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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

林国钧摇摇头,如实道:“那日夜晚,我恰好去倒后厨的剩菜,只见周士彬同苏显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起了争执,我就偷偷躲在了一边,也是为了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见他们两人说发现了李谌的踪迹,一个叫嚣着,说要早点除掉他,不能让当年的事情有任何的变数。另一个更是计划着,将他除掉后,再拿他这些年躲藏的事情再来做一做文章。”

林国钧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后当场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比起心中疑惑本该流放到北地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长安,他更在乎的是好友现在是否安好。

但是等激动过后,再听到眼前这几人密谋要取他性命时,剩下更多的是担忧。

陆怀砚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他们要杀李谌?”

“没错。”林国钧应道,又把视线看向了黎书禾,“他们发现李谌一直暗中在查着当年的事情,更是发现他就是曾经和月婉有过一段情愫的男人。除了要杀了他,甚至还要回来将月婉她们母女俩斩草除根。”

这几人怕当年的事情败露,决计是不会让任何一个有可能查到真相的人还活在这世上。

当年这桩案子闹得全国瞩目,更是血流成河,若不是先帝雷厉风行,杀了众多关联的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恐怕当时根本没法收场。

如果让朝廷发现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陷害和算计,那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定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们怕李谌查到了什么,要尽快除掉他,林国钧为了保护自己的好友,却在他们的行动前先将人反杀了。

而后担心卢氏母女,在案子查到他身上前又赶回了吴州。

陆怀砚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一死,当年的真相可能就真的会被掩在土里,再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林国钧咬牙道:“我只知道他们这几个人要是不死,那我的朋友就会死,我朋友的妻儿也会死!”

“那你也不该杀人!”

“那依陆少卿之见,现在是要将我带回大理寺,是准备判我斩首还是绞刑啊?”林国钧愤愤道。

陆怀砚一时没有再说话,双手抱臂,手指却微微地动了动。

林国钧在试探他。

说这么多,就是在试探他会不会突破律法,将这件案子就此压下。

但,那日他刚刚告诫过自己,什么可为,什么是不可为。更何况他们这一趟来吴州,本就是为了探查“鬼火案”的真相而来。

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息了一声,最后哑声道:“你不该回来的。”

“不回来心里总归是不踏实。”

林国钧笑了一下,又道:“其实我知道早晚会查到我的身上,只是想着嫂子先前待我的好,还有他临行前的交代,总要回来看上一眼,确保她们的安全,哪知……”

哪知故人已逝。

“抱歉。”又沉默了片刻,陆怀砚看向身后的黎书禾,说道,“我不能放他走。”

黎书禾也从方才的对话中回过神来,瞳孔猛然一缩。

不行,她不能让林国钧就这么白白被抓回长安送死。

不说这么多年他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潜伏在国子监这么多年,就算真的杀了人,也是为了保护她的阿耶,保护她和阿娘。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三人六目相对,巧妙地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黎书禾下意识地朝陆怀砚看去。

“我知道他是杀了人,可是他也是事出有因。”

说完这话,她面色哀恸,再抬头眼泪滚滚而下:“陆少卿,这世上,还挂念他们的人不多了,死一个,少一个。我想让他们活下来,能活着看到案子大白于天下。”

四目相对,陆怀砚的喉咙突然哽住了。

那也是曾经与他有过半师之谊的先生,而当年那个案子,也是他当时想进大理寺的初衷。

他转身,郑重地朝着林国钧说道:“我现在不能保证什么,但是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重新彻查当年的那桩案子。在此,我会暂时保你不会被判刑。”

“若是你现在离去,那可以给当年那桩案子作证的人又少了一个。但若是你跟我回大理寺,等案子大白于天下的那日,兴许还能见到你那挚友一面。”

林国钧听完,想都没想,应道:“我跟你回去!”

“林叔叔……”黎书禾不忍。

哪知林国钧仰天长笑两声,看向她的目光里柔和了下来:“杀人确实就该偿命,我做错了事,但是我不后悔。”

李谌当年拦下那群人,救了他一命,日后更是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支援他,让他得以不用担心银钱之事,安心地读书学问。

“当真不后悔吗?”

“士为知己者死。”林国钧坚定道,眼睛里有一簇火苗燃起,“况且,若是能还天下莘莘学子一个真相,牺牲我一人,又当如何呢?”

陆怀砚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心中对他心生敬佩的同时,又有些触动。

这话说的容易,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他这般,十几年如一日地为着曾经的一丝恩情,为了友人做到如此地步。

就凭这个,他也愿意信他一回。

陆怀砚的嘴唇动了动,只觉有千斤重担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走吧,在回长安之前,暂且就不将你用锁铐铐起来了。”

林国钧:“……”那还当真是要谢谢您了。

……

回去还有半截的路上,陆怀砚本能自然地伸手,想要继续牵着黎书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外人在的原因,而且这个外人还算是自己的一个长辈。黎书禾撇开了两次,那些个小动作倒是让身后的人多看了他们几眼。

终于还是林国钧打破这份沉默:“禾娘,这些年,你们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我和阿娘一同开了个小食肆,虽不能说大富大贵,倒也能养活自己。”

“那周府的人后来还有没有来找过你们麻烦?”

“有……”她说的很小声,但怕他又去做什么傻事,连忙补了句,“不过我现在在大理寺做活,这几位大人都帮我教训过他了,想来他以后是不敢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国钧又喃喃几句,眼里翻涌的情绪被他尽数压下。

“走吧。”他上前两步,竟是直接走在了他们的前头,用手背悄悄拂了拂眼角,强撑笑意道,“你们可不要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跟不上啊。”

……

孟淮拎着已经被处理干净的鸽子和鸭子回来了,瞧见来开门的丁復吓了一跳。

哦豁!

这人怎么两眼乌青,神思涣散,一副被榨干了的模样。

他将东西左右换了只手,不由关心道:“你小子昨天难道被妖精吸食了精气?”

怎么这般萎靡不振!

丁復一听到声响,仿佛见到了救星,抱着孟淮就是嗷嗷大哭:“老孟啊,你总算回来了!他们抛下我出去了,呜呜呜,是连一份吃的也没给我留下啊!……嗝。”

孟淮拍开他的手,揶揄道:“哟,不是没吃的吗?这怎么还打起嗝了。”

丁復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再吭声了。

他这瘸着腿,在这也人生地不熟的,又找不到什么食肆铺子。

恰好看到了厨房的一角有一个木盘,上面又用一层棉布覆着。

丁復心里百转千回,顿时就想到了黎师傅当时说的话。

她说等裴珣回来给他单独做一盒的糕点品鉴品鉴。

丁復的眼睛倏的一下亮了起来。

棉布一经掀开,果然露出了一团团颜色各异的圆形面团。他拿起一个仔细地嗅了嗅,仿佛还能闻见里面包裹的馅料香味。

咕噜……咕噜……

喉咙吞咽几下,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吃东西的丁復,肚子也已经忍不住咕咕作响,左等右等,等不到一个人影,不由心生歹念。

裴珣人都跑到外县去了,左右这些糕点要是一直放着,铁定要变馊的,他只是为了不浪费食物罢了。

对,他就是为了不浪费食物!

那个面包窑他不知道怎么用,就索性生了火,将那些个面团尽数放到蒸笼里蒸熟了事。

待吃进嘴中时,只感觉里头细腻香甜的馅料充斥在嘴中,虽然口感没有早上那面包那般松软,却也是口感丰富,每一口都有别样的惊喜。

丁復不知不觉就将放着的面团尽数蒸熟吃完,仍觉得黎师傅这个个头做的还是太小了些,实在不够他填饱肚子。

还没等他感慨够,就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响起。

丁復一个激灵,立刻将“犯罪现场”收拾干净,又往自己脸上抹了两把灰,头发凌乱,看着像活活饿了整整一日的模样。

直到迈出脚步时,脑海中才想起一个问题——

等等就用厨房进老鼠了这个借口,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一开门,就看见孟淮拎着一堆东西进来,顿时松了口气。

孟淮将手里提着的野鸭还有鸽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这可是我特地去外头给你买来补身子的,够意思吧!”

丁復连连点头,脑子里已经在想着黎师傅等等会拿这些做什么好吃的。

孟淮:“不过我身上没银子了,回去后这银子得你自己还陆少卿。”

丁復:“……知道了知道了。”他又不会赖账,至于再三提醒他嘛!

孟淮将手里的东西尽数放好,随后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水,感慨道:“我今日可跑了不少路,还打探到了不少的消息。”

丁復:“哦?说来听听。”

孟淮摆摆手:“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这大理寺就属丁復这小子脑子转不过来,只空有一身武艺,难怪陆少卿从来不给他派需要动脑子的活。

丁復“啪”一下,生气地甩了甩衣袖,撅着个屁股也坐了下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听就不听。反正等会他还不是要再说给陆少卿听,他又不是听不到。

眼神交战间,丁復又从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以示不服。

孟淮瞧着他那模样就觉得滑稽,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水解渴。

直到房子的主人回来,两人同时起身,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嗯?怎么有三个人。

“林国钧!”

孟淮认出那画像上的人,一个箭步上前,手就扣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咳咳……”林国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年纪比他还大的人扼住了脖子,憋的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

陆怀砚连忙制止道:“住手!”

孟淮还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这不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疑犯吗?!”

“是。”

“难道凶手不是他?”

“是他。”

“那……”孟淮狐疑地看着自己的上峰,问道,“那陆少卿怎么不把他铐起来。”

“事关另一件案子,还有许多疑点需要查清。”

直到门锁关上,陆怀砚面色沉重,对着二人郑重地说道:“等裴寺正回来后,我们立马动身回去,不要在这里再耽搁了。”

孟淮和丁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摸摸脑袋,但又看着陆少卿一脸凝重的表情,以及黎师傅的眼眶通红,不由各自脑补了一场大戏。

丁復问道:“那,那个周府和青楼里的事不查了?”

陆怀砚点点头:“不用了,事情的原委我已经知道了。”

既然周士彬是礼部尚书柳贺的私生子,很多事情便也说得通了。

柳贺此人在外一副畏妻如虎的模样,虽说妻子未曾生育,却依然对她爱戴有加,更是从未纳过什么小妾,有过什么外室。

这万万没想到,私生子都这么大了!

柳贺当是没有料想到那个叫怜儿的角妓会替他生下一个儿子,所以一直任由他们将这个儿子寄养在周府,成为周府的三少爷周士彬。

周府的人又怕周士彬在外抛头露脸引人怀疑,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让他呆在府里,未曾出去。

这也是为何他与两位哥哥明明不是一位母亲所出,也依然与他们相亲相爱,没有任何隔阂。

从此柳贺还是那个人人称赞的好丈夫,外头宣扬的好大人。而周士彬也在吴州的周府享尽荣华富贵。

待周士彬弱冠后,恰好柳贺也一步步爬上了高位。

周家的人捏着柳贺这么大一个把柄,自然是会要他帮着办些什么事,各取所需,相互得利。

孟淮听完后傻眼了,脱口而出道:“怎么都不是亲生的啊!”

陆怀砚蹙眉:“还有谁不是亲生的?”

“罗青峰啊!”孟淮把今日在茶摊上听来的八卦跟他们说了一遍,不敢置信道,“这罗青峰难不成……也是某位大人的私生子?”

陆怀砚目光沉沉:“既然他们能在柳贺还只是名不经传的小官时,就开始设下棋局,朝中定然也还有其他人一同参与其中。”

林国钧气得身子都颤抖了:“我就知道这群畜生!”

要不是这群人为了一己之私,他的好友又怎么会被满门抄家!

他这一声怒吼,引得孟淮和丁復都转头看他。

恰在此时,阳光偏斜进来,将阴暗的角落都照亮。

黎书禾吁了一口气,从沉闷的气氛中剥离出来。

笑着对林国钧说道:“您是长辈,我也理当替他们招待您。”

她又看着今日那个一直牵着她的男人,虽然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气场,但在对上她的视线时,眼神不由就柔和下来。

这一趟差事,她知道了自己的真正的身世,也知道了她阿娘一直以来的苦楚。

更多的是,为当年那么多无辜枉死的人不值。想要彻底翻案,只怕是没那么简单啊……

思绪间,她瞧见桌上的鸭子和鸽子,不由心下一动。

这以后的事情,就让以后的自己来烦恼吧。

现在有鸭,有鸽,还有孟淮这般顶级的仵作在这,那就先替阿耶和阿娘,好好谢一谢他们这位故人吧!

第87章 三套鸭(四) 这个山猪,真是不懂吃。……

孟淮被黎书禾盯的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黎、黎师傅,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头一次瞧见她这般笑眯眯又带着些奸诈的眼神,不由心下一咯噔。

虽然他是个老光棍,但他也是有尊严的!

想起丁復这小子就是因为去青楼打探消息时受的伤,孟淮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这黎师傅总不至于让他去献身吧?

黎书禾拎起桌上那的鸭子和鸽子,脸色也终于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来,对着孟淮说道:“我方才好像看到孟大人买了一套新的工具,用的可还趁手?”

孟淮“啊”了一声,他藏的还挺好的,裹在一条布的下面,怎么就被黎师傅眼尖地看到了。

黎书禾继续问道:“那工具当是崭新的,还没有用过吧?”

孟淮点点头:“刚买的,确实还没用过。”

主要是这儿也没有死人让他验啊。

黎书禾还没再开口,丁復突然开口道:“老孟你不是没银子了?”

突然想到什么,一声惊呼:“合着你说给我买这吃的只是附带的?”

孟淮呵呵地笑了两声:“哪能呢,我这是去给你买鸽子的路上,恰好瞧见了这工具,顺手买回来罢了。这工具才是附带的。”

丁復:“这还差不多。”

虽然好像还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趁着丁復发愣之际,孟淮将那套新买的工具一卷,忙拎着桌上的食材跟着黎书禾溜进了后厨。

还好这小子脑子转的慢,不然发现自己是拿着他的银钱霍霍的,那可真叫完蛋了!

……

孟淮跟着进了后厨,但还是一脸懵逼。

他问着刚刚没问完的问题:“黎师傅,这是要老夫做些什么?”

黎书禾看着他一脸谨慎的模样,不由被“噗嗤”一声逗笑了。

她解释道:“是因为等等要做的这道菜肴,需要将鸭子的整个骨架从里面取出来,但是又不能破坏这个鸭皮,这才想着您这长安城第一仵作的技术,该是好好发挥一番。”

原是如此啊。

孟淮捋了捋胡子,显然对那几句话非常受用。

“既如此,老夫也就给你露一手吧!”

孟淮掏出这新买的工具,用热水全都烫了一遍后,还拿到黎书禾面前展示了一番:“你瞧瞧,多亮堂啊。可惜啊,可惜。”

黎书禾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可惜什么?”

“可惜这么好的一套工具,居然先拿来给这鸭解剖骨头,实在是浪费啊!”

黎书禾:“……”

合着第一次还是得先拿来用在尸体才对呗?

孟淮确实是经验老道,不仅对人的身体构造清楚,对这鸭子的身体构造也是了如指掌。

一把小刀,一把剪子,就将两只鸭子还有一只鸽子的骨架都尽数拆卸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上。

黎书禾感慨道:“这活果然还是得孟大人来啊!”

这拆骨的活她也干过,但是得花费很长的时间,甚至有几次不小心将皮割破了,又得重头开始。

如今看着这完好无损的鸭皮,孟淮当真是功不可没啊!

孟淮听完,心里舒坦了。再看这鸭皮肥油,嘴唇已经开始砸吧起来,问道:“这接下来要怎么做?”

光是拆骨这个工序便已如此繁琐,这道菜肴肯定不简单。

这两只鸭子都是上好的,拎起来那鸭皮就能看到透光,薄如蝉翼,水装在里面更是显得鼓鼓囊囊,竟是一点不漏。

黎书禾将两只鸭子和鸽子分别焯水后,又小心翼翼地给鸽子肚里塞进菌菇,葱结,而后套进野鸭里,套完之后又将整个野鸭套进那只最大的家养的鸭子里。

一层套一层,三禽三套,像俄罗斯套娃一般叠在了一起,饱满肥嫩。

一个身子共用,三个脑袋并排用着一个身子,看着倒生出了一丝莫名的诡异感。

她又拿了根竹签,将最外层肚子的封口封好,将套好的这一整只鸭再次焯水。三个脑袋跟着一同沉入水里,再将水里血沫撇去捞出,清洗好的三套鸭就这么先放在一旁。

孟淮看的是目瞪口呆:“这这,这鸭子怎么看着奇形怪状的?!”

黎书禾笑了声:“剩下的就不劳烦孟大人了,我一个人来就行。”

说着她走到灶台的边角,一边掀开那层棉布一边说道:“这熬汤的时间难等,我先给你们烤几个面包当点心,填填肚子吧。”

棉布一经揭开,里面空空荡荡,只余下一堆面粉,甚至扑面而来,喷了她满面。

“咳咳……咳……”

这奇了怪了,她早上出门前明明揉了许多的面团放在这,就等着回来烤些小面包吃的。

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变成了面粉?!难不成自己的记忆发生错乱了!

孟淮看她愣在原地,脸上还沾了些面粉,不由问道:“黎师傅,怎么了?”

黎书禾指了指那一角堆起的面粉,恍惚道:“如果我说,我做好的面团突然变成了这些面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孟淮一听,横眉竖目,立马想起丁復方才那个饱嗝,怒道:“定然是丁见堂那个小子,趁着我们都不在把这些都吃光了!”

“啊?”黎书禾不解道,“可是这个得烤着才香啊。”

她方才看了一圈面包窑,里头空空如也,根本没有用过的痕迹。

听孟淮这么一说,她低头看了眼灶台。

灶膛里确实有零星几根燃尽的柴火。

黎书禾:“……”

破案了,倒确实是像丁司直能干出的事情。

她还想颇为好心地指点两句:“丁司直应当将这些放进面包窑中,这般才好吃嘛!”

孟淮忙活了一通,结果小面包也没吃上,怒气冲冲地就去找丁復算账了。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胡子也跟着翘了起来:“我就说他这个山猪吃不了细糠!净瞎折腾!”

黎书禾看着他这模样,哑然失笑。

这位孟大人还真的是全然凭一腔喜好做事,活像一个老顽童一般。

也幸好他还尚未成家,不然就以他这性子,指不定家里要闹的怎么鸡飞狗跳!

孟淮离去后,她继续处理着手里的食材。

砂锅的底部放一个竹箅子,将这三套鸭整只放在上面,清水淹没鸭身,投入洗净的葱结和切好的姜块,再倒入一小勺的黄酒,盖上盖子开始蒸煮着。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她又做起了早上没做完的小面包,得再多做一些,这样回程的时候便可以当做干粮了!

一想到今日那宽大有力的手掌,还有紧紧拽着她时那滚烫的触感,黎书禾揉搓的手一顿,不由地往里面加了些灵沙曤。

嗯,其实她也挺喜欢吃甜口的。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油灯点燃,还是时不时能看清他们迫不及待的神色。

无他,实在是他们的肚子都已经饿的咕咕作响。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丁復还时不时拄着个拐杖抬头往厨房那边张望着。

厨房里。

等砂锅里面的汤水煮沸了,黎书禾撇去浮沫,就将底下的竹箅拿走,再给鸭子翻了个身。

在最上面那一层鸭皮上相间铺上切好的笋片和火腿片,继续用小火焖至酥烂。

外头的人则是一直不停拿着个水杯,往肚子里灌水,时不时地还要再找些话题彼此闲聊几句,以免显得自己太过焦急了。

直至黎书禾将蒸炖了许久的砂锅终于端了出来,他们的眼神同时亮了起来。

丁復眼巴巴地一只手半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拄着个拐杖稳住自己的身子。等到盖子揭开时,只见三个脑袋挤在一个鸭子的身子里,他吓得差点连拐杖都要扔掉了。

“这、这是什么妖怪!”丁復恐慌道,“老、老孟方才买回来的时候还是正常的啊!难不成这鸭子成精了?!”

不说丁復,桌上的其他人,除了孟淮这个知情的,脸色也是怪怪的。

虽说这香气一阵一阵往鼻间扑着,但这怪异之物属实没人见过,一时没人敢下筷。

孟淮乐了,最好他们都不敢吃,那这一整锅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陆怀砚看了一眼旁边局促的林国钧,将他面前的碗端起,起身替他先盛了碗汤水。

“禾娘的手艺很好,您尝尝。”

碗里的汤汁清澈透亮,还混着一股特有的菌菇香味,林国钧低头啜了一口。

汤汁清鲜,滑过喉咙的时候只觉得一股甘润拂过舌尖,又带着一些独特的鲜香,多种口味在齿尖萦绕,一时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形容这道菜肴的口感了。

林国钧再看向黎书禾,眼里聚起的亮光闪烁。

他在国子监食堂里也当了这么些年的掌勺,自是知道一道菜要做得好吃有多少不易,更是知道做到如此是要下多少的功夫。

如今她这些手艺,当是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

林国钧默然垂首,只要一想起她这些年的不易,就觉得愧对好友的嘱托。

若是没有当年那事……她该是像其他高门大户的小姐一般,每日品茗喝茶,哪需要做这般的粗活。

黎书禾好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一双公筷戳进不同的几层里,将肉夹给他。

“做菜是我的喜好,其实看到身边的人喜欢吃我做的食物,我会由衷地感到开心。”

林国钧“诶”了一声,那愧疚的情绪被安慰的淡了些,低头吃着碗里的肉。

最外面那层的鸭肉肥嫩,第二层的那块紧实醇厚,最里头的那层鸽子肉又是松软味鲜,三层不同的肉有着不同的风味,尤其是每一层所淌着的汤汁也是不同的口味,层层叠叠,越吃越是惊喜。

不由在心里又对她的手艺感叹几分。

而一旁丁復见林国钧都已经吃上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问题,也开始蠢蠢欲动。

再仔细一看,那砂锅里的鸭子是一层一层包裹在了一个里头,而不是真的什么“三头怪鸭”,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他小声嚷嚷起来:“这不是老孟买来给我补身子的吗?怎么你们一个个反而都先吃上了!”

孟淮低头喝汤吃肉,压根没听清丁復在说些什么。

只在心里吐槽一句: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净耽误他吃饭。

丁復见一个个的都不搭理他,愤愤然地坐下,跟着给自己舀了一大碗也吃了起来。

只一口,他便被惊艳到了。

这个肉怎么能这么酥嫩,这个汤怎么能这般清鲜。

好吃好吃好吃!除了好吃,他也想不出还有别的词汇可以形容了!

丁復吃得泪流满面,心想这孟淮难得做了个人,特地给他寻了鸽子和鸭来补身子,感觉再多吃几口,他的伤马上就能好了!

又抓紧咕噜咕噜一碗下肚,看得对面的孟淮是直摇头。

这个山猪,真是不懂吃。

孟淮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没听到黎师傅叫这道菜‘三套鸭’吗?每一层的汤那滋味都是不同的,你全部混在一起能品个啥呀。”

说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明明好歹也是个富家子弟,怎么见识这般浅薄。

丁復一听两眼放光。

这个老孟怎么不早说啊!

偷偷觑了眼陆少卿,有样学样地开始重新一层一层,细细品味着。

这果然啊,三禽三味,当真是比方才更别有一番风味。

丁復沉迷这般美食中还不住地感慨着。

幸好裴珣那小子不在,不然这锅吃食早就已经见底了。

又想着他那些糕点在早上尽数进了自己的肚中,更是不由在心中偷偷乐开了花。

嘿嘿,那小子活该没口福!

丁復瘸着腿再次站立起身,准备给自己再添一些饭食时,只见那砂锅里鸭子已然不复存在,只余几颗香菇在锅中飘荡。

丁復怒吼一声:“我鸭呢!我鸽呢?”

不是说是给他补身子的吗?!怎么他都没吃几块肉啊!

第88章 水晶肴肉(一) 黎师傅,这宵夜……

丁復这锅里的肉没吃上几块,倒是吃了一肚子的委屈。

一个个的净骗他,说好的是给他补身子的,结果吃得比谁都欢!

丁復心里苦啊,看着这一桌子所剩无几的菜肴,更是觉得有一股的烦闷憋屈。好在马上就要回大理寺了,等回了大理寺,陆少卿可答应了给他一个奖赏。到时候他就用这个来换取在食堂吃饭不限量这个特权吧!

让他们一个个都只能看不能吃,挨个羡慕去吧!

等众人一齐将桌上的碗筷都收拾干净后,陆怀砚又多看了他两眼。

丁復摸摸自己的脸颊,怎么?他脸上有花吗?

陆怀砚临走时,又对着黎书禾道:“你好好收拾东西,等回去后我会想办法的。”

黎书禾随意应了声,直到他们的身影远去,她才转身看向身后的林国钧,只觉得心里那块巨石始终还压在她的胸口上。

林国钧倒是比她淡然许多。

轻拍她的肩膀劝慰道:“一命抵一命罢了,况且我这还算是一命抵三命,算起来也不亏。”

“哪能这么算的……”她的眼眶又要红了,“我们欠您一份恩情。”

若不是他,兴许她的身世也会被周家的这群人发现,到时候别说翻案,自己也得先一并被送入教坊或者落一个流放的下场。

林国钧道:“别多想了,时辰不早了,先好好歇息吧。”

还没往回走两步,门口的敲门声又起。

声音急促,不像是方才离去的陆怀砚和孟淮。两人同时对视一眼,心生疑虑。

黎书禾把所有的情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机立断道:“您先进屋,我让丁司直陪我一道开门。”

林国钧只能无奈先点头应下。

一来他这身份确实尴尬,二来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最好还是先不要轻易露面,给禾娘惹麻烦。

等丁復拄着个拐杖来到门口时,还摸了摸腰间的佩剑道:“黎师傅,你站我身后,虽然我脚扭了,但万一真有什么危险,我还是能抵抗一二的。”

“多谢丁司直。”

丁復转头,星光下,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谢就不用了,就早上裴长珏吃的那糕点,我也想来两份。”

黎书禾:“……好。”

丁復沉了沉气,冲门外吼了一声:“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门外,沉默片刻,一阵略微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项东才。您是哪位大人啊?”

“吱呀”一声,大门敞开。

果然,项县令带着一个壮实的衙役站在门外。

丁復黑沉着脸,没好气道:“这么大晚上的,项县令有事吗?”

项东才对着旁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对方忙把一张契书拿了出来。

他张望了几下,看到黎书禾正站在丁復的身后,忙拱了拱手,说道:“我这趟啊,是来找黎娘子的!”

“找我?”黎书禾上前一步,问道,“找我做什么?”

项东才把手里的契书递了过去。

“先前那周府的大少爷不是见你阿娘没钱看病了,这才盘下了你家的食肆。你阿娘走后啊,那食肆便也关了,到现在都没开呢。”

他说到伤心处,还一副替她难过的模样,悄悄觑了几眼他们的眼神,又继续说道:“那周大少爷之前便想把这食肆物归原主的,奈何你又突然消失了,见不到人,这事自然也就搁置下来。”

“这不,好不容易又遇上了,上次那周大少爷就说想同你说一说之事,哪知误会了,恰好跟丁司直起了冲突,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还不好了。”

黎书禾故作讶异道:“那怎么这会儿突然想起来把食肆还我了?”

“哎呀这不是——”

项东才一击掌,眼珠子转了两下,连忙说道,“这不是听说他那三弟又出了事,府里还正操办着丧事。间隙想起这事才特地托人往我这跑了一趟,也是想让我做个见证,把这些个契书啊,都先还给你。”

黎书禾接过契后,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说道:“真是难为周大少爷了,这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我来,禾娘当真是感动。”

确认那契书没问题后,她又说道:“还有项县令也着实辛苦,大晚上了还替周大少爷跑这一趟,只是……”

“只是什么?”项东才急了。

“只是您说这大晚上的,我就算拿了契书这些也没用啊,还不是得明儿到县衙再重新办理那些个手续。”她为难道,“可是陆少卿说过几日就要回长安了,让我明儿带他去西市那头逛逛的,我这也抽不开身再跑一趟县衙呀。”

项东才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说道:“这有什么难的。”

他冲着那衙役抬手,立马就从怀里掏出册簿来。

“知道你们最近公务繁忙,这东西啊我也差人带齐了,确认没问题后,签个字,画个押,这契书就可以拿回去了。”

“这么简单就能办好了吗?”黎书禾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说道,“万一这日后,您又像之前那般拿回去可怎么办?我这无依无靠的……”

项东才:“不会,你就放一百个心,这次绝对不会。”

“可是……可是……”黎书禾尤为不放心,最后犹犹豫豫开口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您以这吴州县令的身份,给我写一份保证书,这样我才可以安心。”

项东才气得在心里破口大骂。

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让他来写保证书。

借着月光,看着她脸色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心里更来气了。

这臭娘们看着柔弱,花样倒是一套一套的。

项东才忍了忍,想起那周家大少爷的叮嘱,硬生生先将这口气咽下,随后道:“我们进屋谈,进屋谈。”

“慢着——”

丁復的手就抵在门上,丝毫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项东才冲着丁復拱拱手道:“丁大人……”

丁復:“有什么话就在门外说吧,里头不是很方便。”

“这……”

“搞快些,我困了。”他又催促了两句。

而黎书禾仍然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正盯着他们眨巴着眼睛。

项东才一咬牙,对着后面的人说道:“那就在外面,我们把手续都办了吧。”

忍一时,回头再问那周府再多要些银子。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害怕个什么劲,就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娘们。这个跟她有一腿的官员也就一个七品司直,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屁股坐在外头的石头墩上,等着旁边的衙役把这保证书草拟完后,扫了一眼,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就按上了指印。

项东才心里从来没有觉得这般屈辱过,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女人的面前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

要不是周士礼许诺的银钱实在是丰厚,他压根不会来这一趟。

东西拿了就拿了,哪还有什么还回去的道理?怕这群大理寺的人做什么。

就算是再告上去,那律法里也没这一条!

黎书禾接过手上的契书,眼眸还是笑眯眯的,从荷包里摸出了五两银子说道:“当初周大少爷花了五两银子买下了我们的那个食肆,如今我也不能让他平白亏了不是?这银子便还给他吧。”

项东才白了白眼。

五两银子算个什么东西,他们周家压根连看都看不上,这臭娘们是真的知道怎么气人的。

但是他现在还不能跟她杠上,控制住脸上发狠的神情,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不知几位这案子查的如何?可有什么进展?”

“关你……”丁復正要口吐芬芳,手臂被黎书禾悄悄掐了一把。

“陆少卿已经查明真相了。”

项东才惊呼一声:“这么快?凶手是谁?可要我们协助抓捕?”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当真是连气都不带喘的。

黎书禾:“好像说是国子监的同窗所为。”

她还一副惊讶的模样:“项县令不知道?我以为陆少卿已经同你说了,我们大概这两天就要启程出发了。”

说着,还捂着嘴慌张地看向丁復:“我这不算透露案情给项县令吧?”

丁復摆摆手:“当然不算。”

这啥消息也没有,算哪门子泄露案情。

项东才听完后唇角勾起,一颗石头总算落地。

这些人啊,还太嫩了些!待会儿就拿着这个消息向周大少爷要个一千两银子,够值吧?

黎书禾眼见着他从一脸阴沉沉的模样又变得现在这副乐呵的模样,变脸的速度当真是令人大开眼见!

不过她当真是没有想到,这食肆的会在这般情景之下被还回来。

这周府的人似乎想他们快点离开吴州,所以情愿将所有的可能性都一一尝试过去?

只可惜……

他们大概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另一个人带着他们最害怕的秘密同样回到了吴州。

黎书禾冲着丁復眼神示意一番,奈何对方一直没看明白,一只手拄着拐着,一只手依然撑在门边。

她只好咳了两声:“既然事情已了,还请项县令慢走。”

“告……”项东才那个“辞”字还没说出口,“啪嗒”的一声,丁復已经将门关好锁上了。

气得人在门外跳脚:“不知礼数,当真是不知礼数!”

……

门内,丁復拍拍胸脯表态:“我刚才那两下子配合的可以吧?”

黎书禾点点头,小心地将手里的契书等一应物件收拾好,放进了屋里的小箱子里。

丁復见她心情比之下午要好上了许多,当即试探道:“黎师傅,这宵夜……”

“呀!”黎书禾喊了一声。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差点都忘记那面包窑里的小面包了,立马挪开那盖着的小木板,将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幸好,冒着热气和麦香的面包只是外皮焦脆了些,口感中反而更多了一丝焦香。

丁復的口水咕嘟咽了几口,抓起一个吃了起来。

可算是知道裴珣这小子吃的有多好了,以及在脑海中萌生了一个念头。

等黎师傅将给裴珣的那盒糕点做好后,他要怎么偷偷品尝才能不被裴珣发现?

第89章 水晶肴肉(二)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丁復三五下就将烤好的小面包吃了一多半,再次感慨自己的好运气,怎么就轮到他住在了黎师傅的家中呢?

看着桌面上所剩不多的面包,他面上不显,手又偷偷地伸了过去,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窝在厨房跟他们聊天着。

“黎师傅,我们当真就这么走了?”他感觉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够呢。

黎书禾手里还忙着捣腾着吃食,他这般问了,自是又抽出空来应道:“不是陆少卿说的吗?等裴大人回来了我们就出发。”

还得趁着这些时候多备些干粮,林叔叔年纪也大了,这般劳累奔波,加上心里巨大的冲击,倒是不能让他把身子累垮了。

而一旁的林国钧还盯着丁復这吃相直摇头。

这小子不行。

虽然长得倒是壮实,但架不住太能吃了!这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一个人就嚯嚯了这么多的食物,实在是不适合当禾娘的夫婿。

另一个陆怀砚,他更是想都没想,直接将人排除了。

只可惜啊,大概是不能看着这孩子大婚了。

……

丁復浑然不知他已经被眼前这位拉入了黑名单中,还时不时抬头看着黎书禾的动作。

只见她走到院子水井的旁边,握着那车轱辘,把井绳一圈圈摇了上来。

绳子的那头绑着的竹篮子也跟着晃晃悠悠地浮出了井口,提篮出水,只见竹篮的正中间卧着一个特制的托盘,最上面还压着块大石头。

丁復在一旁瞧着稀奇,手里又拿了一块小面包塞进嘴中,吧嗒吧嗒吃着,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黎师傅,这是什么?有没有要帮忙的?”

他竟不知道黎师傅什么时候往这井里放了东西,看这阵仗口味应该差不了。

黎书禾见他行动不便,倒是拒绝了他的帮忙,一边将里头的托盘拿出,一边说道:“这叫水晶肴肉,我把它切成小块,带着路上吃正正好。”

不枉她腌制了这么些天,做好后又放到井中冷藏,拿出来时肴肉被冻得结实,凝在那大托盘中,暗红色的瘦肉与晶莹碧透的胶冻彼此镶嵌,当真剔透得如水晶一般。

不腻微酥香味腻,嫣红嫩冻水晶肴。*相传八仙之一的张果老闻到这水晶肴肉的味道都被馋的走不动道,爽口开胃,在这夏日吃上一片,正正适合。

黎书禾将这肴肉片好时,丁復恰好将那一整窑的小面包吃得只余下两个,见到有新的吃食后,立马将嘴里的这个吞下,停手先凑了过去。

因吃的太急,一下子噎住了,还不时拍打着自己的胸脯舒缓几下。

黎书禾:“……”

丁復感受到对方视线,还上前腆着脸问道:“黎师傅,这能当宵夜先尝尝吗?”

瞧着就这么点,回去的路上怕是不够吃吧?

得先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多吃一点是一点!

丁復这样想着,手已然悄悄地伸了出去。

黎书禾叹了口气,颇有有点无奈道:“那便先来试试吧。”

说完,还招呼了林国钧也来尝一尝:“林叔叔也来尝一尝吗?”

林国钧听到声音也跟着上前夹了一箸。

这肴肉冻入口即化,香酥鲜嫩。肥肉部分白如羊脂,油润而有韧性,瘦肉部分色泽殷红,更是滋味鲜香。

正尝完一块,想着她说是特地准备在回程路上吃的,林国钧就将筷箸放下了。一旁的丁復焦急地看着他,恨不得他能多夹几块,他也能跟着沾沾边再蹭两口。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边上这个人,虽说是这个案子的嫌犯,但是似乎跟黎师傅有什么关系。

不仅黎师傅对着他一口一个“叔叔”的,就连陆少卿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连那锁链都没铐上,这实在不像是嫌犯该有的待遇。

指不定这案子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丁復想不明白,实在有点憋的慌,心想这时候要是裴珣在,说不定还能给他分析分析。

但再怎么八卦,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么能再吃几块那肉片。

他琢磨着,眼珠子一转,手肘推了推林国钧的臂膀,大声说道:“哎呀,您还想再尝几块?甭客气,来,再尝尝。”

说着把那盘子往林国钧边上推了推。

林国钧怔愣在原地,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子究竟是个什么章程,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丁復没应,却朝着刚走到另一头的黎书禾喊了一声:“黎师傅,这林兄说没吃够,还想再尝点,行吗?”

林国钧:“?”

林兄?是在喊他?他这年纪都可以当对方的父亲了……

他还没说话,黎书禾隔空应了声:“我在给你们调姜醋汁呢。”

一听还有醋汁,且黎师傅没说不让他们再尝,丁復嘿嘿一笑,紧接着冲身旁的人低语道:“等等你要是实在吃不下了,也不用勉强,交给我来就行!”

林国钧:“??”

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一下子说让他多尝一些,一下子又让他少吃点。

林国钧还没反应过来,也没琢磨明白丁復话里到底是什么含义,就见着黎书禾已经端着一碟调料过来了。

“吃这个肴肉,就得蘸这姜丝香醋,酸香解腻,上头那层肉冻也更鲜甜。”

丁復连连点头,有样学样的蘸了一块。

嫩黄的姜丝切得极细,就铺在醋汁里,肴肉放里头轻轻一蘸。

再入口时的味道便不同了,酸味混着姜丝的辛辣味一下子在舌尖冲撞,肉凉,醋酸,姜辛,几样不同的口味丝丝缕缕地缠在了一起,奇妙地将那瘦肉的香酥从丰腴的肉冻中逼了出来。

牙齿轻轻一咬,一酸一咸,一冷一辛,几种口味在舌尖上滚过后,齿间只余下爽滑的凉意和隐约的肉香。

一不小心,面前这一小碟的肴肉便已光盘。

丁復委屈巴巴地看着黎书禾。

黎书禾冷漠地转头。

别以为她没看到,方才林叔叔都没吃几块,这盘子里大部分的肴肉都进了丁復的肚子里!

……

次日一早,陆怀砚和孟淮过来时,听着丁復说着昨日的情景。

“拿回来便好。”陆怀砚还有些愧疚,当初本想着趁此机会翻一翻当年的案卷,再从中找出漏洞破绽,没想到竟解决得如此快速。

想来比起这些陈年旧事,蝇头小利,想必周家更害怕其他事情被他们查出来。

只是……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差劲,这几日忙着查案子,竟将此事排在了后头。

默默地将她曾说过的那些话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既然说起了周家,黎书禾闲着无聊,按着她以往在现代看过的刑侦剧,有模有样地画了张图,将几人的关系按箭头一一联系起来。

这图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国钧赞叹道:“不愧是……哈哈哈,如此,便能清楚地知道他们各自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而陆怀砚看向她的目光里,更加幽深了

黎书禾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把笔一搁,垂眸道:“我随意乱写的,有用便好。”

“此法甚好,一目了然!”孟淮捋着胡须感慨道:“只是这万万没想到,圣人修了运河后,竟然会引发了诸多事端,更是让这些人逍遥法外。”

丁復随口“嗯嗯”两声,说了一句:“这裴长珏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陆怀砚突然问道:“你的腿伤好了?”

“啊……”丁復随意活动两下,说道,“已经好了,就我这身子,倍儿棒。”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只是小小的扭伤,他还特地往高处跳了两下证明。

陆怀砚垂眸沉思片刻,问道:“要不你……跑一趟苏州?”

丁復:“……我突然觉得脚又有些疼了。”

收获了上峰一记冷漠的白眼,丁復最后搓着手问道:“好吧,那……我也能拥有同样的干粮吗?”

他最后一句话是看着黎书禾说的。

黎书禾“啊?”了一声,无奈道:“这烘烤面包得需要不少时间,若是丁司直现在就要出发,怕是来不及。”

“那我……”丁復有些委屈。

黎书禾立马说道:“不若等你回来,我也做一份同样的糕点给你吧?”

一句话,成功让丁復立马点头如啄米,随意塞了些干粮,就跨上马匹了。

“黎师傅,可说好的,我也有一份!”

陆怀砚还不忘交代他:“找到他就立马回程,不要耽误。”

夜长梦多,他们得回长安后立马秉明圣人,光是借助运河运送五石散之事,便可以将这一应人等尽数关押。

至于礼部尚书柳贺,虽然周士彬已死,但想必宫里的太医们总有些秘法可以查验出他们的关系。

等这一切尘埃落定,查验属实后,他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做了决定以后,他就吩咐着众人回去收拾行李。

“最晚后日,我们就启程回大理寺。”

……

待丁復走后,黎书禾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把陆怀砚叫住了。

陆怀砚脚步一顿。

再看向她时,发现她唤了那一声后,就把头一点一点埋了下去。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问道:“怎么了?”

黎书禾手里不知道攥着什么,绞缠在了一起,听到声音后,才像是倏然反应过来,将僵着的手掌摊开,随意把一团东西塞进了他的手中。

“给你。”然后囫囵又说了一句,“你要的图案。”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试着临摹了半天也没成功,只好将那图案剪了下来,塞给他慢慢研究了。

陆怀砚还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变化这般快,慢慢摊开了手心的东西。

上面的触感有些奇怪,不像是手帕,也不像是什么衣裳的布料,那图案倒是完整的保留在了上面,只不过现下左看右看,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这时,孟淮恰好踱步过来,顺着日光,就看着陆少卿正抬头盯着手里的东西看着。

孟淮猛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凑近脑袋问道:“陆少卿在研究什么呢?”

“没什么。”他将手里的东西收回,说了句,“那日船帆上的图案罢了。”

一说这个,孟淮来了精神,硬是挤过去说道:“我瞅瞅!”

陆怀砚莫名地将手中的东西握紧,放到了身后,眼神跟着冷了下来。

“你东西收拾好了?”

“啊……”孟淮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新买的那套工具还没收起来,往外走去,不再八卦了。

等他走后,陆怀砚手里握着那东西,越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清新的皂荚味时不时传来,仔细看着布料的模样……

再结合她方才那躲躲闪闪和先前那般拒绝的模样,这该不会是……?!

脑海中倏然浮现了一个离奇的念头。

跟着他耳根上的红晕像是染上了什么颜料,迅速蔓延开来红透了整个脸颊。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第90章 卤肉饭(一) 微辣好啊。

在他们出差吴州的这段时间里,大理寺其他众人那叫一个哀怨。

起初是对于刚刚尝到美味的伙食后又要重新回归原样的不满,到后面时间长了,发现黎师傅调教出来的两个帮厨手艺也尚可,王师傅也“改邪归正”,偶尔也能做出那么一两道可心的菜肴。

虽说比起黎师傅那珍馐美味还是差了些,但总好过他们最开始过的那些苦日子了。

真真是由奢入俭难啊!

这掐指一算,他们都快出行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这般想着,等迈进食堂的时候,康墩还感慨了两句:

“前头这案子还是我和京兆府一起发现的呢,怎么最后变成了丁见堂还有老孟一起同行了。”

吕一璋呵呵一声:“就你这倒霉样心里没点数吗?”

每次黎师傅做了什么好吃的,康诚明这小子从来都是赶不上趟。

他越琢磨起这事越气,这裴寺正当真是不讲武德啊!什么也不说就被他插队赶上了。

心里只好不住地安慰自己,他们这趟差事出的急,应当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只能啃些干馍胡饼,没什么好羡慕的……才怪呜呜呜。

他这心里怎么就这么嫉妒呢!

几人走到了打菜的窗口前,王师傅正笑眯着眼指挥着手下的帮厨把那一大托盘的菜放上来。

热气腾腾,红白相间的麻婆豆腐端上来时,几位爱吃辣的大人心里倒是欢喜的。

这有一说一,自从司农寺推广了辣椒之后,王师傅也跟着放弃了他那胡椒大法,转头跟黎师傅学习了不少新菜。

有些菜肴倒是被他整得有模有样,例如这道麻婆豆腐,已经是炉火纯青,一般味道大差不差,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他们闻着空气里的味道,还是那个味道没错,只不过等他们打上一盘后,才发觉好像今儿这麻婆豆腐的颜色不太对啊?

吕一璋直接问了出来:“王师傅,今儿的麻婆豆腐怎么颜色淡了许多。”

往日里都是红彤彤的,今日的却是粉嫩嫩的,像是被什么冲淡了一般。

不过他也不是特别能吃辣,若是这味道淡一些,对他而言倒是件好事。

王师傅卖了个关子:“那不是考虑好些老辈儿吃不得太辣嘛!我就专门把这个味道搞温和咯噻!搞哈儿个改良版,大家吃起来也能更巴适嘛!”

他自然是想着每道菜越辣越好,但这些时日,库房里的辣椒被他用得所剩无多,再想着让更多的大人们能爱上这般辛辣的味道,折了个中,特地研究出来这个方法。

他这么一说,吕一璋心里倒是一颗石头落下。

微辣好啊,微辣他也就不怕吃完肚子闹腾了。

甫一入口,吕一璋就觉得这味道有点不太对劲。确实还是那个鲜香麻辣的口感,豆腐也是滑嫩酥爽,只不过……嗯?怎么感觉有些酸味。

这味道倒也不能说难以下噎,只不过有些怪异,一时还没尝出味道。再舀了两勺配着米饭吃进去时,齿间轻咬间,只觉有些许的籽粒余留。

吕一璋皱着眉,实在忍不住起身问道:“王师傅,你这麻婆豆腐里头到底加了什么?”

“没啥子东西嘛!”王师傅那胖嘟嘟的手一抖,排队的老大人盘子里的菜肴被抖落了许多,“哎呀,就往里头搁了点点儿草莓嘛!”

草莓?!!是他们想的那个草莓吗!?

好些个人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今天这麻婆豆腐里颜色红中带粉,还有一股奇怪的酸甜味了。

吕一璋气得都说不出话了:“你、你你……你好好的学那刘师傅做什么!”

他是不太能吃辣,但不代表他能接受这般酸甜的麻婆豆腐啊!

王师傅愣了愣,手里的锅铲都停顿下来。

“那您说到头还是前头那个麻辣味更巴适些嘛?”

“快换回去!”一声声怒吼,响彻在大理寺的食堂上空。

……

到了晚间下值的时候,众人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后,不少人便准备着回府了。

余下几个路远的,外乡的,迈着劳累的步伐踏进大理寺的食堂里。

暮色沉沉,烟火袅袅。

伴随着夏日升起的暑气,有些沉闷得让人烦躁。灼热的空气中,就连吐出来的气都变得粗重起来。

出差了近一个月的大理寺众人就是在这个时候,骑着马儿,声势浩大地回来了。

门口的衙役眼尖地瞧见后,忙不迭地将他们身上的行李卸了下来,随后去打热水的,奔走告知的,以及跑去食堂给他们留饭的……

不消多时,尚还留在大理寺的人都知道他们回来了。

吕一璋第一个迎了出来,当真是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一个多月了啊,就算他们真的日日吃的都是珍馐美味,那路途遥远,合该也是受了不少苦的,应当也瘦了不少。

这般想着,他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直到他见到这群人时——

陆少卿一身玄衣,虽然手里提着两个包裹向后望去,依然是身姿挺拔,精神抖擞的模样。

裴寺正似乎被晒黑了些,原本白皙的脸上已晒成了小麦色,脸也……圆润了不少。

丁见堂就更不用说了,怎么短短这么些时日,整个人都已经开始横向发展了?!

就连老孟……这里年纪最大的老孟!就连他都是面色红润,丝毫没有疲惫的神色!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一璋不由地揉了揉眼睛。

黎书禾正从马背上利落地跳下,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陆少卿手上另一个包袱。

破案了!吕一璋差点气得跺脚。

这一个个的,哪是去出差的,是去享福的!

……

终于踏进熟悉的大理寺,五个人经历了这一路的同行,默契地都没有提起林国钧的事情。

回程路上,裴珣和丁復带来的消息让他们一时都难以消化。

深思熟虑后,彼时的陆怀砚是这么问他的:“你潜伏国子监十几年,不知还愿不愿意再去另一处……”

“我愿意。”林国钧想都没想,就给了他答案。

于是,他有了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黎书禾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一半。

所以回了长安后,他们五个人照例回了大理寺,而林国钧则悄悄地去了另一处,完成他未完成的任务。

他们的行李刚刚放下,吕一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隔壁负责监牢的范正平便急匆匆地随之而来了。

“陆少卿啊!您可得为了我们做主啊!”范正平只差跪下了,“您怎么能让那刘师傅来负责我们牢狱里的伙食!这段时间里,好些个狱卒都提出抗议了。”

“你说这些饭食给犯人吃也就罢了,可狱卒们都是要值守一夜的,这吃不饱肚子,哪还有精力管犯人啊!”

陆怀砚哪曾想一回来就碰上这事,不由蹙眉道:“你们跟覃采买说过此事吗?”

范正平:“说过啊!说过何止一遍,覃采买说这刘师傅在司农寺有人,说着大理寺每日都有这般新鲜的菜肴都是多亏了他,让我等忍忍。可这一日日的,实在是忍不了了啊!”

这到底是走的哪位大人的关系啊,通天了不成!能把这等水平的厨子都放进来当掌勺师傅。

说到动容处,范正平还差点都要哭出声来了。这刘师傅平日祸害犯人们也就算了,这些时日受他荼毒之深,连带着他们这群人都想称病休假了。

“司农寺?”陆怀砚嘴里跟着念了出来,还有些不敢置信,“你确定覃采买是说大理寺有新鲜的菜肴是因为刘师傅?”

范正平点头:“确实是这么说的!我敢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不过想来确实是有些关系的,那新研发出来的辣椒都紧着往大理寺送。

陆怀砚又看了他两眼,心中无奈。

想来是覃采买哪里情报有误,他怎么从未听自家阿耶提起过大理寺哪个厨子和他们司农寺有关系的。

陆怀砚扶额:“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让吕县丞处理妥当的。”

范正平临走时看了一眼黎书禾,眼眶还是红的,只差明示了:“若是……若是能让黎师傅和他换一换,我等愿意……”

“不可能。”都不等他说完裴珣第一个斩钉截铁地拒绝。

丁復同时反驳:“让黎师傅和刘师傅换?绝无可能!”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

范正平看着屋子里这群大人们,知道自己的计划是落空了。

就他们这群人,怎么可能把黎师傅给让出来嘛!

等他走了,吕一璋是狠狠哭诉了一番这段时间他处理大理寺这一摊子事情有多么不易,紧接着又开始痛斥起王师傅。

“我还以为他已经改邪归正了,准备好好钻研厨艺了。哪曾想啊,哪曾想……”

丁復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你倒是快说啊!有什么好笑……不是,有什么委屈快快说出来,也好让陆少卿替你做主啊!”

吕一璋一想到午食吃的那盘麻婆豆腐,那哀怨都快化为实质了。

“王师傅不做人啊,他往那麻婆豆腐里加草莓熬成的果酱!”

黎书禾傻眼了:“啊?不至于吧……?”

这水果炖菜不是刘师傅的喜好吗……怎么把王师傅也传染了?

吕一璋继续哭诉:“非但如此啊,那司农寺送来的辣椒,都被他用的差不多了。这王师傅现在已经不偏爱胡椒了,但是顿顿都离不开辣椒了。”

真真是什么菜都要加点辣椒,就连那炖蛋里都要搁一点。

听着他说了那一大通,丁復去端了壶茶水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说了这么久也口渴了吧,先喝点水吧。”

吕一璋心下一暖。

没想到丁见堂这小子出去了一趟,竟这么体贴了,竟猜到他口渴了。

“多谢……”

话没说完,只见丁復狗腿般地把茶水递给了黎书禾,等她喝了几口,又十分殷勤地给她添满。

“黎师傅这一路辛苦了,黎师傅是准备休息几日啊?明日的朝食和暮食还是你来做吗?”

吕一璋:“……”

算他瞎了眼了,这小子根本还是那个德性,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