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元奇还不知此物的妙处,但一听到黎书禾的名字,他便安下心来。
黎师傅做的啊,那不用担心了,今儿来找辉山的这个选择显然是十分正确的!
片刻,白雾从饭盒顶上的小孔中慢慢腾起,好些人都觉得空气中突然弥漫了一股浓烈的香味。
大理寺众人个个都拿着一个奇怪的盒子,顶上皆是冒着白雾。
这可惹得大伙好奇了,都捏着手里头的干粮前来围观。
御史台中来办差的有不乏年纪尚小的,忍不住就开口问了:“你们这是何物?怎么还能冒着热气的?”
吕一璋正要回答,只见门口突然走来一位身着青衫,书生模样打扮的人。
“这可是我们大理寺的独门配方,怎可告知尔等?!”来人正是裴珣。
他去外头“妖言惑众”了一番,又到处散布了“多年前的案子疑点重重”的观点,不少人倒真的被他唬住,连茶馆的说书先生都同他相谈甚欢,准备重新写一版新的话本故事出来。
这一路走过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礼部这条街上。
裴珣想着今儿早上丁復这小子拿着自己的饭盒,美名其曰是担心他在外头吃不上饭,替他拿的,实际上那点小心思早就写在脸上了。
裴珣看着御史台这群人手里拿着干硬的吃食,真真是不屑一顾,边走边说道:“劳烦让让。”
然后走到了丁復身旁,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接过了他手中另一份饭盒,说了声:“谢了。”
丁復此刻内心都要气死了。
这裴珣莫不是能掐会算不成?只差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将这里头的东西吃完了!
过了一会儿,大理寺众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齐刷刷地掀开了盖子。
色泽酱红的鸡肉就这般窝在那食盒之中,深色的酱汁裹着香菇和青菜等蔬菜,同样也是油亮亮的,连带着底下的汤汁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而方才那股浓郁的酱香味直接涌了上来,不停地冲击着众人的鼻间。
“你、你们的饭食怎么是热的啊!”御史台方才那年轻的小吏脱口而出道。
裴珣笑眯眯地看着他,应道:“都说了,这是大理寺的秘方,不外传的!”
缩在后头不敢出声的礼部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昔日这位风光的刑部侍郎从大理寺的同僚手中接过那冒着热气的饭盒,再看向自己今日带来的食盒,不禁含泪咬牙。
怎么裴侍郎都降职了,还能过的这般潇洒肆意的啊!?
裴珣不理会眼红的众人,率先咬了一口。
鸡肉滑嫩多汁,再舀一勺浓稠的酱汁,就这般浇在旁边格子中里晶莹洁白的米饭上,拌匀了。
米饭瞬间变得油润馥郁,就着软烂的鸡肉和吸饱了汤汁的香菇,扒拉一大口,当真是香浓可口,醇厚咸香,让人回味无穷啊!
眼见着大理寺人手一份这般美味的午食,御史台众人是羡慕嫉妒恨啊。,
有几人正欲同他们的中丞大人也提提意见,他们御史台的食堂也能不能照搬学样,革新钻研一番,让他们明儿也可以吃上这般热乎的饭食。
咦——
他们的中丞大人呢?
为首的大人们抬头四处寻找之时,只见蓄着长须的吕中丞正混在隔壁大理寺的队伍之中,拿着掰断的半双筷子,同那位大理寺的吕寺丞纠缠不休。
“辉山啊,你就再匀我一些,实在是不够吃啊。”
“辉山,你那鸡肉也再来一点,就一块。”
到了最后,还甚至威胁上了:“吕辉山,我可是你堂兄!你要是今儿不把那米饭再分我一点,我回头就告诉阿婶,你妄图想把我饿死!”
御史台众人:“……”丢人啊!
第136章 糖油饼(一) 过河拆桥啊!
这边众人在礼部勤勤恳恳地搬运着东西,试图寻找证物。
另一边,大理寺。
大理寺只剩下零散的几人了,食堂里空空荡荡,大家都闲坐着,磕着瓜子聊天。
田七向来是个嘴碎的,抓了一把就开始说着听来的八卦。
“我刚刚去了趟咱们大理寺的牢房送饭食,那刘师傅这回是真遭老罪了。”
春桃“哼”了一声,显然对他想栽赃黎书禾的事情还耿耿于怀:“那他也是活该。”
“人啊,还是不能作恶太多。”田七砸巴两声,又道:“我瞧着他那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了。”
“可不是嘛!听说他以前还用这个手段迫害了咱们大理寺不少师傅了。”许成也凑上来一起聊起此事,“得亏黎师傅做人端正,没着了他的套,这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净使这些阴招。我呸!”
说着,好几个人情真意切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黎书禾作为他们这场八卦中心的主角之一,倒是不在乎刘师傅做的那些腌臜事。
她现在只关心刘师傅后来还有没有再招出有关永平侯的事情。
但几人显然是只对他们认识的人感兴趣,一直都在谈论着大理寺传奇二三事,黎书禾听的有些无聊,打了个哈欠,撑着个脑袋发呆。
喧闹声骤然停止,黎书禾还没缓过神来,就见方才喊的最大声的田七突然起身,双手又抓紧了自己的衣袖,结结巴巴道:“陆、陆少卿,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陆怀砚径直走了过来,说道:“来找禾娘有事。”
在场的几人立马心领神会,自动侧身,让开了一条路来。
黎书禾正好有满肚子的疑惑,就起身跟他走了出去。
庭院深深,点点嫩绿在泥地里冒芽,虽还无姹紫嫣红之色,但也带着一丝暖日清风。
陆怀砚就站在这棵树下,坦白道:“其实呈于圣人的那些考卷,应当是你的父亲找出来的。”
黎书禾露出惊讶的目光。
那日林国钧在夜里把考卷送过来的时候,她也在场。怎么会……?
陆怀砚看着她的神色波动,说道:“我也只是猜测。我曾去过几次礼部,光是存放历年考卷的库房就有数十间之多。”
“而要从这么多的已经装订好的考卷中,又精准地找出这几份时隔久远的卷子,林国钧办不到。”陆怀砚顿了顿,又继续道,“除非有个人在里面呆了许久,早就对这礼部存放的东西了如指掌。”
“所以,只能是他,也只会是他。”
黎书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说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怀砚立马就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忙问道:“禾娘,怎么了?”
黎书禾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有些伤感罢了。”
想起了她阿娘郁郁而终,想起她祖父一家何其无辜,更是觉得她们好像离真相很近,却又很远。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惆怅,外头叽叽喳喳,乌压压地涌进了一大批人。
衙役们抬着箱子,跟着为首的裴珣往里面走着。而吕一璋和丁復两人,一个比一个脸黑。
裴珣也没想到会在院子里碰到他们两人,朝后头的衙役摆摆手,说道:“东西都先存放案卷库吧,我们明儿再来一一查阅。”
“是。”
待人走后,他们这群人就这般自来熟地围了上去,而后说着今日外头发生的事情。
裴珣自夸道:“不是我吹,已经有好几个茶馆问我讨了这个本子去,说是要排演新场子。”
丁復:“得了吧你,还得是黎师傅的招式好用。要不是今儿我们大理寺这么多人闹得轰轰烈烈的,百姓们谁对你的破故事感兴趣。”
原本他们没准备出动这么多人去礼部的。
是黎书禾想着古往今来,电视剧里演的都是抄家最为热闹壮观,也最能引起百姓的议论。
他们若是想要抢占舆论,必然不能错过此次机会。
只是去礼部抬点卷宗资料那怎么行?还是得闹出点动静来,再雇几个水军去四处宣扬一番。
这才能把百姓的好奇心都勾起来,顺势再把当年的事情隐晦地提一提。
又说了一通,陆怀砚看着这几个没有眼力见的人皱眉,问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事情都办完了?”
几人见陆怀砚这就要过河拆桥,一时抬头望天,假装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陆怀砚咬牙道:“既然事情还没办完,那还不快去?”
裴珣理所当然道:“陆少卿,我们忙活了这么久,现在肚子空空,你怎么忍心赶我们走的?”
丁復立马一改方才的脸色,统一战线:“没错啊,陆少卿刚刚也看到了,这么多箱子,可都是我们一个个抬回来的。”
陆怀砚:“出发前不是都替你们备了饭食了吗?”
说起这个,吕一璋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了:“是啊,但是他们御史台的简直不讲道理!看着我们大理寺的饭食好,一个个都凑过来蹭吃。”
尤其是他的堂哥,更是不知脸皮为何物了!
陆怀砚显然是不信他们这番说辞的,一心只想着快些把他们都打发走。但没想到黎书禾看着他们这幅滑稽的模样,终究没有抵住他们这般苦苦哀求的行径。
黎书禾看了看天色,现在这时辰不上不下的,离暮食又还有一些时辰,只能做些简单快手的小食了。
她想着,随口说了一句:“那就给大家烙几个饼子吃吧?”
丁復泪流满面:“黎师傅可太好了!”
裴珣:“还得是黎娘子大气。”说完还斜眼看了一眼陆怀砚,露出一个鄙夷的目光。
吕一璋最后总结陈词:“黎师傅真真是我们大理寺第一大善人啊!”
还想把这群人赶走,同禾娘两个人单独相处的陆怀砚:“……”
……
这群人没脸没皮地就跟在了黎书禾身后走进了食堂。
方才还在磕着瓜子的那群人还在闲聊着。
一看到这群人突然一同走了进来,立马起身,手忙脚乱地把桌案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这也还没到饭点啊?
大人们怎么突然在这时候就来了。
田七惯是会看眼色的,见状马上把灶台又擦了一遍,问道:“这是要给几位大人做些小食?”
裴珣闻言就把脑袋转了过去,说道:“对,没错!”
裴珣露出赞赏的目光,这个人有眼力见,得好好培养!
黎书禾手上的袖子刚刚挽上,一旁的许成已经搬来了面粉,丁復更是将一应调料都端过来放在了桌案上。
两人皆是露出期待的目光,嘴巴张合,不由地舔了舔唇角。也不知道黎师傅等会儿要做什么样饼子?
既然是做饼子,那首先就是要和面。
陆怀砚净了手,自告奋勇道:“我来帮你和吧。”
众人顿时大惊:“陆少卿,万万不可啊!”
陆怀砚:“怎么不可了?”
一应人等皆在心里腹诽着。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怎么不可您心里还不清楚吗!
但说出口时还是带着笑容,小心翼翼道:“这不是怕您累了,不如我来吧,我力气大。”丁復如是说道。
但没想到这次陆怀砚十分坚决,摆摆手拒绝了:“只是和个面而已,你们不是说今儿劳累了?坐着等就行了。”
众人恨不得齐刷刷回到方才的那瞬间,给自己来一巴掌。
好好的,怎么还给陆少卿钻了这个空子,非要露一手厨艺是吧?
好在,陆怀砚也真的只是在揉面而已。
他将盆里的水和面搅和匀了,一下下揉搓着,又把饧好的面团在案板上摔打,发出“嘭、嘭”的声响,面团也从一开始的蜂窝状渐渐变得光滑柔韧。
黎书禾乐得自在,索性心安理得地指挥起他来。
“你喜欢吃甜口,不如裹些白糖,我等等给你做个甜口的饼子吧?”
陆怀砚身形微动,无言地在心里开出了一朵朵花来。
禾娘果然还是对他最好,会特地给他做甜口的吃食。
他“嗯”了一声,就照着她说的将白糖倒了出来。许是太过激动,哗啦一下——
半罐白糖全倒在了桌案上。
黎书禾:“……”这么多的白糖,不得甜得齁死啊?
众人:“……”陆少卿果然不能进后厨,还没杀敌一千,首先自损八百啊!
陆怀砚茫然又无辜地看向黎书禾:“我……这……”
黎书禾难得看着他这般局促的模样,既觉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没事儿,我来处理。”
她过去揪了一个面剂子,放在这些白糖里揉搓,按压,直至白糖全部被这块面剂子吸收,黏黏糊糊的,又稍稍加了些面粉进去。
她说道:“正好,给你们做一个糖油饼,这样就不会浪费这些白糖了。”
面团和糖面都压成了圆圆的面饼,再沿着两个面皮的边缘使劲捻紧,按压,直至两层面皮都捏合在了一起,拿着擀面杖敲了几个洞出来,方便排气。
“滋啦”一声,饼面丢进了油锅里,迅速就膨胀起来。
不多时,浓郁的甜香混着炸面食特有的焦香,猛地从锅里窜出来。糖面和饼皮俨然已经融为一体,翻个的时候,底下那层糖面已经被炸得金黄,而那些白糖早已嵌在蓬松的饼身里,油光锃亮。
黎书禾尚且还没将这糖油饼从锅中捞出沥油,整个食堂里已经充满了香甜的味道。
与先前窑里烤面包的香甜不同,这股焦香实在太过霸道,只让他们觉得方才那“这还怎么吃?”“这等甜物恐怕只有陆少卿能下口了”等等诸多想法尽数被抛之于脑后。
劳累了一日,就该吃些香甜的吃食,我也爱吃甜口的!
等黎书禾将圆乎乎、胖墩墩的糖油饼捞出锅时,饼子还发出“滋滋”的声响,而那股甜香也更加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田七和春桃在一旁拿来了油纸包,将热乎的糖油饼装了进去。
一直等着的裴珣也不怕烫,立马上前拿了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被炸过的糖香气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外层的糖壳酥脆,里面的面饼又柔软蓬松,像是踩在云朵之上,将整个唇齿都温柔地包裹起来。
香甜的味道与面香完美融合在一起,甜而不腻,暄软中又带着韧劲。
从今儿起,他们也是坚定的甜口簇拥者了!
不对,应该说是黎师傅最最忠实的拥护者!
陆怀砚和了一整盆的面团,黎书禾也炸了一大锅的糖油饼,等所有的面饼都炸完了,她也用油纸包装了两个,走到角落里孤零零坐着的陆怀砚身旁。
“这叫糖油饼,恰好就是要用许多白糖才能做成,尝尝看?”
陆怀砚接过,只一口,眉眼便舒展开了。
黎书禾笑道:“我说了,不会浪费的吧?”
陆怀砚感叹道:“还是禾娘有办法。”
黎书禾吃了半个饼子便有些撑了,将油纸包暂且放在了一旁。
她看着其他人还在那前头“嘶哈嘶哈”地吃着刚出锅的饼子,一时也没人注意到这个无人的角落,对着陆怀砚说出了这段时间以来她刚刚想问,又没来得及问出的困惑。
她说:“这些时日我一直跟你们看了许多的卷宗,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些字迹,试题的内容,确实不像是他人的伪造。”
陆怀砚手一顿,将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了下去,然后抬头看她。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黎书禾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似乎是深思熟虑许久,才将这个答案说了出来,“也许那真的本就是他亲笔书写的东西?”
第137章 糖油饼(二) 黎师傅,不带这么偏袒的……
“我在想,也许那真的就是他亲笔书写的东西。”
黎书禾说完这句话后,只觉得周边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陆怀砚讶异道:“你不信你的祖父?”
“不。”黎书禾摇头,笑了一声,“相反的,我十分信任他。”
“也许一个人的形象可以在众人面前伪装,但是他的文字不会。”黎书禾说道,“这些时日,我把他们所写的书籍,手稿都认真地看了一遍,祖父正直,不逢迎,不偏私,在某些触碰到他底线的问题上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留情面。”
“他曾会大力地劝诫先帝,亦会在先帝推行新政时提出不同的政见。若他只是个贪图银两的小人,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得罪先帝呢?”
“但是,你说会不会就是这一份执拗,惹得他树敌太多,所以有心之人趁机潜入府邸拿到了他的手稿?”
陆怀砚听着她的话语,陷入沉思当中。
前头的裴珣和丁復吃得油光满面,也正往这处角落走了过来。
裴珣一手还拿了一个油纸包,脚步刚走到一半,发现这气氛不对劲,立马欢快地迈大了脚步,眼里的好奇藏都藏不住了。
“怎么了这是?”
莫不是两个人吵起来?!
若是真的吵起来了那可就好玩了,裴珣近距离挨着他们坐下,一双眼睛在他们二人身上各自滴溜溜地转着,恨不得立马能知晓前因后果。
黎书禾:“我们只是在谈论着案情。”
裴珣顿时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吃食,咬了一大口。
可惜了,还以为可以看一场热闹了。
裴珣神色怏怏道:“谈论什么呢?”
陆怀砚看了他们几人一眼,也都是自己人,于是说了一句:“只是禾娘的猜测,怀疑当年是不是有人偷了李太爷的手稿。”
裴珣又来了兴致,把脑袋凑了过去,说道:“快,详细说来听听。”
他倒是觉得黎书禾每次都能冒出一些奇特的想法来,但偏偏验证过后,又能证明她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想法最后却都能被验证。
就好比之前的妓馆杀人案,也是黎书禾给了他查案的思路。
裴珣的身子都坐直了一些。
黎书禾见大家把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只好说道:“你们还记得永平侯的那桩案子吗?就是因为服食了过多的五石散,以至于他现在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疯癫的状态。”
丁復抢先回答:“记得记得。”
谁能想到啊,那个向来以儒雅著称的永平侯,背地里竟然做出了这么多腌臜的事情。
黎书禾又道:“当时世子为什么能背着他做这么多的事情,又为什么能背地里帮着绿芜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情,处理了这么多的尸体没能被发现。”
“因为他自己的儿子,是他的亲儿子。”黎书禾目炯炯,似是想明白了什么,说道,“他不会对自己的儿子设防,同样的,当年的李太爷,也不会对自己身边最为亲近之人设防。”
丁復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以,是李太爷身边的哪个人,偷了他的手稿是吗?”
“也许吧。”黎书禾轻轻地应了一声。
“可是……可是……”丁復可是了半天,总觉得有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还是裴珣看了他一眼,替他说道:“你是想说,这事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他的家人,何必这般想不开给自己找罪受?”
丁復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陆怀砚:“李太爷不傻,所以在他自己看到那些铁证后,他心里就已经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才选择在牢狱中自刎,以求保全他的后人。”
谁偷的东西,谁害的他,谁想把他推出来让他身败名裂。
想来在他下决定自杀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丁復惊讶道:“还真是他的家人啊!这到底是图的什么?”
说完他惊呼一声,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结巴了:“他、他、他……该不会就是这个永平侯搞得鬼吧?!”
陆怀砚:“除了他,还能有谁?”
黎书禾喃喃道:“是啊,也就只有他了。”
丁復:“可当时李太爷可是太子之师啊!等太子上位了,他不是也能从中获利更多?”
“这就要问永平侯了。”黎书禾说道,“当时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陷害李太爷。”
丁復摩拳擦掌,自告奋勇道:“等等用完暮食我就去审他!”
裴珣幸灾乐祸地提醒道:“那你得找一个他清醒的时候。别等等过去的时候他刚好在发疯,那你就是被他打了也算是白打一顿。”
丁復瞪大了眼睛:“那你得跟我一起去。”
裴长珏这小子别的不行,但是审讯还真的是有一手。不仅深谙各种刑具,用起来更是毫无心理负担。
丁復想着待会儿正好,裴珣在一旁用刑时,他就在旁边再恐吓两句,定能知道当年那桩事情的前因后果。
哪知裴珣直接拒绝道:“是你想去,我可不想去看那个疯子。”
丁復:“你、你……那我一个人怎么审?”
裴珣:“吕寺丞这不是还在这儿吗?你找他一起去。”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吕一璋:“?我?”
裴珣:“对,就你。”
说完了他又拍了拍陆怀砚的肩膀,勾起一个顽劣的笑容:“我和陆少卿待会儿还得去会一会那姓柳的那父子俩,所以,没空。”
……
他们在食堂的一角窸窸窣窣地谈论着这件事情,其他人都缩在另一角,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打扰他们。
直至日暮西斜,田七才被他们那群人选派过来提醒道:“师父,这太阳也快落山了,今儿的暮食要不我们几个先做着?”
黎书禾一看这天色,才反应过来确实是有些晚了。
她正要起身先去干活,裴珣立马甩着早已空空荡荡的油纸包,紧跟着说道:“黎娘子,这个糖油饼可太好吃了,待会儿暮食能再来点吗?”
最好是能给他带回去当宵夜吃。
丁復也附和了一句:“如果有豚肉就再好不过了。”
黎书禾看着他们几个,疑惑道:“你们什么时候也都爱吃甜口了?”
裴珣义正言辞道:“我等一直都是同陆少卿一样啊!”
说着还叹了口气:“只不过你一直只在乎陆少卿罢了,唉,又何时曾注意过一旁的我们啊……”
裴珣和丁復两人一边说着,到了动情处还抹了两把泪,也不知是真的伤心了还是只是把戏。
黎书禾被他们这几人一唱一和,说得倒是有些赧然了,连忙道:“打住打住!那就给你们做一锅酸甜的肉食,可好?”
丁復瞬间止泪:“好好好。”
裴珣也适时露出微笑:“那便有劳了……”
吕一璋更是举起了手道:“我都可以!只不过得抓紧点,我怕我堂哥待会儿又来绕到我们大理寺来。”
陆怀砚也跟着起身,说道:“我来帮你。”
“陆少卿,我刚好有个问题想要跟你探讨一二。”裴珣连忙将人拉住,眼神示意一番。
丁復收到信号,当即充当人墙,随之招呼着食堂里的其他人:“你们几个也别闲着了,赶紧都忙活起来!”
而后冲着陆怀砚摊手道:“正好,我也想同陆少卿请教请教,待会儿应该问那永平侯什么东西。”
吕一璋也不甘示弱,挤进他们之中,誓要把他们的少卿大人围住,坚决不让他再靠近灶台一步。
陆怀砚:“……”
好吧,好像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黎书禾看着他们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笑道:“你们别老是欺负他。”
众人:“???”
黎师傅,不带这么偏袒的!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第138章 锅包肉 怎么会是他?
黎书禾走到灶台前打量着他们几人领来的食材。
如今就算不用她亲自去库房领食材,田七他们也早就会轮换着选不少食材来,荤素搭配,力求不同。
她扫了一圈,发现今日桌案上躺着几条上好的里脊肉,这不是巧了。
刀锋划过,切成一块块厚薄均匀的肉片。
因为炸锅包要复炸个几次,所以这肉片可不能片得太薄。不然等下油锅的时候肉片缩水,可就没什么能吃的了。
肉片裹上淀粉,顺着锅沿下到了滚起的油中。
“刺啦”一声脆响,肉片刚刚沉下去一会儿,粉白色的外表眼见着膨胀起来,颜色也开始由白转作黄,边缘微微卷起,顷刻间浮在了油面上。
这肉片的粉挂的极好,油锅里也几乎都没有什么多余的面块残留其中。等肉片都差不多被炸的定型后,黎书禾用笊篱轻轻一抄,将锅里的肉片捞起沥油。
笊篱就这么上下颠着,将油沥干后又重新放进锅中复炸。
油温尚且未凉,肉片重新进入油锅后又滋起了许多急促的气泡。等油完全地将整个肉片都包裹起来后,这肉也算是彻底地炸熟了,炸透了。
这个时候,笊篱再将这些肉片捞起颠勺时,外壳已经变成了金黄色,而且还能明显听出外面的脆壳在笊篱中相撞时,“呲呲”的酥脆声响。
不经意闲荡过来的裴珣眼睛都看直了:“这么一大块,吃着可太够意思了吧?”
丁復也馋了,口水都要挂下来了,连声应道:“可不是嘛,这一整块全是肉?待会儿老孟知道了,那可不得一个人吃掉一盘。”
黎书禾看着他们探头探脑,又严防死守盯着门口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滑稽。
她笑道:“这是暮食的菜肴,你们就算在这儿守着,待会儿也是给所有大人一同吃的。”
一听完这话,裴珣和丁復两个人的嘴角立马就向下撇成了一条直线。
最后还是裴珣轻声地试探道:“待会儿我们要审犯人,能不能给我们多留一些,就当是宵夜了?”
他们为这个案子这般上心,黎书禾自然是应下了。
“好啊,不如待会儿你们再过来吧?我给你们再现煮。”
“那敢情好!”丁復听到这话,只觉得方才的决定实在是英明正确,等等不管怎么样定是要留下来的。
又想到方才黎师傅是因为他说想吃肉食,这才开炸制这个肉片,于是趁着裴珣转身过去的时候,矜持地又问了一句,“黎师傅,宵夜我能吃到上次你做的那种丸子吗?”
黎书禾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的肉刚下锅,还是抽空回了一句:“什么丸子?”
丁復:“就是上次吃那个锅子时的丸子!”
原来是火锅的丸子啊。
黎书禾想了想,好像前几日做的还有些剩余,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呀,只不过丸子剩的不多的了,可能不够这么多人吃——”
“嘘嘘嘘……”
话还没说完,丁復差点都要跳进去,只想堵住她的嘴巴。
“黎师傅,我晓得了,晓得了。”丁復拿食指放在嘴巴,轻声道,“您可别说了,等会儿我悄悄地来。”
黎书禾无奈地摇头,手里的笊篱把肉片再次捞上来时,金黄酥脆的肉片裹挟着纯粹的肉脂香气,就这般堆在了盘子上。
丁復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正想着要拿一块先尝尝味——
黎书禾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轻轻一撇他的手腕,说道:“还没好呢,你们别都杵在这里了,去那边等着吧,待会儿做好了田七会来叫你们的。”
一旁的田七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待会儿我保管第一时间过来!”
丁復只好忍痛离去,临走之前依依不舍地又瞧了两眼。
那个信誓旦旦朝着他保证的田七,手里正握着一块刚炸好的肉片塞到嘴里,更是连连点头称赞着什么。
这分明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啊!
……
锅中的油倾出了大半,余下一点倒入方才调好的糖醋汁,各种香料在热油里融化、滚动,熬成黏稠的酱汁,酸中裹着甜,钻入肺腑。
方才炸好的肉片重新倒入锅中,黎书禾翻炒片刻,又轻颠两下,晶莹剔透的酱汁便将这肉片裹上了,甚至倒入盘中时还亮晶晶地挂了一层,勾芡得让这道菜都亮堂起来了。
田七果然信守诺言,第一时间跑到各处角落通知着暗戳戳坐着等候还未离去的几位大人。
等他们优雅地迈着步伐去领食时,暮鼓钟声恰好响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还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的人撒开了腿登时冲了过来。
开玩笑,就这么几个人还可以维持一番形象,这都到下值的点了,马上就要冲进来一群的同僚来跟他们竞争,那还不得抓紧速度!
果然如他们所料。
孟淮踏进这食堂时,两个眼珠子就恶狠狠地盯着已经吃上的裴珣等人。
“好哇你们几个,这白日里不上值,偷摸耍滑地赖在这里,这下被我抓了个正着!”
裴珣嘴硬道:“我们这是出去办了差事。”
丁復:“你看,连辉山都在这,我们怎么可能不务正业。”
吕一璋举手作证:“确实是从外头刚回来,只不过活儿干得太多有些累了,所以才提前到食堂里看看能不能觅些吃食。”
这不说还好,一说,孟淮吹了上翘的胡须问道:“你们刚刚还吃了别的东西?”
忠厚老实的吕一璋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时嘴快竟会差点引起大理寺的“内战”,忙道:“没有没有,只是黎师傅随手做了几个饼子给我们。”
看着孟淮越发黑沉的脸色。
裴珣:“……多说多错啊!”
端了盘子,孟淮气呼呼地坐下。
方才那初见这道“锅包肉”的好心情都被这几人给搅和了。
再看着这几人大口大口地就着米饭,吃着肉,孟淮也不甘示弱,随即咬了一大口。
“咔嚓”一声脆响,外面那层酥壳首先在嘴里碎裂,酥脆焦香,带着油润酸甜味,只觉得嘴里的津液也不停地分泌出来,裹上那黏稠酸甜的汁水,同里面那层软嫩的豚肉融合在一起,脆中有嫩,嫩里裹甜。
丁復一边吃,抬头看了一眼孟淮这边的景象,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说你最爱吃这等肉食,这一大盘都不够你一个人吃的!”
孟淮还气着他们居然又偷偷背着他吃独食的,但是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突然由阴转晴,笑眯眯道:“还是见堂了解我啊,看来我的什么喜好你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丁復摆摆手,不以为意道:“都是兄弟,相处久了,自然就记住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孟淮一时没吭声,抓紧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食。虽然是比他们几人晚些领到的吃食,但明显碗里的菜肴消失速度比他们几位都要快些。
饶是裴珣都自愧不如:“万万没想到,老孟你这牙口这么好。”
这撕咬起豚肉来,都不带停歇的。活生生像一只在夺食的狮子。
孟淮不语,孟淮只一味地干饭。
少倾,孟淮盘子里的锅包肉已经尽数吃光,连盘子都锃光瓦亮,仿佛没有盛过这道菜肴一般。
但是孟淮尚未表现出已然饱腹的迹象,筷箸一伸,迅速狠辣,从丁復盘中直接夹走最厚的两片:“多谢见堂这般体谅我,深知我不够吃,这还特地留了这么多给我……”
孟淮趁着丁復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就将这锅包肉塞进嘴中,一边满足地喟叹:“这肉可真是酥嫩啊!舒坦,太舒坦了!”
而头一次被这般挑衅的丁復显然是已经愣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孟淮从自己的碗中夹走最大的两块肉片,又眼睁睁地看着旁边的裴珣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碗往旁边挪了一点。
过了许久,丁復才反应过来,怒道:“老孟,你还我肉!”
……
这一群人吃饱喝还赖着没走。
孟淮看他们不动,他也不动。
丁復疑惑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抢肉之恨,不共戴天!
孟淮斜了他一眼,泰山自然道:“你不也没走吗?”
丁復:“我那是等会儿还有差事要办!”
孟淮:“什么差事?吃宵夜的差事?”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但是这次,丁復是真的直呼冤枉:“我骗你干嘛?你不信问裴长珏,或者去问陆少卿!”
裴珣正懒散地身子向后仰着,漫不经心地应道:“是啊,我们等会儿要去审犯人,你一起?”
孟淮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嘴里依然念念有词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说出来的话我现在是一点也不信了!”
他们还在这僵持着,黎书禾也收拾好东西走了过来,恰好就听到方才那句。她看着气氛不对,本想替他们两人解释一句,但转眼一想——
孟淮哪是会在乎他们几人待会儿要去做什么的性子,分明就是怕他们等等又背着他在吃什么美食罢了。
想通这一点,黎书禾笑了一声,说道:“待会儿结束了我给大家做宵夜吃吧?”
孟淮脸色稍霁。
但是一旁的丁復却急了,对着黎书禾挤眉弄眼:黎师傅,不是说好悄悄的吗?!
孟淮看到他这幅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准是心里憋着坏水,眉头一跳:“丁见堂,你在这嘀嘀咕咕地抛什么媚眼呢?!”
“我、我没……”丁復声音莫名心虚地小了一些,“我就是觉得黎师傅今儿特别好看,所以多看了两眼。”
“谁多看了两眼?”
陆怀砚走过来时问了一句,丁復立马噤声不说话了。
陆怀砚看了一眼桌案上一个个锃光瓦亮的盘子,说道:“吃完了就去干活了。”
裴珣伸了个懒腰起身,头一抬,招呼着:“走走走!早点问完早点休息!”
陆怀砚脚步顿住,看着黎书禾道:“禾娘一起去吗?”
黎书禾想了想,说道:“我能去看下永平侯吗?”
“能的能的,当然能。”丁復在一旁连连点头,又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太过于殷勤,立马又端坐起来,找补道,“若是他发起疯来,我定会挡在你前头的!”
黎书禾弯眸笑了下:“那便多谢了。”
而提出这个建议的陆怀砚,狠狠地瞪了自己那个欢快的下属一眼,冷声道:“走了。”
……
牢房里。
因为先前发生过永平侯被刺杀的事件,如今为了小心起见,特地将他一个人单独关押在了一间,更是额外派了两人来轮番看守。
丁復熟门熟路地跟外头值守的狱卒打了个招呼,走进去后,发现今日还真是巧,在里面值守的都是黎书禾的老熟人,范正平和邢台东。
虽然吃着黄师傅做的饭,心里却每每都是惦记着食堂里的饭菜。
范正平和邢台东看到黎书禾后皆是朝她先打了个招呼。
两人如今在休沐的时候都是去食堂打牙祭的,为此还省下了不少银子。
范正平看着黎书禾的手上也没拎着食盒,不由问道:“黎师傅,你今儿来看哪位啊?”
这也没听说过黎师傅同牢里哪位认识啊?而且——
怎么还是这身装扮的?
丁復挡在前头打断了他的好奇,不耐烦道:“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啊?黎师傅是我请来的帮忙的。”
范正平:“啊?”
黎师傅还能来帮什么忙?
丁復:“不跟你多说了,抓紧点,我要提审犯人杜世昌。”
范正平也反应过来了,连忙上前头带路去了。
杜世昌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起初,他们还会偶尔给他喂点药物让他舒缓一二,后来觉得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也就懒得管他,就只让他一个人待在牢里让他自生自灭了。
黎书禾先前没见过他的模样,但也听过他在坊间的传闻。如今再看到他现在的下场,虽觉得恶人有恶报,但是心里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畅快。
杜世昌被提上来的那一刻,头发依然是蓬垢着,遮挡了他大部分的脸庞。
范正平将人锁在座椅上后,就冲这两人拱手退下了。
等人一走,丁復也端了起来,“啪”地一声将惊堂木甩在桌案上,厉声道:“杜侯爷,别来无恙啊。”
杜世昌双眼无神,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又似乎是没有听到。
等他抬起头时,浑浊的眼球突然有一瞬的失焦——
不敢置信般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丁復不耐烦道:“问你话呢,你眼睛乱瞟什么?”
杜世昌好像全然清醒过来,盯着黎书禾的方向说道:“你是谁?”
“往哪儿看呢?”丁復又拿起惊堂木用力地“啪啪”地拍了两下,“这脑子不清醒了,眼睛也瞎了啊?”
杜世昌狠声道:“我问你是谁!”
丁復走了过去,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看哪儿呢?中邪了?”
杜世昌这才缓缓把脑袋移了回来,眼神迷离。
他的双手被铁链束缚着,伸出来指过去的时候还发出“丁零”的响声。
“他是谁?”杜世昌问道。
丁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那儿哪里来的人?你是不是精神恍惚了?”
杜世昌揉搓了一下眼睛,又指着那个方向“啊啊”了两声。
丁復:“别给我装疯卖傻,先来说一说,当年你是怎么把李崇备下的试卷偷出来的。”
他这话说完,杜世昌神色更加惊恐。
杜世昌只觉得空气中飘来一股奇特的熏香,脑子更加昏昏沉沉,看什么都不真切了。
就比如方才那个似曾相识的少年,就这么幽幽地飘到了他的身旁,趴下身子,对着他的耳边又幽幽地吐气:“杜世昌,我们全家在地下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在下面等着你,等着看你怎么一步步从云端上跌下来,又怎么一步步地下十八层地狱!”
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在他的耳边激荡。
杜世昌突然一个暴起,身子却被这条椅凳给禁锢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他歇斯底里地呐喊着:“不是我!不是我!是他——是他逼我的。”
黎书禾又近了一步:“是谁逼你的。”
杜世昌捂着头,疯狂地摇摆着:“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全都得死。”
黎书禾:“你若现在不说,我们全部人等你到了地下,都要拉你去下油锅,让你不得好死!”
“不,不……”杜世昌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你们去找他,去找他!”
“谁让那个老不死的一直要跟他作对!谁让太子贤德的名声越来越大!”
“你们去找他啊,他杀了这么多人,你们都应该找他!”
黎书禾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地攥住似的,就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胸口里的浊气全数堵在那里,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她不敢相信,更是不敢去想。
若是杜世昌说的话是真的,那她应该怎么办?她父亲怎么办?
这么多年的受的冤屈,受的苦难,难道都是一场笑话吗?
黎书禾喃喃道:“你、你再说一遍。谁杀了人,又是谁吩咐你做这些事的?”
杜世昌似乎是真的看不见她的身影了,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个角落,疯了似的捶打着身子:“圣人啊……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直到他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黎书禾只觉头上五雷轰顶,再也站不稳身子,向前踉跄几步。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第139章 麻辣拌 万物皆可拌
黎书禾走出牢狱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跟在后头出来的丁復也好不到哪里去。
目光呆滞,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他还没想好要开口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就看到身后的牢狱门口又出来了两个身影。
陆怀砚和裴珣两人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眼就能看出此刻的心情不佳。
但丁復现在哪里还管其他人的心情,刚刚得知的信息量不是他一个人能承受的。
丁復着急忙慌地朝着后面的人大力地挥手示意:“这儿,这里!”
陆怀砚走过来后看着前面孤零零的身影,问道:“怎么回事?”
丁復长吁短叹,接连叹了好几口气,那些话堵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
陆怀砚心头一跳,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忙朝着前面的身影追了上去。
“禾娘!”陆怀砚喊了一声。
黎书禾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还是继续地失魂落魄往前走着。
陆怀砚跑到了她的前面,担忧地看着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书禾苦笑道:“所以……你也知道没有办法了是吗?”
陆怀砚很想反驳,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层棉花。
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或者、或者我们再试试其他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呢?”黎书禾站定看向他,眼神清明,好像是想开了,又好像没有。
她说道:“那人是先帝,是当今圣人的父亲。他就算做了再多错事,圣人也不可能还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讨伐先帝。”
陆怀砚看向她,问道:“那你准备如何?”
黎书禾反问道:“我一介平民,人微言轻,又能如何?”
陆怀砚陪着她走了一段,总觉得她不是会这般轻易放弃的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涌起,情急之下抓着她的手道:“你别做傻事。”
黎书禾平静地看着他,笑道:“我能做什么傻事?”
陆怀砚没有当做是玩笑,反而很认真地思考一瞬,哑然道:“比如……去外头散播这件事的真相。”
“我不至于这般愚笨。”黎书禾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恍然道,“是我想岔了。”
“他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都没有放弃,我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放弃呢?”
比起只能隐蔽在暗处的他们,起码她能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生活着。起码她现在身边有这么多人在帮着她,支持着她。
更有这么多人,直到现在都只想求一个真相。
“即使前方再多阻碍,我相信我们也一定能一一铲除的,不是吗?”
陆怀砚看着她眼里又一点一点重新聚起了亮光,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是啊,即使是前方再多的阻碍,那又如何呢?像他阿娘说的,大不了他们往西北密林里一躲,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
一行人各怀心事地走到了食堂时,已然夜深。
与周围黯淡的夜色相比,食堂里尚且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像是特地给归途的人点亮回来的路。
这么晚了,除了她身边的几个,还有谁会去食堂?
怀揣着满肚子的震撼和一丝疑惑迈了进去。
抬眼望去,门口的桌椅上已经坐满了人。
孟淮,吕一璋,康墩,崔小篆……甚至连吕元奇都到了。
所有曾与她交好的人,好像都来了。
黎书禾惊讶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孟淮率先起身,笑道:“老夫听说黎师傅晚上要做好吃的宵夜,所以马不停蹄地就去通知大家伙了。”
黎书禾指了指自己,纳闷道:“我?做宵夜?”
她怎么记得只答应了丁復给他们几个去审讯的做吃食的?怎么当时说的时候有被其他人听见了吗?
黎书禾无奈地笑了笑。
这群人突然过来一定不是单纯地为了吃一顿宵夜这般简单。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候,身边还有这么一群人不离不弃,光是如此,便足以让人动容了。
黎书禾转过身去,背着他们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珠。
再转过来时已经带上了笑容。
她认真道:“谢谢大家。”
孟淮心下一惊。
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他们的意图了啊。
孟淮忙摆摆手说道:“咱们都一同在大理寺共事在这么久,这有什么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崔小篆也拱手道:“虽然我平常同黎师傅的接触不多,但黎师傅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只要您开口,也算上我一个!”
康墩也顺势幽怨道:“是啊,虽然我时常被陆少卿外派,但我还是大理寺的人,也同大家是一条心的!”
吕一璋附和道:“没错!陆少卿方才派人过来时,我可是立马就把手头的事情都暂且放下了!”
就连堂哥都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赶过来了!
黎书禾眯了眯眼,狐疑地看着陆怀砚。
“是你跟他们说的?”
陆怀砚咳了两声,瞪了吕一璋一眼。
这个大漏勺!下次是绝对不能让他开口。
陆怀砚解释道:“我只是怕你想不开,一时做了傻事,所以……”
黎书禾:“所以,让他们开导我?”
陆怀砚只差发誓了:“不是,我只是想着让你知道,你身后还有我,还有我们。”
“好吧。”黎书禾看着他诚挚又热烈的眼神。
像是心中万顷波澜,忽得一处可栖之地。而狂风暴雨来时,也有一人坚定地站在她的身旁,替她撑起一角。
不是替她遮风挡雨,而是告诉她,无论如何都有退路。
黎书禾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尚且感动不过片刻,就听到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了声音。
“咕咕——”
“咕咕咕——”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互相撇过脸去,都不愿承认是自己的肚子在喊叫。
黎书禾看着他们这群人嗷嗷待哺的模样,叹了口气,摊手道:“方才答应了丁司直宵夜里要带上之前做的肉丸子,可是……”
她顿了顿,故意揶揄道:“这肉丸子所剩不多,现下这么多大人……”
剩下的半句话纵使是她没有说出来,大家也都明白了。
意思就是:这么多大人,那肯定是不够分的啊!
要怎么分,那就要各凭本事了!
方才还紧挨着上演哥俩好戏码的诸位,立马将身子各自分开一段距离,又怕离着太远等等抢不到那仅剩的吃食,眼神紧紧地锁定黎书禾所在的方向,唯独怕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一位。
但好歹他们都是来安慰自己的。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光是这一片心意,黎书禾也不好意思再逗他们了。
自从司农寺研究出暖棚种植的方法,这各类的蔬菜便是更多了。
加上天色已晚,黎书禾看着现下食堂里剩余的食材,还有晚间熬上的高汤,本是想着给他们做一锅麻辣烫。
但高汤煨的时间还不够,只怕喝汤的时候那味道会差一些。
她想着,不如就舀一些出来煮菜,拿来做一晚麻辣拌吧。
黎书禾盛了一点汤出来,另起了一个炉灶。再将桌案上剩余的菜肴一股脑儿地全都倒进这个锅里,就放在里面煮着。
等这些菜煮熟的时间,抓了一把香料熬了锅热油,沸腾时淋在了调好的调料上。
“滋啦”一声,被研磨成粉末的辣椒被这滚烫的热油一激。
一股辛香味猛地炸开,呛得人喉头发紧。
等锅里的菜肴都煮熟煮透了,她将所有的菜肴都倒进了一个大铁盆里,然后将调好的辣椒油和芝麻酱往里头一倒。
长筷不停地搅拌着,红亮的辣椒油就裹着各种不同的蔬菜,丸子,光是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动,更别提扑面而来那麻辣的鲜香。
黎书禾拌好后把盆往桌案上一放,里面各色的食材都混在了一起,要是公平公正地分派,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
她干脆让他们自己来解决食材不均的问题。
“这个叫‘麻辣拌’,俗话说的好,这万物皆可拌,爱吃什么就拌什么。同理,诸位大人若是喜好哪一口的,就自己从这里挑到自己的碗里吃吧。”
嗯,就把问题抛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话音落下,裴珣和孟淮两个人同时就揣着碗筷冲到了最前,使劲往自己的碗里夹着。
什么丸子啊来两个,这个白菜帮子看着不错,也来两片,那个浸满了红油的冻豆腐更是看着勾人,也来两个……
裴珣一边夹着,还一边咒骂道:“这不知道是哪个小偷,竟敢趁我不备偷了我特地定制的瓷碗。”
就挤在他身后的丁復手一顿,捧着刚刚仿制好的大碗往后缩了缩。
其他人更是暗骂他们两人无耻的。
谁知道今儿的宵夜完全是要靠着手速的。
像吕元奇这等不知道规矩的就懊悔极了。
连人带碗被挤在了最后头,也不知轮到他的时候那盆里还会有多少菜肴!
丁復一个人独独夹了最多,被眼尖的孟淮发现后正要破口大骂。
丁復连忙将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你过来同我坐,我匀你一点。”
得到了好处的孟淮瞬间噤声,板着张脸掩护着丁復往角落走去。
偏康墩这个不知情的看到了还喊了一声:“老孟,丁见堂,你们走这么远干嘛?”
丁復含糊地应了声:“我刚刚从外头回来,身上有股子汗臭味,就不熏着你们了。”
康墩:“那老孟跟着你走干嘛?”
孟淮张口就来:“我日日与尸体打交道,闻习惯了。”
丁復:“?”这老孟意思是他和尸体身上的味道一样?
不过好在他们也没多问,两人落座后,孟淮就看着丁復那堪称是“大锅”的大碗,感叹道:“好你个丁见堂,起码有一半的量都在你这里了。”
丁復顾不上跟他废话,往嘴巴里塞了几颗丸子,含糊不清道:“你快些次,等等被他们看到了。”
孟淮一想也是。
现在哪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
同样猛地从丁復碗里先挑了些肉食塞进嘴里咬开。
肉丸子里头那滚烫的的汁水溅了出来,带着微微的麻意还有混着香辣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绽放,留下了奇特的触感。等牙齿陷进丸子里时,只觉得还有些不知加了什么的颗粒,混着扎实的豚肉,越嚼越有劲儿,越嚼那肉味越浓。
每嚼一口,都觉得这肉丸子裹着辣椒的焦香还有芝麻酱的醇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觉得比上次吃火锅时还要再香上几分。
白菜已经被煮得软绵绵的,但挂满了浓稠的酱汁。咬进嘴里时,黏稠醇厚的芝麻酱混着油润红亮的辣椒油在舌头上沙沙地蹭过,咸、香又带着厚重。那本身那点清甜,早就和这厚重的香辣咸香混在一起,相辅相成。
对面的丁復也是越吃越热,额头都开始冒着汗,嘴里也是辣得“嘶嘶”地吸气。他的嘴唇虽然被辣得肿胀,却还是头也不抬地一筷接着一筷。
忽然,不知道咬到了一颗什么东西,整个人一激灵,连带着头皮都跟着一紧。舌根上像是被小针扎了似得,麻到没有知觉。
孟淮感受到了对面突如其来的停顿,再一看那大碗里的菜肴已然所剩无几,嘴里关心的话语又咽了回去,抓紧先夹了几箸再“好心”地问道:“丁见堂你是不是不能吃辣?不能吃就别硬撑着,这些我来解决,保证不会浪费。”
丁復赶紧捋直了舌头,怒骂一声:“嘶——哈——窝、窝去泥的!”
一句话说得又急又冲,像是被残留的麻劲儿刺到,下意识地把自己碗往身前挪了挪,露出一道凶光。
“孟重钧,泥休想独吞!”
孟淮瞧着他这滑稽的模样,差点就要捶桌大笑,又怕引来其他人关注,只好憋笑道:“好好好,再让老夫来一点,就一点。”
丁復才把护着的手收了收,鼻子还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们两个在一旁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地吃着。
陆怀砚也和黎书禾单独找了个角落坐下。
陆怀砚看着这群狼吞虎咽的同僚,只觉得有些丢脸。
他端正着,矜持道:“我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黎书禾:“嗯,犹记得初次见你,一个人吃了四五个茶叶蛋犹不停歇,着实厉害。”
她想了想,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陆少卿后来还打包了不少吧?”
说起这个事,陆怀砚还真的有些赧然了。又想起当时那个大乌龙,更是哭笑不得。
他对黎书禾玩笑般地说起这事:“起初,我以为你在那锅里加了什么佐料。”
黎书禾:“?”
陆怀砚:“大理寺前头出过事,这群人那会儿比现在这幅模样还要夸张,每日处理公务都是心不在焉的。”
黎书禾突然站起身,动作之大差点把陆怀砚都吓了一跳。
她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陆怀砚也觉得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是五石散!”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陆怀砚:“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运送五石散的线路,会和当年战时运送兵器的线路是一样的。”
黎书禾:“不止如此,永平侯这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染上了五石散。是不是有人怕他这一环出现差错,故意拿这个控制他?”
“还有,这条线路是先帝造的,所有驿站,码头的人手,也都是他自己的……”陆怀砚只觉得快要呼吸不上来,喃喃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做这般损害国运的事情。
黎书禾眼睛猛地一亮:“我好像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圣人重查此案了。”
第140章 兰州拉面(一) 你的父亲是谁?……
黎书禾说出那句话时,眼里满是自信。
陆怀砚明显一愣,然后问道:“禾娘想到了什么?”
黎书禾没回答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先告诉我,你们刚刚审出了什么?”
陆怀砚沉默片刻,说道:“柳问倒是招了个痛快,把一切所作所为都推到了自己那个庶子身上。”
“那礼部的那位尚书那人呢?”
“他……”陆怀砚顿了顿,说道,“他说他要面圣,他身上有先帝给他的手书。”
黎书禾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走出牢狱前就唤来了这么多的人一同过来。
因为他从柳贺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猜到了所有真相的答案。
她托腮思考了片刻,然后又换了个方向撑着脑袋,说道:“你还记得之前春桃家人被抓了,然后受胡人威胁的事情吧?”
“记得。”
“这不就好办了吗。”黎书禾笑了笑,继续说道,“圣人迟迟不肯下旨,想来也是怕让先帝背负骂名,在地下不得安宁,那倘若这一切都是胡人做的呢?”
“什么!?”
“偷偷在我们大胤贩卖五石散的是胡人,指使永平侯去偷取考卷的也是胡人,至于……”她冲着陆怀砚眨眨眼,“至于,这么多年一直在暗地里贩卖私盐牟利,又利用科举大肆掠财的,也是胡人。”
她说道:“是胡人想通过这一切试图扰乱我们大胤的江山,更是试图蚕食我们大胤的国土!”
“你说——若是如此,那圣人会同意彻查此案吗?”
陆怀砚蓦地看向她,眼里也带了点笑意:“早知道你能想到这个办法,我就不必费心把这群人叫来了。”
亏得白白在这儿,不仅什么事也帮不上,还在那吵吵闹闹,惹得人心烦。
黎书禾指了指桌上的麻辣拌,笑道:“你也快吃吧,不然等等凉了全黏糊在一起后,那味道就没那么好吃了。”
陆怀砚“嗯”了一声,等筷箸送进嘴里后,不由抬头。
额外加了糖醋的料汁中和了那股辣味,恰到好处的酸甜和醇厚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抚平了多日来的疲惫。
他笑道:“还是禾娘对我最好。”
“嗯,那是。”黎书禾抬了抬下巴,说道,“我可还指望你吃得饱饱的,然后卖力地替我查案子!”
“是……”陆怀砚拱手应了声,然后在她耳边又低喃了一句,“夫人。”
黎书禾倏地红了脸,拍了他一下:“别乱叫。”
陆怀砚直起身子正色道:“父亲和母亲都催得紧,说你好久没有去看他们了,甚至还以为我们闹矛盾了。”
黎书禾有点心虚:“……主要是最近确实是有点忙。”
“嗯。”陆怀砚听她“狡辩”着,然后继续说道,“阿耶还让我问问你,等我们成亲后他能不能时常过来用食。”
黎书禾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猛地抬头看他。
陆怀砚:“阿娘也让我问问你,我们成亲后,她是不是也可以经常来跟你请教厨艺。”
黎书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
“是的。”陆怀砚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后面的话,“阿娘说她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好像是看到了故人之子。”
黎书禾对自己这个未曾谋面的父亲愈发好奇起来。
从最初的陌生,怨恨,逐渐到敬佩,还有……是思念吧。
上一世她没有体会到的父母之情,这一世在卢氏那收获了满满的爱意。所以,她也愿意了解自己的母亲一直惦记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
翌日。
黎书禾就和陆怀砚一起出去见了李杜若。
对于他们突然的到来,显然他们是带着疑惑的。
尤其是曾经的杜世子,如今的杜崇泽,更是十分不欢迎,他开门看到陆怀砚的脸后差点就要把人拦在外面。
陆怀砚伸手一挡,将门往里又推了推。
杜崇泽没好气道:“你们又来做什么?”
陆怀砚反问道:“你母亲呢?”
杜崇泽:“不在。”
黎书禾把头上遮挡的帽子掀开,缓缓抬起头来,说道:“是我想见你的阿娘。”
杜崇泽这才注意到陆怀砚身后的女郎。
等他看到对方的那一刻,突然有须臾的恍神,声音倒是莫名地轻柔了一些:“你、你是谁?”
黎书禾笑了一下,露出同李杜若一般特有的梨涡。
她说:“大概,勉强算是故人吧。”
杜崇泽又盯着她看了几眼,把门拉开了些,说道:“进来吧。”
李杜若此刻正在屋子里看书。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般惬意地生活过了。
自从永平侯下狱,虽然被革去了爵位,但整个人好像都轻盈了。就像……又回到了她出阁前。
父亲每日都会检查他们的功课,偏二哥最顽皮,明明作的一手好文章,但是却时常去外头疯玩乃至交不上作业。
但父亲也从来不责罚他,只是让他隔日把写好的文章再交予他便算了事。
而她的日子更是舒坦。
上有父兄顶着,还有许多要好的手帕交约着赏花、踏青。
这般美好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好像就是从传出父亲主导了舞弊,李府被抄家后。她的噩梦开始了……
李杜若闭上了眼睛。
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痛苦的往事。
“阿娘——”
外头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杜若收拾好心绪,把书盖在了桌案上,起身走了出去。
脚步尚未迈过门槛,看到杜崇泽身后的人,一顿。
“这是?”
陆怀砚侧身让开,后面的人影露了出来。
黎书禾对着她叉手行了一礼,抬头说道:“夫人,是我想来见你一面。”
……
黎书禾其实并没有做好打算。
她不知道李杜若在这件事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比如她对这件事是不是知情?又比如……她对自己的父亲,兄长,又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和态度。
但既然选择过来,自然是选择相信她当年是被蒙在鼓里的。
就算是……她赌这一局吧。
落座后杜崇泽紧紧地挨着他的阿娘,生怕这两人背着他会对他阿娘做出什么事来。
陆怀砚和黎书禾对视一眼,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陆怀砚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夫人,你还记得崇乐二十年的时候,杜世昌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崇乐二十年几个字刚说出口,李杜若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激动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陆怀砚:“犯人杜世昌昨日招供,他于崇乐二十年的时候借助夫人时常来往于李府之间,趁着众人不备之时,偷了李太爷书房中其中几份手稿。”
陆怀砚看着她煞白的脸庞,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也就是当年大街小巷里流传的那几份。”
李杜若险先站不稳栽倒在地上。
幸好杜崇泽一直盯着自己的母亲,在她跌倒时扶住了她。
“难怪……难怪……”李杜若苦笑一声,好像是想到一些久远的往事,哀泣道,“难怪他那段时间每日都要缠着我,说让我多回娘家看看。”
杜崇泽看着他阿娘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一股怒意油然而生,怒斥道:“既然有冤,你们就去查实,如今来同我阿娘说这些做什么?”
黎书禾起身盯着杜崇泽的眼睛说道:“有冤自然要纠,只是杜——”
“杜兄。”她把“世子”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如今苦于没有证据,只凭他一念之词,只怕圣人不会相信。”
李杜若挣扎着站了起来,忙应道:“需要什么证据,女郎你说,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黎书禾:“之前杜府里的东西,该抄的抄,该查的也都查过了。若是他想藏什么东西,一般会藏在哪里?”
李杜若摇摇头:“我同他早已陌路,有什么东西,他向来也是瞒着我的。”
黎书禾:“那他有没有什么至交好友,亦或是在外面有什么藏身之地?”
李杜若还是摇头。
她此刻倒是有些恨自己,为何不同他再虚与委蛇几年。
黎书禾看了陆怀砚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想来这一趟,大抵是要无功而返了。
两人没再多说,正准备告辞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杜崇泽开了口。
“我大概知道,他会把一些东西藏在哪里。”
……
杜崇泽说那地方得晚上才能去,黎书禾和陆怀砚也没办法,只好继续坐在这里等待天黑。
李杜若觉得黎书禾看着脸熟,便问道:“小娘子你是哪里人?是……”
是她们李家曾经的远房吗?
黎书禾认真地应道:“我是吴州人,自小跟着阿娘在吴州长大。”
李杜若大抵是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问道:“你喜欢吃什么?刚好厨房里炖着汤呢,你们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
黎书禾笑道:“夫人,我都不挑的。”
不过想了想,她又说道:“我如今就是干着厨子的活,若是您放心,晚饭就让我来掌勺吧?”
“你是客人……怎么好让你来……”李杜若看着尚还未暗下来的天色,起身就要往后厨走去。
黎书禾顺势跟了过去。
“厨房确实是比较简陋,不过啊今日恰好有人送了东西过来。”李杜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是我父亲曾经的一位学生,说家中的一头老牛已经耕不动田了,也差不多到了死亡的年头。刚刚屠宰了就送了一些过来。”
牛肉?!
黎书禾当真是十分惊讶。
大胤朝有明确的律法规定,禁止私自屠宰耕牛,即使是这牛快要老死,也得要先跟官府申请,等官府同意后才能屠宰。
所以自她来到这个世上后,还真的没有尝过牛肉了。
她跟着走在李杜若的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至进了厨房,她打量完这里面的一应俱全的厨具后,想着她这位姑姑还真是谦虚。
这要是叫做简陋,那她们在吴州的厨房那叫什么?
她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话——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黎书禾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陆怀砚阿娘的那一手厨艺,立马开口道:“还是我来吧,这天色也不早了,我手脚快,我们随便吃一点好跟着杜兄去找证据,您说呢?”
李杜若本来是定不会答应的,哪有让客人来忙活的道理。
但……她最后说的那句话让她妥协了。
这些虚礼确实都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要早日还她父亲一个公道。
“好吧。”李杜若退后一步说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还请女郎不要客气。”
黎书禾点点头,净了手就忙活起来。
灶台上还炖着高汤,里头放的就是李杜若说的牛肉。
牛肉一整块连切也没切,跟着骨头一起在锅里沉浮着。
黎书禾转头看向李杜若。
李杜若尴尬地笑了一声:“我焯了一遍水的,只记得小时候府里时常熬骨头肉汤,便是这样一整块的肉和整根大棒骨一同扔进锅里煮的。”
黎书禾看着这一锅的清汤,说道:“是这样熬煮的没错。”
李杜若吁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黎书禾从各处挑挑选选,拿了不少的香料,又找了块纱布包起来,扔进锅中。
黎书禾神色自若道:“我就是给这汤调个味。”
锅里的牛肉还在煮着,黎书禾着手开始揉面,拉面。
熟练地搓成了长条,分别捏住两边,一抖一扯,这长条瞬间被扯长了一截。
双手迅速交叉,对折后又抓住这面条的两头,又一抖,一扯。“啪嗒”一声,面条落在案板上的声响,面条已经被拉扯地细长。如此又重复几次,不像是在拉面,倒像是在耍花活的。
李杜若只觉得看着眼前的女郎眼花缭乱地耍了一通,然后把那细丝如缕的面条扔进那锅汤里烫了烫,再捞上来时,煮好的牛肉汤往上面一浇,边缘摆上萝卜还有切好的牛肉片,再撒上翠绿的蒜苗和芫荽。
黎书禾摆好后还问了句:“你们……会吃辣吗?”
李杜若点点头:“会的。不过泽儿吃不了太辣。”
黎书禾就舀了一小勺调好的辣油倒入碗中。
汤清萝卜白蒜苗绿,再配上红彤彤的辣椒油。
成了。
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在面前时,白雾直往脸上扑。
李杜若亲眼瞧着这面条被拉得这般细长,又闻着这醇厚的浓香,更是愈发期待起来。
趁着黎书禾捞面条的时候,她又仔细打量起对方。
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只觉得她看着眼熟,眉眼之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如今这般近距离地看着……
李杜若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只觉得恍若看到她兄长年轻时的模样。
她斟酌许久,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小娘子,冒昧地问一句,你的父亲是谁?”
黎书禾手上拿着的锅勺一顿。
再转身时,捕捉到对方那局促不安又饱含期待的眼神。
她笑了一下,说道:
“姑姑,我是李谌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