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黎师傅,您之前在这吴州开的食肆生意怎么样?”
黎书禾想了想,如实道:“只能说尚可。”
刚开始的新花样固然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但随着坊街相互的模仿、竞争,这生意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火爆了。
丁復琢磨着:“不应该啊,就以你这手艺,其他人就算是模仿,想来也只能学个皮毛吧?”
“是啊,所以这周家的人,才会打起了我那食肆的主意。”
她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再加上那项县令不止一次要加收商税,所以开食肆挣的那两钱,还不如我在大理寺这半年来的多。”
更何况大理寺的这几位大人,当真是阔绰,还不用她交税!
丁復挠挠头,不明所以:“那你又是为何……”
“为什么还执着于想把食肆拿回来是吗?”她似乎是猜到了他想问的话,喃喃道,“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更是我和阿娘一起的回忆。”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这大胤,她只在卢氏身上体会到了什么是母爱,也只在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无条件的偏爱。
所以,她要把属于她的东西拿回来!
食肆也好,多年前的那桩案子也罢,她都要一样样的,和他们一起查个水落石出,才算是告慰阿娘的亡魂。
第76章 千层油糕(二) 也似在告诫自己
丁復看着黎书禾难得走神的模样,没忍住,戳了戳她的手臂:“黎师傅可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
他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别的不说,这点义气我们还是有的。不说老孟,就是那个裴长珏,我想他也定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的。更别说还有陆少卿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丁復眼珠子转了转,贼兮兮地凑过去继续说道:“我还从未见过陆少卿对谁这么上心过!”
别说他从未见过陆少卿与旁的什么女子说话,就光是那日在驿站主动给她盛粥这事,就实在是让他匪夷所思了。
他在心里默默又补了一句:陆少卿现在就连对黎师傅称呼,都要比他们亲切几分。
黎书禾的脸蓦地一红。
她还以为只有自己察觉了陆少卿近来奇怪的举动,没想到连丁復这个神经大条的人都发现了。
她“啊”了一声,试图想转移话题:“没有吧,陆少卿兴许只是觉得这一路上只有我一个女郎,这才对我多加照顾。”
丁復遭到质疑,当然是要辩驳一二,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你还不信?!不行,我来给你算算,我们刚出发的时候,他是不是还想着给你租辆马车?”
“在路上吃烤鱼那次,你没过来还非得把最肥美的鱼肉留着,不准我们动筷。”
“还有在驿站的时候,说什么睡不惯雕花床,要把房间让给你。”
“还有……”
“快别说了。”黎书禾被他说的面红耳赤,连忙打断。
丁復现在这贴脸输出是怎么回事?
有这么明显吗……
丁復自觉发现了真相,还在洋洋得意:“我就说陆少卿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原是如此啊!可惜啊可惜。”
黎书禾:“……可惜什么?”
丁復看了一眼黎书禾,不敢再往下说了。
说实在的,要不是对方是陆少卿,他也想娶黎师傅这般的娘子为妻啊。
但偏偏是陆少卿,他只能让自己喝醋的声音小一点了呜呜呜……
偏黎书禾被他引得好奇心上来,又问了一句:“丁司直怎么说话说一半的,可惜什么?”
丁復哪敢在这个时候再说什么,盯着前面的虚影,急中生智道:“黎师傅,你这糕,好像已经熟了!”
“啊!”她恍然回神,又揉搓了一把脸庞让自己清醒过来,连忙掀开了蒸笼。
蒸笼里的千层油糕还是一整块的躺在里面,直到黎书禾将它拿出,白色松软的油糕就这般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拿出来后色白如雪,面皮薄如蝉翼,却又像叠出了千层的模样,加上最上层红绿相缀的瓜丝,实在是赏心悦目。
黎书禾拿刀把两头的边角切掉,又一块块切成了菱形的形状,摆在一起更是精致。
千层油糕层层糖油相间,甜香清雅,吃着更是松软绵嫩。
蓬松的口感重带着甜润,自舌根泛起津液,更是将口腔搅得喧腾起来。而最上面一层的花花绿绿的瓜丝吃进嘴中时,那股子的香甜更是随着每一层的油糕在嘴里化开,真真是做到了层层酥香。
黎书禾笑道:“这千层油糕就得现蒸才香,等冷了的时候,味道就会大打折扣了。”
丁復一听,疯狂点头附和,吃得也更开心了,嘴里塞了一块,手上又拿了一块,差点没把自己给噎住了。
“咳咳咳……”
“慢点吃,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人,又没人跟你抢。”
黎书禾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让他喝下去顺顺气。
丁復咕噜一大口喝下,这才终于缓过气来,看着如此贴心的黎师傅,又握着手里的千层油糕,更加用力地咬了一口,泪水也差点要涌了上来。
可恶!他定要寻机会问问黎师傅还有没有旁的表亲姊妹!
……
次日一早,晨光熹微,树叶上尚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昨日吃饱喝足的丁復今日便没有特别着急赶着吃朝食了。稍稍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脚,又溜达了一圈,才赶到了后厨。发现黎书禾又在厨房切着什么,案板剁得啪啪作响。
他擦着额角的汗渍问道:“黎师傅又在做新鲜的吃食了啊?”
昨儿那千层油糕不是还有好多剩余的吗?
黎书禾应了声,说道:“这不是怕其他几位大人会早早的过来吃朝食嘛,这才想着随意准备一些。”
丁復瞧着案板上的肉丁还有虾米,撇撇嘴道:“他们那几个人,一会儿保准过来!”
这看着也不随意啊,有肉有虾的,昨儿他也没瞧见厨房里有这些剩余的食材,那肯定是黎师傅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去采买了。
明明他跟黎师傅住在一起,还得等着陆少卿他们来了才能吃到这些,真酸!
“没事儿,反正就你们几个人,我做着不麻烦。”黎书禾道。
她把案板上的豆腐干像昨儿一样,快刀劈成了薄片,又切成了细丝。
昨日做了一道大煮干丝,众人都赞不绝口,今儿便来一道烫干丝吧。
烫干丝要比煮干丝要方便得多,烫好的干丝堆成宝塔状,往上洒一些生姜、芫荽,配上肉沫和虾米,再从上往下淋一圈酱汁和香油,略一搅拌,色泽素雅,香气四溢。
丁復突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让他能第一个尝到这美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幸福呢!
这碗烫干丝清香扑鼻,他正端着碗吃得开心,便听到门口的敲门声响起。
定是那群恼人的同僚们来蹭朝食了,烦人!
丁復赶紧把扒拉几口,腮帮子尚还塞得满满的,嘴角顺手一擦,就冲着厨房里头喊道:“黎师傅,我先去外头给他们开门,记得再给我留一碗!”
“知道啦。”
丁復三两步迈了出去,门口那敲门声也越来越急促,听着声音似乎都已经开始用砸的了。
“急什么急!”丁復把门栓取下,对着门口喊了一声,“晚这么点时间也不会少你们一口吃的啊!”
被打断吃饭的丁復显然脾气不太好,想来也只有裴珣那人才会如此无理,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冲了些。
等打开门时,发现一个身着绸缎长衫的陌生男子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瞧着较为壮士的小厮。
丁復看着这人穿着打扮,立马联想到那周家的两位少爷,顿时心生警惕,问道:“你是谁?想干嘛!”
那男人正倚在了门口的柱子上剔牙,细看之下,长衫的对襟处还沾染了一点酒渍,几颗扣子也歪歪扭扭地扣着,一看就是刚从哪里风流快活完,一夜未回,直冲这里而来。
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右手虚握,拇指冲着自己指了指,嗤笑道:“你又是谁?还敢来质问爷来了。”
说完下巴一抬,两名小厮立刻会意,上前道:“我们少爷可是吴州周家的大公子,你是何人!”
丁復猜中了他的身份,再看着这人如此放荡的模样,不由皱眉。
还真是个傲慢无礼之人。
周士礼见这人竟敢不回话,怒气冲冲道:“我知道那丫头片子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她竟还敢带回了一个男人!”
手又指着大门破口大骂:“往日里装的跟贞洁烈女似的,还不是跟她那个短命娘一样,什么野男人都往家里带。”
“唰”地一声,丁復抽出身上的佩剑,本就黝黑的脸更是沉了下去:“你怎么能随意败坏她人名声的!?做人可要积点口德!”
“怎么?还想着学人家英雄救美,替那丫头出气?”
周世礼冷哼一声,挥挥手示意两个小厮上前:“凭什么爷得不到,还平白便宜了你这个臭小子,给我上!打得他满地找牙,再顺便冲进去把那里面的东西都给我砸咯!”
那两个小厮一高一胖,手里也都有家伙拿着,一听自家主子的吩咐,一股脑就冲了上去。
旁的那个拎着个重物就抡了过去,丁復向后一仰,矮身避过。另一个高个子的瞧见了,立马冲上来拿着根木棍就要迎面砸下。
丁復屈腿一踢,高个子小厮率先被他踢倒在地,再拿着剑柄往后一顶,那个胖墩的小厮也被他这一记敲到,连连后退,撞倒在了地上。
丁復笑嘻嘻地把剑又收了回去:“就对付你们几个,好像还用不到这玩意。”
一句话把周士礼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对着地上的两个小厮骂了两声废物,自己亲自上前,一拳直捣丁復的面门。
丁復反身一躲,手架在了他的肩窝处,再用力往下一拉。
“啊——!”周世礼痛苦地大喊一声,整条胳膊都被他卸了下来。
丁復当即掏出随身的腰牌,冷冷道:“我乃大理寺司直,根据我朝律例,袭击官员,杖九十,致其伤者,徒一年。”
“什么!?”周士礼惊恐道,“官爷,误会啊——”
丁復见状,立马将腰牌收回,猛地将自己的后背撞在了门板上,大声哀嚎:“哎呀来人啊,有人袭官了!我的头被打到了,好痛啊——”
两个重伤的小厮:“……”
被打到骨折的周世礼:“……”
……
这一场闹剧直到大理寺众人赶到时才算收尾。
陆怀砚三人都在公馆各自略用了些朝食,其中以裴珣的嫌弃最为明显。
裴珣叹气道:“吃惯了黎娘子做的吃食,再吃这些,实在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啊!”
陆怀砚默默地往嘴里夹了一个三丁包,心里赞同了他的话。
虽说这公馆的吃食比起大理寺原先王、刘两位师傅来说已是上佳,但比起禾娘所做的,总是感觉差了几分味道。
但总归不好浪费食物,三人皆是随意吃了几口,便寻了个由头过来了。
这还刚到坊口,便听着周边有人议论着那周家的大少爷一大早便带了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像是要找谁的麻烦。
为首的陆怀砚闻言脸色巨变,立马赶了过去。
三人连撩起的衣袍都没来得及放下,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丁復抵在大门上大呼小叫,声称被这群刁民殴打袭官了。
而周家的那位大少爷周士礼,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手甚至无力地悬挂在袖子里,另外两名小厮更是鼻青脸肿,瘫倒在地。
“咳咳……”裴珣清咳几声,又对丁復使了个眼色,问道,“这究竟是何人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袭击我们大理寺官员!”
地上的周士礼眼神闪烁,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来。
两名小厮更是被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地跑到了周士礼的身旁求救道:“大少爷,您可得救救我们啊,我们都是按您的吩咐行事的!”
“胡说八道!”周士礼回过神来,终于怒喝一声,“你们这两个刁奴,竟敢背着我袭击官爷,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他恶狠狠地剜了他们一人一眼,当即爬起身,又踹了他们一屁股:“还不赶紧给我们几位官爷赔礼道歉!”
周士礼带着两名小厮躬身道:“误会,误会了!我竟不知道是几位官爷住在这小宅里,实在、实在是罪过了!”
右手还无力地悬挂着,眉间紧蹙,当是忍着剧痛。
丁復站在陆怀砚的身后没有说话,时不时还摸着自己的肩膀,昭示着他被这群恶徒“打伤”了。
陆怀砚抬手,随后看向周士礼的眼神一冷。
还没开口,便见着这人身形又哆嗦两下,又往后退了两步。
“大、大……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跟我计较。”
陆怀砚沉默半晌,最后摆摆手,吐出一行字:“若是再让本官发现你日后胆敢仗势欺人,定要将你送押大牢。”
周士礼一听,知道这位大人是不愿意跟他计较了,心下松了一口气。连忙又拉着两个小厮赔了一通罪,甚至顾不上手上的伤,狼狈地跑了。
等人走后,丁復不解道:“陆少卿,你怎么就这样放他走了啊!”
——他这戏岂不是白演了!
裴珣凑过来点头如啄米:“就是,不是说好了要替黎娘子出气的嘛!”
——陆少卿也忒不仗义了!
陆怀砚看着这几个下属,无奈叹了口气:“依照本朝律例,当是明知官员身份后袭官才会受罚。见堂一开始没有表明身份吧?”
“若是方才强行施压,是可以罚他一顿板子不错,但是小人难缠,不要为此耽误了正事。”
他转过身来,又看着他们几人的脸庞认真地说道:“就算是要替人出气,那也得堂堂正正,依照律法来行事。尤其你们现在身为大理寺的一员,更是牢记头上的利剑高悬,也要让律法这根准绳时不时拉自己一把!”
他说得坚定有力,似在劝慰他们,也似在告诫自己。
第77章 蒲包肉(一) 陆少卿方才管黎娘子叫什……
大理寺的这几人被陆少卿方才的话语镇住,久久还未回神,直到迈进屋子里时,才恍然回过味来。
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又都是家境颇丰之人,自是见惯了不少蝇营狗苟之辈,也当是见多了不少人为了一己私欲罔顾律法。
听此一番话,也算是在心里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惭愧啊惭愧!方才他们竟然真的都动了同一个念头。
想着左右是这个周士礼自己寻上门来,不如就借此机会狠狠地罚他一顿,也好趁机让他将黎师傅的食肆还回来。
就连裴珣,看向陆怀砚的目光都变了。
他为官这么些年,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在刑部的时候也是只负责查清真相,素来不在乎用的什么手段。但如今看来,在意志和心境上,他确实不如眼前的这位。
倒觉得此行似乎也值得了。
门外闹了这么一出戏,门内的人似乎还不知情。
黎书禾尚还在厨房里哼着小调,处理着手中的食材。
直到看到几人的身影,她的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
就知道他们定然是会早早的过来。
她问道:“吃过朝食了吗?可还要再用一些?”
“要要要!”裴珣第一个应道,立马把方才杂乱的思绪都抛之于脑后,高声道,“给我来一份!”
那些个大道理,还是等吃完美食再去细细领悟吧!
陆怀砚见这人没心没肺的,失笑着摇头,跟着说了一声:“有劳。”
孟淮和丁復则无精打采地坐下,一声不吭。
黎书禾给他们各自端了一碗烫干丝,又把千层油糕稍稍热了热,放到他们的面前。
在对上陆怀砚视线的那一瞬间,脸红地又把眼神收回。
不自然地问道:“怎么才一会儿,几位大人都看着有些闷闷不乐?”
“没什么。”陆怀砚说道,“只不过是我方才好为人师,不自觉地多说了几句,他们还在思考罢了。”
手中的筷箸拌了拌,用食前,他又说了一句:“刚刚周家的那位大公子似乎是想来寻你的麻烦,被见堂赶跑了。”
黎书禾似是早有预料,半分都没有惊讶的模样,只是略带疑惑道:“怎么赶跑的?”
“快别说了。”丁復有气无力道,“那人确实是恶霸无疑,竟然带着两个小厮就想来寻衅滋事,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手被我弄折了。”
“噗嗤。”她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既然如此,还是要多谢丁司直了。”
丁復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不由茫然发问:“黎师傅……不恼吗?”
“恼什么?”
“就是……就是……”丁復挠挠头,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求助般的眼神转头看向了裴珣,见他没反应又轻轻推了他胳膊一把。
裴珣正吃得正欢,抬头时腮帮子还鼓鼓的。
没想到突然被人打断,还呛了两声才缓过来。急忙将嘴里的吃食咽了下去,又拍着胸口舒缓几下,这才替身旁的人解释道:“丁司直的意思是,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那周家,黎娘子是不是会恼怒?”
原来如此。
她笑道:“丁司直不是把他的手折断了吗?”
丁復:“啊……那是因为……”
“不管是因为什么,你已经替我出了这口气啦。”她看着这群人若有所思,面带苦恼的模样,大概也猜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反过来宽慰道,“剩下的,就按照规章和律法再慢慢来,不着急。”
黎书禾冲着陆怀砚展颜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陆少卿,你说是吗?”
陆怀砚:“……嗯。”
众人皆是难得的看到陆少卿吃瘪,方才那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冲淡了。
偏陆少卿依然岿然不动,稳如泰山,依然往嘴里夹了一箸吃食。
黎书禾只好暗自感慨,这陆少卿到底是听懂了她的戏谑还是没听懂啊?
……
用完食,也没再给他们歇息的时间,陆怀砚便直接开始分配任务了。
“见堂,这周士彬既然嫌少在吴州露脸,定然是还有什么原因的。周府的人既然混迹三教九流,你伪装一番去四处打探一二。”
“裴寺正便同我一起去一趟周府吧,看样子报丧的人还没到这吴州,我们二人先去试探试探他们的态度。”
裴珣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黎书禾,问道:“那老孟和黎娘子呢?”
陆怀砚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才说道:“那便请重钧和禾娘你们两个人去那林国钧居住的地方探查一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发现的。”
“我瞧着此人住的地方偏僻,重钧独自一人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一定能找到路。”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还请禾娘帮忙带个路吧。”
黎书禾应了声:“好。”
裴珣闻言眯了眯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过后才品出味来。
陆少卿方才管黎娘子叫什么?禾娘?!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直盯着陆怀砚的脸上下打量,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走了。”陆怀砚无视他那燃起的八卦眼神,淡淡开口道。
……
周府。
周士礼歪坐在椅子上,右手被厚重的纱布缠得跟粽子似的。
郎中刚刚起身,就见周士礼突然抬脚把旁边的药箱踹翻了。
“废物!”他脖颈通红,冲着下首两个缩着脖子的小厮骂道,“一个两个都是废物!两个人打一个竟然都打不过!”
郎中连忙将药箱扶好,叹气道:“大少爷这手,可千万不能再用力了,不然以后可能会留下后患。”
周士礼挣扎起身,左手的指尖差点要戳到那郎中的脑门上:“你要是连这点伤要是都看不好,就趁早给我滚蛋!”
郎中不敢吭声了,抖索着手继续给他敷药,心中连连叹气。
这时,前头有两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走进来禀道:“大少爷,门外来了两个人,说是来见老爷的。”
周府现如今是周士礼在当家。
周老爷子年纪大了,已经不管事了,整日都是听曲遛鸟,压根不管这前头的事情。所以周府一应事务,丫鬟小厮都是先来知会周士礼一声,听从他的安排。
而郎中恰好此时手一偏,不重不轻地按在了他那肿胀的地方,惹得他不由发出一阵“嘶”声。
“小心些,你到底会不会啊!”周士礼骂了声,又朝着那两个丫鬟不耐烦地吼道,“滚出去,没看见我现在这模样不能见客吗?!”
当真是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丫鬟本就胆小,被他这么一凶,险先跌坐在地上,忙又行了个礼,说道:“可、可门外那两个人,说他们、他们是……”
周士礼愈发不耐道:“是什么?”
“是大理寺的!”丫鬟一咬牙,说了出来。
“什么?!”
周士礼倏然站了起来,全然顾不得正悬挂着的手臂,面带惊色。
这好好的,大理寺的人怎么又找上门了?
莫不是方才觉得那口气没出完,又特地来教训他了吧?
他随意收拾了一番,又对着那郎中说道:“等会有人要是问我的伤势如何,你就往重了说,最好说是伤筋动骨,怕是好不了了!”
郎中连忙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又要使什么幺蛾子。
……
管家将人引到了花厅,陆怀砚和裴珣甫一落座,就瞧着周士礼匆匆而来。
陆怀砚瞧着他手上、脖子、脑袋,差不多露在外面的地方都被纱布缠绕,倒像是受了什么重伤似的。
不由扶额问道:“怎么才短短半日,周公子难道又受了什么重伤?”
周士礼的整张脸只露出了鼻孔和嘴巴出气,讲出来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
“倒、倒不是。那郎中说手臂的伤影响到了其他地方,需要好好静养几月才行。”
陆怀砚抬抬手,不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令尊呢?”
“哦。”周士礼扯了扯嘴角,说道,“他已然不问外事,兴许现在正在哪个茶馆听着评弹。”
“既如此——”陆怀砚起身,故意停顿了两下,瞧着他一脸紧张的模样,忽然身子往前倾了倾,这才说道:
“贵府的三公子周士彬,此前在国子监身亡,本官这次也是特地前往吴州来调查此事。”
“什么!?”
周士礼唯一完好的左手攥得指甲都泛了白,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
花厅一角的博山炉依然升起了袅袅熏香,整个屋子里的人全都是未曾一动,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中只余下周士礼沉重的呼吸声和喘气声。
过了许久,周士礼好像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们方才说……谁死了?”
陆怀砚抬了下眼,裴珣上前一步道:“府上的三公子,周士彬。”
“三弟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这便是我们来周府的原因。”裴珣说着,又冲着管家点头示意,“劳烦带我们去死者的屋子瞧一瞧。”
管家忙躬身到前面带路。
“慢着——”周士礼意识回神,那一张尽然包裹的脸让人瞧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既然我三弟是死者,那几位大人不去抓凶手,怎么来我们周府探查呢?”
裴珣解释道:“自是要查一查死者生前的亲朋好友,以及是否与人结怨,才好锁定凶手的踪迹。”
周士礼被他问住,一时就呆在原地踌躇徘徊。
他这一声把人拦住,管家也不好再动,只好就先跟着停在原地听候吩咐,陆怀砚和裴珣两人自然而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裴珣皱了皱眉,问道:“怎么?这周大少爷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周士礼结巴地应了声。
裴珣开口,话却是对着管家说的:“既然没有,就还请带我们去死者生前的屋里看看吧。”
管家为难地看着周士礼,急得也是满头大汗。
这主家没同意让他带路,旁边这两个候着的又是大理寺的官爷,这叫他要怎么办嘛!
正在他为难之计,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带着穿堂风呼呼而来。
周家的二公子周士德一身赭色衣袍,脸上一道暗红色的疤痕从嘴角斜劈到耳垂,一双腿迈进屋子时便开口音说道:“不必劳烦了。”
“既然死的是我三弟,那便请几位大人尽快去捉拿真凶,我们也要将此事告知家父,尽早准备白事,恕不能接待了。”
“两位大人,请吧——”
他伸手,客气却仍然十分强势地要请他们离开。
走之前,裴珣又问了一句:“你们这两个做哥哥的,难道都不好奇周士彬是怎么死的吗?”
“这便等着两位大人查清真相后,再来告诉我们了。”
陆怀砚脚步一顿,抬眼看了眼天空,意味深长道:“这天气热了,湿柴捂久了,冒烟的时候是会更呛人的。”
他转身,对着裴珣说道:“走吧。”
第78章 蒲包肉(二) 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假设……
陆怀砚和裴珣二人毫无收获,孟淮和黎书禾那边倒是七绕八绕来到了林国钧的家里。
林国钧的家里地处偏僻,毗邻郊区,甚至比黎书禾现在住的地方还要再偏远一些。
不过这儿人稀,地也便宜,都是些特别穷苦的百姓才会在这里随意搭个简陋的屋子,只求有个安生之所。
自打袁县丞在暗地里投靠他们之后,那办事的效率也立马跟着提升了不少。原本说着还要隔好几日才能梳理好的资料,倒是一夜之间便整理齐全,尽数送到了公馆里。
他们这才能照着资料上给的地址,寻到了林国钧在吴州的住处。
不出意料,这屋子门口的大门紧闭,蛛网密布,门前更是杂草丛生,一看就知道主人家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孟淮也顾不上其他了,径直一脚踹了进去。
空气中许久未住人的那股子潮湿的气味混着这木头霉味,让两人都不由皱眉。
屋内的摆设更是简单,只余一张床榻,一张桌椅,再之两个书柜便无其他。
就连灶台都是简简单单拿泥土随意砌了一个,看着似乎也没有开火过。
孟淮直感慨道:“这比之前那个胡四的家里还要简陋,啥也没有!”
黎书禾手指了指那书桌,说道:“这儿好像有些不对。”
孟淮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张褪漆的书桌歪斜在墙角,还有个桌腿断了个口用了两块土砖垫着。桌面上也裂开了几道纹路,却有一方近乎崭新的砚台,还有笔搁上放着的狼毫笔。
恰在此时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折射进来,浮尘轻颤,在这桌上投下了笔砚的淡影。
林国钧这般穷困潦倒的人,就算是读书人,也不会用这般上好材质的笔砚才是。
黎书禾问道:“我记得这嫌疑人写的一手好字,是吗?”
孟淮点头:“可不是,陆少卿还说这一手字便是许多监生也比不上的。”
她唔了一声,又去翻那书柜,还没打开,便听见孟淮又说道:“咦,这桌底下怎么还有一块木头的?”
看着他伸手摸了摸,把木头拿了出来。
说是木头,但其实看着倒像是牌位……
上面的墨迹早已褪色模糊,却能隐隐约约看着像是写了个字。
“这般看着,倒像是个‘昌’字。”孟淮嘀咕了一句。
又拿在手里,研究半天,依然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先随手放到了一旁。
黎书禾闻言,扶在柜门上的双手,停顿片刻。
不怪她多想,实在是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形成了某些条件反射。
“吱呀”一声,书柜打开,里面的书籍整齐有序地排放在一起,似是保护得很好,上面还用一层棉布覆着,只为了避免沾上灰尘。
她随意拿出几本翻开,骤然愣在了原地。
“黎师傅——”孟淮收拾了一些玩意叫了她一声,“我这边看的差不多了,也没其他旁的东西,你这边呢?”
黎书禾匆匆将原本盖在书籍上的布拿了过来,又将书柜中的几本书尽数包起,应了声:
“嗯,我这也都看好了。”
孟淮最后巡视了一圈屋子,确认没有其他漏下的东西后,这才把门重新锁上。
“唉,这人也不知道到底逃哪里去了,茫茫人海,总不能让我们几个人四处去找吧?”
黎书禾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说道:“这些想必陆少卿自会安排的。”
两人抱着拿到的东西,正准备回去,孟淮一拍大腿,对着黎书禾说道:“这来都来了,我们去这邻打探打探这林国钧平日的为人,如何?”
她点头应下,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正巧碰上了隔壁来前头晾衣的一个婶子,黎书禾就顺势用吴语同她交谈起来。
“婶娘,这儿先前住的人你晓得伐?”
那婶子正将几块粗布哗啦啦地甩到门口的竹竿上,转过头来,虽两颊有些粗糙,鬓角的发丝倒是一丝不苟地梳的整整齐齐。
她抬头顺着黎书禾手指的方向,随口应道:“他啊,长久没看见嘞!”
说着就摆摆手,就要进屋去忙家务活了。
黎书禾又把人喊住,孟淮跟着从身上掏出一锭碎银,在那人的眼前晃了晃,说道:
“再详细说说他平日里的事情,说的好了,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诶,诶!”那婶子眼睛倏然一亮,忙不迭地应道,擦干了手就要去拿。
“慢着——”孟淮手一缩,说道,“得是有用的消息才行,那种随便谁都知道的消息,这银子可不能给你。”
“那自然是晓得的嘞。”婶子搓了搓手,眼里泛着精光,“您想知道些什么?这林郎君在这住了好些年了,我熟,有什么我都知道!”
孟淮将银子收了起来,又给黎书禾使了个眼色。
黎书禾马上心领神会,说道:“婶娘,咱去屋里厢坐歇,慢慢说。”
“诶!”
……
那妇人姓张,头一回儿把人带到自家屋子里还有些不适应,坐下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好不容易又给两人上了碗热水,这身子才放松下来,没方才那么拘谨了。
“问吧,你们想知晓些什么?”
黎书禾敛住心神,问道:“那人平日里一般做什么营生?”
“营生啊……”张婶想了想,说道,“好像之前一直是给人抄抄书,写点家信赚几个铜板。”
“他还有没有什么亲朋好友?”
“没有,平时家里就一个人,没瞧着有其他人来走动。”
“一个都没有?”
张婶子皱着眉头像是在回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不啥碰着过,真个是那郎君也经常不出门。”
“那他出门的时候一般去哪里?”
“这个,这个……”张婶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黎书禾问道:“怎么?婶娘是不知道,还是不好说?”
“哎呀!”张婶一拍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问道,“阿要问介许多做啥啦!那郎君到底是啥事情啦?这么大半年没回来,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哪能呢。”黎书禾笑着指了指孟淮,说道,“是他想把这一片的地都给盘下来,但就差这户人家一直寻不到,这才心急了。”
“全部都盘过来哉?那得花多少银子!”
“您先别问这些,他还在盘算着,得保密。”她说道,又把话题转回去,“再仔细想想这户人家里的事,方才那块银子就是您的了!”
张婶想着那林郎君都多久不见了,搞不好都死在外头了。这要是没死,又真把他什么人找着了,盘下这地盖个什么东西,这周边兴许还能旺起来。
再一想眼前这老翁出手那么大方,真要是日后当了邻里,指不定她多少还能赚点零钱。
张婶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停地想着。
“真没什么了,那郎君这一日日的都把自己关那屋里厢,没见着他和谁来往密切啊!”
张婶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突然停了下来。
她一转身,盯着两个人说道:“我总算记起来哉!还真个有宁找过这林郎君!”
黎书禾和孟淮同时发问:“谁?”
“看着好像也是个读书人,应该是拿了包书籍给他。”张婶回忆道,“还提着个食盒嘞!”
书籍?食盒?!
黎书禾一口气陡然提到了嗓子眼,问道:“什么模样的食盒?里面装的是什么?”
张婶这会儿是真想不起来了,一脸为难的模样:“都过了好些时日了,我是真想不起来了!”
“那人呢?长什么模样?有何特征?”她急促地问道。
“模样远远瞧着是倒蛮周正的。”张婶子又仔细想了想,说道,“着仔一身青布衫,戴着个幞头,别的,阿记不牢了。”
“还有别的吗?”
“哎哟小娘子——”张婶子哀嚎一声,“我阿有啥瞒耐个啦,晓得事情总归要讲给你听的!”
“嗯,知道了。”黎书禾应道,还不忘最后交代一声,“若是这户人家回来了,还劳烦婶娘来给我们报个信。”
说完,她把自己家里的住址写了下来,怕她不认字,又仔细地念了一遍,又说道:“若是真给促成了,少不了您的好处钱。”
张婶子连连应下,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
孟淮见问的差不多了,就把方才那个碎银重新拿出来递了过去。
张婶子没想到这银子是真白给啊。
她拿到手后掂量了两下,还忍不住想咬一口,看着他们两位还在,又不好意思真咬下去,刚放到嘴边就拿了出来。
张婶子眉开眼笑:“几位贵人下次再有啥事体要问,千万记牢再来寻我。这方圆十里八乡,就数我肚皮里厢晓得的最多!”
黎书禾和孟淮又去隔壁打探了两户人家,还真像张婶说的,其他些人要么压根不认识林国钧,要么也都是不清楚他平日里的事情。
但唯一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林国钧是个读书识字之人,屋子里也时常有读书声传来。但偶有几次与邻里碰到,他也只是稍稍打个招呼便低头告辞了。
所以很多人都有些忘记了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为何会甘愿呆在国子监的食堂里做一个杂役工,整日里烧火劈柴,连自己原本想要走的科举之路也都摒弃了。
黎书禾抱着怀里的书籍,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升起。
若他是为了替某人复仇呢?亦或是为了查什么东西?
如此,便说的通了!
此刻她的内心更像是被一只大手攫住,揪心,担忧,紧张,全都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如果这林国钧真是为了……
那她还要跟大理寺的大人们一同将他捉拿归案吗?
……
“嘿,黎师傅,你看那是什么?”孟淮远远看着前头一个摊子,兴致冲冲地问着身旁的人。
又走了两步,没听到回应,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身旁的女郎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愣住。
“黎师傅,黎师傅……?”他试探着又喊了两声。
怎么回事?刚刚从那个张婶家里出来时,她的情绪便有些不太对劲,一直呆呆愣愣的。
“嗯?”
黎书禾一晃神,直到好像听到耳边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回神时刚好对上了孟淮担忧的视线。
孟淮问道:“怎么了这事?”
“没、没什么。”她应了声,别过头去,掩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方才有点想起阿娘了。”
孟淮了然,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想开些,节哀顺变。”
“……嗯。”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往回走着,直到走近那个小食摊前,瞧见了一男一女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卖着热腾腾的吃食。
摊上摆着许多被蒲草包裹的东西,拦腰被麻绳紧系,形似葫芦,正如小山一般叠在一起。
黎书禾停住了脚步,问着摊主:“您这卖的是蒲包肉?”
“是啊!”那女摊主眼睛一亮,忙问道,“小娘子要不要来一点尝尝?”
黎书禾:“多少银子一个?”
“十文一个!”摊主怕她嫌贵,赶紧拆开一个掰开给她瞧着,“这里面都是用上好的豚肉做的,您瞧这肉,都选了里面最嫩的一块做的,所以才开了这个价钱。”
黎书禾还呆在原地,也没说要还是不要。
这蒲包肉卢氏生前是最爱吃的。
等她牙口刚刚长齐了,能吃得寻常饭菜后,卢氏就在有一天买来一个蒲包肉,捧在手心里左右倒腾半天,等凉了些才喂给她吃:“小囡,来吃这个。”
彼时,黎书禾顶着两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问道:“阿娘,你不尝一口吗?”
卢氏就笑:“阿娘不爱吃这个。”
骗人。她在心里说。
她笑嘻嘻地把东西举到卢氏的嘴里,说的话还有点含糊不清:“阿娘不爱吃,我也不爱吃。”
卢氏没法了,也只好跟着尝了起来。
直到母女两个人将这一个小小的蒲肉包吃完,她还大言不惭道:“阿娘,以后我给你买很多很多的肉肉吃。”
“好呀——”卢氏抱着她笑,“那我就先谢谢我们小囡了。”
摊主见她问完之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着急了,立马又道:“小娘子,若是你买两个便算你九文钱一个,可好?”
黎书禾摇头失笑。
今日怎么老是想起那些往事。是因为回到这个从小生活的地方了吗?
她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铜板,应道:“便给我多来几个吧。”
算上他们这几个人的,还有……
“就来六个吧。”她说道。
第79章 蛋炒饭(一) 你居然一个人先偷偷开吃……
孟淮见着这吃食新奇,不由抚须点头。
果然跟着黎师傅就是最正确的,不然这玩意光是看着,哪能知道是吃食啊!
只不过这数量好像有点不对啊,六个……?!
他仔细数了数,合着他们总共才五个人啊,多出来的那个给谁吃?
莫不是他们之中出了哪个叛徒!按照跟黎师傅打好了关系,以此好多吃一份!?
谁!究竟是谁?!
孟淮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回去定要将此事好好说道说道,再统一各自的思想。都是一起出行的战友,怎么好意思偷偷吃独食的!
这般想着,直到看见黎书禾将已经包好的蒲包肉拿在手里时,试探地问道:“黎师傅,待会儿有别的人来?”
黎书禾愣住了,应道:“没有啊……”
“那您这……?”他指了指她手上那一串的蒲包肉,“我们不是一共才五个人吗?怎么还多出来一个啊?”
“哦,这个啊。”黎书禾扯了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说道,“想着等等抽个时间去祭拜一下阿娘,所以……”
孟淮脚步顿住,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原来如此,真该死啊,早知道就不问了,这下还戳到别人伤心事了。
他忙把那一串东西提了过来,再迈着大步试图转移话题:“走走走,这忙活一早上了,老夫还真有些饿了!”
黎书禾看着前头这个慌慌张张,大步离去的小老头,也终于被拉回到了现实中。
若是一味耽于沉浸在过往的苦痛中,接下来还有这么多事情要怎么完成呢。
走了,回去吃顿饱饭,才有力气查清真相!
……
两人自然是一同回了黎书禾的小屋里。
刚迈过门槛,孟淮就忍不住在心里窃喜。
按往常来,他们一旦办起案子来,就时常昏天黑地,废寝忘食的,想必其他几位同僚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疙瘩里正忙活着。
为了避免浪费,这午食,自然只能是他牺牲自己,多吃几份了!
心里正盘算着,等等该怎么做才能不露痕迹,便听见黎书禾说道:“这蒲包肉切片蘸醋才香,孟大人且再坐一会,等切好了我再拿过来。”
“好说好说,就是黎师傅又要辛苦了。”孟淮砸巴着嘴唇说道,“我再去把方才拿来的东西再仔细看看。”
先前船上的东西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偏陆少卿又催得紧,孟淮觉得自己还是得再加个班,不然这趟差事都不好交代了!
说完背着手,找到一块空处开始忙活起来了。
另一边,黎书禾也进了厨房,先将蒲包剪开,露出里头粉白相间的肉冻。
蒲草的清香带着肉香扑鼻而来,葫芦状的蒲肉包上还印着草叶的纹路,透着一层薄薄的油光。
黎书禾将这个小葫芦切片摆好,随后又调了几碟醋汁,就开始做着午食。
她一上午都跟着孟淮一起在外头忙碌着,所以这一时半会儿要备菜肯定是来不及了,就去翻着筐篓里余下的食材,想着做几个快手菜先对付一下。
幸好早间出门买了些食材,筐篓里也还有不少孙大娘她们昨日塞进来的蔬果。
昨日她没有仔细翻看,如今将上面压着的青菜拨开,才发现竹筐的底下还有一块粗布料垫着,一掀开,几个圆滚的鸡蛋露了出来,挤在一起。
黎书禾指尖刚一触碰到鸡蛋就停住了,不知道该形容此刻的心情。
明明她们也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这些东西虽说也值不了几个铜板,但也是能卖钱的。
心中的情绪复杂纷纷,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
先前被裹挟的情绪终于一扫而空,脸上也终于挂起了笑容。
离开了这么久,她还能被这群温暖的邻里一直挂念着,真好。
既然现在有肉、有虾,还有蛋,那不如就来炒个蛋炒饭吧。
在后世,一说到扬州炒饭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就算不提这个,普通的蛋炒饭那也是快手便捷,香糯可口的,正好适合做今日的午食。
热锅起油,鸡蛋成一条细丝般倒进锅中,炒成碎金般的蛋丝放置一旁备用。
再重新起了一锅烧油,加热后将火腿和虾仁翻炒至熟,再将笋丁、青豆等其他的佐料丢进锅中,顿时,锅中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等香气弥漫在屋子里时,最后再倒进米饭翻炒,一边炒一边用铲子将结块的地方戳散按压。等米饭和这金黄的蛋丝混合在一起时,又分了三次将葱花加入,继续翻炒,直至粒粒分明,晶莹剔透,犹如碎金闪烁。
冒着热气的炒饭端出来时,色彩斑斓的配料与米香交融,而孟淮仍然垂头在忙活着。
那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香味飘来直往他的鼻孔里钻,抬头时,果然看到黎师傅已经端着一大盘的东西出来了。
手里的活计尚还不能停下,他抓紧吼了一嗓子:“黎师傅再等我一会儿,我把手头上这一点忙完马上就来!”
“您先忙着。”她抬头张望了一会儿,默默嘀咕了一句,“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被惦记的几人依然还在外奔波着。
陆怀砚和裴珣在周府碰壁后,又沿路向四周的人打探了一圈这周府上下平日里行事的作风,还有周士彬的为人处世。
正如黎书禾所言,这周府的大公子平日里嚣张跋扈,二公子行事诡秘,皆是有迹可循,偏偏这个三公子,还真的没几个街坊邻居见过其人,提起他时也都是印象模糊,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陆怀砚垂眸沉思,只觉得这案子怕是没有他想的这般简单。
“先回去吧。”陆怀砚手指摩挲几下,对着裴珣说道,“看看他们其他人有没有什么别的收获。”
……
说着回去,两人想都没想,不约而同地回了黎书禾的家中。
他们俨然已经将此地当成了大理寺在吴州的据点,在这儿讨论案情还更安全,不用担心被旁的什么人给偷听了去。
大门打开,陆怀砚就发现了门后的人情绪起伏变化。
裴珣大步向前时,他却故意落后几步,刚好与正将门锁好的黎书禾并排,轻声问了句:“今日你们探查的不顺利?”
“陆少卿怎会如此问?”她惊讶道,“寻到了不少东西,也打听到了那位林师傅的一些事情。”
“那为何……”他顿了顿,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眸,里面却有着化不开的愁郁。
算了,思来想去也总是那些事情,她若是还不愿意对自己说,又何必多嘴,只会令她为难,徒增烦恼。
陆怀砚轻轻“嗯”了一声,再也没多问,往里头走去。
堂屋里,裴珣早已先他们一步坐下,看着桌上的菜肴不由舔了舔唇角。
桌上的这一大盘吃食,金灿灿,油亮亮,米饭粒粒分明,裹着一圈的碎金边散发着丝丝香气。
还有星星点点的青豆和虾仁散落在周围,正可谓是色泽多样,相映成趣。
再看孟淮还坐在一角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竟连美食在前还能忍住,丁復更是连人影都没瞧见,想来应是还在外打探消息。
此时饭在桌,人又少,正合他意!
裴珣连忙拿起碗筷,又拿起桌上的大勺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立马开吃!
嘿嘿,陆少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脚步也太慢了!明明是一起进来的,他这会儿都已经要吃上了,还没瞧见人影。
不管了,先吃再说。
裴珣三两下往嘴里扒拉着碗中的炒饭,虾仁鲜嫩,米饭松软,更是每一口都裹着那滑嫩的蛋丝,入口时既有弹性又不粘牙,真真是口口鲜甜,口口生香。
他这一勺一口吃得是相当满足,根本停不下来,好几次把自己堵着气了,也只是拍拍胸脯又继续往嘴里塞着下一口。
“我终于知道了!”
突然,一声嘹亮的大喊响起,把裴珣吓得呛住,几粒米饭顺着喉咙喷了出来。
好不容易把气顺好了,才看向方才那个罪魁祸首,气愤道:“老孟你这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孟淮脸上还带着喜色,刚好瞧见陆怀砚和黎书禾两人走了进来,迫不及待地与他们分享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陆怀砚上前问道。
孟淮:“这船上拿来的这些材料我是怎么验都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都是些正常炮制好的药丸,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他们费了这么大劲,就为了从长安城运这么多普通的药丸来这江南?而且这些药丸好些个比例也不太对,就算服用,也根本没有什么药效。思来想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孟淮说着,将手里的药粉举起。
“我后来突然想到,便将这些尽数碾成粉末,直至今日才发现,这每一个的药丸兴许就是他们配好的比例,再又加入一些丹砂、雄黄等物,合在一起,你们猜是什么?”
陆怀砚的身子瞬间紧绷起来,脱口而出:“五石散!?”
“没错,这应该就是五石散的比例!”孟淮说道,“万万没想到啊!这伙人也太胆大了!”
饶是裴珣,也不由地放下了手中碗筷,认真思索起来。
“这么说来,这定然是一个庞大的团伙了。”裴珣将嘴中的炒饭尽数咽下,对着孟淮说道,“你说错了,他们不是胆大,是这招实在巧妙!若不是你突发奇想加那些丹砂混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想到此事。”
裴珣不由佩服起来:“按调好的比例炮制成药丸而已,即使这药丸的剂量不对,但起码任谁来查验都不会有问题。更何况不用冒着风险躲躲藏藏,害怕被官府的人发现。再则,丹砂、雄黄都是极易购买的东西,说着祭祀也好,驱虫也罢,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人是买回去自己合成五石散的!”
“正是如此。若不是我先前因着周厨娘的事特地研究过这五石散,恐怕是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方面去的。”
孟淮叹了口气,肚子也适时地咕咕作响,这才发现裴珣是坐在桌上与他们说话的。
再仔细一看,好家伙!这人脸颊处还沾了几颗饭粒没有拭去,真真是无耻至极!
孟淮一声怒吼:“你居然一个人先偷偷开吃了?”
裴珣眼神闪烁:“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这不是怕等等还有好些活,先抓紧吃两口垫垫肚子。”
“好你个裴寺正!”孟淮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跟着坐上,跟着给自己盛了一碗。
吃之前还不忘再吐槽两句:“怎么没见得你查案子的时候这般勤恳!”
平日里做什么都是一副兴趣索然的模样,一到要吃饭的时候就两眼放光,属他最为积极!
黎书禾看着旁边还在思索的陆怀砚,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轻声道:“陆少卿还是先一同用食吧,这炒饭冷了怕是就不香了。”
说完,对上他的视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眼里有细碎的星光闪烁。
“吃完了,我还有些事想问问陆少卿。”
第80章 蛋炒饭(二) 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等会儿有些事情想问问陆少卿。”
她说完这话,脚尖不自觉地在地上划了个圈,交握在背后的手指也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会愿意相信自己,亦或是帮她吗?
陆怀砚那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嘴角也勾起一个弧度,“嗯”了一声,又怕太过冷淡,加了一句:“好。”
两人坐下后,裴珣和孟淮皆是已经吃得喷喷香,方才还堆成小山的蛋炒饭肉眼可见地已经向下倒塌。
他们两个似乎是较上劲了。
裴珣这边扒拉两口,孟淮就要跟着再舀两勺,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谁都生怕落后一步。
黎书禾看着桌上还尚未动食过的蒲包肉,将其挪动几分,放到了陆怀砚的面前,介绍道:“陆少卿试试这个,蘸着醋汁更加美味。”
等他真的将筷箸伸过去时,又添了一句:“这可是只有我们吴州才特有的吃食哦!”
陆怀砚看见她盯着自己的眼神,不由感觉手指突然不听自己的指挥,僵在空中无法动弹。
直至强行用力将其掰回,将筷箸上的肉片送入嘴中。
甫一入口,就感觉到了蒲草特有的清香,而这豚肉更是软糯筋道,肥瘦相宜。醋汁的味道很好的中和了那丝腥气,不知不觉,又加了几片送入口中。
黎书禾看着他吃进口中的模样,不由有一种自家安利卖出的喜悦感上涌。
“没骗你吧?陆少卿若是喜欢便多吃一点,不然等回了长安城可就吃不到了。”
“不会。”他应的很快。
“嗯?”黎书禾偏头看他,“不会什么?”
只听见他的喉间溢出半声闷笑,又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觉得你……禾娘应当是会做的吧?”
黎书禾本来只是随口一句戏言,没想到现在是自己反被问倒了。
况且,听着“禾娘”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总觉得有些……怪别扭的 。
还没等她再应,便听到对面两人的惊呼声响起。
“黎师傅,可不带这么厚此薄彼的!”
黎书禾:“?”
孟淮心酸道:“这吃食还是老夫同你一道买的,也是我亲手拎回来的,怎么如今就紧着陆少卿一个人吃了!”
黎书禾:“??”
不是,她摆在桌上这么久了,孟大人是人老了,眼神也不好了吗?
裴珣也控诉道:“还有那醋汁,为什么只摆在陆少卿一人的面前。”
他还犹记得当初在大理寺食堂时,也只有陆少卿一人独享着那些与众不同的酱汁。
黎书禾:“???”
这裴大人怎么也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明明调了一大盘的醋汁,只是单独舀了一小碟给陆少卿罢了。
裴珣哪管三七二十一,夹起几块就放到碗中,配着碗里的炒饭就吃了进去。
咸鲜的肉香混着干爽的米饭就在舌尖跳动,肥而不腻,别有一番风味在嘴中。
可恶!因为和孟淮争斗,居然这么迟才发现还有这等小食,差点就要被陆少卿一人吃光了!
暂时放弃战斗的孟淮也拍了拍鼓胀的肚子,跟着夹了一块放进嘴中,还不时感叹几句:“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若是能再年轻个三十岁,他定然也能像这裴珣这般再吃个两碗炒饭而浑然不觉得饱腹。
……
众人吃完一顿满意的午食,仍然不见丁復的身影。
孟淮嘴里说了声“糟糕”,眼神里透出些担忧:“见堂总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吧?”
“那总不至于吧。”裴珣吃得太撑,一时半会儿都坐不下去,绕着屋子里来回踱步几圈才说道,“别的不说,他那身武艺确实不错,就算真被缠住了,脱身总是不成问题的。”
黎书禾看着天空中太阳尚还高悬,疑惑道:“这时辰不是还早着吗?”
“黎师傅,都相处这么些时日了你还不了解那小子?”孟淮抚了抚胡须,说道,“他就算是多跑一趟,也定要赶回来吃这顿午食!”
裴珣听完也觉得有些道理,跟着附和着:“确实是如此。”
那小子可不会放过任何吃美食的机会!
“天色确实尚早,不急。”陆怀砚说道,“他若是去了赌坊,亦或是去某些市井摊贩,一时赶不上也是正常的。”
这话说完,孟淮和裴珣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一点。再看着桌上还残留的一小勺米饭,相互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这丁復还是晚些回来吧,不然就剩下的这几粒米饭,怕是都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陆怀砚也起身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轻声道:“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黎书禾手里拿上早上拿到的那叠书籍,跟着一前一后地走到了那方小院里的角落。
她盯着地上的缝隙一时还未开口,就听见蝉鸣声忽远忽近地飘进耳中,混着此起彼伏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陆怀砚也没有催她,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视线不由落在她手里的东西,又顺着慢慢地抬眸往上,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也曾透过阳光这般看他。
彼时,他因为躲懒,窝在了树下乘阴,被那位年长的太爷抓了个正着。
那位阿翁捋须,拍着他的脑袋随口而言:“阿砚啊,你如今还小。但文若行远,须得墨痕透楮,砚池积墨。*你若想在这条路上有所成就,走得更远,就要多花苦功夫,贪玩可是不行的。”
“并非是要你走上仕途,只是读书可以明智,可以明礼,更是可以在书中体会到不同的人生百态。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你读书的初衷是什么啊……”
陆怀砚那会尚且还是垂髫小儿,对着这位老者的话也只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他只将这话默默记在心中,还没等他领悟出什么意思,就被刚好下值的阿耶领回府中。
后来那半年的时间里,他识了不少字,也读了不少书,慢慢才明白那位老者话中的含义。但还没等他寻得机会再去登门拜访,便听见阿耶和阿娘那段时间时常在府中议论着朝中发生的大事。
五岁的陆怀砚默默垂下眼眸,双手握拳。
不是说不要忘记读书的初衷吗?怎么自己做了这般令人唾弃的事情。
再大一点,等他识得更多的字,也悟得了更多的道理,翻看史书记载的事件时,才觉笔墨太过浅薄,也太过片面。
头一次,他决定用自己的双眼去看清这个世界,更是想查清诸事的真相。
陆怀砚就这般进了大理寺,从小案子开始查起,一步步积累经验,直至弱冠之年,升任大理寺少卿。
也是这时,陆均说要替他取字,他拒绝了。
他直至现在还犹记得当时自己说的话:“某有幸曾得一位长辈教导,他替我取了‘文远’二字,父亲觉得如何?”
陆均略一沉思,击掌道:“好!‘文以澄心穷理,方得致远之道。’*既然有此渊源,便用文远二字。”
现如今,思绪回神之时,他似乎也隐约听见了屋外的蝉鸣和近在咫尺的心跳。
陆怀砚觉得周遭的环境愈发安静下来,到了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到她说:“陆少卿,我可以相信你吗?”
……
陆怀砚看着她坚韧的眼神,想到了当时年幼的自己。
他坚定地应道:“我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黎书禾终于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说道:“这是早上我和孟大人在那位林师傅的屋子里找到的。”
陆怀砚打开棉布包裹的书籍,其中有两本正是他那日在纸张上写给她的书名:《昌黎先生文集》与《居思录》。
这两本文集,皆是由李崇次子,李谌所写。
李谌此人放纵不羁,平日里只读书饮酒,始终不愿入朝为官。他写得一手好诗词,更是论得一手好文章。
世人皆说李谌傻,好好的官放着不做,非要去追求所谓的逍遥自在。还时常去各地游玩采风,数月不见踪影。
他们连连惋惜,没想到连李崇这般的老师都无法将其引上“正途”。但在感慨之余却依然会对他所撰写的诗词十分推崇,真真是矛盾至极啊!
他们惋惜他们的,李谌却是压根不在乎,而李崇这个当父亲更不必说,流言蜚语罢了,何况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何必将他拘于一角,做些他不喜欢的事情。
还有不少好事者找到李崇,让他也该好好管教管教这个次子。
李崇也只是一笑置之:“人生在世,他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正是因为李崇的纵容,才有了如此恣意畅快的李谌,更是让他年纪轻轻便能在大胤的文学史上取得如此成就。
陆怀砚将那叠书籍翻开后仔细地看了一遍,末了才说道:“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是吗?”黎书禾问他,“你猜到了什么?”
“兴许,这位疑犯是为了某位曾经的恩师,亦或是哪位至交好友,选择潜伏在了国子监多年,为了找出当年的真相呢?”
轰!
黎书禾脑子突然一片空白,更是心乱如麻。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他是一直在等自己坦诚吗?还是……
她努力地深吸两口,先将紊乱的呼吸平复下来。
“陆少卿。”
“嗯?”
黎书禾抬眸,这才发现他的眼神带着柔光,就连方才应声的时,尾调都是柔软的。
她别过头去,轻轻说了声:“等找到了这位林师傅,能先让我单独问他几个问题吗?”
陆怀砚的眼神掠过,轻笑一声,难得的开起了玩笑:“我还以为是什么特别为难的事情。”
比如说,把人放走……
“那陆少卿是答应了?”
“嗯。”他爽快地应下。
沉默片刻,气氛又冷了下来,恰巧一片叶子落下,他伸手接住。
“那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我吗?”陆怀砚又靠近了一些,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倾下的身影将她牢牢覆住,“比如说,那位昌黎先生,嗯?”
“什、什么?”
“没关系。”他说,“你只要记得,这条路上,你不是孤军一人。”
“我们要找的这位林师傅也好,亦或者是我,跟你想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