酒再吹夜风很容易感冒的。
沈宁不太理解他们如此热衷凑热闹,若是别人家有这等事儿,她只会让人去送贺礼,却不会大晚上还待在那里。
众人跟夫妻俩打过照面,恭喜之后也陆续散场。
靳老板、麦掌柜几个是不肯走的,让沈宁给安排住村里。
明儿他们继续给钦差们做饭!
务必招待得钦差舒舒服服的!
今儿来这些人,沈宁和裴长青觉得衙门那边儿要再盖一圈屋子,不管当学堂、客栈、货栈都可以,反正需要屋子。
二更上,屋里也吃饱喝足,大家微醺着聊天。
沈宁也给他们把住宿问题安置妥当。
许知县一行人去镇上住客栈,明儿他们就要返回桃源,若是还想跟钦差聊,等钦差回程路过桃源再继续。
许知县却不想立刻走,他不是为钦差来的,钦差来去都路过他的地盘,在那里招待钦差就够了。
他想跟裴长青和沈宁聊聊玉米、瓜子、新式茶叶、白糖这些。
有业绩也让他沾光嘛,咋能只给曾知县好处呢?
他是真羡慕曾知县啊,不说别的,单沈宁和裴长青就给曾知县刷足升职的政绩了呢。
他知道村里安排不下,就主动去镇上。
其他人有住沈宁家的,有住新作坊的,也有住高里正和村里其他人家的。
之前招待过刘知府,大家都有经验了,像高里正家随时就能把他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人住,三叔四叔家也能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但凡接待客人的,即便客人不给住宿费,沈宁这边儿也会给招待费的。
安排利索,沈宁又让二蛋、二丫、铁头等孩子负责领路,俩孩子负责一拨人,务必将人安置到位。
孩子们如今也是训练有素的,比村里很多没见过世面的大人会办事儿,接了任务就能安排好,并不会出错。
待把卫先生几位贵客送去作坊正屋安顿以后,沈宁一家子又小小地热闹一下——收拾礼物。
宫嬷嬷和水嬷嬷给他们备了礼物,谢恒和萧先生也给备了不少东西,顾千里和韩方都给准备了呢。
林林总总也是两大车。
谢恒送给小珍珠和小鹤年一人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是他让北谢的人准备的。
北谢在雁门关一带帮助官兵镇守北地,时常与南下的游牧民族过招。
他们有手艺不俗的铁匠,能打非常锋利的兵器。
原本谢恒想送他们一把弩的,可惜弩受朝廷管控,不许民间随意私藏。
他还给准备了不少绸缎布匹,里面有几张上好的皮子,这是管本家要的。
另外就是各种书,萧先生以及谢相爷批过的精品文章,还有他从太子那里顺的一箱子玩具。
太子贪玩,各色玩具那是应有尽有。
两位嬷嬷和小德子他们准备了布匹和食材、北地的奶酪、肉干、皮子等,另外也有皇帝赏赐的补品,什么燕窝、人参、银耳的,还有一些养生的药丸。
沈宁让阿年把礼物都一一登记,少不得还得叩谢皇恩。
卫先生年纪不算老,虽然长途跋涉有些疲累,可美美地睡一宿便恢复过来。
乡下夜里极安静,空气又清新,夹杂着草木、庄稼的气息,让人越发好睡。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被村里的公鸡叫醒。
仆从听他动静,便端水进屋伺候他更衣洗漱。
卫先生又隐约听见喊号子的声音,便询问怎么回事。
仆从笑道:“老爷,他们家的唐师父带着孩子们晨练呢,听说裴大人也一直操练,顾大人几个都去了呢。”
卫先生听得有趣,也想赶紧去看看。
洗脸发现是热水,微微挑眉,“前头送来的?”
仆从点头,“老爷,这位沈娘子真是细致人,咱一下子来恁些人,她愣是安排得妥妥的。”
乡下房屋的好坏不论,能将他们这么多人安排得妥妥贴贴却是本事呢。
卫先生世代读书人,虽然家里也有铺子,但是对商人却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们唯利是图、奸诈狡猾,可他对沈宁印象却极好。
他甚至不想把她划到商人行列里,觉得她是手艺人、是一个聪慧有担当有脑子有手艺的农妇。
“她自然是周到人,要不能经营偌大一个作坊,还不招本地商户嫉恨使坏呢?”
但凡她性子独、不够周到,只怕早就被人围攻了。
他和严主事住在作坊正屋,两人收拾停当也不让随从跟着便一起出门溜达。
昨儿到得晚,坐下喝碗汤说会话颁旨后就黑天了,吃过饭就歇息也没功夫看看周围啥样。
这会儿要好好参观一下。
正值秋收秋耕,农户们早早起来做饭,炊烟袅袅,鸡犬相和。
清晨,雾霭飘荡,露水浸润了地面,空气都湿润而清新。
如此安居乐业的田园乡村,让卫先生走了几步便诗兴大发,即兴赋诗一首。
严主事少不得配合一下。
“强健体魄、振奋精神!”
“嘿哈!”
南边儿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喝声。
两人循声走过去,绕过前面的屋子,就看到南边儿晨练的人了。
“嚯,挺带劲呢。”卫先生忍不住夸。
两人信步闲逛。
南边儿唐师父带人晨练,东南边儿还有人在那里摔土砖,地里更是有勤劳不辍的农夫农妇们。
哪怕年迈的老人、年幼的小孩子都在捡拾满地的黄叶。
老人用竹耙搂草叶子,孩子用一根长长的竹签子插大的杨树叶子,插满一串撸进筐子里。
卫先生看得新奇,忍不住出口询问。
“回大人,叶子搂回家烧火,当引火草可好烧呢,烧出来的灰还能当肥料。”
“俺们家不烧火,俺们直接倒进沤肥池里沤肥,这是二郎和阿年教我们的沤肥法子。”
“往年家里没牲口没猪的,也积不了多少肥,今年买了牲口又养上一头猪,粪肥就多了很多,加上这些草和叶子、草木灰啥的,自家够用的。”
不管老人孩子,说起沤肥、养牲口、养猪,都能跟卫先生他们唠几句。
说自己熟悉的事儿他们一点都不紧张,且越说越利索,不住嘴地夸沈宁,“能干、勤快、心善”等等,也夸裴长青和高里正,“得亏有他们,咱才能跟着吃饱饭呢。”
说着说着想到眼前儿的是俩官儿,又夸皇帝。
“皇帝也是好皇帝,朝廷也是好朝廷,知道给这样的好人封官儿护着他们,让别人不敢欺负他们,这样俺们也放心了。”
虽然他们不会说官话,但是当地方言也没很难懂,两人能听懂。
到底是被收买、威胁说好话还是发自内心的,严主事看得出。
他越看越惊讶,裴二郎和沈宁不过是普通的乡下农户,怎么就有如此本领和声望?
居然能让人这般拥戴他们。
即便当地父母官也没这个本事呢。
卫先生不太通庶务和琐碎的政务,他主要对治学感兴趣,问这些老人和孩子们村办学堂的事儿。
一个牙齿快掉光的老太太笑道:“有用,可有用嘞,我和小孙子小孙女都跟着学,学会拼音就学识字,还学算术呢。”
她背了几个拼音,另外小孩子又背乘法表、简单的加减法等,还会背三字经、数字歌等等。
“都是阿年小先生教的我们!”
卫先生听得越发惊奇,这……小鹤年教的?
果真如此?
谢恒居然没有夸大其词。
这一路上谢恒对裴家上上下下那叫一个夸,尤其夸裴鹤年,溢美之词让卫先生觉得有些过。
萧先生让他帮忙看看,照顾一下,指导一下,他觉得就是一个聪慧的孩子,可能跟谢恒一样。
昨儿一见,他觉得名不虚传。
今儿再跟老人孩子聊聊,他又觉得谢恒一点没夸张。
这孩子确实……了不起。
自己会读书不算什么,毕竟这世上才子多的是,进士再难得,三四年也有两三百个呢。
状元再难得,每届殿试都有一个呢。
可善教书的人却难得。
有些人自己很会读书,却不会教书。
有些人只会教读书人,却不擅长启蒙。
启蒙,尤其给老人启蒙,才是最难的。
即便大儒也未尝有此耐心,不曾想一个乡村学堂居然做到了。
不亲眼看看,是不会明白皇帝为什么如此看重裴家,竟然要封夫妻俩做直接做官儿的。
亲眼看过以后他觉得裴家真乃仁善之家,并非那等沽名钓誉之辈,也不是那种收买人心之辈,是真正的高尚之人。
没有哪个作坊会雇残缺之人干活儿,毕竟全乎人多的是,工钱也不高,何必招募那些瘸子瞎子的?
这个村子让卫先生想到了五柳先生的《桃花源》,百姓安居乐业,邻里和睦相处,人人勤劳质朴,全村一片欣欣向荣。
这、也是他心目中的田园生活。
卫先生自小读书,做官以后也没就任过地方,也没做过琐碎的事务,一直在国子监跟读书人打交道,所以心性更加单纯。
严主事和下层官吏、工匠、农户打交道多,自然懂得更深。
不是豆腐村村民质朴,而是裴长青夫妻俩厉害。
如果没有他们,这裴家村也就是裴家村而已,不会是豆腐村,更不会是福气村。
说到底不是他们单纯高尚,更不是村民团结,而是利益一致。
他们能让全村受益。
这俩人有大才,管一村能让一村受益,管一县也能让一县受益。
有能者挡居高位,才能让更多人受益。
两人各自肩负着不同的任务,自然要好好体察民情,好好观察感悟,回去才好跟皇帝汇报。
接下来卫先生和严主事每天带着随从在附近村子溜达,不是去看农民秋收就是去工地看盖衙门,也去县里、镇上逛了逛。
这么一逛就把当地的收成、税收、生活情况、徭役、治安等了解个差不多。
横向跟豆腐村比比,纵向跟前几年比比,再跟路上看的其他县、府的情况比比。
心里多少也有些数。
白天溜达,傍晚回来卫先生就给裴长青跟小鹤年讲课。
陈琦自然也可以跟着听。
不过陈琦背书没有裴长青快,裴长青已经背完四书,他却只背完论语和中庸。
裴长青已经熟读理解四书的释义,他却只是粗粗读了,还没开始背诵。
毕竟他没裴长青那么急着下场嘛。
如此卫先生针对裴长青讲课,陈琦是听不懂的。
小鹤年跟谢恒却能听懂。
卫先生也看出裴长青的天分,背书、理解都不是问题,主要得学做文章。
之前刘知府和曾知县都给裴长青讲过八股文,也教过破题,沈宁和裴长青又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最喜欢琢磨学习方法,钻研解题思路等,所以也有自己的破题窍门儿。
八股文它就是制式文,这种固定格式写作文的套路难不倒小镇做题家。
他俩需要的是见识,有身处高位的人传授经验,让他们了解官府的运转模式,各种公文的格式、内容等,朝廷的治国理念等等。
毕竟八股文不是选择题、判断题,而是类似论述题,以阐释儒家经典为中心,要求遵循程朱理学释义,用古人语气表达一定的政治见解,或者回答皇帝策问等等。
他们得熟悉古人作文的模式。
沈宁给裴长青的建议就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能生巧,背诵一大堆优秀文章,学会他们的行为习惯,自己也就会写了。
再有大儒给引导思想方向,基本就妥了。
当学问大家是不行的,但是应付考试,尤其是初级童生考试还是可以试试的。
等九月初卫先生一行人将启程回京的时候裴长青已经可以试着独立作文了。
如果说裴长青跟着卫先生读书半个月获益匪浅,那小鹤年就是如鱼得水了。
卫先生极喜欢他,很想把他带去京城,让他在自己身边读书。
若是其他人听闻卫先生要把自己孩子带去京城读书,只会喜极而泣,觉得祖坟冒青烟了。
小鹤年却婉拒了,“先生,我还小,不能离开父母爷奶,等我年长一些再去找您读书好不好?”
小鹤年自己舍不得离开家,也知道爹娘现在没有条件去京城定居,即便他很想和师兄一起读书,却也不得不婉拒卫先生。
他寻思等自己十四岁,或者十二三岁,就可以独子上京了。
也许到那时候爹娘就把家里安顿好,能一起上京了呢。
这几年他先在家里背书、读书也够的,大一些再去跟大儒读书。
他最舍不得的是谢恒,可惜谢恒作为太子伴读必须得回京。
若是不想当太子伴读,那他就得去雁门关,也不能留在裴家。
比起让师兄去苦寒之地,小鹤年觉得那还是给太子当陪读吧。
“师兄,京城冬天寒冷,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呀。”小鹤年殷殷叮咛,他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太子顽劣的事迹,生怕谢恒被太子欺负吃亏。
谢恒也舍不得离开裴家,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却不料真心换真心,他们给了他亲人般的温暖,让他内心不再愤懑。
他依依不舍地跟裴长青沈宁小珍珠等人告辞。
沈宁看着小少年单薄的身体,很是心酸,张开手臂抱了抱他,笑道:“阿恒,暂时的分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你一定要记得,我们随时欢迎你来。”
谢恒没忍住,红了眼眶,他回抱沈宁,从她身上汲取母亲的温暖和力量。
“有时间你们要来京城玩呀。”他故作轻松地笑着挥手。
小珍珠:“阿恒,你别偷懒,别落下功夫呀,下一次见面我还要和你比试呢。”
宝儿把自己最喜欢的小猴哨子送给谢恒。
这是他见过最好吹的一个哨子,声音悦耳流畅,很轻松就能吹响,其他的都没这个好。
这个哨子可珍贵呢,十五那天被宋开宋平偷走了,十六那天珍珠姐姐帮他抢回来,还把宋平宋开揍得满地爬,给大伯娘气哭二伯娘气疯了呢。
这么有意义的哨子,原本他想戴一辈子的。
谢恒道谢,也郑重地收下,“回头我也帮你寻摸好的哨子。”
他也跟陈琦道别了。
陈琦朝他挥挥手,谢恒,祝你前程似锦,心想事成。
平和舒服、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让他很少去想从前,让他觉得那些好像只是一场梦。
他和娘、姐姐的人生已经改变。
珍珠和裴鹤年一家的人生也天翻地覆。
谢恒的人生自然也大不相同。
前世他曾经听人说过小谢侯的一些故事,谢恒自小聪慧,可惜爹娘不和都待他不够好,导致他叛逆桀骜。幸亏萧先生慧眼识珠,收他为弟子,带他四处游学。他们曾经在成阳县住过两年,后来继续南下游学,途中萧先生不幸染病去世。谢恒被家人接回京城,之后便被过继给北谢,离开家去了关外,此后直到战死再也没有返回中原。
这一世萧先生没有南下,而是北上京城做了帝师,又做了太子师,如今谢恒也没去关外,而是做了太子伴读。
这一切和他知道的不一样。
陈琦就觉得自己不是重生回来的,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现实和梦不一样,真好。
待谢恒和钦差们走后,沈宁他们也各有事情忙。
秋收完了还要秋耕种麦,这个倒是不用他们操心,反正家里雇了种地的短工,有裴父时不时盯着也没什么问题。
宫嬷嬷带来的针工局的宫女太监是最忙的,他们要尽快学会棒针和钩针的手艺,除了基本针法、各种花样、织各种衣物,他们还得学着创新,研究新的针法、花型。
毕竟他们是皇家针工局,代表着最高水平,以后要引领全国花样的,不创新可不行。
好在这十个宫女太监也是水嬷嬷和宫嬷嬷精挑细选的,个个聪慧手巧,问题不大。
谭秀和陈玉箫领着他们研究针织花样,也不用沈宁多操心。
家里有裴母,沈宁依然把精力放在作坊,再就是陪着裴长青读书、研究如何写文章。
小鹤年小珍珠最忙,因为蔺承君来了!
蔺老板这一趟搞得动静不小,他乘船北上,带了好几船蔗糖,还带了五个制糖师傅十来个伙计。
第162章 新贵 时刻保持清醒【本章留言发红包】
蔺承君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既懂利益至上,又懂人心换人心,最会因时制宜、因人变通。
对方唯利是图,他便比对方更能算计,对方待人真诚他便也十足真诚。
虽然他和沈宁一家只相处过几日,相处过程却相当愉快。之后合作项目不少,问题也不少,但是都能本着沟通、互利的原则来解决,所以虽然见面不多,总体合作却很顺利。
当然双方也清楚,他们之所以合作愉快,前提是沈宁这边儿一直在推出更好的、受人欢迎的产品,且她目光长远,有大局观,从来不斤斤计较于一时的蝇头小利。
沈宁致力于扩大市场,把蛋糕做大,想办法赚有钱人、海外的钱,潜移默化地她也把自己的这些理念传达给合作对象,让他们慢慢形成这样的意识。
蔺承君自小耳濡目染,看着自家与竞争对手在府城争名夺利,感慨再厉害也只是府城一个大户,出了府城在南直隶、全大庆根本不够看的。
与其在家门口打破头,不如眼光放长远一些,淮州、南直隶、江南、京城、塞北,只要找到办法,都可以赚钱。
也因此在跟沈宁接触以后就被沈宁愿意分享的大气折服,拿出百分百的真诚来合作。
而他跟小鹤年的合作也从不敷衍,他从小鹤年这里拿走的每一张书稿都有记录,最后也都结了稿费。
这一次他带制糖师傅过来学制糖,也是跟小鹤年学。
而他来的时候也赶巧儿,州府和县衙出资盖的育种司衙门已经完工三间后衙,虽然还没有置办全套家什儿,但是给制糖师傅和伙计们暂住也不是问题。
裴长青丝毫没有自己的衙门后院儿不给人随便住的规矩,反正他也不会过去住,拿来当制糖作坊也挺好。
见面一番寒暄叙旧,赠送礼物,蔺承君歇息了一天就带人投入到学制糖中去。
蔺承君真是彻底服了,“蔺某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像沈老板和裴二郎这样的能人也是少见的。”
聪明人不少,聪明还这般会研究手艺的却稀有。
聪明还会研究手艺还大方的那就更稀有。
三生有幸,让他碰上了。
裴长青近来忙于读书,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没空教蔺承君制糖,都交给小鹤年,自然把功劳都堆在儿子身上。
“我只看了个大概,具体实验细节都是阿年带学习班做的,蔺老板有任何需求都跟阿年沟通。”
沈宁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儿子如此聪慧,又何必藏着掖着?
反正如今有皇帝这个大靠山,他们又“忠心耿耿”且没有功高震主的危险,自然就不怕阿年扬名。
“蔺老板只管踏实住着,跟阿年他们一起继续开发制糖大业。”
她就负责吃住啦。
主要她也忙呀,既要陪夫君读书,还得管作坊呢。
天凉起来,就可以开始做挂面和粉条了,空里还能研发一些新型糖果来卖。
业务多,人就忙。
小鹤年从种玉米、试制白糖已经习惯爹娘当甩手掌柜的,小小年纪便当起了主事人,现在带蔺承君制糖也丝毫不怵。
蔺承君是知道小鹤年厉害的,制糖师傅们却不知道,难免要犯嘀咕。
“蔺老板那么靠谱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这么不靠谱?”
“找个孩子学制糖?蔺老板别是被骗了吧?”
“那咱们……可如何是好呀?”
他们是福州、岭南等地的制糖匠户,原本开着自己的制糖坊,朝廷有徭役就去服役。日子虽然没多富裕却也过得去,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各有各的苦楚,最后个个糖坊倒闭欠一屁股债,不得已只能卖身为奴。
幸得蔺承君相救他们才能渡过难关,并且愿意跟着蔺承君北上制糖。
他们对蔺承君是真心的,生怕他吃亏,却也为自己的前途担心。
为了回报蔺承君,北上制糖他们是乐意的,可他们没想到竟要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下做活儿,咋看咋不靠谱儿。
蔺老板大江南北做着好些买卖,不会只管糖这一块,自然也不会一直守着他们。
等蔺老板走后,他们岂不是要糟糕?
等小鹤年大大方方地说出制糖的步骤以及脱色的关键处,这些制糖师傅又惊呆了。
“他居然真懂!”
脱色,他们也懂一些的,用草木灰、贝壳粉、鸭蛋清等材料调配糖浆,可以将黑乎乎的蔗糖脱色为黄色的砂糖。
可他们做不出洁白如霜的糖,而这个小孩子……竟然能?
如此一想,几名师傅不约而同地打起小算盘。
若是学得这样本事,等回到故乡岂不是可以重振家业?
到时候自家糖坊就是当地最厉害的糖坊。
毕竟蔺老板说让他们北上制糖,也没说要一辈子呆在外地,到了还是要给他们回归故乡的嘛。
“这位小公子,你说把蔗糖块用黄泥水淋就能变白糖啦?”有个师傅听得疑惑,出声询问。
小鹤年停下讲解,看向他,笑了笑,“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过程复杂,差不多要月余方可。因为耗时长,所以每个步骤都要严格按照要求操作,否则即便不浪费糖浆也浪费时间。”
众人都懂手艺的关键之处,闻言俱是一凛,纷纷竖起耳朵听讲。
蔺承君带着淮平、淮安听得分外认真。
蔺承君是老板,手下每项生意都有专门的大掌柜二掌柜,可他依然把每项生意的生产步骤、窍门儿都搞懂,直至能上手做才罢休。
他见小鹤年毫无保留地将所有步骤都讲出来,在他意料之中却还是非常感动。
沈老板似乎从未想过捂住手艺一口吃成个胖子,真是目光长远之人呀。
她此番靠上皇帝,帮皇帝赚大钱,余生只要不造反就没人能动她了。
他也庆幸自己从听到她制作素鸡时就被吸引,并没有因她是女人就瞧不起,更没有因她是乡下人就意图算计,反而觉得她和裴二郎人品不凡他日必成大器有意交好。
嗯,他向来觉得自己有识人之明,这一次又看对了。
小鹤年大体讲完,又让二蛋几个跟几位制糖师傅聊聊,了解一下对方的需求、困难等,主要是双方熟悉一下语言。
师傅伙计们南边儿来的,虽然能听懂一些官话,却不会讲。
而他们二十人又讲好几种方言,小鹤年很感兴趣,让二蛋他们学一学。
安顿好,小鹤年就跟蔺承君主仆几人细聊。
他笑道:“蔺叔叔,可有不懂的?”
蔺承君佩服道:“阿年,你这番作为,真是让无数大人愧煞。”
小鹤年谦逊道:“蔺叔叔何必妄自菲薄?术业有专业,各人有擅长罢了,再者这脱色技术也是我爹娘加上我们全班学生花费数月实验出来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蔺承君示意他边走边聊。
快晌午了,师傅伙计们可以在这边儿跟建筑工们一起吃晌饭,他们主仆几个自然要去裴家吃的。
他把几位师傅伙计的情况亲自告诉小鹤年,笑道:“只管放心,他们虽未卖身,却也跟卖身差不多,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是断然不会背叛的,更不可能把手艺外漏。”
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即便有几分善心,可他做的大宗慈善也是出于利益考量,而不是单纯善心大发。
单纯出于善心,遇到一个可怜人可以接济一二,却不会管人生计,更不会管这么多人的生计。
他之所以让手下网罗这些制糖业的失意者,自然是出于北上制糖且保密的考量。
这是跟皇家合作的海外白糖生意,手艺是绝对要保密的,谁敢外露格杀勿论,严重了灭门都是可能的。
不管师傅还是伙计外露手艺,他也脱不了干系。
为了一劳永逸,他直接让那些师傅伙计们背井离乡,切断他们的亲朋联系。
在这边,他们自然要受裴家辖制。
至于为什么要带师傅和伙计过来,为什么不直接用豆腐村的村民,这又是他为自己考量的一面。
即便他再信任沈宁,即便合作再好,他也需要自己人。
以他对沈宁的了解,她不会把持一项技术太久,这白糖脱色技术只怕也如此。
到那时候用自己的人要比雇豆腐村的村民方便,而且几年后他肯定要把人重新带回南边儿,在甘蔗产地制糖更方便嘛。
小鹤年:“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甘蔗产量有限,即便都做成白糖只怕也不够卖的呢。”
他接触过知府、通判、知县等官员以后学习到很多从前不了解的知识,比如耕地最宝贵,要保证绝大部分耕地用来种粮食。一样作物即便再赚钱,也不能占用过多农田。
桑麻、果树、甘蔗等都如此。
而且白糖制法如此麻烦,不但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还需要埋糖漏的土地,除非官制糖坊,私人作坊怕是根本负担不起。
即便人人会技术,也不是人人都去做白糖的。
小鹤年听爹娘说过这个以后,压根儿就不担心人家偷技术什么的。
即便娘把做豆腐、千张、油皮、素鸡的手艺教给别人,现在大部分村民还是换来吃,压根儿不想自己做呢。
爹娘说这个白糖技术和炒茶技术一样,关键是防着外国人。
若是让外国人偷走,他们去南边儿一些国家种茶、制糖,那就抢咱生意啦。
他把这些说出来,蔺承君听得啧啧称奇。
你就说吧,谁家孩子能说出这种高度的话?
很多地方官员都未必有这见识呢。
蔺承君和小鹤年虽然岁数差着不少,两人却相谈甚欢,一路往家去。
淮安淮平对视一眼,淮安落后,转身回去临时糖坊。
他找到兀自激动,正叽喳讨论的制糖师傅和伙计们,将这是皇家买卖、但凡敢泄露手艺者格杀勿论、并且会满门获罪的威胁很严肃地说了一遍。
他扫视吓得面色如土的二十人,看向当中最年长的一人,笑道:“马师傅,您最年长,就做这糖坊的大师傅吧。”
马师傅之前就倚老卖老,觉得自己最年长,经验最丰富,理所当然要当头儿。
这会儿听淮安说什么杀头、满门抄斩之类的话,吓得一点都不想当头儿,觉得当头儿就是顶罪的。
不等他拒绝呢,淮安笑道:“马师傅不必害怕,我说的是谁胆敢泄露皇家生意的技术要问罪,并不是无缘无故问罪,只要大家好好的,那自然是嘛事儿没有的。我在沈老板家待过不少日子,他们家不管老爷子老太太还是裴二郎小孩子,那都最和善不过的。尤其珍珠小姐,最是大方热情,你们若是觉得无聊可以跟她问好玩的好吃的,还可以跟着她出去游玩游玩,这都是可以的。”
众人又有些不信了,淮安说的是珍珠小姐?不是那位阿年公子?
一个小姑娘她要如何大方热情?还能带人出去游玩?
这……这里的女孩子这般彪悍的吗?
在他们家乡女孩子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即便家贫女孩子不得不出门劳作那也得低头含胸,不能随意跟外人说话,更不能张扬。
随便出去游玩儿什么的,热情大方什么的,那不是名声不好的人家吗?
蔺老板合作这户人家竟然是这等人?
再看这些半大孩子,一个个说话办事竟然不输大人,甚至……识字。
他们不是普通农户家的孩子吗?
怎么还能识字?
马师傅等人越发惊呆了。
这个豆腐村也太神奇了吧?
淮安:“师傅们不必担心,先住段日子感受感受,等觉得舒心也可以将家人接过来。”
只要在这边儿扎根,就会想办法融入这边儿,就更好掌控了。
马师傅等人笑着说好,心里却各有想法。
以前家里遭了难,自然想立刻举家逃离,后来蔺老板不是帮忙摆平了么,他们又想自己先来看看,如果好就让家人过来,如果一般就等等再说。
很快有婆娘敲梆子喊:“开饭了,开饭了!”
马师傅等人立刻看向外头,只见旁边儿工地上的瓦匠们都放下家什儿,纷纷笑着往那边儿疾步走去。
“咱们也吃饭吧。”
工地食堂设在三座草棚子里,两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和两个六十左右的男人负责洗菜、淘米、推磨、做饭。
工地的建筑工们除了县衙崔典吏组织的服役匠户、农户,就是裴长青的建筑队加张瓦匠等人。
朝廷原本计划盖一座二进院儿的育种司衙门,前院儿办公加仓库,后院儿住人。
裴长青跟崔典吏几个商讨之后决定在此基础上盖成三进院儿,前院儿做寅宾馆,中院办公加仓库、实验室,后院做宿舍。
为了尽快盖起来,曾知县调拨了一批秋后徭役来这边儿干活儿,裴长青也把王大、裴大柱等人安排在这里,另外张瓦匠也带着儿子徒弟们在这里帮工。
人多力量大,打好地基以后盖房子就快。
人多,吃饭自然也多。
服役的匠户农户们大多是自备口粮的,另外两支建筑队由裴家管一顿午饭,早晚自己回家吃。
沈宁这边儿开着食品作坊,豆制品、酱料、腌蛋、米粉等是不缺的,给建筑工们的伙食也不差。
主食是粗粮煎饼、米粉、粗粮馒头等,配菜主要是各种腌菜、酱菜、咸蛋等,毕竟进入九月以后菜园子也没什么新鲜菜,而萝卜白菜还没长成,也舍不得砍。
即便如此,大家伙儿也觉得沈宁这边提供的伙食比其他地方的好,干活儿也有劲儿。
马师傅等人瞅着锅盖大的煎饼,再看看丰盛的酱菜,一人还有一个咸鸭蛋,也是非常意外。
这伙食比他们当初自家吃的也不差了。
周师傅小声道:“这东家给吃这么好呢。”
以前他们自己开作坊,可舍不得给伙计吃这么好。
另外一个黄师傅却有些不满,嘟囔道:“师傅伙计吃一样的?”
他看到旁边伙计也有一个咸鸭蛋,就很是不满。
周师傅:“东家只要不亏待咱们就行。”
东家大方,愿意给伙计优待,他们也说不出啥。
接下来几天小鹤年带着二蛋几个,领着一帮子老师傅、壮伙计们开始干活儿。
他将蔺承君带来的人分成三组,马师傅和他儿子一组,周师傅和徒弟一组,黄师傅自己一组。
黄师傅学配料。
马师傅和儿子带伙计进行糖浆脱色。
周师傅和徒弟带伙计进行泥水滴淋、覆盖等。
压根儿不需要小鹤年说什么,他如此分组,五位师傅便自动保守秘密,各组之间技术不互通,各做各的。
即便谁有小心思,想自己把全套技术都学到位都不可能。
蔺承君夸小鹤年有办法,安排得好。
小鹤年却笑笑,他本意并非为了防着这些师傅,实际是为了提高效率。
若是让他们人人都学全套,学得慢不说,干活儿的时候也容易互相不服气、扯皮。
这样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不但干活儿快,出了问题也能问责具体人。
支锅配料,重新熬糖浆、点配料,一遍遍对糖浆进行脱色,之后炒糖砂凝固成糖块,装进糖漏中再半埋入土坑中用特制的泥土水滴淋,最后用泥土覆盖封顶。
一波做完继续下一波,直到把蔺承君带来的蔗糖全部处理完。
十月底把最后一批蔗糖也埋下去之后,第一批埋下去的糖漏也可以扒土出糖了。
这日天空飘着小雪花,小鹤年领着众位师傅伙计们扒土出糖。
蔺承君带着淮平淮安,顾千里带着韩方,王永冯彬也特意赶来见证,甚至针工局的宫女太监们都跑来参观。
他们要亲眼看看黑乎乎的蔗糖变成雪白的糖霜!
宫嬷嬷欢喜地对裴母道:“大妹子,咱们阿年真是少年英才,以后妥妥的状元郎。”
裴母对孙子那是无条件相信的,听多了神童、天才之类的评语她也觉得孙子以后指定是状元才。
即便可能点不了状元,她也觉得阿年实际就是。
嘴上却要假假地谦虚一下,毕竟她不是张扬的人,“宫姐姐可别太夸他,他还小呢,长大的事儿还不一定呢。”
宫嬷嬷道:“这世上状元郎多,能把黑糖变成白糖的人却独一无二,状元郎不会个个记在史书上,这把黑糖变成白糖的阿年却是一定要青史留名的。”
裴母跟着孩子们识字读书,这会儿也知道青史就是史书的意思,乐得合不拢嘴,“哪就那么厉害呢,不至于不至于。”
心里却高兴,又想着这法子是长青和阿宁想的,珍珠也出了力的,到时候看看谁负责记这个史书,悄悄说说让把他们一家子都记上才好呢。
宫嬷嬷拍拍她的手背,让她不必担心,这一趟她带队前来学习也是有记录任务的,将所见所闻记录在册,回去交给皇帝,届时自然有翰林们整理摘录。
再有顾千里、王永几个呢,他们也各有记录任务。
那边儿马师傅几个按照小鹤年和二蛋的指挥,将糖漏挖出来,再将上层土扒拉下来。
他和几位师傅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土层,只要没亲眼看见他们就不相信黑糖能变成雪白的糖。
那不可能嘛,怎么可能呢?
他们在老家作坊的时候想尽一切办法也只能把黑糖变成黄色的糖,而且是偏深的黄色呢。
雪白?
不可能吧?
随着上层泥土被扒落,露出下面白色的一点晶体。
马师傅:“!!!”
周师傅惊呼:“白糖!”
黄师傅也很是惊讶:“成功了?”
众人突然打鸡血一样,纷纷上手帮忙。
蔺承君等人也不顾自己的风度和身份了,丝毫不嫌弃泥土脏,都上手扒。
糖漏上层两掌厚的白砂糖,下面又是深褐色的蔗糖,再下面又是混着渣滓的黑糖。
蔺承君攒着一把雪色糖霜一时间有些失语,说不出话来。
这太神奇!
太了不起!
太伟大了!
蔺承君太高兴,忍不住看向旁边儿的顾千里,发现顾千里堂堂冷肃男子竟然激动得热泪盈眶。
虽然之前他见过小鹤年他们试制的白糖,也是由他亲自进宫呈给皇帝的,可再一次看到大批量白糖,他依然激动万分。
顾千里作为皇帝跟前的红人儿,自然知道这洁如霜雪的白糖的珍贵程度。
他和王建忠熟悉,既然要一同出海自然得了解海外的畅销品,各色宝石、各种香料、茶叶、丝绸、瓷器、盐糖等都是畅销品,尤其品相绝佳的那更是奢侈。
这种百斤蔗糖出不到十斤的白糖霜绝对会风靡海外!
陛下的宝船水师经费不就有了么?
众人尝过白糖以后,肯定了这批白糖的成色。
极品!
蔺承君向来淡定自持,现在也有些兴奋。
谁能想到当初他不过是一时好奇,想见见那位沈娘子,就发掘了一家子能人呢?
在场之人不约而同地想:裴家要成为新贵了。
新贵之子小鹤年却没有半点自家会成为新贵的自觉,小小年纪就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提高技术、效率等。
他抽查了上百个糖漏,总结经验,口述给二蛋、蒜苗几个,让他们准确记录下来,下一次可以适当改革。
制糖师傅和伙计们则忙着收集白糖,在二蛋等人的指导下重新熬开,去除杂质,制成更干净的白糖,还要把下面的黑糖、渣滓继续化开、去除杂质、脱色,做成新的白糖。
顺便的,他也带人做了一些冰糖。
出缸那日,他又邀请了蔺承君、顾千里、王永冯彬等人参观。
随着挪走缸上面的匾箩,众人就看到大大小小的糖块如同黄水晶般在阳光下闪耀光芒,顿时惊叹声四起。
小鹤年轻轻叹口气,“脱色技术有限。”
即便用白糖当原料,出来的冰糖也只能是这种黄冰糖。
不过虽然脱色不够,可冰糖的纯净度还是可以的,一块块的晶莹剔透,犹如透明的黄水晶。
众人看着他,这孩子可真……谦虚啊。
你做出了白糖,又做出这等漂亮的水晶糖,竟然还不满足?
要不是了解他的性格,他们该觉得他是在炫耀了呢。
蔺承君笑道:“这种糖叫什么名字?”
小鹤年随口道:“冰糖。”
顾千里和王永冯彬便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原本还想呈给陛下,让陛下给起名儿呢。
蔺承君:“瞧着像水晶,叫水晶糖会不会比冰糖更加贵重?”
小鹤年笑道:“叫什么也无所谓,反正就是糖。”
他脑子里却在复盘冰糖结晶的过程以及物理现象,跟爹讲过的物理化学知识对照一下。
曾知县知道顾千里、蔺承君等人在豆腐村制白糖,约摸着时间就把县衙的事务安排给钟主簿和自己俩师爷,带上陆裕和几个差役骑马来到豆腐村。
从前裴庄的百姓根本见不到县太爷,顶多见见县衙差役,即便是差役也吓得他们不敢上前。
现在?
他们连钦差公公、钦差大儒、知府大人都见过,县太爷更是常见。
至于什么差役、书吏的,整天出入他们村,还在村里投宿、吃饭,再不见怕的。
这会儿听说县太爷来了,有人家就往沈宁家送鸡蛋、不下蛋的老母鸡、白菜、豆芽什么的,帮忙添菜。
沈宁不要都不行。
现在来客也不用沈宁亲自下厨,甚至不用裴母,有谭秀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就做了。
不过裴母闲不住,做不出稳坐炕头由人奉承说话儿的做派,还是要在灶房忙活才觉得踏实。
曾知县由裴长青和沈宁亲迎进门,见裴母依然亲自下厨,都有些不安,很是郑重地跟裴母裴父寒暄问安。
毕竟裴长青如今也是从七品了嘛。
虽然只是传奉官,虽然传奉官在科举官中风评极差。
可这家不一样啊,这是裴长青和沈老板,这是给成阳县送政绩的!
裴母也笑着跟曾知县聊几句家常,心里难免紧张的,毕竟这可是县太爷啊,往常别说这般亲切地说话,见都见不着的。
好在如今也算见多识广,再有宫嬷嬷日常提点,裴母应酬起来不觉得困难了。
裴长青在东间招待曾知县,沈宁找人去南边儿请顾千里蔺承君等人回来。
结果最近学习班儿都跟着去了南边儿,家里倒是没孩子了。
小珍珠和宝儿也不在家,她整天张罗让师父带他们出去“游历探险”,总想出去摆摊儿卖艺、跟人比试啥的。
沈宁便亲自去把众人请回来。
蔺承君瞧着,忍不住对沈宁道:“沈老板家里应该添几个小厮丫头了。”
在他们看来以沈宁和裴长青现在的财力、地位,家里应该配几个丫头小厮,灶上也应该配俩厨娘厨子。
即便不比他家条件好的都使奴唤婢,谁见财主老娘还亲自下厨的?
他知道沈宁家节俭,寻思她若是舍不得他可以送几个得力的下人来使唤,只要沈宁别误会他想往她家安插眼线就行。
沈宁笑道:“小厮丫头的跟那些孩子也差不多,孩子们这些天被你们迷住了,平时我可不缺人跑腿儿。”
学习班的孩子能文能武,能算会说的,不知道多省心呢。
回到家众人先用了晌饭,然后聚在东间说话。
曾知县也看了白糖和冰糖,自是欢喜得很。
原本寻思自己这两年无功无过,考评满打满算只有中等,升职不可能,顶多平调。
谁曾想他运气好,治内出了这么一家子能人,连带着他也沾光。
今年考评定是优等了。
跟人家沾了这许多光,曾知县也想在任满前为沈宁家做点事儿,同时让她和成阳县捆绑更深,免得以后人家避开成阳县反而去府城或者桃源县开铺子。
说起来桃源县在大运河边上,地理位置确实比成阳县不知道要好多少。
前阵子做了全麻宫腔镜手术,效果不是很理想,有些毛病得了就很不容易好,也很容易复发,索性随它去吧。
积年的腰疼也厉害,胯骨也疼,有些坐不住。
膝盖滑膜炎也变厉害,膝盖天天肿着,吃好多药也不管用了,抽了积液也还会复发,大夫说只能慢慢恢复。
精神也变差,总觉得每天没什么精神,犯困,还睡不着。
啰嗦这些不是卖惨哈,都是社畜打工人,都有职业病,没几个身体完全健康的。
我就是有些惆怅,就……以前总觉得,等我空了我就去运动,只要我动起来我身体就会恢复健康,所以根本不觉得是问题。
现在发现其实不是的。
可能身体一直没事儿,然后某天健康突然就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的感受就是真的要爱惜身体,注重运动、养生,合理安排工作,否则就会被迫减少或者停止工作了。
然后本文恢复更新,就是作者精神不济做不到日更。
但是只要V了就不会坑的,保证会好好写完。
么么哒,再次表示歉意,为了以示歉意,本章留言发红包,么么~~
第163章 笼络 小生意大智慧
他这一趟过来,除了亲眼看看糖坊,还想跟沈宁商量去成阳县开铺子的事儿。
铺子也不用沈宁自己买,县衙有公廨田和公产,其中就有几间铺子出租。
曾知县想低租金租给沈宁一座前铺后院的铺子,甭管她做什么买卖,哪怕就当货栈也好。
作为官场上的人,说话向来喜欢弯弯绕,有话也不喜欢明说的。
可他知道沈宁不喜欢这样,也就一改平日作风,直接说了来意。
“沈娘子如今名声在外,作坊生意也越来越大,在本县开个铺子也方便同行来往交流。”
曾知县也知道本县酒楼、饭馆,甚至杂货铺、酱菜铺子、卤肉铺子等老板们和沈宁的生意合作,靳老板他们总是找机会办什么美食节、美食交流会。而且不只是本县的商户,甚至四海府、桃源县、淮州府乃至其他县的酒楼老板都不辞辛苦亲至豆腐村,就为了跟沈老板见一面,交流交流。
他也知道许知县的小动作,那人总想把沈宁挖到桃源县去。
对于府衙来说沈宁这个财神爷去哪个县发财无所谓,对于他这个县令来说差别可就大发了!
他敏锐地感觉这是促进本县繁荣的大好机会,说不定成阳县会由一个中县发展为上县呢。
沈宁:“曾大人,我们在县城有铺子呀,城北那里租了好大一个院子呢。”
曾大人笑道:“县衙的铺子在西大街上,最好的地段,大家伙儿来往方便。再有……”他看了裴长青一眼,笑道:“我方才试了试二郎的学问,不曾想短短时间竟然背了好些书,都开始学做文章了。既然开始做文章,不如去县学旁听。”
他怕单纯铺子不能打动沈宁,就抛出县学读书的条件。
县学只有考生通过县试、府试、院试,成为取得科举资格的生员才能入学。
入学以后不但有月考,学生还需要取得一次岁考的一二等成绩,最后在乡试当年取得科考的优秀成绩,才能获得资格参加乡试。
县学是秀才们的学习场所,虽然大部分秀才不会一直呆在县学读书,更倾向于去有名的书院,但是县学有月考,大部分秀才会参加的。
这段时间就是县学生员们互相交流学习的时间。
能进县学的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出身士农工商,生员之间的关系是不错的。
毕竟能进县学就是实力,就是一个圈子,大家可以互相帮助。
再者县学有固定先生授课解惑。
这些对裴长青都是极好的。
果然,沈宁和裴长青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
裴长青:“大人,小民并非生员,贸然进县学怕是不够资格。”
他虽然被封了传奉官,却没有为官的自觉,依然自称民。
陆裕帮忙补充道:“二郎不必担心,曾大人为你说项,已经与县学教谕商量过。再者你与丁教谕也是旧相识,他很欣赏你,很乐意你去借读。”
之前钦差卫先生来颁旨,丁教谕来作陪,对裴长青的读书情况有所了解。
想到去县学借读就得离开家,裴长青又犹豫。
沈宁却很高兴,虽然她和裴长青自学能力强,可以总结归纳科举考试的考点,但是有些知识点却需要先生手把手教的。
再者裴长青学作文,也需要有个先生随时批阅、纠正。
萧先生再厉害,裴长青也不好意思时时麻烦人家,更何况来往一次书信得半个月呢。
她立刻答应,跟曾知县和陆裕道谢,开铺子的事儿自然也同意。
白糖是奢侈品,且产量很低,她不打算跟其他人合作,自己去县城开个铺子也好。
实际曾知县主动招揽,沈宁和裴长青也不会不给面子,上位者的面子大过天,被撅了大概率会结仇。
曾知县官风不错,不至于记仇,但是作为父母官被驳了面子也不好。
作为他治下的百姓,自然要维护父母官的脸面。
更何况开铺子这事儿是县衙给的福利,没有任何强买强卖的成分。
沈宁以前不去开铺子,是不想跟合作商争利,她开作坊,各家铺子从她这里进货就好。
现在有白糖,开个高档糖果铺子也好。
见夫妻二人同意曾知县越发高兴,“他日得空去县衙把租赁契书签了,早日张罗起来,来年即便我离任,也不妨碍你们继续做生意的。”
两人又致谢。
顾千里和蔺承君也为裴长青、沈宁高兴,纷纷恭喜。
曾知县还要指点裴长青作文,沈宁便和顾千里、蔺承君几个去西间说白糖的事儿。
白糖受甘蔗产量限制,甘蔗产量又受耕地面积限制,所以沈宁和裴长青觉得靠本国种甘蔗发白糖财不那么理想。
最好的办法就是本土种一部分,再想办法跟南边儿小国进口甘蔗或者粗糙的蔗糖回来深加工,这时候暹罗、安南等地还没有制糖手艺。
如何操作就需要顾千里、蔺承君跟朝廷以及地方官员沟通了。
这个建议沈宁没说,而是借小鹤年的口说出来的。
小鹤年跟谢恒一直保持书信联系,他会分享简单的科学知识,谢恒也会跟他分享普通人无法获知的一些信息,譬如舆图。
南边儿诸国以及大庆各州府小鹤年都是从谢恒那里听来的。
他对顾千里和蔺承君道:“既然福州岭南等地可以种甘蔗,那琼州、琉球,以及山里那些羁縻州自然也可以,像南边儿接壤的安南、扶南、暹罗等国肯定也盛产甘蔗。”
他虽然小,却早慧,甚至有一种生而知之的天赋,再加上沈宁裴长青等人的教导启发,他无师自通了很多道理。
他听谢恒说那些地方时不时就要造反一下子,朝廷时常力有不逮,不能很好地辖制他们。
既然武力统治效果不理想,不如经济制裁?
经济这个词是他跟爹娘学的,爹娘现在好像破罐子破摔了,在他面前说话都不怎么掩饰的。
他们经常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说哪里哪里喜欢闹独立就应该掐住他们的经济命脉,让他们专心搞生产。
他自来聪慧,把爹娘的话结合村里、县里众老板的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爹娘就是拿住了村民们的经济命脉,让他们一心搞钱过好日子,整天埋头做豆腐素鸡啥的,根本没空嚼舌头打架。
县里众老板也是如此,忙着跟娘合作赚钱,就没空搞内斗了。
那南边儿诸国,以及悬于海外的琉球、琼州府是不是也可以如此?
他们孤悬海外,经济不发达,生活艰苦。
朝廷让他们种甘蔗换其他资源,那些大小地主为了发财就会纷纷种甘蔗。
朝廷允许他们用甘蔗换粮食,一开始甘蔗贵粮价便宜,有些地主就敢全种甘蔗。
如此还有不被人制裁口粮的?
安南那些小国也是,用丝绸、瓷器、茶叶、白糖等换他们的甘蔗,那些贵族估计没有不答应的。
为了换取更多财富,他们会种更多甘蔗。
他们忙着种甘蔗,自然也没多少心思生事儿。
而朝廷从外地换甘蔗,做成白糖大量出口海外,并不会影响国内粮食产量。
这个建议一出,顾千里和蔺承君几个都赞好主意。
顾千里从统治者角度出发,觉得这是给羁縻州等地找到了生财之道,能用甘蔗换钱、盐、粮,他们自然乐意。为了长期跟朝廷交换,他们也不敢轻易生事儿。
再有安南扶南等地,合作日久,两国交流更深,也有助于朝廷更好地了解、克制他们。
为了交易顺利进行,为了保护物资不遗失,那不得派兵护送么?
顾千里瞅着小鹤年,目光里满是赞赏和不可思议。
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计谋。
他了解小鹤年,知道自己能想到的只怕这孩子也想到了。
别说这么大的孩子,就算很多读书人,没看过舆图也说不出南边接壤的诸国有哪些。
蔺承君是商人,看到的是利益、合作,立刻就盘算他眼下能跟安南扶南暹罗哪个贵族合作种甘蔗,利润几何,下一步发展哪家等等。
王永和冯彬自然没有这等眼界和格局,他们看到的就是小鹤年聪明,立刻就能想办法解决甘蔗不足的问题。
两人是太监,靠奉承主子出头,这种习惯根深蒂固,当下给小鹤年好一通夸。
现在裴长青和沈宁算他们上官呢,虽然太监下地方多半是监督地方官,可他们不一样。
皇帝没让他们监督,反而让他们保护两人,不许其他势力插手育种司、糖坊生意。
沈宁心中给儿子竖了个大拇指,小鹤年这孩子相当有分寸,一开始还略有点骄傲,后来学得知识越多越低调谦逊。
他只提建议,绝对不卖弄建议背后的意图,如此就不需要过多解释,也能避免不少麻烦。
小鹤年看了沈宁一眼,他敢不低调吗?
他爹娘都说到亚洲非洲欧洲美洲、什么哥伦布好望角、什么巴尔干中东、什么巴拉巴拉的了。
他是一边激动得学习,一边冷静地琢磨怎么遮掩,怎么有选择地合理化这些知识。
一点也不敢大意啊。
小小孩子硬生生地老成起来。
蔺承君又跟顾千里、小鹤年商量在哪里种更多甘蔗,怎么运过来等等问题。
沈宁:“马师傅他们不是已经学会制白糖的技术了么?你们自然还是去出海地制糖更方便。”
现在么就是福州、泉州市舶司了。
从海外运甘蔗或者粗糖到市舶司所在的城市,再从那边儿运白糖出去,省了国内周转的时间和费用。
蔺承君和顾千里等人闻言一愣,都看向沈宁。
谢恒当初竭力坚持在豆腐村办糖坊,就是为了保证沈宁的利益,从这里出货,她的那份分红就不会少。
如果去福州或者泉州等地,即便契书说明分她几成,一开始有蔺承君和顾千里监督也能办到,可他们也没法保证没有意外。
一旦他们被排斥出这项生意,那谁来保证她的利益?
即便她派账房跟随,却不了解当地情况,有些时候鞭长莫及,自然也会被排斥在外的。
沈宁笑道:“出海的白糖从豆腐村出货太不方便,还是从海港那边儿出口方便,不过你们要保证定期往豆腐村送蔗糖来,这样我们的糖坊也就不受影响。”
豆腐村的白糖作坊可以供应国内市场。
只要蔺承君那边儿优先供给她蔗糖,那她的糖坊就最有竞争力。
蔺承君立刻应承,并且保证,“沈老板放心,我们糖坊只销往海外。”
不论瓷器、丝绸还是茶叶,单单海外王室、贵族们的需求量就非常惊人,白糖自然也一样。
单这些钱也够他们赚的。
沈宁却不是这个意思,她道:“天下有钱人多得很,两京十三省多少州府呢,单单咱们自己也做不完这个生意。我开一个糖坊铺子,也就做做附近几个县的生意,顶多再往宫里进贡一些,其他的还是蔺老板和朝廷合作吧,也该让南边儿种甘蔗的州府百姓赚一些。”
想也知道,这种上等白糖一经面世,绝对是供不应求的。
商品供不应求,赚多赚少就是原料限制了。
她这里有蔗糖供应,就能保证白糖的盈利。
挺好的。
至于垄断白糖生产,控制全国白糖生意?
她还没活腻呢。
就算有皇帝当靠山,可如果皇帝的巨大利益不和士绅阶层共享,皇帝也是可以换换的。
她家只是普通农户,更没有垄断一个暴利行业的底气,到时候意外死亡、暴毙就不出奇了。
蔺承君和顾千里几个对沈宁真是越发佩服,打心眼里佩服。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激流勇退?有几个人能抵抗巨大利益的诱惑?
沈宁哪怕只是垄断白糖手艺一年,都足以她家跻身新贵行列的。
可她愣是无动于衷,直接献给朝廷,让朝廷赚大头,她只做几县的生意。
到时候不管谁家跟朝廷合作白糖生意,无论真心假意,表面都得尊着沈宁一家。
以后沈老板不只是在淮州府,整个南直隶商人圈里都有话语权了。
届时只怕比蔺家这种百年家族也不遑多让。
好在他和沈宁是朋友,是合作者,不是对手。
顾千里想的就更简单,他觉得自己忠于皇帝,沈宁和裴长青也忠于皇帝,他们是一边儿的。
沈宁如此为朝廷着想,那就是为陛下着想,陛下也不会辜负她的。
他不但会向陛下进言,也要知会四海府以及淮州府境内驻军熟识的将领,请他们多关照沈宁家。
无事不必打扰,有事儿帮衬一把,有他们帮衬,无人敢对她家如何。
顾千里是真的很钦佩沈宁一家,别人家但凡有点钱就急吼吼地买田置屋,恨不能将家门口的地都买到手。
她家却没急着买地,反而专心经营作坊,雇更多帮工,带着全村以及邻村百姓赚钱,让镇上、县里商铺都跟着发财。
有些人自己发财却伴随着别人败落,甚至家破人亡,沈宁家却是自己发达,连带着周边人也过好日子。
真是一家发达,乡邻受益。
陛下时常说若是大家都懂分寸,对权势财富都能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天下何愁不太平?百姓何愁不安居乐业?
沈老板这种态度当时陛下说的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吧。
这么大宗的生意,别人不谈判个三五月,甚至扯皮个两三年是不会有结果的,各方自然要绞尽脑汁维护自己的利益,搁沈宁这里跟喝盏茶一样轻松平常地敲定了。
没有任何硝烟与争斗。
隔壁东间,曾知县和裴长青也是相谈甚欢,他又指点了裴长青做文章,说了一些自己的读书、作文心得。
裴长青自是受益匪浅。
时间过得很快,屋里很快就暗下去。
裴母主动给点了蜡烛,这是蔺大掌柜让方管事送来的南方特产石蜡,烟小,没什么异味儿,也更亮堂。
曾知县再次感慨,“二郎于读书一途确有天分。”
原本他可惜裴长青启蒙晚了些,现在却觉得裴长青读书天分极高。
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的程度。
上一次见面,裴长青还不知道如何作文,写文章也是生搬硬套的感觉,现在竟然自然很多。
关键听裴长青的言谈,他已经掌握了写文章的要领和诀窍,差的就是火候而已。
曾知县真是服了。
怎么会有人学习这样快!
裴长青谦虚了两句,“都是阿宁的功劳,她时常陪我读书作文。”
他和沈宁都是好学、会学的人,自学能力都很强,又有前世三十年的学识和阅历打底,还有现代丰富开放的文化知识熏陶,学新知识的时候不会两眼一抹黑儿地闷头苦学,更倾向于找更科学的方法,总结规律,摸索公式。
本朝科举考试的主要内容有几个方面,像《四书》义、《五经》本经义这些主要就是背诵理解,然后引经据典地阐述,这个难不倒裴长青。
而五经不需要全背,每个考生选一经深入学习即可,考试的时候会选经。
最重要的考试内容就是策论,就是一种公文写作,要掌握写作技巧和格式,要阐述自己对时政的理解和解决方式。
策论和现代议论文差不多,和当代公务员考试的时政内容也有共通之处。
这种文章是有答题技巧的,要扣题,要在歌颂的基础上阐述自己鲜明的论点等等。
这点儿自然难不倒沈宁和裴长青。
有了正确的技巧和方法,学会引经据典,将四书的圣人言论融会贯通在文章里,辅助论证自己的观点,再多背诵优秀文章,模仿写作,他的进步自然是神速的。
曾知县想到他会谦虚,就是没想到他会说是沈宁的功劳,这让曾知县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行吧,知道你们夫妻恩爱。
知道你有个贤内助,让人羡慕嫉妒。
曾知县又指点了一些县学注意事项,最后道:“二郎这里许多优秀文章,回头可以借给县学抄几篇,供其他生员借阅。”
裴长青这里的优秀文章大部分是萧先生命人从国子监抄录的,也有谢恒从谢家抄录的,还有他委托小太监们在宫里抄录的。
这些文章代表着当今最高水平,一般人即便有钱也是看不到的。
更何况其中有些还有萧先生、卫先生甚至谢相爷的批阅,更是不可多得,价值千金。
当时谢恒拿到这些文章的时候翰林院、詹事府都有人跟他借阅呢。
若是裴长青肯与县学的生员们共读,那些生员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如此裴长青去县学借读,其他人不但没有意见,反而会非常欢迎。
见曾知县真心为自己打算,裴长青也感激,自然答应。
之后裴长青也不再看书,陪着曾知县一起去新工地瞧瞧,看看育种司衙门的进度,再看看简陋的制糖坊。
看着眼前的光景,曾知县真是服气的。
就这么简陋的条件,他们愣是做出了别人没有的好东西,如今连洁白的糖霜都做出来了。
不得不说,他曾义秀也是时来运转了。
待听说沈宁让蔺承君将制糖师傅们带走回福州和岭南等地开糖坊的时候曾知县的心不受控制地抽抽了两下。
若是从南地运蔗糖来,再从这里制成白糖发往海外船队,那成阳县真是要发达的。
他甚至想跟刘知府商量给南直隶上书请朝廷考虑在四海府建市舶司,如此以后从四海府出海都得经过成阳县呢。
这样曹家船运就能发展起来。
成阳县的商队也能壮大起来,豆腐村不是有自己商队么?
可惜呀。
当然,他也就是想想,要开市舶司哪有那么容易?
朝廷也不可能只为一个白糖生意开市舶司,自然还是从泉州福州出海更方便的。
曾知县想着自己来年就要升迁离开,真要弄太大的动静那是给继任留现成的功劳呢。
这年头现任都要给继任擦屁股,他不留个烂摊子给继任头大就是非常能干仁慈的呢。
想到来年离开成阳县,让别人来捡有沈宁这个现成功劳的知县位子,曾知县都有点嫉妒了,他都不想走了。
天黑了,众人回家吃饭。
西天一弯银钩月低低地垂着,夜空清凌凌的格外清透,空气也清新冷冽。
曾知县心情也非常愉悦。
晚饭裴长青请了高里正、裴大伯过来和裴父一起陪客,锻炼一下他们跟县衙官员打交道的能力。
裴长青自己对族长之位不感兴趣,裴父也没那个想法,他更想让裴大伯当。
裴长青和沈宁也有意培养大伯,裴氏一族眼瞅着也要发达起来,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族长。
夫妻俩尊重大伯,裴大伯又向来爱护小辈,处事公平,其他人也信服他。
晚上曾知县和陆裕自然还要留宿的。
沈宁照例将人安置在作坊三间正房,那里有火炕和全套家具,除了当作坊的办公室也兼客房。
洗漱之后沈宁上炕和裴长青商量过两天和曾知县他们一起去县里的事儿。
曾知县这一趟儿过来主要看看糖坊和育种司衙门,跟顾千里、蔺承君聊聊,顺便也处理一下附近村落的民情,看看有没有案子之类的。
过两天他们一起去县里。
裴长青考虑要抄录哪几篇文章过去,还要给教谕、训导们准备礼物。
沈宁:“蔺老板从南边儿带来的上好湖笔徽墨带几盒子去,再装几罐子白糖冰糖,另外把咱家的腐乳酱料也装几坛就好。”
白糖冰糖是新出产的奢侈品,绝对有面儿。
她作坊产的腐乳酱料都是好货,很多人都当土产馈赠亲友。
说一会儿礼物,裴长青又道:“顺便给闺女接回来,这丫头一出门子就野,一点不想家。”
沈宁就抿唇笑,裴总现在对二郎的身份是越来越习惯啦,对爹娘俩孩子也更有亲人的归属感,几天不见就想闺女了呢。
她笑道:“我也想她呢。到时候备上礼物,我们去成家拜访,顺便给她接回来。”
小珍珠有一颗女侠心,整天想出门游历、卖艺、打抱不平什么的,缠着唐钜带她出门子。
唐钜瞅着挺沉默严肃一师父,对小珍珠却半点硬心肠都没,有求必应的。
最近成二爷和成三爷从外面回来,打发人给唐钜送东西,也给小珍珠和小鹤年几个捎了礼物。
小珍珠就按捺不住,央求师父带她去成家玩儿。
原本她邀请小鹤年几个的,小鹤年事儿多,既要和高里正规划新的试验田,还得帮高里正窑厂那边计算数据,又要跟蔺承君顾千里他们制糖,根本走不开。
宝儿倒是想去,裴母觉得珍珠都是第一次去,不好带亲戚,就哄他说下一次再去。
宝儿就去县里找他娘了。
沈宁和裴长青商量事儿呢,听见宫嬷嬷在堂屋喊:“阿年阿琦呢?泡脚了。”
裴母:“头会儿说送曾大人和他陆伯伯去歇息,怕是又留下请教学问呢。”
陈琦其实除了跟着裴长青读书,是不爱往其他大人物跟前凑的,但是小鹤年叫他他就陪着。
宫嬷嬷笑道:“咱阿年真是勤学好问,珍珠也是勤于习武。哎呀,这丫头一去五天了还不回来,原说跟她师父去集上溜达溜达就回呢。”
她现在跟裴母裴父一样稀罕阿年和珍珠,就跟自己孙子孙女一样投缘。
这会儿小鹤年和陈琦也正跟曾知县等人告辞,让他们好好歇息。
顾千里又送他们到前屋来。
小鹤年笑道:“顾伯伯,我送你,你送我,嘿嘿。”
顾千里大手捏捏他的肩膀,“阿年,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这孩子说人瑞都不为过,如此聪慧能干,将来必为栋梁之材,当然得好好爱护。
正说笑呢,顾千里耳朵动了动,双目转向一侧,皱眉厉色喝问:“谁?滚出来!”
竟然还有人敢在裴家房前屋后鬼鬼祟祟,这可犯顾千里的忌讳。
二更天,银钩月早消失不见,星光漫天,屋前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曳,显得周围越发黑黢黢的。
小鹤年往黑影里望了望,笑道:“顾伯伯不用紧张,我们村治安好的很,现在没有小偷小摸的。”
顾千里却相信自己的听力,他大步往那边儿走去。
黑暗中一个人影却匆匆往另一边跑去。
顾千里抬手就要甩出一枚铜钱,他是练硬功的,这个距离铜钱灌注力道狠狠甩出去能嵌入木板中,绝对能将人打伤。
小鹤年及时摁住了顾千里的手腕,急忙道:“顾伯伯,没事儿的,想是村里谁家的猫跑出来了。”
第164章 新助理 女孩儿当自强
顾千里想说那不是猫,但是看小鹤年一副他知晓但是不要追究的架势,便知道有事儿。
“阿年?”
小鹤年笑了笑,“顾伯伯,没什么事儿,别问了。”
顾千里立时明白,有啥不能说的?
这孩子肯定是给人留脸面呢,不是小偷那……只能是女子呗。
女子?
他和蔺承君住这些日子也没见个把妇人来私会他啊?
他这般威武俊朗,蔺承君虽然不够威武,但是生得温文尔雅,俊秀风流的,那也没个大闺女瞧上他们呐。
怎么的曾知县和陆裕一来,就有妇人私会?
咳咳,曾大人应该没这个喜好,难道是陆裕?
娘哎,看不出这兄弟居然如此……
瞅着顾千里神色变幻,小鹤年就知道他脑补什么,咳嗽一声,“顾伯伯,你莫要胡思乱想啊,没有的事儿。”
说完,他就和陈琦回家了。
顾千里看着俩孩子进了墙门,这才转身回后面作坊院儿,他要去“拷问”陆裕。
你小子怎么就敢随随便便勾三搭四呢?
小鹤年跟陈琦回到屋里,宫嬷嬷和裴母喊他们一起泡脚。
小鹤年:“我去跟爹娘说点事儿。”
沈宁和裴长青俩正在打坐呢。
嗯,这是闺女要求的,她说睡前打坐睡眠好还能延年益寿,要求爷奶爹娘必须练起来。
听见儿子有事儿要说,沈宁就扭头看向门口,“阿年,进来说吧。”
听见儿子进来,裴长青也不打坐了,吧唧在沈宁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躺下了。
小鹤年:我爹真的黏糊,而且一点都不害臊。
他把屋后的事儿说了,“娘,你明儿跟我四奶奶说说吧,石榴姑姑这样可不行。”
沈宁:“你咋知道是她?你看见她了?”
小鹤年:“虽没照面儿,但是看黑影儿听脚步也差不多。”
小鹤年之所以判断是石榴那是有根据的,刘知府来那次,娘是把陆裕安排在东院儿的,可石榴姑姑却打发小侄子跑来说二婶安排陆裕去她家住。
当时正好被他看见,他也没声张,却也没让陆裕过去睡。
后来钦差到,陆裕陪同曾大人过来,也是住在作坊这边儿。
小鹤年也看到石榴姑姑在附近徘徊,估计因为有人站岗巡逻,她没敢靠近。
至于其他时间她是不是找陆裕私下里说话他就不知道了。
小鹤年对男女感情之事儿并不懂,但是他看书多啊,求知欲旺盛自然不会只看正经书,各种话本子那也是要看的。
尤其小珍珠只对话本子感兴趣,还让他帮忙读,他可正经看了不少呢。
当然,他们看的话本子,哪怕是才子佳人也是正经书,没有不可说的描写,沈宁和裴长青也就不多管。
沈宁看看裴长青:“陆三哥应该不会勾搭咱家人吧?”
陆裕和妻子感情不错,家里也没妾室,日常也不见他说些眠花宿柳的事儿,事业心更重一些。
交往的时候沈宁也不觉得他轻浮好色,很正经的一个人。
一个女人,尤其一个漂亮女人,她和男人打交道的时候直觉是很准的,一个回合就知道对面这男人是正是邪。
有些人哪怕端着架子,一副自以为很正派的样子,可他的眼神恨不得生出钩子,让人厌恶。
陆裕不是这样的人。
若他是,沈宁裴长青也不会跟他来往过多。
裴长青:“陆裕应该不会。”
对于石榴这事儿他没什么好说的,没兴趣。
说实话他现在对自家人有感情,对族人却马马虎虎,尤其一个想靠歪门邪道攀附富贵的族妹更没感觉。
男人很难理解女人的心思,沈宁是同性,多少能理解石榴。
之前因为石榴挑剔,沈宁就没再管她的亲事,后来觉察她对陆裕有别样心思,只是想着陆裕不是那样人,两人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也就没管。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石榴还是没死心。
为了避免石榴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沈宁觉得尽快跟她聊聊。
白天人来人往的不好说私密事儿,也没时间说,这会儿趁热打铁最合适。
大冬天儿的,裴长青舍不得媳妇儿出去挨冻,不想去。
不过看沈宁态度坚决,他也只好下地。
两人穿上棉袄,裴长青又拿过自己的厚棉袄给沈宁再裹一层。
小鹤年见爹娘出门,他就回去泡脚睡觉啦。
裴母:“二郎,阿宁,这么晚还去哪里啊?”
沈宁:“娘,你们先睡,我们去四叔家说说话儿。”
裴母:“外头又冷又黑的,你们拎上灯笼啊,别摸黑儿磕着摔着的。”
裴长青答应了,从堂屋墙上拎下一盏纸灯笼,点了半截蜡烛插进去,然后牵着沈宁的手出门。
这会儿四叔和大根睡了,四婶和大根媳妇儿小童氏却没睡。
她俩都要被石榴给气冒烟儿了。
大晚上不睡觉,自己溜出去,问她去哪儿,她支支吾吾不吭声。
四婶那是眼前一黑啊,赶紧抓着女儿上上下下地检查,生怕她溜出去跟谁幽会毁了清白。
搁去年,石榴相亲也只能找家里有个十来亩地的人家,现在就能找镇上富户了。
这要是坏了清白,到时候甭想找好人家了。
家里也不指望她高嫁帮衬兄弟,就图她嫁个富裕人家有吃有喝不用下地操劳。
她咋这么不懂事儿呢?
四婶急,石榴却脸色发白,神情又透着股子羞恼,进屋就上炕。
四婶没问出什么,忍不住捶了闺女两拳,到底是宠着长大的也舍不得用力。
没一会儿就传来叩门的声音。
四婶儿吓一跳,想喊老头子去应门又怕有什么事儿,只好自己拎着笤帚过去问是谁。
听见是裴长青和沈宁,她立刻笑着开门,“二郎,阿宁,这么晚了有啥事儿?”
沈宁:“四婶儿,石榴妹妹回来了?”
四婶心头登时一个咯噔,“阿宁,死丫头她?”
沈宁安抚她,“没事儿,过来说两句话。”
裴长青在堂屋坐着等,沈宁让四婶带着去找石榴。
四婶怕裴长青一个人坐着无聊,想喊四叔和大根起来作陪,却被他拦住了。
大根和大民在建筑队,每天蒙蒙亮就去上工,晚上天黑歇工,着实累。
四叔在编织组也是一天天忙活,吃过晚饭聊一会儿就倒头睡。
只要不狠叫,打雷都不会醒的。
裴长青只让留下油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卷文章看。
四婶心里记挂着闺女是不是犯了错,忐忑不安,也顾不得管裴长青,就挽着沈宁的手进了闺女屋里。
大根夫妻带着孩子住三间西厢,裴金子在县里作坊,石榴自己住正房的西间。
她正和衣趴在炕上伤心委屈呢,听见沈宁过来忙翻身坐起来,叫了一声二嫂。
她能对亲娘和嫂子没礼貌,却不敢对沈宁这样。
沈宁顺势坐在炕沿上。
如果不是今年屡次相亲不成,四婶跟裴母她们抱怨,沈宁很少关注石榴。
沈宁只关注香蒲那种上进的,想学东西赚钱也能为自己所用的女孩子,石榴这种宁愿窝在家里不爱去作坊的她就很少关注。
当然她对石榴印象不坏,石榴虽然娇惯些,可生在农家也不会闲着,平时在家做饭、做针线什么的,和其他女孩子相处也没格外掐尖儿要强。
“石榴,你知道二嫂平时很忙,跟那些老板说话也不绕弯子,所以我跟你也有话直说,你要是觉得冒犯就多担待吧。”沈宁先礼后兵,“你为什么会看上陆典史?你知道他有家室的。”
石榴没想到沈宁这么直接,脸登时火烤一般赤红,她以为、她以为沈宁会问她晚上是不是去作坊那里呢,到时候她就、就否认。
没想到沈宁是这个直接法儿。
四婶儿和小童氏也吓一跳,这丫头怎么如此大胆,敢想陆典史?
石榴低着头,脑袋要扎到胸膛里去,手指却死死地绞着被角。
沈宁看她不吭声,继续问:“他主动引诱你了吗?”
石榴脑子里嗡嗡的,甚至想我要是点头,我要是说陆裕勾引我了,二嫂和二哥能不能逼着他娶我?
做妾也行!
却听沈宁冷静的声音道:“你不要怕,如果他敢主动引诱你,我和你二哥不会放过他的。别看他是县衙三爷,咱还跟县太爷交好呢,他要是行为不检,一样办他。”
她又懵了,二嫂怎么这样说?
若是她被男人勾引失身,不是……要逼着男人负责吗?
四婶急了,上来捶石榴,压着嗓子泣声问:“死丫头,你快说,快说呀,是不是他勾引你了?”
石榴又羞又怕,脑子嗡嗡响,只觉得天旋地转,却又死死地绞着被角,努力想把自己的想头儿说出来。
“没,没,那、那、那他会纳妾吧……”最后声如蚊蚋。
四婶儿愣了一下,气得用力捶她,“你猪油蒙了心,好好的闺女谁给人做小?”
石榴低着头,声音含糊在嘴里,“那谭家……”
谭秀给老头子做小,也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的,陆裕又不老,正当壮年,生得又十分英俊,还是本县官身,给他做小她觉得不亏。
四婶老脸都要丢尽的感觉,抹泪儿,“你个死孩子,我哪个时候教你这些了?”
以往闺女羡慕裴云,说裴云嫁给镇上富户过轻松日子,所以她也想办法给闺女张罗这样的。
如今靠着二郎和阿宁的名头,也能跟镇上富户结亲,不嫁大儿子,嫁其他儿子总行的。
哪里知道她又盯上谭秀了?
谭秀的苦她难道看不到?
要是谭秀给老头子做小很舒坦,她何至于带着闺女儿子来阿宁家做工?
那还不是大太太、大儿子二儿子容不下?
沈宁面色平静,没有露出鄙视的神情,而是问:“你是看上陆裕这个人,还是他的身份?若是他这个人,他不曾和你单独接触过,你不了解他,喜欢他什么?身材?相貌?若是这样,找个好身材好相貌的青年便是。若是看上他的身份,县太爷、千户、知府身份不是更好,你怎的没想法?”
顾千里比陆裕住这里的时间还久呢。
她想知道石榴对陆裕什么态度。
石榴听她声音平和,没有疾言厉色的样子,抬起沉重的脑袋飞快地瞥了沈宁一眼,又低下道:“不、不能远,县里最好。”
嫁得远了没有娘家撑腰,她会倒霉。
县太爷那些听说几年一轮,到时候就离开成阳县了,不合适的。
顾千里也一样,不是本地人,她不想跟着去外地。
四婶没明白她的意思,还想捶她,让她好好跟沈宁说话。
沈宁却是明白了,“你想嫁到县里官宦人家?”
看来不是非陆裕不可,那就不至于太偏激。
石榴想了想,点点头,她想嫁个体面人家,面子里子都有,但是又不想太远,县里正好。
四婶急了,“你也不瞅瞅咱是啥人家,你搁啥嫁当官儿的?人家当官儿的干啥要你?”
石榴咬着唇,不吭声,她反正不想嫁给大哥和爹一样的泥腿子,整天干不完的活儿,晚上换衣服能抖下一簸箕土。
沈宁示意四婶不要着急,问石榴,“你这个想法挺好,也不是不能实现,只是我要问你,你靠什么匹配县里大户之家?”
她并不鄙视石榴的想法,石榴就是一个乡下小姑娘,被娇惯着长大,不想受苦,想嫁个不用早晚劳作的人家,这是人之常情。
关键不是想,而是为这个想头能做到什么程度。
去勾引陆裕?
那是不成的,只会坏了自己名声,让爹娘兄弟跟着丢人,最后不得已远嫁,落不到好的。
现在单纯相亲,她也相不到那样的,因为以她的家境算高攀,对方未必乐意。
除非她足够优秀,能拿出超越嫁妆、娘家家境的本领,让人忽略她的出身而单单注意她。
这年代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大多也是不读书识字的,如果石榴肯读书识字,到时候也算一项很大的优点。
香蒲如今在县里就小有名气,人家提起来就说福气娘子作坊那个女管事儿,说她能写会算,能说会道,不少人家打听她,想给家里孩子娶她呢。
另外就是靠什么女红、孝顺等扬名,但是这种小门小户的就没什么好扬的,那是城里大户人家玩的手段。
石榴瞪着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看着她,有些茫然,她想说裴云靠啥被宋三看上的?谭秀靠啥?那不都是脸吗?
她长得也挺好看啊!
她长得是不丑,眉清目秀,年纪又轻,瞅着也是小美人一个。
可要比裴云、谭秀那种让人一见钟情还是差一截的。
譬如石榴说愿意当妾,一个多子的老富翁不会选她的,人家会选更美的。
在沈宁看来,这人纯粹是眼界太窄,天天在家里围着灶台打转,畏惧劳动,可不就只有嫁人那点子主意?
“行了,你别自己瞎琢磨,也别急着相亲了,相来相去,这个不中那个不行的,你自己名声都坏掉了。你给我做两年事儿,回头保你嫁个县城不错的人家,县衙官宦书吏、老板之家都行,保证不让你下地干活儿,也不让你做妾。”
石榴忘记害臊害怕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宁,二嫂这是愿意帮她介绍好人家了?以前为啥不肯?
她现在还不明白,以她现在的条件儿,即便沈宁出面也介绍不来很好的。
因为不匹配。
只有当她变得更优秀,沈宁再推一把,才能匹配到同样优秀的男人。
四婶听见沈宁说给介绍好人家,又担心起来,生怕沈宁是生气石榴看上陆裕才想着给介绍个人,只怕会影响两家交情。
再者以自家的条件儿,就算阿宁给介绍了,人家又怎么会重视石榴?
她还想拦,沈宁却示意她放宽心。
沈宁起身,“行了,就这么着。”
她不知道就罢了,知道就一次解决问题,不想看着石榴折腾,到时候连累四婶四叔他们耽误干活儿。
现在他们都是作坊和建筑队的主力呢,不能影响工作。
第二日一早,沈宁就让阿年去喊石榴过来帮忙做早饭。
谭秀和陈玉箫要用过早饭才过来。
现在家里人多,早饭是裴母、宫嬷嬷以及苏婆子一起做的。
石榴很高兴地来了。
别看沈宁让她来做饭好像使唤她,在她看来这是给机会。
如果沈宁不喊人来,村里人即便本家闺女媳妇也不好主动过来的,哪怕帮忙也不行。
因为沈宁家出入的不是钦差就是当官儿的大人,再不就是县衙书吏、差役、有钱老板等等,一般人想去可捞不着呢。
所以石榴很自豪,有些骄傲。
她一直在家做饭,厨艺算不上多出色,但是不差,跟着裴母和宫嬷嬷学一学也能拿得出手。
沈宁看她穿着过年的新衣也没说什么,只让她戴好围裙。
待裴长青等人晨练、晨读回来吃饭的时候,沈宁就让石榴帮忙打水,准备手巾、香胰子等物件。
沈宁只让她准备物品,并不让她伺候人。
甭管什么千户、县令、老板的,来到她家都自己伺候自己。
蔺承君知道她的脾性,都不让淮安淮平伺候他呢。
曾知县跟着晨练加晨读回来,脸颊红润,心情舒畅,跟裴长青阿年几个有说有笑,半点架子都无。
要是每个月都能来乡下住两天,曾知县觉得自己能多活几年。
接触越多,他就发现这家人越有意思。
虽然裴长青努力读书要考秀才,可他为官做宰的欲望却不重。
小鹤年虽然勤奋好学,见到一个读书人就跟人家请教,学他自己不知道的知识,可他非常纯粹,他就是想学更多知识,并没有“我博学然后博美名更有利于科举”的想法。
沈宁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热衷开作坊、做美食,却又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性子。
跟这家人交往多了,他觉得自己都豁达许多。
待裴长青陪着曾知县等人坐定,沈宁就正式把石榴引荐给众人。
她笑道:“这是我四婶家的三妹妹,以后在我身边做事。”
这是她的习惯,像谭秀、陈玉箫、二蛋等人,她都是正儿八经引荐给人的,这样做事沟通的时候别人才会尊重他们。
她身边儿缺助手,谭秀可以在作坊帮忙,出门还缺人,正好石榴凑上来,她自然要好好用起来。
石榴愣了一下,慌得脸颊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顾千里、蔺承君都笑着招呼一声。
曾知县也很给面子的鼓励一句,说她运气好,让她跟着沈老板好好干。
陆裕也笑着跟她道了一声三姑娘好,鼓励的话和曾知县差不多。
在他们看来女孩子能跟着沈宁做事,那真是运气好,把握好了以后都不会差。
石榴压根儿一个字都说不出,腿都微微发抖呢。
沈宁捏了捏她的手臂,笑道:“开饭吧。”
石榴这才如蒙大赦,匆忙转身回灶间。
宫嬷嬷看了她一眼,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只是想得美,却压根儿不懂应该怎么办。
要不是命好,恰好是裴二郎和沈宁的族妹,就这单蠢的样儿都得被人骗得跳河。
好半天后石榴干活儿还同手同脚呢,差点把盘子扣地上,得亏裴母扶住了。
裴母柔声道:“石榴,你往西间摆饭,咱们在那屋吃。”
沈宁和裴母往东间摆饭的时候,陆裕和顾千里几个忙接住了。
这一次是曾知县主动道:“沈老板,二郎,家里是该添置几个下人了,让婶子亲自给我们做饭,我等吃得都不安心呐。”
裴长青帮忙摆了饭,笑道:“正在物色呢。”
他和沈宁对买下人有点抵触,打算雇几个手脚干净利索的婆子,只是雇人伺候吃喝啥的又有些不方便。
这和现代雇保洁阿姨、钟点工又不一样。
不过既然要在这里过一辈子,有些事情还是要入乡随俗的。
买来的下人肯定比雇来的忠心。
不过目前在村里还不用,有事儿帮忙的人不少,以后进城再说买人的事儿。
沈宁去西间吃饭,见石榴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不禁好笑。
“怎么不吃饭?”
石榴忙哎了一声,她确实受到很大的刺激。
以往她很少往沈宁家来,因为这里是作坊,大伯娘等人三令五申闲人不得随意来这里溜达,免得说不清。
她远远瞅着沈宁和人谈笑风生还以为很容易呢,今儿不过是打个招呼,她就惊得两眼发黑。
什么陆裕什么的,压根儿顾不上了。
还有陆裕,今儿黑眸湛湛地看着她,用很温和的语气跟她说话,好像她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可实际上以前他来的时候她挤到他身边儿,等在他经过的路边,他都没正眼看过她呢。
他今儿正眼看她了,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二嫂介绍她。
二嫂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这么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官老爷、老板们正眼看她。
这对她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以往她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今儿亲自体会过才知道真的很不容易啊。
沈宁:“怎么,要打退堂鼓?不跟着我了?”
石榴抿嘴,努力想找回以前的机灵劲儿,出口却有点磕巴,“没,没打,二嫂,我、我可以的。”
沈宁笑道:“那就好,从今儿开始你每天去学习班学一个时辰,早点识字、算账,还要时刻准备跟着我出门子。”
石榴这会儿信心全无,再也不觉得很容易了,又觉得非常难,“二嫂,我、我能行吗?”
沈宁不说废话,直接下钩子,“你不出门子,怎么了解县城的情况?怎么知道哪个男子相貌俊俏,身材优秀,品行端庄呢?怎么知道他家境如何呢?”
石榴脸颊红红的,心却砰砰直跳。
她学识字,跟着二嫂出门子,就能自己找一个家境不错,生得不错,还有身份的男人?
她咬咬牙,干了!
下定决心的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心思澄明,之前撞邪一样,为什么一门心思往陆裕跟前凑?
其实她根本没想好怎么接近陆裕,因为他没给过她眼神儿,他只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
她就想着尽可能找机会凑到他跟前,兴许就、有机会?
这会儿跟着沈宁,轻松有了凑到陆裕跟前的机会,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蠢。
好丢人!
得亏……得亏他们不知道。
不过那个顾、顾大人不会看出来吧?
幸亏昨晚上阿年替她遮掩了。
她越想越尴尬、丢人、羞愧,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改头换面一番。
沈宁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该让她干啥就干啥。
忙着呢,可没空管她九曲十八弯的少女心思。
待谭秀和陈玉箫过来,陈玉箫直接去高里正家继续和宫女太监们研究棒针钩针的新花样儿。
高里正特意空出他和陶氏的院子给他们住,他和陶氏现在住大儿子院儿。
高里正最近正忙着和烧窑师傅商量烧窑呢。
从初夏那会儿他就带人不停地晒砖坯,天冷上冻以后就晒不得了,就是烧窑的时候。
烧窑除了选址挖窑、装砖坯瓦坯,还得引水,还要买足够的煤炭、木头。
他和师傅挖窑装窑,让老二去买煤炭木头那些。
镇上禚家愿意给低价煤炭和木头,从西边儿山里运出来,也省了他们的麻烦。
高里正想着以前二郎盖房子还找他托关系买砖和木头,现在人家就看二郎和阿宁的面子给便宜啦。
嘿嘿,自己看人的眼光真绝了!
知道沈宁和裴长青要去县里几天,高里正也不打扰裴长青,可不敢耽误二郎读书,有事儿他都跟沈宁和裴父、裴大伯商量的。
沈宁对高里正是很信任的,两家合作之初就把丑话都说头里了,合作的过程大家都尽力把事情做好,各司其职,有问题也都好好沟通好好解决,所以合作很愉快。
“里正伯,烧窑的事儿你看着来,需要银钱就去账上支,不要再垫付了。”
以前作坊没钱,高里正没少垫钱,现在作坊流动资金足够,沈宁就不让他垫钱了。
高里正呵呵笑:“我晓得嘞。”
他也不故意往县老爷跟前凑,并不去卖好啥的。
他清楚得很,他家靠阿宁发财呢,不是靠县老爷,他巴结县老爷那点儿不当什么,压根儿比不上跟着阿宁赚的。
沈宁也跟他说了两句以后石榴跟着她做事,让高里正盯着点,有机会就提点一下让她尽快上岗。
高里正羡慕得很,他倒是想把孙女送来跟着阿宁,可惜老大媳妇儿个目光短浅的不肯,非说“爹,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用闺女抛头露面的?在家里学做针线能上灶就好了,再过两年就该嫁人了呢,没得让人说嘴”。
他能说啥?
他就算摁头安排,大儿媳不得记恨他啊?
算了,还是培养孙子吧。
他已经打算好了,明年开始不让高进禄去柳家洼学堂了,他要让孙子跟着阿年混!
别看阿年小,就烧窑这摊子事儿,阿年都能根据砖瓦的大小,给他算出窑厂的大小。
你就说厉不厉害吧!
谭秀那么精明的女人都不给儿子请先生,就放心让儿子跟着阿年读书,他有啥不敢的?
以往他不好意思让高进禄跟着阿年,怕裴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染指作坊。
可看阿宁和二郎对自己很亲近,根本没有那些怀疑,倒是他自己多心。
他就跟沈宁商量,“阿宁,我想让阿禄过来跟着阿年读书,你说咋样?”
沈宁:“阿禄不是已经启蒙识字吗?阿年的学习班不培养科举生员的,村里孩子就学识字算术以后当个伙计掌柜啥的,阿禄过来不是耽误了吗?”
高里正笑道:“他去柳家洼学得马马虎虎,笨咔咔的,我看二蛋他们跟着阿年学得很好,让他跟着阿年吧。也学学拼音算术啥的,再跟着阿年背背四书。”
沈宁:“就怕耽误了他读书科举。”
那田氏不得哭死?
高里正明白她言外之意,“没事儿,他也还小呢,以他的资质不到十八也不能下场,跟着阿年读两年试试,要是他比去学堂更爱读书那岂不是好?”
沈宁就不劝了,“成啊,那你跟阿年说说,看他怎么安排?”
学习班是阿年管的,沈宁只负责出资、吃食啥的,再就是使唤那帮子小学生们干活儿。
高里正高兴地去找小鹤年了。
小鹤年自然不拒绝,他恨不得全村男女老少都来学拼音识字和算术,反正现在不用他教,老生带新生,学习更轻松。
高里正解决了一桩心事,就回家带着高进禄过来找阿年。
高进禄前几天感冒伤风来着,有点发烧,请了几天假没去学校,现下好了也没去。
高里正索性继续给他请假,在他看来柳家洼学堂就那样儿吧,启蒙还行,不,跟阿年一比启蒙也差事儿。
村里学习班都能读会算的,高进禄还跟个傻子似的呢。
高里正不能忍。
于是阿年又多了俩需要特殊关照的新生——高进禄和石榴。
高进禄有点识字基础,学得速度还行,石榴就有点慢,或者说不入门。
让她想象拼音数字的意象,帮助记忆,她总是想了就忘。
最后阿年给她支招儿,“小姑,你往自己最想要最喜欢的东西上靠,嗯,要是不好意思,可以不说出来,自己记着就行了。”
这么一指点,石榴不知道想了什么,给自己想脸红了,却也把字母和数字给记住了。
开窍以后,她学习速度就不慢。
曾知县在乡下住了几天,带着陆裕和几个差役四外村巡视一番,跟里正村老们聊聊,问问今年收成、冬小麦播种出苗情况、日子好不好过、有没有不能解决的村里矛盾等等。
也只是断了几个东家鸡跑到西家吃谷子被扣留、张家闺女原本要嫁李家结果贪图赵家彩礼高又要跟赵家结亲之类的小事儿。
并无大案,说明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曾知县心情大悦。
第165章 新铺子 冬天和羊肉是绝配
曾知县要回衙门,带着差役先行,让陆裕陪沈宁一行人慢慢走。
蔺承君已经学会制糖,几个制糖师傅也都掌握了各自的技术,他留下淮安盯着,自己带着淮平去县里再转水路去淮州府。
沈宁和裴长青也安排好家里,带着阿年、二蛋、高进禄以及石榴和俩半大少年一起坐骡车去县里。
陆裕直接领他们去西大街的铺子。
陆裕:“铺子和宅子已经收拾得利利索索,正院儿有火炕,我再让人送些新被褥和吃食来,二郎和弟妹直接入住即可。”
曾知县这是下乡前就安排好了,笃定他们肯定会答应呢。
不过想想也是,曾知县给这么低的房租,不接着那可真是不识抬举了。
夫妻俩自是一番感激。
这铺子是西大街的黄金铺子,五开间,上下两层。
第一进院落窄长,第一进和第二进中间不是墙壁,而是一排略矮的房子,做仓房、伙计宿舍用。
第二进院子很宽敞,是作坊用的,三间北屋带着两间耳房,东西都是宽敞的作坊间。
第三进院子是东家住宅,有后门和侧门,与前院有小门通着,平时上锁。
陆裕笑道:“县衙有几处铺子,大人给你们挑了个大的。”
沈宁:“原本以为是两间小铺子,我们纵然占县衙便宜也没什么,不曾想这么大,这赁屋子的价儿得提提,免得三哥到时候难做。曾大人来年高升走了,后来人说啥他也听不见,三哥却还要在县衙伺候新任县太爷呢。”
陆裕听她说得亲近,心里欢喜,“放心吧,知县大人会安排好的。”
他把曾知县的操作跟沈宁和裴长青简单一说。
曾知县会写一份文书,申明为什么低价租给沈宁。
因为曾知县觉得以沈老板的能耐,让她来县城开铺子、作坊,到时候她给县衙交的税、间接带来的税以及带来的其他好处,远远超过正常价位的房租。
他申明沈宁的能耐,制作了此前没有的素鸡、各色腐乳、变蛋、福气锅、福气面、叉烧酱、煎饼等食物,给成阳县乃至淮洲府、南直隶都带来很大的变化,他相信以沈宁的能耐还会做出其他新食物和新菜式。
给她在成阳县一个落脚点,能让成阳县一直跟上她的步伐,不至于把新产品流落到其他州府去。
这可是知县的政绩!
有这个打底,新来的知县也不会有意见的。
沈宁对着陆裕拱了拱手,笑道:“知县大人能想到这些,多亏了三哥美言,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领这个情了。”
陆裕也不问她想开什么铺子,等他喊的饭菜送过来,便一起用了晚饭。
等陆裕走后,沈宁让阿年二蛋带着石榴给众人把住处分派一下,再把陆裕送来的被褥等日用品也分派一下。
直接让石榴做是不行的,但是二蛋现在很得力。
别看着孩子小,被沈宁训练得做事很有一套。
沈宁和裴长青坐在东间炕上说话。
裴长青简单看了看,这炕是童小枫带人盘的,活儿做得不赖。
过了一会儿二蛋和石榴过来回话,表示已经把众人安顿好。
院子里之前还留了一个看门老头儿和俩后院儿洒扫的粗使婆子,都是县衙安排的。
沈宁可以留下也可以打发他们回去。
小鹤年:“娘,咱们没带人手过来,需要他们帮忙看屋子洒扫,不如先留下,回头要是觉得合用就继续雇佣。”
沈宁听他们把事情安顿得很有条理,高兴地表扬了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回去歇息。
石榴在家里做惯了娇闺女,每日里四婶都会对她嘘寒问暖,这会儿沈宁也没问她习不习惯、怎么安顿、怎么洗漱,反而让她安顿大家伙儿。
石榴心里有点委屈,只是不等表露出来见二蛋一个孩子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又不好意思了。
她跟着二蛋学到了住进新宅子不能粗心大意,得检查水缸,把水灌满。得检查所有院门、墙门、后门,门栓门锁是不是齐全,门扇是不是牢靠。还得检查墙壁有没有破损漏洞,免得有人钻狗洞之类的。
另外就是要检查火烛、灶间。
最后才是安顿住处、吃用、被褥等呢。
临睡前二蛋还叮嘱她洗脚呢。
石榴一边泡脚一边回顾,原本的委屈、忐忑一扫而空,反而有些激动。
二蛋那么个小孩子竟然有里正叔在村里安排事务的派头。
她跟着二嫂学两年,是不是也……这样有派头?
如此以后她嫁给有头脸的人家,那岂不是就能做有派头的掌家娘子?
第二日沈宁也没让做饭,还是打发二蛋领着石榴出去买早点。
结果陆裕亲自带着人拎了一堆早点过来,靳老板和麦掌柜知道沈宁和裴长青来了,也打发人来送早饭、食材,还让伙计捎信儿说估计沈宁有事儿要忙,他们不来打扰,等她忙完大家聚餐。
沈宁都一一谢了。
高进禄望着满桌子的早点,什么小笼包、蒸饺、水煎包、油饼、油条、豆浆、皮蛋瘦肉粥、炸鱼排、炸鸡柳等等,这可比他家吃的好多了。
他忍不住惊叹连连,喃喃道:“这也……太丰盛了。”
平时他娘可没少嘟囔,说裴家跟着他家沾光,以前饭都吃不饱,现在也摆活起来了。
只要奶听见这话就要斥她,还会跟他讲裴二郎和沈老板如何如何厉害,阿年如何聪明,让他多交好,莫要犯傻。
他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是看知县老爷都对裴二郎和沈老板那么尊重,他就知道阿年爹娘非常厉害,起码不是他爹娘能比的。
他娘就是嫉妒人家。
他虽然在家不干啥活儿,跟着阿年就跟二蛋看齐,抢着干力所能及的活儿,这会儿也摆碗筷,勤快得很。
二蛋没什么反应,石榴倒是急了,抢着表现,生怕落后被沈宁嫌弃。
沈宁看在眼里。
吃过饭沈宁带二蛋和石榴坐骡车跟着陆裕去县衙,裴长青带着阿年和高进禄去县学。
沈宁几个到县衙的时候曾知县已经在办公了。
知县工作很杂,工作时间弹性很大,端看敬业与否了。
不负责的县令是不管县内杂务的,他只管奉承上官,吃喝玩乐,曾知县显然是负责的。
春耕春种、麦收夏种、秋收秋种、夏税秋粮、县内征发徭役修路修水渠、教化百姓、体察民情处理案子等,都是他的工作。
冬天主要是征徭役修修补补,有主簿带着一干书吏差役负责,倒不用知县亲自监督。
是以冬天县令也略清闲一些。
见到沈宁过来曾知县亲切地关心一下用过早饭没,对铺子满意否,寒暄几句就让师爷拿出准备好的契书。
曾知县的说辞果然和陆裕一样,有文契和他的解释为证,让她不必多虑。
沈宁推让一番便道谢,亲自看了文契,没有任何问题便签字画押。
之后又聊了一些关于铺子的打算。
沈宁也没藏着掖着,就把自己的规划讲给曾知县几人听。
昨夜她和裴长青看过铺子以后就有了初步规划。
她不想零售现有产品,也不想抢别人生意,像绸缎布庄、点心铺子、酒庄、酱菜、饭馆等,县城已经饱和,她即便有信心可以竞争过人家也没有必要。
开竞品肯定会得罪人,以她现在皇商的条件,有些欺负人。
最好摆市面上没有的产品。
裴长青和她想法一致,倾向于做奢侈品生意。
高档糖果,高档洋货等。
顾千里、蔺承君要做海外生意,让他们帮忙选一些洋货运过来,以后再介绍几个可靠的番商。
沈宁还想把新开发的高档针织品摆过来,除了棉线、丝线编织的,再进一些羊毛,做羊毛制品。
她还想研究一些洗护用品,精油、花露、香皂、面脂、洗发膏、冻疮膏什么的。
不过这些得慢慢研制,手上没有现成的,她就没跟曾知县说,等做出来再说也不迟。
两位师爷听得都很是惊讶。
他俩跟着曾知县也算走南闯北了,说实在的,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有想法的女子。
不说女子,就算男人也少有这样敢想敢做的。
原本他们对东翁抬举一个妇人还有些不理解,现在彻底服气。
曾知县也颇为欣慰,他看过沈宁的作坊,在西大街开分部是很有必要的。
她今儿说的洋货铺子,他感觉以后也会成为南直隶有名的商铺。
正聊着,一名皂隶进来禀告:“大人,太太说要留沈老板用饭。”
曾知县便朝沈宁笑道:“内子早就仰慕沈老板,一直不得机会见面,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留下一起用饭。”
沈宁却没答应,她起身告辞,“太太留饭,不胜感激,只是今儿不凑巧,这一趟过来杂事诸多,怕扫了太太的兴致。过几日得闲,我再专程拜访太太。”
曾知县也觉得自己妻子突然留饭有些不妥,但既然说了也就问问,见沈宁改约也就让皂隶去知会一声。
沈宁告辞,离开二堂又随陆裕去了前面六房,跟与裴长青相熟的几位典吏、书吏打个招呼。
崔黄两位典吏、秦书吏以及谢炜等人跟裴长青相熟,也一起吃过饭,沈宁都认识。
这一趟她主要让二蛋和石榴露露脸,以后铺子有需要和县衙打交道的事儿就让他俩跑。
黄典吏等人自然不敢轻视她,即便有人心里嘀咕沈宁竟然不请正经管事和账房,反而弄个忸怩的丫头和半大孩子,他们能干啥?
面儿上自然都是好好好,回头跟二郎一起吃酒。
陆裕送他们到门口,笑道:“弟妹,铺子里甭管有什么事儿,但凡用人只管来县衙说一声。”
他的典史虽然是文职,但他兼任了过去县尉的职能,所以能调动三班,手底下是有人能使唤的。
沈宁笑着道谢。
回来的路上沈宁也给二蛋和石榴讲在县城开铺子的注意事项,申请朝廷铺户许可、重大节日县衙摊牌徭役、纳税、解决纠纷等,都要和县衙打交道。
二蛋听得明白,还能跟沈宁请教问题。
石榴才学了几天拼音和数字,虽然听了却记不住,更别说问有效问题了。
看二蛋小小年纪那般懂行情,石榴被刺激得心情起伏,暗暗较劲要赶紧学会。
她以前颇为娇惯,当初沈宁招募女孩子出来第一个想到她,她却不感兴趣。
她以前只想在家做针线、做饭,等着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不想出来受苦受累,更不想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
现在相亲不上不下的,目前嫁不得那种好人家,而张氏香蒲大丫二丫等在县城也没因为被人说三道四觉得丢丑回家躲着,反而越做越好,她也就不在乎女孩子抛头露面、被人说三道四的问题了。
这会儿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
简单吃过晌饭,沈宁带着他们去裴云那里。
铺子往南穿过大街,走点路拐个弯儿就是裴云的院子。
这边儿裴云主要接成衣、鞋袜等的加工活儿,顺带卖编织的发网、内衣裤、袜子等小物件。
比起成衣,这些小东西利润更高。
宋福瑞跟蔺掌柜的松江细棉布生意也稳步增长。
蔺掌柜喜欢他做事认真却又不死板,性格温和,风趣幽默,很会交际顾客,便逐渐多发一些货给他。
夫妻俩也正在培养掌柜和伙计,平时比较忙。
这会儿宋福瑞不在家,裴云正在铺子里带人干活儿。
她手下有几个工种儿,针线娘负责剪裁缝纫,绣娘负责绣花,针织娘负责钩针棒针的编织活儿。
这会儿大家正忙着。
宝儿跟发小炮弹一样弹出来迎接沈宁,欢喜至极:“二舅母二舅母,你可算来接我了。我姐说话不算话,原说就去成家玩两天,然后接我一起去卖艺呢,结果这都十天了!!!”
他又和二蛋石榴问好,替裴云招待他们。
石榴瞅着宝儿这彬彬有礼的样子也是说不出的震惊。
她自来羡慕裴云,所以每次裴云回娘家她都会悄悄观察。
那时候宝儿就是个白团子,一团孩子气,娇里娇气的,后来在二嫂家跟着珍珠和阿年,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懂事。
没想到现在都能帮着家里招待客人了呢。
宝儿小时候说话没那么利索,现在却利索得很,甚至有点话痨嫌疑。
他招待沈宁三人进屋,顺便就问了姥娘姥爷二舅哥哥等人好,连宫嬷嬷谭秀陈琦等人都没落下。
沈宁只说了裴父裴母,剩下的话让二蛋和石榴应付他。
过了一会儿,裴云从前面过来,满脸带笑。
她五个月的身孕,过了孕反期现在吃嘛嘛香,做活儿也不受影响。
“二嫂,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什么事儿?”
沈宁解释一下。
裴云欢喜道:“二嫂,西大街那位置可太好了!现在很多人拿着钱都租不到那里的铺子呢,县太爷真给面子。要不咱先把发网、针织袜子内衣拿一些去?”
沈宁:“行的,不过这两天得先把铺子装潢一下。”
裴云:“宝儿爹有点装潢铺子的经验了,二嫂只管让他做。”
沈宁自然同意,宋福瑞可是在裴长青那里培训过的,如今还跟禚元杰一起做着裴长青的家具生意呢。
这城里不少人都订做了他们的新款家具,利润稳定。
说一会儿铺子,沈宁又关心裴云的身体,让她不要太累。
裴云笑道:“二嫂,我身子现在好着呢。”她下意识抚摸了一下肚子,俏丽的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泽,“要是这胎能生个小闺女就好了。”
她可羡慕二哥二嫂儿女双全了。
想到这里她又说起珍珠和阿年。
沈宁说裴长青带阿年去县学了,傍晚应该会来看他们。
那边儿宝儿正招待二蛋和石榴吃点心,闻言也插话道:“二舅母,咱们去把姐姐接回来呗?我可想她了,她咋就不想我呢?”
沈宁笑道:“成,那你和我一起去北边儿瞧瞧?”
宝儿:“成!”
沈宁就带着他们一道坐骡车去了城北院儿。
城北院儿刚租的时候挺宽敞的,这会儿瞅着却颇为拥挤。
除了高进升、裴金子等作坊员工,还有张氏等账房销售员,另外还有三个帮工婆子,再有每日来去的运输队。
所以沈宁也确实另外需要一处作坊分担压力,而县城有作坊对进货的合作商来说比去豆腐村确实更方便省力。
以后这边儿主做物美价廉的湿扁粉和湿圆粉,专供县城及其周围的生意。
西大街作坊就做各色腐乳、腌蛋、面条、粉条等,专供县城以及周边和四海府、安平县,至于淮州、桃源和大运河沿线的批发商自然还是去村里进货更方便。
另外以后如果做诸如精油、洗护品,也在西大街作坊即可。
张氏领着铁头虎头以及二丫出去了,香蒲和大丫在家里盘账。
他们这边儿的账目很杂,进出货、工钱、货款等,都要分门别类地罗列清楚,这样才不会出错。
因为裴长青和小鹤年定制的账目格式简单有效,加上数字记账,所以他们记账算账也省力不少。
他们除了笔算、心算也开始采用珠算。
虽然还没有发展成后世的算盘,但是已经初具规模。
这自然是小鹤年在裴长青的引导下和谢恒沟通商量的结果。
看到沈宁带着二蛋和石榴过来,大家也都挺开心的,手里有活儿的就大声打招呼,没活儿的就赶紧上前迎着。
他们有轮休,定期回家,家里人得空也跟着运输队来看他们,不来就请运输队给捎东西,所以他们也没什么想家的,沈宁自然也不用帮家里给捎东西。
沈宁笑道:“天儿冷了,大家伙儿都辛苦。”
裴金子大声道:“二嫂,赚钱呢,一点不辛苦呢。”
二嫂是个好东家,眼明心亮的,别看她不在跟前,却知道谁干活儿勤快该给奖励。
在她的作坊里就是干得多,赚得多。
没有面子交情这些。
大家都心服口服。
沈宁:“今儿我来,晚上给大家伙儿加菜,你们想吃什么?”
少年和汉子们有的喊火锅,有的喊红烧肉,有的喊麻酱鸡蛋的。
沈宁笑起来:“鸡蛋有啥稀罕的,这样吧,去买两头羊和木炭,炖一锅红烧羊肉,再烤一些,甭管烤肉串还是肉片、羊排的,各凭心意。”
人多,食量大,不过两头羊也足够的。
众人跟过节一样,纷纷谢沈娘子、沈老板的。
蒜头奶奶和锁头娘给沈宁泡了热茶,又问要不要喝碗热乎乎的骨头汤。
沈宁对员工大方,不管家里作坊还是县里都让厨房每天熬一大锅骨头姜汤,煮面也好涮菜也罢,或者直接喝也成。
沈宁表示不用,家境差喝点骨头汤很好,她现在吃喝不错就不能喝太多汤。
沈宁跟香蒲大丫说话,让二蛋和石榴去各处看看聊聊。
香蒲和大丫趁机请教一些算术方面的问题。
沈宁给人解惑比小鹤年要更通俗易懂一些。
小鹤年因为太聪明,而且颇有一种举一反三的本领,很多东西他一看就会,根本不需要解释为什么,可其他人不懂,他们需要知道为什么这样。
讲清原理,他们理解了就能永远记住,否则就只能死记硬背。
沈宁回答了问题,又看了看作坊意见本,狠夸了香蒲和大丫。
说实话这个作坊院儿人员构成比较复杂,运输队的归高里正管,作坊的、销售的归张氏,多少的也会有矛盾和摩擦。
不过沈宁从来不主动过问,而他们也没闹到她跟前过,都是私下里沟通解决的。
这就得表扬张氏、香蒲和大丫二丫几个女孩子啦。
张氏年长,是她和裴长青的堂嫂,有身份加之性格不软弱很能震慑人。
香蒲则是因为性格坚韧,为人真诚体贴,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强势的时候强势,汉子们觉得这丫头不错,小子们喜欢她都乐意听她的。
大丫二丫一个文静一个泼辣,也是张氏的好助手,有些话大人不好说,二丫就敢说。
他们之间有了摩擦,张氏不许他们私下里吵吵,更不许他们打架,也不许他们生闷气,让他们不舒服就说出来,大家坐下来沟通。
不好意思说的可以写在意见簿上。
但凡有不沟通就吵架、打架、背地里使坏的,统统赶回去!
作坊又不是找不到人,多少人花钱走后门想来干活儿呢。
恩威并施,这是她跟沈宁和裴长青学的,很管用。
沈宁虽然说过这个法子,其实她自己在作坊没用,用不着,毕竟现在村里人都怕她不带着他们赚钱,哪里敢跟她唱反调?
作坊的意见簿成了感谢和表扬之用。
等张氏带孩子们回来,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张氏面色原本很严肃,见到沈宁立刻笑得乐开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