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淡而艳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
他知道,这不是那些花能散发出的味道。
……
晴山院
隋蓬仙接连几天都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晴山院头顶上的天也跟着艳阳高照,大家的心情都不错。
听了红椿说了自家大小姐在骊山的晦气经历,大家都心疼极了,变着花样儿地哄她高兴。
这日隋蓬仙才睁开眼,就看见红椿和茜草举着两个托盘笑吟吟地看着她:“婢帮大娘子梳妆。”
忠毅侯夫妇没在吃穿用度上刻薄过,他也的确依言送来了三千两银票任她花用,听夫婿说女儿在围场上出了风头,得了天子夸赞的侯夫人也着人添了两千两银票送了过来,此外关于她险些被冤的事却一个字也没多过问。
隋蓬仙没和他们客气,拿着这些银子高高兴兴地出去逛了大半日,眼下红椿和茜草拿着的,就是她那日新做的衫裙和首饰。
菱花铜镜里映出美如牡丹含露一张的脸,还未来得及上妆,就已经是十分惊人的美丽,那些精巧华丽的首饰与衫裙不过是做锦上添花上的那朵花,层层叠叠的花萼簇拥着中央秾如桃李的脸庞,当真是韵度绰约,光华动众。
红椿和茜草欢喜地望着她,一脸骄傲:“婢早就说过,大娘子穿这种红色最好看!跟天上王母娘娘瑶池边的牡丹花儿似的,真美啊……”
隋蓬仙喜欢打扮自己,更喜欢欣赏自己的美貌,有时候甚至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地步——不过她不在乎,人生在世,谁没几个毛病。
晴山院的气氛一直很好,直至章华园来了人,仿佛知道自己来得不凑巧,一进来之后便低着眉眼,细声细气地说侯夫人想见大娘子,请她过去。
红椿看着隋蓬仙拿着一面小镜子兀自在照眉尾不知何时长出的那颗小痣,看了那面容青涩的小丫头一眼,温声叫她先回去,大娘子随后就到。
小丫头忙点了点头,一溜烟儿跑了。
隋蓬仙随手把小镜子放在炕几上,吩咐茜草让小厨房做些酸辣开胃的东西——她可以预想到,她的母亲会说些让她倒胃口的话。
章华园
见隋蓬仙来了,侍立在门口的女使连忙卷起绣花门帘,弯着腰请她进去。
侯夫人出身荥阳郑氏,自小就是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嫁人之后奢靡习性也不改,她的章华园可以说是整个忠毅侯府最为富贵华丽的地方。隋蓬仙接连过了珠帘、绕过屏风,才看见半倚在贵妃榻上,由姨娘伺候着捏脚的母亲。
玉姨娘见一芳姝明媚的红衫女郎没让人领着就径直走了进来,眉眼间一股子傲慢睥睨之态,连忙低下头去,怯怯道:“妾见过大娘子。”
隋蓬仙赶在侯夫人开口之前挥了挥手:“我要和母亲说话,你出去。”
玉姨娘昨夜被忠毅侯召去伺候,今日一早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主母叫到了章华园立规矩,先是站着侍奉主母用早膳,之后又陪着她在佛前跪了半个时辰替阖府上下祈福,再然后便是跪坐在脚踏上,弯着腰替侯夫人揉捏因为跪佛而酸疼的腿脚。
她忙活了大半个晌午,仍是水米未进,此时早已饿得眼冒金星,只不过是靠畏惧主母的心理强撑着,这会儿听到那位据说很得父母宠爱的大小姐不耐烦地发了话,她连忙点头应是。
侯夫人微微眯着眼睛,从玉姨娘柔弱纤细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嗤了一声:“你是好心,人家未必领情。”因着上头那位昔年的经历,如今各府上都只看重嫡出的子女,家族的资源与未来也都紧着正室所出的子女。
侯夫人看着那些婢妾之子和他们的母亲在眼前晃悠,仍觉得无比碍眼。
隋蓬仙不想和她挤在同一张贵妃榻上,她们母女的关系也没亲近到那个地步,索性远远地坐到她对面的罗汉床上去。
“找我来有什么事?”
侯夫人给慈姑使了个眼神:“寿昌公主给府上下了帖子,邀你后日去宫里赏花。”
寿昌公主。赏花。
隋蓬仙有些不耐地接过那封十分精美的请柬,看过之后又往旁边一扔:“父亲没和你说过围猎时发生的事吗?我想着离寿昌公主越远越好,还去赴什么宴。”
侯夫人对此很乐观:“你弟弟的身体好了许多,再过些时日就能回来了。你不是总说没什么交心的朋友么?寿昌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你多和她交际,会有好处的。”
绕来绕去还是为了她的宝贝蛋。
隋蓬仙嗯了一声,站了起来:“没其他事了?我走了。”
说完,几息之间就没了人影。
慈姑睇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侯夫人,笑声道:“夫人怎么不把今晚定国公要来府上做客的事提前和大娘子说一声?”
侯夫人保养得宜的手撑着额,语气惫懒:“我那个女儿的性子,嬷嬷你还不知道吗?到时直接叫她过去见一见人就是了。”她笑了笑,“前几日不是还和定国公赛马么?她若是真的讨厌那人,是绝不会委屈自己和他有过多交集的。”
儿子身体有所好转,解了侯夫人心头一桩大事。权衡之下,稍微让女儿早些时日出嫁也好,免得她总是埋怨她们偏心。
……
隋蓬仙回了晴山院,把后日要进宫赴宴的事和红椿她们说了,红椿她们一听就紧张起来,卯足了劲儿要给她好好打扮,一人去寻衫裙、帔子还有配套的鞋履,另一人则是去挑选对应的首饰钗环,一时间忙得热火朝天。
隋蓬仙躺在罗汉床上,往嘴里塞着小厨房刚送来的水果。此时正是吃樱桃的时候,小小、饱满如红玛瑙的果子盛在洁白无瑕的瓷碟上,女郎伸手来拈果子,一时之间又让人心生糊涂,说不上是瓷更白,还是那截凝若冷玉的手指更白。
难得有个没什么事情会打扰她的下午,隋蓬仙让人去花园摘了许多花,兴致勃勃地准备自己染蔻丹。
——她看自己那十根无比素净的指甲不爽很久了,今天说什么,她都要给它们换个新容。
红椿她们对视一眼,默默让人去守住院门。
“好看吗?”隋蓬仙看着自己十指都染上明艳秾丽的红,既觉得新鲜,又有些不确定,抬头去看红椿她们,伸出手给她们看,“会不会太红了?”
红椿心里一酸,大娘子下意识觉得这些蔻丹太扎眼,是担心会惹来侯爷他们的斥骂吧。
“正好呢,大娘子生得白,衬得这蔻丹都鲜妍了几分。”茜草性情活泼些,捧着那只柔软细白的手啧啧称赞,“婢听说还可以用金粉在这蔻丹上作画呢,大娘子想画个什么花样?牡丹花好不好?”
一时间屋子里欢声笑语不停,人人脸上都带着笑,连蹲在房顶上抱着剑的谢揆听到那阵格外轻俏的笑声时也忍不住垂下眼睑,唇角向上扬了扬。
这份愉悦持续得很久,章华园遣人来请她过去用膳,隋蓬仙的心情也没受什么影响,临要踏进花厅时,她还翘起手指头看了看,心情颇好地想着待会儿忠毅侯夫妇看到她手上蔻丹的表情,芳姝明媚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笑意,径直进了花厅。
她到刚刚为止还十分愉悦的心情在视线触及花厅中那个沉静俊美的男人时戛然而止。
赵庚似有所觉,抬眼望去,撞进一抹生平未见的丽色之中。
她像是没料到他会在这里出现,荔枝眼里闪过几分惊愕,一张芙蓉粉面上渐渐露出一种高傲与戒备相融的清寒之色,下巴微抬,眉眼间傲气尽显,只是她生得实在美貌,这样的神态动作由她做出来只让人觉得再自然正常不过。
看着她寒着脸走来,红衫碧裙,艳丽惊人。他脑海中无端浮现出四个大字——娇艳欲滴。
像一朵牡丹花。
忠毅侯眼光毒辣,哪怕赵庚只望了一眼便知礼地移开了视线,比之从前看到他女儿美貌的那些年轻公子哥儿表现强出不知多少,但他仍旧发现了赵庚眼神间那种微妙的停滞。
男女之间无非就是那么回事,见美心动,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不是忠毅侯自夸,他这女儿生就一副灼灼娇容,整个汴京都没有可堪与她相较的女郎,配他赵庚,那是绰绰有余。
“蓬姐儿,快过来见过定国公。”忠毅侯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又转过头看向赵庚,“这便是我的女儿,闺名唤作蓬仙,今年已经十七了。”
一对世俗意义上还十分陌生的男女初次见面,女方的长辈却用这样的话介绍双方,里面打的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隋蓬仙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赵庚,她还记得两人之间的约定——所以他今天会不会借此机会解除婚约?
看她僵立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发脾气,忠毅侯心里有点没底,给妻子使了个眼神,侯夫人用丝帕掩了掩口鼻,轻轻咳了一声:“蓬姐儿。”
赵庚看着她抿得更紧、更艳的唇,那双荔枝眼直直瞪着他,好似要喷出火来——说来奇怪,这种时候赵庚尚且有闲心在想,原来她没有易容过的脸,长这样。
眼尾像是笑弧一样微微上翘,望着人的时候,无需言语,那双灵秀非常的眼睛便能将主人此时的心情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她现在正为他的到来感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