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五彩缤纷的光。
霓虹的色彩像是先前被夜风掀起的浪潮，一个浪头下来，她整张脸都是纸醉金迷的味道。
摩天高楼鳞次栉比，投下全息广告的飞艇在楼宇间游走，留下一道道荧光色的拖痕。
玻璃幕墙折射的光芒变幻无穷，超3D大屏中俯身的模特、屋顶花园狂欢的射灯……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为夜空晕开迷幻的光影。
“这就是中心区吧。”谈闻的声音嗡嗡地响起来，岑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点耳鸣。
她回头看去，桥尾的关卡已经远远被他们甩在身后，在视野中浓缩成一座等比例缩小的模型。
十公里，还是十几公里？岑今无声地笑起来。
——不知道，反正他们这一把赌得很成功。
第86章 永夜之城（三）她坐在那里，却发不出……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区。即使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路上依旧车水马龙。
路过的人们三三两两，将奢侈品购物袋挎在手肘,高举酒杯，纵情交谈。他们沉浸在隆隆的音响声中,没有人留意两个不知为何跌在地上的人。
“还好吗？”谈闻率先起身,看岑今仍然没什么反应,伸手想要拉她起来。
“不算特别好,”岑今借力撑起身体，耳道里还在嗡嗡回响，脸上的笑容却很灿烂,“但是特别爽。”
就像长跑,在接近极点之前，随时都感觉身体即将崩溃；但在突破极点之后，那种畅快、轻盈与愉悦,让人觉得可以一直一直就这样继续跑下去。
“恭喜。”谈闻弯起眼睛看她，顺手脱下了显眼的警卫队制服外套，还有帽子,一并搭在小臂上。
岑今抬头，左右找了找附近的路标,然后点开光脑：“思妍是不是在这块儿？我们先和她汇合。”
第一轮循环的时间过半,不说做点什么，起码要先和小队成员们接头,整合一下彼此收集到的信息吧。
【咱们工人有力量（5）】
【岑今】：@林思妍我和谈老板在银谷商业区,你的便利店在这边吗？
【林思妍】：在！在银谷八丁目十字路口，零度便利店。
【岑今】：好，我们现在过来
银谷这一片的道路四通八达,她在街边的电子地图上确认了林思妍的位置，比划一阵规划好了路线，便拉着谈闻即刻动身。
当然，不是用走的，而是直接传送。现在的她，即使没有谈闻的增幅，也能一连完成好几次直线距离两公里多的传送，连气都不带喘的，简直强得可怕。
不过几下眨眼的功夫，他们就从银谷二丁目的片区，来到了银谷八丁目的十字路口。
“欢迎光临零度！24小时温暖守候，随时为您补充能量~”凌晨三点整，店里没有别人。两人踏进便利店门框，3D立体环绕的感应铃声立刻响起，显得格外嘹亮。
“欢迎光临~”林思妍一身店员打扮，站在收银台后，对他们微笑。
岑今迈开长腿，冲上去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却在看到收银台边摆着的一座扭蛋机时顿住了
——扭蛋机的透明视窗上，贴着一个莫比乌斯环的印花。
“这是什么？”她将手搭上比她矮一个头的扭蛋机，疑惑地向林思妍问道。
“不清楚呢，我醒来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林思妍走了出来，“我试过投硬币，可是都被吐出来了。”
岑今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来那枚之前从铁皮人身上掉落的金色硬币。
林思妍和谈闻的目光都落到她的手心，金色硬币的正中，同样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莫比乌斯环标志。
“这又是什么？”谈闻奇道。
“你们警卫队，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封锁大桥？”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知道，要防止变异人穿越大桥，进入中心区。”
“我在港口集装箱那片弄出动静之前，其实先悄悄杀了一个铁皮人。”岑今龇着牙笑了笑，“这枚硬币就是从它身上掉出来的。”
林思妍有些惊讶：“变异人杀起来方便吗？”
“我碰到的那位不太聪明，杀起来不难。”
林思妍指指挂在便利店墙上的光屏：“我看新闻里说，针对变异人感染的药物已经通过临床测验，即将面世，政府让大家不要担心。”
两人跟着看过去，画面里是新闻节目的重播。虚拟主持人面带标准的灿烂笑容，语气抑扬顿挫、活力四射，新闻内容一片欣欣向荣，似乎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
“对了，”谈闻想起了警卫队长低声向他透露的那句，“好像有领导层的人物暗示，今晚是封锁的最后一晚。”
“难道‘即将面世’，指的是明天就能面世？”林思妍的语调，明显不太相信。
“不过我确实有听到客人聊天，说最近一段时间，向来下班最早的市政大楼都彻夜亮着灯呢。”她顿了顿，“还说今天那附近一片甚至都戒严了，不知道为什么。”
岑今屈起食指抵住下巴，皱起了眉头。
老烟枪说，“等到太阳升起，我随时都有可能杀了你”；
警卫队队长说，今晚可能是大桥封锁的最后一晚；
新闻主持人说，针对变异人感染的药物即将面世，而市政大楼今晚拉起了戒严……
结合种种迹象，政府这边，药物什么时候能够面世还未可知；但变异人那头似乎已经计划好了，今晚过后，就要发起集体的进攻。
而大桥封锁的最后一晚，不一定是药物面世前的最后一晚，也有可能是中心区沦陷前的最后一晚。
可是今晚这个时间点，和这座城市陷入永夜的时间循环之间，又有何种联系呢？
岑今晃晃脑袋，压下纷乱的思绪，弹了弹手中的硬币：“时间也不多了，先试试扭蛋机吧。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是系统投放在副本里的道具。”
“什么时间？”谈闻和林思妍异口同声，眼中不解。
“你们不会还没开启主线任务吧？”岑今也愣了。
两人齐齐点头。
岑今这才意识到，现在大家都还在第一周目，没有经历过循环。她要是没有老烟枪的信息提示，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开启主线任务。
好吧，看来开局被投放在荒郊野外的码头区还是有点好处的。
“副本叫做‘永夜之城’，是因为这座城市陷入了时间循环。”她向二人解释道，“从零点到四点，四个小时一轮回。”
“而我们的任务是要找到永夜之城陷入时间循环的原因，终结循环。”
她说完，系统光幕终于在两人眼前展开。
“原来任务进度都已经8%了。”谈闻感叹了一句。
“正好我投个币，看看任务进度会不会有变化。”岑今将手中的金色硬币，塞进了扭蛋机的硬币槽。
几人屏住呼吸，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色硬币被硬币槽吞噬。相安无事的几秒钟过后，哗啦啦的声音响起，视窗内的五颜六色的塑料球像被翻炒的小土豆一样滚动起来。
“真的能用诶！”林思妍贴近视窗惊呼。
咔哒一声，一颗白色的塑料球从出口槽边缘滚落，在取物口撞出脆响。岑今掀开玻璃小门，取出了掉落的扭蛋。
她拧开扭蛋，里面是一张摸起来很有韧性的小纸条，和当初深蓝朝她扔的那张英菲尼迪的传单似乎是同一种材质。
“她坐在那里，却发不出声音……？”她缓缓将小纸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谈闻瞥了一眼任务面板：“任务进度上涨了7%，现在的进度是15%。看来是一条挺有用的信息。”
“算是系统给我们的提示吗？”岑今的视线仍然落在小纸条上，“这个‘她’或许是副本中的关键人物。”
“欢迎光临零度！24小时温暖守候，随时为您补充能量~”感应铃突兀地响起，玻璃门向两侧滑开，几人闻声抬头。
门口走进来了一个带着巨大卡通玩偶头套、浑身湿透的人。
岑今收好纸条，上前一步挡在两人身前，眼神陡然锐利。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藏在门框顶上的卷闸门猛地砸落下来，直直砸在进门的那位玩偶人头顶。
那人的动作暂停了一瞬，而后弯腰向前进了一步，任卷闸门在身后封死大门，自己伸手飞速掀飞了毛茸茸的玩偶头套，露出里面那颗非人类的头。
它有着人类的躯干、四肢，但脖子以上，却是一块与便利店门口一模一样的银灰色卷闸门。门板中央，裂开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嘴里吐出来的不是舌头，而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锋利钢片！
“这就是变异人吗？”林思妍倒吸一口凉气，菜刀般的手术刀已经握在了手中，“怎么长成这样了呀？”
“你们警卫队拦不住了？”岑今闪身出现在变异人身后，装备好该隐美甲的右手化作利爪，向它背心抓去。
谈闻自觉远离战场，给两人留出活动空间。他透过玻璃向窗外看去，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天翻地覆。
十字路口，三只形状各异的变异人撕扯着一辆翻倒的轿车，更远处，一只长了轮子的变异汽车人正横冲直撞地追逐尖叫的行人。
而它们，无一例外，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有可能。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的拦截重心，可能完全放错了。”
警卫队封锁了大桥，可大海依然畅通无阻。人类是不能一口气潜游十几公里的海域，直到岸边再冒头，可谁说变异人不行了？
岑今一爪扣在卷闸门变异人背上，五指向内收紧，生生抠下了一片皮肉来。
变异人似乎感觉不到痛，毫无凝滞地转身，口中滚动着锯齿的锋利钢片径直甩向岑今的面门。
她来不及传送，下意识蹲下身一滚，堪堪避开，如蟒蛇般迅猛的钢片几乎在瞬间就贯穿了她身后的一排货架。
“头部之外的要害！”她喘了口气，冲林思妍喊道。根据她在港口对付铁皮人的经验，除开变异的部分，变异人身上的致命之处和普通人类是一样的。
林思妍的站位在它身后，硕大的手术刀应声飞起，精准地向变异人的左肩胛骨下角飞去。
第87章 永夜之城（四）准备送你们队长下海。……
数字“2”朝上的金色六面骰从谈闻手中升了起来,在半空中与林思妍的手术刀相遇。
“两倍增幅，应该也够了吧？”他拍拍手掌，笑道。
碎开的金芒附在手术刀的刀面上,像是为利刃镀上一层圣光，只不过,不是仁慈的圣光,而是夺命的圣光。
在两倍增幅的加持下,手术刀前进的速度在瞬间加快。卷闸门变异人听到了身后猎猎的破空声,但还没来得及转
身，就被携着巨力的刀尖扎入了背心。
岑今已经从传送隧洞中迈出，在它背后落地。她伸手握住手术刀的刀柄,狠狠向前一捅——
削铁如泥的刀刃丝滑贯穿皮肉,刀尖没入背心，又从前胸冒出。岑今却没有松懈，又压上一只手,双手握刀逆时针旋转一圈，彻底将变异人的左胸搅得稀烂，这才罢休。
金属色的液体渐渐从伤口沁出来,变异人的大嘴裂开的弧度僵住了，口中长长的锋利钢片无力地下垂,边缘的锯齿也停止了滚动。
它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咔咔的声响,像是卷闸门拉门的声音，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岑今拔出手术刀,一枚印着莫比乌斯环标志的金色硬币跟着滚落,再一次骨碌碌停在她脚边。
“又爆金币了。”她捡起来，将手术刀和硬币一起递给林思妍，示意让她帮忙塞进扭蛋机,自己则是在手腕上点了点，打开了光脑。
【咱们工人有力量（5）】
【岑今】：@姜月月市政大楼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姜月月】：被怪物包围了。
【岑今】：变异人？你还安全吗？
【姜月月】：对。安全。
【岑今】：变异人死了之后会掉落金币，你方便的话可以捡一下！
姜月月挥开光屏，从脚边两只变异人的尸体身上摸出两枚硬币。
市政大楼门前的广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数不清多少只变异人试图突破特卫队用人墙拉起的警戒线，穿着制服的队员、从大楼里匆匆跑出来的官员，与变异人混作一团，野蛮地撕扯攻击。
她站在广场对面，皱起了鼻子。
【咱们工人有力量（5）】
【姜月月】：我计划趁乱潜入市政大楼。
【岑今】：先别去
【岑今】：时间快到了，等下一次循环吧
岑今抬头看向电子钟，03：57：11，只剩下三分钟不到的时间了。
卷闸门变异人掉落的硬币被扭蛋机吞下，一顿翻炒之后，落下一枚红色的塑料扭蛋。
“这次是空的。”林思妍拧开扭蛋，里面空空如也。
“看来上一次，是我们的运气太好了。”谈闻有些遗憾，没想到系统给提示还要考验他们的手气。
岑今摇摇头：“没关系，下一轮继续。”
她看着电子钟上的数字走过最后几秒，直到——
04：00：00。
周遭的一切在刹那间定格，系统光幕在眼前展开：【达成结局：兵临城下】。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面被水泡得脱了皮的天花板。
她回到了海潮旅馆101房间发霉的大床上。
但是，与上一次不同，当她将目光投向天花板边缘的四条灯管时，她发现它们真的蠕动了起来。
不再是她朦胧的错觉，而是切切实实的、无比显著的、不可忽视的蠕动。
那四条圆柱体的发光物，和之前在港口碰见的铁皮人类似，变成了灯管外壳与蚯蚓身体的拼接物，此刻正沿着天花板的缝隙一拱一拱地爬行。
灯管，又或者是蚯蚓，也变异了。
岑今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两条小臂爬满了鸡皮疙瘩。而变异灯管们似乎是察觉到了底下的活物，蠕动的身躯猛地绷直，属于灯管的那部分玫红色荧光骤然大盛。
“滋啦——”
刺耳的一声电流声过后，第一条灯管率先发起了攻击。它像蓄满了力的毒蛇，从天花板上弹射而下，绳状的身躯仿佛可以无限延长，先是尾部扫过岑今躲闪不及的右手，然后顺势盘旋而上，缠住了她的整条手臂。
岑今眼皮颤了颤，强忍恶心的同时留意着天花板上剩下三条变异灯管的位置，手中却没有动作。
右臂的灯管渐渐收缩，越缠越紧。直到灯管与她的皮肤彻底紧密贴合，不留一点儿缝隙，岑今终于动了。
她在瞬间唤出【空间壳】，原本应该覆盖全身的空间汇聚在一整条右臂上，兴奋地跃动起伏，张开黑洞般的“巨口”，吞吃主动送上门来的变异灯管。
顷刻间，变异灯管从中间一分为二，靠近岑今皮肤的那一半被【空间壳】吞噬，消失得一干二净；外侧的那一半松了力道，掉落在地上痛苦扭动，拧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形状。
岑今不愿细看变异灯管中蚯蚓的那部分被对半剖开的样子，余光见它还在挣扎，便又重重地踩了两脚。
几秒钟之后，断断续续的玫红色荧光倏地熄灭，这下终于清净了。
抬起头，天花板上那另外三条变异灯管已经不见踪影。可能是观摩了刚刚一场“恶战”，经过评估，自认不是对手，于是遵循虫类的习性，钻到阴暗的缝隙中躲藏起来了。
岑今捡起地上那枚变异灯管掉落的金色硬币，最后扫了房间一眼，然后便利落地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现在的时间是12:08，虽然处理变异灯管只花了八分钟，但对于四个小时的有限时间来说，算得上是一种浪费。
岑今加快了脚步。
走出海潮旅馆，海岸步道上依旧空空荡荡。但在不远处的海边，似乎有一两个游荡的身影，而且从形状上来看，比起规整的人类，更像是不规则的变异人。
第一次循环，刚醒来的那段时间还算得上岁月静好；但第二次循环，先是在旅馆房间发现蚯蚓与灯管融合的变异物种，又是在路上看到游荡的变异人……
这个世界的变异程度似乎加深了？
如果变异程度，或者说异化程度，真的会随循环次数增加而深化，那么就意味着循环不是无限度的，他们必须尽可能速战速决，防止变异程度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岑今抬手打开传送隧洞，目标明确地往桥头哨卡的方向赶去。
【咱们工人有力量（5）】
【岑今】：@谈闻我过来了，桥头哨卡见
【岑今】：准备准备送你们队长下海
上个循环的末尾，他们发现警卫队的封锁方向完全错误，大桥并不是变异人的必需品，它们直接从大海中偷渡，就能顺利上岸中心区。
这次循环，要想改变“兵临城下”的结局，首先就是要给警卫队指一条明路，让他们意识到，变异人大部队此刻正藏在海里。
然而，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她和谈闻两个人要想让警卫队长相信这一点，最高效的方式，就是想办法让警卫队长在大海里和变异人们打个照面。
【咱们工人有力量（5）】
【谈闻】：这么直接？
【岑今】：就这么直接！
几个起落，刚才还是视野中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模糊桥头，已经近在眼前。
桥头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在数盏探照灯相互叠加，没有死角的光照条件下，完全无处遁形。
岑今在马路对面的绿化带里找了一株灌木勉强藏身，鬼鬼祟祟地观察哨卡的动静。
【咱们工人有力量（5）】
【岑今】：我在绿化带灌木丛后
【岑今】：我需要定位警卫队长，给我个信号
【谈闻】：没问题，队长
不一会儿，一个窄腰长腿的挺拔身影从耀眼的白光中逆光走来，他俯身，姿
态优雅地钻过横亘桥面的道闸杆，然后对向他走来的壮硕黑皮警卫挥了挥手。
“过来了就要好好干啊，小谈！”警卫队长拍拍他的肩膀，“关键时期，要打起精神来！”
谈闻一边点头称是，一边状似无意地朝着对面绿化带的方向，调整了几下帽檐。
下一刻，一个无比熟悉的半透明隧洞在警卫队长身侧转开。他顿时了然，抓住警卫队长伸过来的手臂，把人猝不及防地往侧面一推，直接推进了洞中。
紧接着，他自己也迈开腿跟了进去，隧洞在他身后合拢，将最早发现不对冲过来的警卫挡在门外。
“队长消失了！”
“我都没反应过来，人就没了！”
不安的惊呼与骚动如涟漪般在警卫间层层荡开，但无论是岑今、谈闻，还是警卫队长，都已经无心顾及此刻桥头的恐慌、焦躁与迷茫了。
三人肩并肩来到水下，从隧洞中漂出。警卫队长毫无防备，咸得发苦的海水立刻倒灌进他的鼻腔。
一连串咳嗽在三人眼前铺开密密的气泡，岑今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探照灯留下的白斑，下一刻，气泡散去，骇人的景象骤然闯入视野。
无数有形或无形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像舞台上汇聚的追光，将光束中央的三人暴露无遗。
海水中漂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它们发现了不属于它们的外来者，齐齐扭过“头”。
第88章 永夜之城（五）所有人，做好一级战斗……
它们的头是各种各样的,有的是易拉罐，有的是监控探头，有的是电风扇,有的是手电筒……
当然，也有一些变异人保留了正常人类的头颅,只是躯干上出现了一些不属于人类的零件,比如蛋白质头发变成了电线,比如胸口镶嵌着双开门冰箱,比如暴露在外的“脊椎骨”由键帽拼成，再比如连接身体与脑袋的脖子被一截弹簧线圈取代……
警卫队长的双眼被海水冲刷得满是红血丝，但他甚至连眨眼都忘了。他那张黑黄的脸被憋得紫红,嘴巴一张一合,呛咳中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岑今和谈闻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才勉强将他固定在原地。
说实话，岑今自己也没料到,海面之下的场景居然这么壮观。
她只是随手在大海中选了一个位置打开传送隧洞，本意是想带着警卫队长远观潜藏在水下的变异人大部队，给他提个醒。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直接传送到了变异人的方阵正中。
这下提醒效果是翻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最开始两三秒的照面，他们两波人似乎都陷入了震惊的静止。但很快,变异人那边就作出了反应。
离得最近的易拉罐变异人率先发难,头顶的拉环弹开，带着一股浓郁酸味的荧光绿液体倾泻而出。其它变异人也纷纷动了,一时间,电线、铁片、钢筋排山倒海般向三人袭来——撞破它们筹谋已久的大计，这三个人必须葬身海底！
变异人的手电筒头颅忽然亮起强光，比所有攻击的速度都要快,落到岑今眼中，瞬间就是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闭眼！”她艰难地吼道，声音在咕噜噜的泡泡中变得模糊。
谈闻猛地扯下外套甩开，勉强挡在三人面前。岑今右手狠狠一挥，半透明的传送隧洞在电光火石间张开，在第一波武器飞来落到身上之前，她已经带着谈闻和警卫队长消失在原地。
“好了，现在你也看到了——”三人湿漉漉地在桥头现身，岑今掰过警卫队长的肩膀，看向他惊魂未定的、通红的眼睛。
“咳咳，警卫队全体听令！”他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喉头还翻滚着海水的咸涩，手指却已经颤抖着按住了耳麦，“发现大量变异人在水下聚集，坐标已同步至作战终端！”
“所有人，做好一级战斗准备！”
两句话说完，原本还像一群无头苍蝇似的嗡嗡乱转的警卫队员立即沉静下来，小跑着过来整齐列队，不一样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严肃与坚毅。
岑今和谈闻对视一眼，看来这支封锁大桥的警卫队伍还算是靠谱。
警卫队长趁喘口气的间隙，冲岑今点了点头，然后又片刻不停地在对讲中继续：“A组，装备榴弹和深水炸弹，封锁水下百米深度！”
“B组，布局高压电网，防止变异人突袭近岸！”
“C组，启动声呐干扰器，阻断变异人水下通讯！”
他的目光扫过身前队员们的脸，声音陡然一沉：“其余人，跟我下水，水下正面对敌！”
“记住，它们已经不是人类了。”他的嗓音嘶哑，但不容置喙，“不要犹豫，不要犹豫，不要犹豫！”
嘹亮的一声“是”从四面八方响起，警卫队员们行动迅速，秩序井然地更换装备，已然奔向各自的岗位。
警卫队长最后检查了一遍腰间的一排水下装备，深吸一口气，转身想对谈闻还有刚刚带着他下水的那个女人说点什么，可视线中已经失去了他们的身影。
桥面被忙碌的队员们填满，仿佛那两人从未存在过。
“人呢……？”他怔忡一瞬，但随即就被海面骤然炸开的数道水柱拉回现实。
刚刚见过的变异人掀起巨浪，从水下冲了出来，数不清的奇形怪状的武器破开水雾，射向大桥上的众人。
没时间多想了。他一咬后槽牙，高高挥手：“进攻！”
一时间，各色的光束、弹药与气流在大桥附近交织。而岑今和谈闻在桥面空荡荡的车道上一路传送，畅通无阻，此刻已经顺利地一头扎进了银谷商业区五光十色的夜生活。
“我相信你们警卫队起码能多拖一段时间。”
谈闻点点头：“装备和作战素质看起来都不差，还是很有希望的。”
“变异人越晚攻进中心区，我们的调查活动就越自由。”岑今一边轻车熟路地向零度便利店的方向挪移，一边低头点开光脑，“唯一可惜的是一时半会儿捡不到新硬币了。”
【咱们工人有力量（5）】
【岑今】：变异人大军暂时拖住了
【岑今】：@林思妍我和谈老板一分钟后到便利店，准备出发！
【岑今】：@姜月月我们来市政大楼找你
【林思妍】：随时准备着~
【姜月月】：好。
“差点忘了这件事。”便利店的玻璃门在两人身前打开，谈闻的视线落在收银台边的扭蛋机上，笑道“早知道刚刚先杀两个变异人再走了。”
岑今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来一枚金光灿灿的硬币：“嘿嘿，出门之前杀了一个。”
“出门前？”谈闻挑起了眉毛。
“岑小今，谈老板！”林思妍笑盈盈地从收银台后走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利落的纯黑色紧身衣，长发绑成高马尾，在背后一甩一甩。
她弹弹上衣的下摆：“我从货架上找到的，这个准备不错吧？”
岑今把硬币塞进扭蛋机，然后竖起了大拇指：“非常不错，还有多的吗？我和谈老板刚刚下水了，我们也换套干净衣服。”
“我正想问你们的衣服怎么湿了呢。”林思妍说着，快步走向货架翻找起来。
趁着这个空档，岑今转头回复谈闻：“我发现时间循环之后，这座城市的异化程度加深了。”
“副本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房间里灯管有点晃眼；
但半小时之前，第二次循环开始的时候，我一睁眼就看到灯管变异了。”
林思妍和谈闻都愣了愣，在片刻的安静中，塑料小球咔哒落下的动静显得格外响亮。
岑今蹲下身旋开扭蛋，但里面依旧是空空如也。
她也没太失望，随手将塑料壳扔进垃圾桶：“等下次机会吧，我们走。”
“得抓紧时间了，循环的次数越多，变异人恐怕就越不好对付。我们争取速战速决！”
“打到车了。”谈闻靠在便利店门口，收回招揽的手，对岑今笑道，“速战速决之前，先养精蓄锐。”
市政大楼离银谷商业区不远，从地图上看，也就五六公里的距离，开车过去十分钟就能到。毕竟，不应该总是让岑今在赶路这种事上消耗能量，她的能力需要去做那些更重要的事。
“走吧队长，难得在副本里可以坐车，要抓住这个机会哦~”林思妍也表示同意，打开车门，对岑今眨眨眼。
“好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岑今和谈闻各自占据店内一角，迅速换上林思妍拿来的同款运动套装，然后跟着她坐进了车里。
路上，岑今看了一眼任务面板：
【主线任务：终结永夜】
【完成进度：40%】
从上一次循环拿到扭蛋中的信息到现在，任务进度足足上涨了25%，翻了一倍有余。
按这个进度下去，说不定在这一轮循环就能“终结永夜”呢？岑今闭目养神，在心中愉快地幻想。
“目的地附近戒严，道路受阻，建议乘客在此处下车。”谈闻打到的是无人驾驶的智能汽车，此刻，它的四轮缓缓停下，屏幕中的智能管家温柔地向乘客们播报。
岑今睁开眼，探头向窗外左右看了看，然后打开了车门。
“下车吧，我看到月月了。”说完，她的目光跨越一个路口和姜月月撞上。
姜月月站在广场边缘，头戴一顶鸭舌帽，小小的身体扛了一座大大的相机，腾不出手来冲岑今挥手，只能用力朝自己这边点点下巴，示意让他们过来。
市政大楼的建筑很气派，棱角分明的几何造型，通体银灰的合金玻璃幕墙，让它看起来像一把直插云霄的利剑。
外墙上的全息投影屏正循环播放着某位专家的讲话，啰啰嗦嗦、颠来倒去讲了一大堆，但核心内容无非是围绕着两句话，一是政府有能力处理变异人的问题，二是让大家不要担心。
大楼门前阶下，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特卫队员排成一圈黑色的人墙。他们穿戴全套机械外骨骼，头部装备了战术头盔和智能面罩，浑身上下几乎裹得密不透风。
“这装备，看起来比大桥上的一线警卫队精良多了。”岑今咋舌，奇道，“他们不去码头区对付变异人，在这里对付记者？”
特卫队员连成的人墙前，也就是市政大楼门口的开阔广场上，挤满了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看姜月月的造型，正是其中一员，只不过她没有用心往前挤，只是在人群最外层装模作样而已。
“不要向前，不要向前！请大家保持安全距离！”其中一位胸前奖章更多的特卫队员沉声喝道，他站在市政大楼正门口，大概是这里的小队长。
“请问特效药什么时候能上市？”
“有消息称三期临床试验出现严重副作用，这是真的吗？”
“市政厅是否获得了变异感染扩散的具体数据？”
“特效药真的能够清除变异感染吗？”
此起彼伏的质问声几乎要掀翻广场。岑今眯起眼睛挥开隧洞，带着谈闻和林思妍直接穿梭到了姜月月面前。
第89章 永夜之城（六）赌一把。
“怎么有人雇佣童工啊？”岑今主动接过姜月月肩上的摄像机,顺手塞给谈闻，还顺便开了个玩笑。
“谢谢，虽然我不觉得重。”姜月月斜了她一眼,迅速说回正事，“这群记者一直在问特效药的事。”
岑今问道：“政府有人出面回答吗？”
姜月月冷哼一声：“显然没有。上一轮循环,变异人都来了,政府的人还没有出来。”
“哎呀,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呢。”林思妍捂嘴笑起来。
岑今点点头，深以为然。
“根据我在这边收集到的信息，变异感染特效药的研发实验室就在市政大楼内部,最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市政大楼天天加班，但是特效药的进展迟迟没有推进。”姜月月压低声音，迅速给几人总结。
零度便利店的光屏上在播报特效药的相关新闻,市政大楼这边，整座广场都回荡着特效药三个字——针对变异人感染的特效药，在这四个小时的循环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上次循环,我本来想潜入内部先看一看情况的，但——”她耸耸肩,“没来得及。”
“没事,我们一会儿就潜入。”岑今的视线在市政大楼门口扫了一圈，心中默默盘算着几种不同的方案。
“对了,我这里还有上次循环拿到的两个硬币,这是做什么用的？”姜月月摊开手掌，两枚印着莫比乌斯环图样的金色硬币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岑今解释道：“你有没有在附近看到一个贴着莫比乌斯环印花的扭蛋机？用这个硬币去扭蛋，有机会开出线索。”
“虽然有点语焉不详。”她又补充了一句。
“扭蛋机？”姜月月皱起眉头,“起码市政大楼外部没有。”
“看来还是得回到便利店才能用。”岑今拿起那两枚硬币，又塞给了谈闻，“你口袋深，不容易掉。”
谈闻嘴角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我明白，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会带着团队的重要财产及时跑路的。”
“很有觉悟！”她咧开嘴一笑，看向市政大楼外墙的全息投影屏上显示的时间，00：58：15。
“还有三个小时。大家有没有关于勇闯市政大楼的好建议？”
戒严、门禁之类的，都不是问题，她用传送隧洞带着几人直接“逃课”就行。
但他们在市政大楼内部行动，岑今又不熟悉路况，难免会撞上政府工作人员。他们该怎么解释他们是谁，又是为什么会不请自来地出现在市政大楼里呢？
岑今之前推演了几种不同的策略，又用排除法留下了最后一种，但最后那一种方案同样有着不小的风险，她难得有些举棋不定。
姜月月：“想办法找个窗户溜进去。”
林思妍：“努努力把门口的特卫队都处理掉？”
谈闻：“贿赂一下在那里做门神的小队长吧。”
……听起来还不如她的方案靠谱，岑今扶额：“还是让卑职为大家献上一计。”
“请讲请讲。”三人默契开口。
一道微光划过，她的手中多了一本薄薄的笔记本。
“这是之前系统奖励的道具，叫【心愿笔记本】。”她抖开本子，还是完完整整的五页，一页都没用过，“道具说明是这么写的，‘每一页仅可写下一条心愿，心愿笔记本会帮助你以合理的方式实现它。但请注意，任何愿望，都有代价；一旦写定，不得更改’。”
“我想写——成功潜入市政大厅内部，不会被人认出来。”
三人神色各异，但又都默契地带着点跃跃欲试。
“怎么样，赌一把？”岑今眨眨眼睛。
“赌！”
话音落下，笔记本的第一页动了动，从书脊上脱落，幽幽升到几人面前。纸页上开始浮现一行娟秀的小字，内容就是岑今刚刚说的那句：成功潜入市政大厅内部，不会被人认出来。
画完句号最后一笔的刹那，几人眼前一黑，倏地从广场上消失。而记者们依旧群情激愤，特卫队们依旧废话连篇，两拨人你来我往又牛头不对马嘴，“聊”得热烈，没有人注意到广场边缘的动静。
岑今再睁眼时，眼前已经完全换了场景。
不再是夜晚的黑暗，广场上乌泱泱的人群，入眼是明净敞亮的大厅，大理石地砖被擦得光可鉴人，身边有西装革履的二三人影匆匆走过，人形轮廓的内部红一块黄一块，是红外热成像显示。
嗯？为什么会看到红外热成像？
岑今抬手，想揉揉眼睛，手伸到脸前，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她定睛一看，她的手变成了一只有点儿巨大的机械手。根据手指传来的触感，她的脸上应该是戴着一个圆滚滚的合金面罩，
她又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装备了一套和市政厅外边的特卫队同款的机械外骨骼，通体是哑光的黑色，又
隐隐泛起一层银色的流光——不得不说，很帅。
“天呐！”一道小声的惊呼从岑今身旁响了起来，隔着头盔传出来的音色变了样，但依稀听得出，是林思妍的语气，“我们这是直接变成特卫队员了吗？好酷！”
“看起来是的。”一旁更高一些的黑色机甲人发话了，显然是谈闻。而谈闻身后那个比大家都要矮一个头的缩小版黑色机甲人，就是姜月月。
她的手掌在腰侧上下摸索了一阵，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机关，脚下忽然发出咔咔的声响，原本薄薄的脚底合金迅速增厚了数倍，把她整个人往上抬了一截，增高效果立竿见影。
“好了。”她上前一步，宽阔的双臂抱胸，淡定得仿佛无事发生。
四个人的身影映在对面落地窗的单向玻璃上，岑今一排扫过去，一模一样的战术头盔，一模一样的智能面罩，一模一样的机械外骨骼，现在甚至连身高都相差无几。
别说其他人认不出他们了，就连他们自己，在不出声的情况下，都不一定分得清谁是谁。
而大厅另一侧，也有和他们一样的，四人一组的特卫队在来回巡逻。所以他们以特卫队的身份出现在市政大楼内部，也丝毫不突兀。
“【心愿笔记本】的效果真是不错。”岑今喃喃道，“下次还赌。”
谈闻抬头望天：“咳咳，节制。”
“一定，一定。”
“我们现在是在市政大楼进门的一层，接下来去哪儿？”姜月月打量了一圈四周，大厅承重柱上贴着的楼层指南显示，这里是一层。而往上最高有六十八层，几乎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功用，看得人眼花缭乱。
岑今唤出系统的任务面板看了一眼：
【主线任务：终结永夜】
【完成进度：45%】
和进入市政大楼之前相比又有进展，上涨了5%，她的方向应该是正确的。
那么接下来——
“我们要找到特效药的研发实验室。”她语气笃定。
根据目前已知的信息，副本中的变异人与人类，是两个阵营对抗的关系。码头区和大桥的线索指向变异人，便利店和市政大楼的线索则是指向人类。
他们已经弄清楚了变异人那边的计划，但还不知道人类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眼下的核心矛盾，显然是集中在这个出了问题的特效药身上。岑今相信，只要弄明白特效药出了什么问题，就能掌握人类这一方的行动，以及背后的逻辑。
“好复杂。”面罩下，姜月月的眉毛和鼻子一起皱了起来。
她绕着几根承重柱巡逻，实际是在借机研究几乎和她本人身高相同的楼层指南。
两个文职打扮的公务人员匆匆经过，一边整理着手中的文件，一边压着嗓子交谈。
“诶，你说，议庭那边怎么样了？”矮个子左右看了看，凑近对方耳边。
“哎，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高个子叹了口气，“好几天了，一筹莫展！”
姜月月的耳朵动了动。
“听说刚刚吵起来了？”
“这不是上面下了最后通牒嘛……”
两人的脚步渐渐远去，刚刚还在装模作样认真巡逻的岑今几人，默契地走到角落，停成一团。
林思妍有几分兴奋：“大家都听到了吗？”
“一厅？义亭？依婷？”岑今离得远，只知道那两人说的大概率就是特效药研发的事，但具体的信息，却听得有些模糊。
“是‘议庭’，我在楼层指南上看到了。”姜月月开口，“三十二楼，科学家议庭。”
“科学家议庭？是研发人员的会议室？实验室？”这对岑今来说，是个陌生的名词。
谈闻直接明了地翻译：“就是科学家吵架的地方。”
“好，上楼！”她当机立断，大步流星向电梯走去，“去一探究竟。”
大厅另一侧的特卫队看见他们这边的动作，没有说什么，依旧照常巡逻。
电梯门合上，标着“32”的按钮安静亮着，电梯平稳上升。
一路上没有被其它楼层打断，岑今盯着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被金属包裹的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擦。
31层。电梯的速度渐渐降低，大家窸窣的动静也停了下来，岑今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三十二层，到了。”
终于，叮的一声响起，四道目光同时射向缓缓向两侧滑开的金属门中央。
第90章 永夜之城（七）尸位素餐。
电梯门正对着一扇紧闭的大门,厚重的木制门板上雕出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复古又典雅。
门板中央刻有一枚流光的徽章，徽章的纹样是一个戴圆框眼镜、下巴留一束小胡子的头像,看起来像个老学究。
这应该就是科学家议庭了。
岑今的视线向下移，大门底部与地板的缝隙间,透出一线变幻的光芒。仔细去听,隐约还能听见里边七嘴八舌、高低起伏的说话声。
电梯门完全开启,她的视线迅速锁定大门两侧。那里一左一右笔直站着两位特卫队队员,从外表上看，和他们四个人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虽然有智能面罩的遮挡，看不见彼此的神情。但岑今从他们微微的偏头看了出来,守门的那两位在看到电梯门打开,他们四人出现之后，流露出了真情实感的疑惑。
而人在感到疑惑的时候，最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
岑今没有犹豫,大步走出电梯。与此同时，她紧握的五指间闪过一点微乎其微的银光，一枚拔了盖的小巧U盘已经被她攥在了手心。
是【海马体U盘】。
她故技重施,U盘在手心的隧洞中消失，下一秒,便重新在大门左侧的特卫队队员后颈的隧洞中出现。
【海马体U盘】从隧洞中冒头,轻轻碰了碰覆盖特卫队队员后颈的机械外壳，他浑然未觉。
同一时刻,系统光幕已经在岑今的眼前弹了出来：
【道具生效条件已达成】
【为目标植入思维：与面前的小队换班】
特卫队队员有片刻的呆愣,而后低头摁住耳麦，迅速说了一句什么。
他紧绷的肩颈松懈下来，冲大门另一边的特卫队队员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向着岑今敬礼致意。
议庭厚重的木制大门向两侧打开，里面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争辩音量忽然放大了数倍，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
岑今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门里就又走出来两位特卫队队员，和原本守门的两位列成一纵队，迈着整齐的步子向电梯走去。
一共四人，和岑今这边人数一致，这下更方便了。
岑今领着身后三人，与他们擦肩而过，点点头回礼致意，然后低声道：“我和思妍去里面站岗，月月和谈老板留在门外放风。”
“没问题。”
身后一身黑的三人动了。中间那位黑甲人，也就是林思妍，向右一步出列，快步跟上打头阵的岑今；另外两位黑甲人，谈闻和姜月月，则是一左一右向大门两侧走去。
乍一眼看去，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
岑今迈进大门，终于看清科学家议庭内部的模样。门内的空间比她想象中的要开阔恢弘，占地面积起码有百余平，挑高大约是跨越了两层，抬头看过去，穹顶甚至有些遥远。
环形的会议桌占据了房间中央，圈里悬浮着近十幅不同的全息投影，有数据图表，也有分子结构。
圈外等距摆放了十张高背椅，九张椅子上都坐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只有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了一位穿着不合身的西服裙装，戴一副黑框眼镜的女性。
男人们有的站有的坐，有的抓着头发，涨红了脸拍桌大喊；有的双手抱胸，在原地转圈徘徊。而那唯一的女性皱着眉头，安安静静地低头盯着自己身前的平板屏幕，一言不发。
岑今忽然就想起了从第一个扭蛋中获得，又被她塞进口袋的纸条上的内容——“她坐在那里，却发不出声音”。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纸条上的那个“她”，说的就是眼前这个格格不入的女人。
可是，为什么说她“发不出声音”？她难道是身有残疾，不能说话吗？
圆桌旁的科学家们吵得正热烈，岑今和林思妍在房间后方站定，没有人分出多余的注意力关心特卫队的动静。
留着一圈胡子，双手又戴着一副丝绸手套的男人清清嗓子，开口的声音浑厚低沉，在音量上胜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参与临床试验的志愿者在这么多天之后才出问题，为什么一定是特效药的问题吗？”
喧闹的争执渐渐停了下来，圆桌上的所有人，除了那唯一的女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位留着胡子的大嗓门。
众人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幻，但主旨无外乎四个字——欲言又止。
终于，一位戴眼镜的瘦弱男青年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举手示意：“班迪教授，请您原谅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的手指在平板上快速划动了几下，其中一幅全息投影中显示出了一组对比数据。
“请看这两组监测曲线，”瘦弱的男青年推了推眼镜，“特效药注射后48小时内，所有指标都有不同程度的好转，但第三天开始……”
他伸手重重一点，投影中原本走势仅有小幅度差异的十几条曲线汇聚又分化，变成截然相反、一个朝上一个朝下的两条曲线。
“一半志愿者的变异程度继续减轻，另一半志愿者的情况则是陡然恶化，身体各器官迅速衰竭，投影中显示的就是实时的数据记录。”
班迪教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不以为意：“样本数量太少了，完全可以解释为巧合，不是吗？”
“样本数量少，那是因为保持清醒且能够配合实验的变异人本就寥寥无几！”青年的嗓音绷紧了，但仍然克制着自己，将攥紧的双拳藏在桌下。
秃顶的中年男人掀起眼皮，来回看了看，语气不咸不淡地和起了稀泥：“小孙，情况确实是这个情况，但样本数量也确实是少呀。”
“我觉得班迪教授说得有道理，时间紧迫，不如先将现有的药物上市，之后我们还可以慢慢迭代改进的嘛。”他冲着班迪笑了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
他刚一说完，身旁一位小眼睛厚嘴唇的男人反应很快地接上：“我赞同。刚刚不是说，变异人已经攻上大桥了吗？我们的时间太紧张了！”
“这么多天都没有进展，短时间内发现问题的希望恐怕很渺茫。对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市民来说，有药总比没药强。”
只听了短短几分钟，林思妍已经忍不住在智能面罩后，嫌弃地拧起了眉毛。
【咱们工人有力量（5）】
【林思妍】：我现在知道特效药的研究为什么迟迟没有推进了
【姜月月】：发生什么事了？
【岑今】：班迪教授是知道特效药有问题的吧？
【林思妍】：嗯，小孙的实验结果很清晰，显然就是特效药有不小的概率引发不良反应呢
【岑今】：那么就是，一个叫班迪的教授明知道特效药有问题，但仍然坚持要推出现有的特效药糊弄交差，而且议庭中还有不少科学家支持这个提议
【岑今】：呕，叫这种人科学家好恶心
【姜月月】：尸位素餐。
【谈闻】：哎，学术和政治绑定的后果
房间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班迪教授的目光在其余九人脸上一一扫过，不知为何，带着点若有所思的味道。
岑今忍不住又看向那个没有说过话的女人，然后，她微微睁大了双眼。
那个女人紧锁的眉头松动，她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平板屏幕，又抬头看一眼中央的全息投影，如此往复了数次，胸口的起伏渐渐加快，似乎是有了什么发现。
她有些笨拙，又有些紧张地按了按胸口，目光跨越一整张圆桌，直直地看向坐在对面的班迪教授的双眼。
她举起右手，左手放在桌上，指甲一个一个地轮流掐着手心。
岑今不自觉挺直了身体，和那个西服裙装的女人一起，几乎是急切地看向班迪。
然而，他的视线从女人举起的右手上滑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没有片刻的停顿。
他自顾自地说：“没有其它意见的话，我就将我们目前的成果上报，然后通知实验室，即刻开始批量生产。”
女人霍然起身，沉重的高背椅被她的动作顶开，在地板上刮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班迪教授！”她的前四个字还中气十足，可是后面的话音，却渐渐弱了下来，“我发现，病毒好像存在模拟和伪装的——”
“小江，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这个‘好像’，是什么意思？”班迪裹着手套的指节敲了敲桌面，发出两声不耐烦的咚咚，打断了女人的话语。
女人脸上浮起一层尴尬的绯红，她的两只手都攥紧了衣角。
岑今在面罩背后，已经对班迪翻了无数个白眼，现在又听到这句傲慢十足的质问，她甚至恨不得亲自冲上去，在他脸上烙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印。
但她忍住了。
因为她看了一眼任务进度，涨幅微乎其微，只是从45%涨到了48%，这说明她们在科学家议庭中还没有获得任何关键的信息，她不能在这时候冲动。
“江梦研究员，你的结论是有实验数据支持的吗？”小孙，也就是那位同样戴眼镜的瘦弱男青年，向前俯身，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热切。
江梦摇摇头：“还、还只是猜测，没来得及验证。”
她的声音更低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像破皮气球一样倾泻，再而衰，三而竭。
小孙抿抿嘴，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取代了先前的热情。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按我说的来吧，也算是项目取得阶段性成果。”班迪靠在椅背上，伸手挠了挠长满胡子的下巴，“散会。”
话音落下，岑今的瞳孔倏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